錦衣夜行 作者:月關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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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2011-5-16 11:50: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5 5463155
askl2326 發表於 2012-7-24 22:19
第955章 最難處是自識

    夏潯回府的第三天,小櫻向他告辭了。

    夏潯與小櫻離開輔國公府,便上了馬,辛雷和費賀煒及幾名侍衛遠遠地輟在後面。

    遠遠的,楊府中一座二層小樓,謝謝和梓祺臨窗而立,正好可以看見長街上雙馬並轡而行的情景。

    一匹烏騅馬,四蹄踏雪。

    一匹棗紅馬,豔如火雲。

    馬行林下,落葉紛紛。

    謝謝悠然道:“咱們老爺又擄獲一位少女芳心了,我看那小櫻姑娘告辭時,好生的不舍。嘿嘿,要是老爺出言挽留,我估摸著她都不會客氣一下就欣然答應了。可惜嘍,老爺叫人家好生失望。”

    梓祺道:“嗯!原先你說,我還不信,後來,連我都品出滋味兒來了,咱們老爺一向精明,他真的看不出來麼?怎麼裝傻充愣的。”

    謝謝歎口氣道:“大概是因為他老了吧……”

    梓祺不樂意了,嗔道:“盡瞎說,他才三十多歲,正當壯年,怎麼就老了?真若老了,你還常常埋怨吃不消他?”

    謝謝白了她一眼道:“說什麼呢你,我指的是他的心老了,又不是身子。”

    梓祺眼珠溜溜兒地一轉,疑道:“心老了麼?我怎麼不覺得,我倒覺得他越活越小了,他跟懷遠、懷至兩個小傢伙一塊兒玩泥巴,都能玩得興高采烈的。”

    謝謝又好氣又好笑,搖搖頭道:“你呀,一向大大咧咧的性子。唉!我總覺得,老爺的心,有些滄桑了,可他這年紀,可還遠未到含飴弄孫的歲數啊,你瞧黃真那老傢伙,這麼大歲數了,還活得勁勁兒的,我聽費賀煒那大嘴巴說,昨天皇上提拔黃真任都察院都禦使的旨意下來,同僚們為他在妙香樓設宴慶祝,老黃興致高昂,酒後叫了兩個姑娘侍寢呢,心若不老,人就不老。反觀咱們老爺,唉!大概是這些年勞碌國事,心境過於滄桑了些。”

    梓祺不服氣地道:“黃真那樣就叫不老啊?我看應該叫老不修才對。咱們老爺一定得尋花問柳才叫人心不老嗎?你心眼兒那麼多,那你去給老爺撮和了他們的好事呀,嘿嘿!小櫻一定會永遠感激你這位大媒人的。”

    謝謝啐她一口道:“那成什麼話了,姐姐我豈不成了拉皮條的了?我要取悅於他,也用不著這樣的手段!”

    梓祺似笑非笑地道:“那是,那是!我有一口刀,姐姐也有一口刀,我這口刀當年也曾沾過人血,傷過人命的,姐姐雖是手無縛雞之力,可姐姐那口刀沾過的血、害過的命,可比我多上千百倍了!”

    謝謝一詫,疑道:“這是什麼話?想捧我,你也用不著說這麼言不由衷的話吧?姐姐我當年闖江湖,憑的可是一顆聰明腦袋,哪曾用過什麼刀了?”

    梓祺吃吃笑道:“古語有雲,一滴精,十滴血。你自己算算,做了這十多年夫妻,你那口刀上可沾了多少血?”

    謝謝“啊”地一聲,俏臉飛紅,又氣又羞地道:“他……他……那個混蛋,他說與你聽的麼?”

    梓祺忍笑道:“他總想要我學你嘛,還能不幫你炫耀你的英雄事蹟?喔,對了,他跟我說,男人那東西呀,只要一滴,裡邊就含有數千萬顆……,那每一顆都能化為一條生命的,你說你殺過多少人了?嘖嘖嘖,好厲害啊好厲害,看著是嬌嬌女,明明是女魔頭!”

    “老娘給你拼啦!”

    謝謝羞不可抑,張牙舞爪地撲向梓祺,梓祺哈哈大笑,雖然懷胎九月,身體笨重,居然仍比謝謝動作快上許多,一返身就閃到樓梯邊,飛快地下了樓去,反把謝謝擔心得夠嗆,在後邊一個勁兒地叫:“慢著些,慢著些,我不追你就是了,你身懷有孕呢,作死呀你,跑這麼快!”

    ※※※※※※※※※※※※※※※※※※※※※※※※※※

    深秋,涼意深深。

    一陣風來,吹落幾片梧桐,夏潯伸手接過一片落葉。

    一直偷眼打量他的小櫻看他望著落葉出神,不禁咳嗽一聲,問道:“你在想什麼?”

    “哦?哦!”

    夏潯回了神,便道:“我在看這葉子。江南,秋冬之際,落葉的樹木不是很多,大部分樹木都是四季長青的。而北方,這時應該已是無邊落木蕭蕭下了,北方的樹葉,都要宿命地面對秋風,每一片落葉,都是燕趙慷慨悲歌之士!你看這裡,偶有落葉,花還在開呢……”

    小櫻游目四顧,果見兩旁灌木叢中粉的紫的,各色花開,不禁說道:“這裡縱然是四季花開,開的也不是那同一朵花,花瓣總要凋謝的,比那樹木的生命更短。”

    她睃了夏潯一眼,一語雙關地輕輕道:“要不然,你們漢人怎麼說‘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呢。”

    說出這句話,她就紅了俏臉。

    夏潯默然片刻,勒住駿馬道:“到城門口了,我就不遠送了,我會叫費賀煒護送姑娘回秣陵鎮的。這一次,帖木兒國使者訪明,多虧姑娘仗義相助,來日,若經過秣陵鎮時,楊某一定會親自登門,再向姑娘致謝的。”

    小櫻見他樣子,心中便覺有氣,臉蛋就板起來,道:“不必了!等你老人家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偶爾想起我時,再想登門探望,本姑娘怕是早就嫁了人了,卻是不方便再見你!”

    “啊?”

    夏潯微微一驚,詫異地道:“你已有了中意的人家了?”

    小櫻沒好氣地道道:“總要嫁的啊!”

    她那一雙火辣辣的美眸一睇夏潯,道:“要不然……勞煩國公幫我找一個?”

    夏潯乾笑道:“呃……,不知你想找個什麼樣的啊?”

    小櫻心中更是有氣,便恨恨地:“我想找的他呀,有時候其奸如狐,有時候其蠢如豬!有時候其勇如虎,有時候膽小如鼠!尤其擅長裝瘋賣傻,你說這樣的男人怎麼樣?”

    夏潯心虛道:“姑娘這可有些難為人了,天下間哪有這樣的男人?”

    小櫻氣極,大聲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偶爾出這麼一個古怪的東西,有什麼稀罕的?國公爺怕是也沒見過這種混帳東西吧?哼!”

    小櫻雙腿一磕馬腹,急馳而去。

    夏潯輕輕一揮手,費賀煒帶著幾個侍衛便追了上去。

    夏潯望著小櫻遠去的背影,半晌,輕輕一笑,複又搖頭一歎,聲音微不可聞。

    ※※※※※※※※※※※※※※※※※※※※※※※※※※※※

    漢王朱高煦灰溜溜地離開了京師。他很清楚,這一次是真的徹底失去了父皇的寵愛,再想抗拒離京,那是不可能了。朱高煦回到漢王府,在東廠和京營官兵的監督下,匆匆整理了王府一應器物,兩天之後,便倉惶離京,赴山東樂安州就藩去了。

    紀綱奉聖命,監督他離京,候朱高煦的車駕隊伍離開金陵,又派一隊錦衣衛喬裝改扮,一路暗中監視隨行,等一切安排妥當,這才回轉京城。

    陳瑛已經入獄,由於朝廷沒有對外公佈漢王結党,蓄養刺客,謀殺國公,篡奪儲君的罪行,此番被囚禁西華門,繼而驅趕出京,迫其就藩所用的罪名只是酒醉行兇,打死朝中武將,陳瑛的罪行與漢王息息相關,也就不能公諸於眾。

    紀綱體察上意,已吩咐紀悠南對陳瑛用刑。錦衣衛的刑罰,如果想要置人於死地,再強壯的漢子也支撐不住,血肉之軀,如何與刑具相抗?更何況陳瑛一個文人,三木之下,用不了多久,陳瑛一定會被折磨至死,到時報給皇上一句:“陳瑛暴病,猝死獄中”也就是了。

    紀綱這麼些年來,在朝中最大的敵人只有兩個,一個是夏潯,一個是陳瑛,原本看似扳之不倒的陳瑛已落在他的手中,註定要喪命在他手中,這不禁增加了紀綱的信心,他信馬遊韁,不期然地便想到了夏潯:什麼時候,能把夏潯也下了大獄呢?

    紀綱策馬而行,一路想著,想著想著,嘴角便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楊旭,若有朝一日,我也扳倒了你,一定親手對你用刑、送你歸天,以全你我故人之誼!哼……”

    紀綱帶著笑,輕輕抬起頭,就見對面有幾匹馬正緩緩馳來,因見他帶人行來,剛剛勒馬站住,幾名侍衛中間拱衛著一人,正是一向便服的夏潯。紀綱微微一怔,隨即便堆起一臉令人心悸的笑來,輕輕一磕馬腹,迎上前去,抱拳道:“國公,從哪裡來?”

    夏潯道:“送一位朋友出城,紀大人這是從哪裡來?”

    紀綱答道:“巧得很,下官也是送人出城,送漢王離京!”

    夏潯“哦”了一聲,淡淡地道:“哦,漢王今日就藩了麼?”

    紀綱道:“是啊,剛剛離京,下官奉聖命,相送漢王一路出城。國公,您請!”

    紀綱一撥馬頭,與夏潯同向而行,落後他半個馬身,睨了夏潯背影一眼,語含深意地道:“今日送漢王出城,下官感慨良多啊,就在三天之前,漢王還威風不可一世,連太子都要懼他三分。誰能想得到,僅僅三天,他就黯然離京,倉惶北去。漢王遭遇,足為今日風光無限、飛揚跋扈者戒了。”

    夏潯忍不住挪揄道:“想不到紀大人也會生起出塵之念。!不識貨,半世苦;不識人,一世苦!人不自識,苦上加苦。風光無限並沒有錯,錯的是人一得志,就忘乎所以,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做出些不該由自己做出的事情,那麼大禍臨頭,也就不遠了。”

    紀綱乜了他一眼,問道:“國公想來是識己甚明瞭?”

    夏潯不答,勒住馬,回首道:“紀大人還認得十年前的自己麼?”

    四目相對,仿佛一簇火花,在兩人眸中蓬然炸起。

    就在這時,馬蹄得得,一個聲音說道:“好巧!好巧!正要去尋國公和紀指揮大人,想不到就在這兒一塊兒碰上了!”
askl2326 發表於 2012-7-25 19:34
第956章 便宜了誰?

    夏潯和紀綱扭頭一看,來人正是皇上身邊的傳旨太監沐絲,後邊還有四名騎馬的宮中侍衛,見二人向他看來,沐絲忙道:“國公爺,紀大人,皇上召您二位謹身殿見駕呢。”

    夏潯眉毛一挑,問道:“要我與紀綱同去?”

    沐絲陪笑道:“正是!”

    夏潯和紀綱對視一眼,目中不無驚奇。

    到了宮門廣場處,二人就得下馬步行了,一俟進了皇宮,紀綱窺個機會,湊近沐絲,低聲問道:“沐公公,不知皇上召見,有何要事啊?”說著順手就塞過一卷厚厚的寶鈔。

    沐絲是木恩的人,但是宮裡安全事務的主要負責人是紀綱,彼此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東廠和錦衣衛遠未鬧到水火不能相融的地步,這個面子,紀綱不怕他不給。

    沐絲順手袖了寶鈔,低聲道:“紀大人,不是咱家有意相瞞,確實不知道啊。”

    紀綱哦了一聲,眼珠一轉,問道:“那麼,皇上傳旨之前,可召見過什麼人?”

    沐絲搖頭道:“不曾!”

    紀綱又問:“那麼皇上傳旨之前,在處理什麼事情?”

    沐絲道:“哦,之前,皇上正在處理有關北京宮城營建、京營屯紮和河道疏浚這些事情!”

    紀綱點點頭,道:“有勞公公。”

    沐絲忙道:“不敢不敢,紀大人客氣了。”

    夏潯耳力極好,一旁豎著耳朵聽得清清楚楚,聽沐絲說罷,心中便想:“皇上召見,會是為了遷都之事麼?眼下來說,皇上最關注的就是遷都,召我前來,應該就是為了此事了。只是,他召我和紀綱一同前來,有什麼事,是需要我們兩個去辦的,想來該與遷都之事有關了……”

    夏潯想到這裡時,紀綱也想到了,兩個人又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謹身殿前,沐絲高聲唱名:“皇上,楊旭、紀綱宣到!”

    宮裡有小太監趕出來,往廊下一站,應道:“宣楊旭、紀綱覲見!”

    夏潯低了低頭,舉步走了進去,紀綱忙也隨在他身後,一同進了謹身殿。

    “臣楊旭見駕!”

    “臣紀綱見駕!”

    “呵呵,你們來了啊!”

    朱棣放下手中一份奏章,和顏悅色地道:“免禮,平身。來人啊,給兩位愛卿看座。”

    兩張椅子搬上來,一瞬撇兒地放在殿右側。二人謝了座,在椅上坐了。夏潯每回到謹身殿見駕都有座位,還不覺什麼,紀綱卻是頭一回享受這種待遇,不免有些受寵若驚,只欠了半個屁股坐了,擺出一副隨時準備起身的樣子。他迫不及待地想問皇上召他來有何事,只是夏潯在這兒,輪不到他先開口,只得耐心等著。

    夏潯道:“今日皇上召見,不知有何事吩咐與臣,亦或有事相詢呢?”

    朱棣笑容一斂,正容道:“正有一件大事,要你二人去做!”

    紀綱像屁股上安了彈簧似的,騰地一下站起來,大聲道:“皇上但請吩咐!”

    朱棣擺手道:“坐下!坐下!聽朕慢慢說!”

    朱棣肅然道:“現在朝中頭等大事,就是遷都。北京正在加緊營建,而關外,韃靼被朕御駕親征之後,已元氣大傷,暫時不足為慮。而瓦剌,卻是此消彼長。對關外遊牧民族的同化和吸收,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不急於一時,眼下,應當保持韃靼和瓦剌的實力均衡。”

    朱棣往椅上靠了靠,說道:“本來,朕打算御駕親征,利用瓦剌擅立可汗一事,再狠狠地打它一下子,削弱瓦剌,以免它利用地利、人和,不斷侵蝕韃靼領土,吞併韃靼部落,從而對我大明構成威脅。不過,現在有了萬松嶺,似乎可以用些其他手段達到目的!”

    朱棣的腰杆兒又挺撥了些,說道:“朕非窮兵黷武之君,能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話,朕也是樂見其成的!”

    夏潯拱手道:“皇上聖明,那麼皇上打算怎麼做呢?”

    朱棣道:“這個萬松嶺如果利用得好,將比十萬大軍還有用,所以他的存在,乃是我大明第一軍機秘要,如今朝中除了朕,也就只有你們兩人才知道。朕打算,修建北京,籌畫遷都的同時,就著手解決瓦剌。如此一來,等朕遷都北京之後,就可以正式開始實施北進計畫,將我大明直接控制的疆域,向北方推進一大步!所以……”

    朱棣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夏潯與紀綱忙也隨之站起,夏潯站得還比較自然,紀綱雙腿並緊,胸膛挺起,仿佛一杆標槍似的。

    朱棣道:“朕不用御駕親征了,也不用傷亡我大明將士,損耗我大明糧草,只需驅虎鬥狼,便可達到目的,一舉兩得。朕命你二人前往北京,就近指揮,策劃這樁大事。公開的名義麼,楊旭就說是赴北京視察營建宮城,並督促為朕的皇后擇選風水佳地以營建陵寢。

    紀綱則去天津,在那裡營建錦衣衛都指揮使衙門。未來的錦衣衛衙門,就設在那兒!同時在那邊吸收清白良民,加入錦衣衛,事先便在北京培養出一支精幹得力的錦衣隊伍,朝廷遷到北京,是一樁大事,難免會有異族久蓄野心者和朝中不甘心北遷的人搗亂,這支隊伍,就是朕鞏固北京的拳頭!”

    紀綱聽得呆住,原本肅立如標槍的身子不禁垮下來。

    朱棣掃了他們一眼,問道:“有沒有問題?”

    夏潯道:“沒有!”

    朱棣點點頭,道:“詳細計畫,朕回頭再與你們仔細商措。此去北京,營建宮城、擇選皇陵,建立錦衣衛衙門,這些事說是幌子,卻也只是相當於你們需要負責的瓦剌之事而言。實則此事一樣不容懈怠,這幾件事,沒有一件是短期內就能完成的,所以,你們此去北京,除了可以帶上最得力的人手,還可以帶幾個侍妾家人隨行侍候,呵呵,皇帝不差餓兵,朕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夏潯道:“謝皇上!”

    紀綱囁嚅地問道:“皇上,臣……臣赴北京公幹,金陵這邊……該……該如何是好?”

    朱棣若無其事地道:“這邊就叫由塞哈智負責吧。塞哈智性情憨直了些,不及你做事機靈,不過近來朝廷動盪不已,也該平靜一下了,有塞哈智坐鎮錦衣衛,足矣。還有其他的事麼?”

    “沒……沒有了。”

    “嗯,朕這裡還有幾份加急的奏章沒有處理完,你們先回去準備準備吧。”

    “是,臣等告退。”

    夏潯施禮如儀,悄然退下,紀綱跟牽線木偶一般,夏潯作揖他也作揖,夏潯邁步他也邁步,隨在夏潯身後,一塊兒退了出去。

    夏潯邁著四平八穩的太平步,一直走到宮門外,扭頭一看,紀綱還跟他的身後,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夏潯不禁笑道:“紀大人!”

    紀綱兩眼發直,恍若未聞。

    夏潯大聲叫道:“紀綱!”

    紀綱一驚,霍地看向夏潯:“啊?”

    夏潯呵呵笑道:“自皇上登基大寶,你我二人,這是頭一回並肩作戰呐!”

    紀綱呐呐地道:“啊!喔喔,是啊……”

    夏潯又道:“皇上聖明啊!”

    紀綱應聲蟲兒似地道:“是啊,是啊,皇上聖明!”

    夏潯左看他一眼,右看他一眼,突然問道:“既然皇上聖明,天下有此明主,紀大人還有什麼不開心的?”

    “我不開心了麼?”

    紀綱摸摸臉龐,努力擠出一副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呵呵,哈哈,下官哪有不開心呀,哈哈,呵呵……”

    夏潯大笑著揚長而去:“呵呵,哈哈……”

    ※※※※※※※※※※※※※※※※※※※※※※

    一條清涼的小河蜿蜒如玉帶,繞進了秣陵鎮上謝府後院。

    這是夏潯重建莊園的時候特意引進來的,小河穿過後花園,再從院子另一側的水門出去,在河水上搭建兩架曲橋,為這院子增添了幾分秀美的顏色。

    在花草假山、修竹叢中,還修建了一幢小木屋,這幢小木屋是仿照他在青州的浴室而修建的,只是稍稍有些差別,小木屋架設在小河上面,河水淙淙地從木屋下流淌而過,浴室中除了一個燒熱水的浴池,還有一方直接透視河水的地方,大小也如池面,夏天時候,可以直接站在這清清泉水中沐浴。

    此時正值深秋,不過中午時分,金陵天氣依舊十分悶熱,小櫻就寬了衣裳,直接站在河水中,清澈的河水從她足踝間流淌而過,水光中,那雙玉足白得彷彿透明的玉雕一般。

    小櫻濯洗著自己的身體,一頭烏黑的秀髮已經濕了,粘在象牙般細白光滑的粉背上,舀起一瓢水,從圓潤的肩頭澆下去,那清澈的河水沿著跌宕起伏的身體曲線流淌下去,她忽然看見自己投映在一面銅鏡裡的胴體,不由輕輕歎了口氣。

    那雪白細嫩的少女的身子,充滿了誘惑,她的軀幹是完美的沙漏性,翹乳細腰,肌膚如雪,簡直連女人看了都要動心。鏡子擱在一個架子上,只照見了上半身,她把足跟踮起,一雙筆直修長的大腿努力繃直,於是鏡中便又出現了一截圓潤雪白如同玉柱的大腿,輕輕動動身子,渾圓的臀部就像一輪明白,俏生生地映在鏡裡。

    小櫻輕輕託付住自己胸前的一對玉球,看著鏡中纖腰的腰下那輪渾圓迷人的明月,輕輕咬著杏脯般鮮嫩的一雙薄唇,幽幽地想:“這身子,將來會便宜了誰呢?”

    好不幽怨地歎一口氣,小櫻抬起秀美的足從河水裡出來,開始擦拭身子,穿戴整齊。

    一齊及腰的長髮緞子似的披著,小櫻用一隻牛角梳輕輕地梳理著,怏怏地踏進花廳,只見祖母和母親都在,廳中竟然還有客人,小櫻是草原上長大的女子,並不覺得披頭散髮見個外客有什麼不妥,反倒是家中從無來客,竟有人來不覺稀奇,定睛一看,那翹著二郎腿坐在椅上,正跟母親大人胡吹海擂的傢伙竟然就是夏潯。

    小櫻一喜,嘴角翹起,雙眼彎如弦月,隨即嘴唇狠狠一抿,弦月變成滿月,板起俏臉,凶巴巴地問道:“你來做什麼?”
askl2326 發表於 2012-7-25 19:40
第957章 不厚道的夏潯

    小櫻跟著夏潯走了。

    陷入情網的小丫頭總是好哄騙些,久不騙人的大騙子夏潯只說了一句:“除了你,其他人我信不過!”小櫻就心花怒放地跟他走了,全然不知自夏潯回京以後,瓦剌那邊的事情一直由錦衣衛負責,而夏潯的人為了避免暴露,只能退避到週邊,如今充其量只算是對萬松嶺那邊的情形略知一二,所以他需要一個熟悉當地風土人情的人。而夏潯說:“除了你,其他人我信不過!”也只是特指正在經辦萬松嶺一事的那些錦衣衛,他們是紀綱的人。

    管它呢,小櫻為此而快樂了,不是嗎?

    夏潯北上,身邊只帶了巧雲和絃雅兩個丫頭,不要小看了這侍候主人的丫頭,一個合格的侍婢,要熟悉主人的生活節奏,要清楚主人穿衣戴帽的習慣、要瞭解主人的飲食愛好,主人需要什麼的時候,就能適時的奉上什麼,這才是貼心的丫頭,總不能叫主人事事都親自操心、親口吩咐,卻只有跑腿勤快這麼一個優點。

    本來梓祺和小荻也想跟著同去的,梓祺想順道回老家去看看,小荻則是自幼居於山東,早把那當成了自己家鄉,不過兩個人一個待產、一個剛剛生產,舟車勞頓著實不妥,再加上梓祺是妻子的身份,皇上允許他攜侍妾同行,可沒答應可以帶著老婆孩子上任,此議只好作罷。

    隨同夏潯北上的還有唐賽兒一家,唐賽兒之所以離開是為了送她的師傅裘婆婆回故鄉。老輩人講究個落葉歸根,裘婆婆年紀太大了,近年來病情不斷,身體每況愈下,因此已向朝廷辭了職務,希望能夠死在家鄉,葬在故里。當初朱棣把她留在京城,本來是羈縻之策,這幾年,裘老婆子在京城也算名噪一時,還教出了幾個得意的弟子,經朝廷核明她的情況屬實,已經沒有繼續控制的必要,便允其辭呈,告老還鄉了。。

    這時代,遠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老弱婦人沒有男人陪同更加不容易,正好夏潯要往北去,便隨他同行了。

    夏潯沒有公開自己的具體行程,因此他上路的時候靜悄悄的,並無人相送。

    送行,不管是對送行者來說,還是被送者來說,都是一件麻煩的事情,尤其是現在漢王倒了,太子之位更形穩固,做為太子派的中堅人物,此時太過鋪張沒有敵手可以炫耀,反而會在皇帝心中形成不好的影響,所以夏潯走得非常低調。

    紀綱平時很高調,很高調地囂張,不過他的人緣太差,這種場合,他就算想高調也高調不起來,因此送他的只有錦衣衛八大金剛。

    夏潯忙著安排家裡的時候,紀綱也很忙,忙著把他的親信、心腹,盡數調整,安插到所有要害位置,此去北京,形同放逐,皇帝這是把這對冤家對頭一起轟離中樞了。紀綱的這種小動作其實用處不大,只要塞哈智想動,隨時可以對他調整的人員再做手腳,只是他既然做出安排,料想塞哈智也不會大刀闊斧地重新排布,聊勝與無。

    紀綱帶了幾個心腹的手下,還有那對選秀女時截留下來的姐妹花和那對孌生姊妹侍候,八大金剛盡皆留在金陵,這是他的根本之地,他不會就這麼甘心讓與塞哈智。

    金陵城外,長亭邊,夏潯轉身對送行的家裡人道:“都留步吧,不必相送了。”

    夏潯握著茗兒的手道:“茗兒,嫁給我,著實叫你吃了許多苦,如今我去北京,不知又要多久,家裡面,還是要交給你。”

    茗兒嫣然一笑,柔柔地道:“相公放心,男兒志在天下,家裡面交給妾身就好,相公勿需擔心!”

    夏潯點點頭,又對謝謝道:“梓祺有孕在身,家裡你最機靈,你多幫著些夫人!”

    謝謝點點頭,眼圈不由紅了。

    夏潯又看看梓祺和讓娜,笑道:“你們臨盆在即,不管生男生女,那都是我的親生骨肉,一樣的疼愛喜歡,別想太多,等孩子出生了,早早給我報個信去!”

    夏潯對幾房妻妾一一叮囑個遍,最後走到蘇穎身邊,輕輕握住她手,低聲道:“雙嶼與浙東諸衛之間的矛盾總是不斷,以前是,現在是,恐怕以後也少不了,這是沒有辦法避免的。你看朝廷對關外歸附的女真、蒙古諸部一向的優容,可以前遼東地方官府是如何對待他們的?始終視如奴婢,雙嶼衛本是海盜出身,自成建制,與浙東諸衛自然難以融合,受人岐視。

    遼東女真、蒙古諸部,我可以用共利共惠之策,使他們親如一家,終至融合,可雙嶼衛卻不行,咱們家的秘密商隊全在那兒呢,豈能叫浙東諸衛分享這個秘密。而這,恰也是一個原因,海商貿易獲利豐厚,雙嶼衛天然良港,得天獨厚,從而一手把持了東海貿易的好處,浙東諸衛不能分享,就算雙嶼衛也是官兵出身,也要被視如眼中釘了。更何況……”

    夏潯長長地歎了口氣,道:“昔日雙嶼受人構陷一案,我雖替他們出了氣,斬殺了幾個直接關聯的官員,卻不可能把浙東水師官員一股腦兒地撤了,就算全撤了,遞補上來的將領還是他們一脈,座師、兄弟、袍澤、戰友,關係錯綜複雜,雙嶼衛算是徹底地得罪了浙東系的軍隊將領,但得機會,他們豈能不予為難?

    我走之後,你可以常往雙嶼走走,把這些難處說與許滸他們知道。浙東水師一系,或會有些為難他們的地方,但是絕不敢有太過分的舉動,尤其是現在,漢王已倒,太子地位穩固,東海諸衛之間,不存在為了配合爭儲而鬥個你死我活的事情,彼此關係不好,有機會刁難你一下就為難為難你,這種事在所難免,雙嶼衛官兵一向桀驁不馴,這個我也知道,不可倚仗我的關係,小事化大,弄得彼此勢同水火!”

    蘇穎溫馴地點了點頭,道:“妾身知道,不日,妾身便往雙嶼一行,老爺的意思,妾身會說與許大哥知道。”

    夏潯點點頭,瞟了眼不遠處理剛剛登上車駕的紀綱,說道:“好啦,都回去吧,我也上路了。”

    ※※※※※※※※※※※※※※※※※※※※※※※※※

    兩支車隊一前一後地上路了。

    行行複行行,竹簾高卷,夏潯高臥車中,弦雅小丫頭跪坐在前頭,一雙白生生的小拳頭輕輕給他捶著腿,巧雲就偎在他身邊,剝了紫晶晶、水靈靈的葡萄,往他嘴裡遞。

    對巧雲來說,能伴他出行是非常開心的,她原本只是茗夫人的貼身丫頭,在府上時不免僧多粥少,得蒙老爺寵倖的機會不多,此番老爺出行,只帶了她一個侍妾,這侍奉枕席的機會還怕少了?眼見得眾夫人生兒育女,她也眼熱的很呢,巴不得能為國公爺誕下一子半女,這終身也就有了依靠,所以對夏潯侍候的無微不至。

    弦雅原是朝廷二品大員家的小小姐,她父親出事之前,夏潯在朝廷上還只是個六品小官,這是忠臣之後,夏潯對她非常呵護,可這個時代就是這樣,總不能把她當大小姐養起來,所以對她的侍奉,夏潯也早順其自然了。

    弦雅朝車外睨了一眼,不高興地撅起小嘴兒道:“這個紀綱好沒規矩,道路狹窄時,他有時還知規矩,走在老爺後面,有時就故意趕上一步,搶在老爺前面,道路寬敞時,也是時快時慢的,要麼你就一直走在後面,要麼你就遠遠走在前面,這算怎麼回事兒?”

    夏潯笑道:“你這丫頭,糾結些什麼,紀綱這一路比你還糾結呢,走在我前頭,他擔心有替我開道之嫌;走在我後面,又恐被人笑話是做了我的隨從;與我並駕齊躬呢,身份相差太遠,逾越的又太明顯;如果先行趕路,走得太快,又像是怕了我似的……,你可不知,他這一路,糾結得有多煩惱。”

    巧雲“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老爺真會損人,世上哪有人這樣自尋煩惱的?”

    夏潯悠悠地道:“嘿嘿,你還別不信!這人呐,一旦有了心魔,就會自尋煩惱的。”

    夏潯輕輕歎了口氣,道:“當初的紀綱,可不是這樣,那時的他雖然有些憤世嫉俗,不過……活得還算灑脫。”

    他順著窗子向外瞄了一眼,左右一路無事,也覺閑得無聊,忽然起了促狹之心,想要捉弄捉弄紀綱,便對巧雲和絃雅笑道:“你們不相信老爺的話,是吧?不信咱們就打個睹。”

    兩個女孩兒頓時來了精神:“老爺,打什麼賭?”

    夏潯道:“老爺我現在就邀請紀綱過來下棋,過來呢,他會覺得是在討我歡喜、陪我消磨時光,不過來呢,他又擔心被人誤會是怕了我,所以他一定扭捏著不會很爽快地答應或拒絕,要考慮半晌才能拿定主意。”

    兩女拍手雀躍道:“好啊好啊,如果老爺輸了怎麼辦?”

    夏潯道:“如果我輸了,前邊不遠就到清江浦了,咱們先不忙趕路,就在那兒歇兩天,叫你們逛逛附近風景。”

    巧雲喜道:“那人家如果輸了又如何?”

    夏潯笑道:“還能如何?唔……,把你那小撅嘴兒給老爺親一口好了。”

    弦雅登時紅了臉,扭怩地道:“人家……人家才不要!”

    夏潯一愣,哈哈大笑道:“老爺又沒說你,多大的茶蓋兒配多大的壺,嘿嘿,你那張櫻桃小口兒呀,老爺還嫌小了呢。”

    弦雅一張臉跟大紅布似的,不辯解,似乎真顯得自己嘴小,辯解的話,又似乎是想要老爺親上一口,真是左右為難。夏潯笑著敲敲車窗,吩咐道:“追上紀綱!”

    車夫聽了便揚起馬鞭,車子疾行,片刻功夫就追上了紀綱的車子,夏潯探出窗外,向旁邊那力輛車子笑道:“紀大人,紀大人?”

    紀綱從車裡探出頭來,抱拳道:“國公?”

    夏潯道:“旅途閑悶,可有興致殺上一盤啊?”
codeblack 發表於 2012-7-26 10:17
第958章 龍王廟
紀綱聽了夏潯的話,果然一愣。

    夏潯笑問道:“如何?”

    紀綱猶豫了一下,吱吱唔唔地道:“呃……下官正在謀劃赴夭津衛之後建造錦衣衛衙門以及招納訓練校尉的一些細節,剛剛想到幾個關鍵的地方,怕是一放手又會忘記。國公稍待,等下官……下官理清了這幾個要點再說。”

    夏潯莞爾道:“也好,那就一會兒再說!”

    紀綱滿臉堆笑道:“好,好好好!”

    對面窗簾兒一放,車中便傳出兩個女子吃吃的嬌笑聲,紀綱頓時又起了疑心:“莫非他是有意戲弄於我?”

    可紀綱思來想去,無論怎麼想也想不出夏潯只不過是喚住他,邀他下一盤棋,這事兒有什麼好笑的。疑神疑鬼地核計半晌,又叫他的侍妾幫他仔細看了看,臉上沒有污痕,頭髮束得也整齊,這才稍稍去了疑慮,又想:“想來是他與侍妾說到什麼好笑的事情,或是與侍妾打情罵俏,這才發笑吧。”

    紀綱磨蹭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姍姍赴約,登上夏潯的車子與他下棋。

    夏潯叫侍妾巧雲和俏婢弦雅且去小櫻車上,也不要她們侍候,不想兩入轉開去時,唐賽兒正陪小櫻聊夭,聽說之後反跑過來要看她千爹與入下棋。

    唐賽兒如今已是十四歲的大姑娘了,在那個時代,這年齡確實已經算是個大姑娘,自然不能再像從前一般嬌憨地坐到千爹膝上,或者膩在他的背上,她只是文文靜靜地坐在一旁,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斯文地看她千爹下棋。

    紀綱的棋藝,實比夏潯要高明一籌,他的棋風大開大闔,殺勢淩厲,夏潯下棋一向穩紮穩打,很不適應這種有敵無我,拼死向前的敵風,絞盡腦汁也招架不住,不料突然間紀綱出了一個紕漏,愣是露出老大一個破綻,被明明已屈居下風的夏潯一軍將死,把個紀綱納罕的不得了。

    他明明記得自己的馬正衛護著老帥,也不知怎地,想要回馬救帥時卻發現錯了一格,紀綱只當自己看走了眼,落子無悔,這點風度他還是有的,只好拱手認輸。這盤棋輸的莫名其妙,紀綱著實不服,擺好棋子重新來過,紀綱依1日是棋路剛硬,狂攻向前,寧可棄子,也要爭取先機。

    夏潯對他的棋路稍稍適應了一些,這一次支撐的時間比上次長了些,但是到後來被他淩厲的攻勢依1日殺得左支右絀,行將不敵時,夏潯突然架炮轟帥,紀綱哈哈一笑,就欲老帥回巢,然後來個雙軍雙殺,一舉結果對方。不料舉手想去拿子時,不由見了鬼一般又瞪起眼睛。

    原來他的士早就支到了犄角上去,雙士連環,堵死了自己老帥的退路,無奈之下只得支士應付,被夏潯一隻軍抽來抽去,把他的雙軍一炮全都抽了個精光。紀綱怪叫起來:“見鬼了!見鬼了!真他娘的見鬼了!這盤棋我記得清清楚楚,就算打亂了棋子,我都重新擺得上來,我這士明明……怎麼就跑到角上去了?”

    他狐疑地瞟一眼夏潯,恍然道:“o阿!國公,你……不是在棋盤上做了手腳吧?”

    夏潯攤開雙手,無辜地道:“我哪有,你的棋走得臭,也不要賴我嘛,你看我坐在你對面,如何能動得手腳,在你眼皮子底下,我這手伸出去,你還看不見麼?”

    紀綱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可他明明記得……

    紀綱撓著後腦勺,幾乎懷疑自己得了健忘之症,苦惱半晌,又往旁邊瞅瞅,唐賽兒盤膝坐在一旁,雙手托著下巴,粉光致致的一張臉蛋,婉媚可入畫卷,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睛,眸正神清,一臉嫣然。小丫頭童稚之氣尚未褪盡,先自帶了幾分少女的俏麗。

    女大十八變,紀綱可不知道眼前這個俏麗少女就是當年蒲台縣白蓮教案的那個主要入物唐賽兒,要說是這樣一個冰雪少女做過手腳,那是更加的不可能,紀綱只好說道:“想來是我路上休息的不好,神思有些恍惚,再來!再來!”

    再來的結果,就是紀綱最後如見鬼魅地回了自己車上,到了車上便吩咐手下:“前方路上,見有什麼寺廟道觀的,且停一停,老爺我要去拜拜!”

    夏潯車上,紀綱剛剛一走,唐賽兒就捂著小嘴吃吃地笑起來,夏潯瞪她一眼,佯嗔道:“臭丫頭,不過是下盤棋消遣時光罷了,你做手腳怎麼?莫非又要討打。”

    大手剛揚起來,唐賽兒先紅了臉蛋,滿是不好意思的模樣,只是一雙眸子卻愈發地亮了,心中隱隱的競有幾分期待,以致她的心跳都漏跳了兩拍。

    夏潯看她臉紅,這才想起千女兒年歲漸長,已是一個妙齡少女,這打屁股的手段,就算是到了這個年齡的親生女兒都不好施展,更何況是她,便順手摸了摸鼻子,打個哈哈道:“以後不可如此,輕易莫要賣弄。”

    唐賽兒低低地應了一聲“喔!”輕抬美眸,小鳥睇入般瞟了夏潯一眼,競爾隱隱有些失望。

    夏潯轉而想起紀綱方才那副見了鬼的模樣,卻不禁呵呵地笑了起來……

    ※※※※※※※※※※※※※※※※※※※※※※※※※※※※※

    這一路行去,悶了就戲弄一下紀綱,倒覺有些趣味了。不一日到了淮安,夏潯果依前言,決定在此歇息兩日,遊賞地方。紀綱無可無不可的,當然答應下來。

    淮安那時候叫清江浦,清江浦到近代才沒落下來,在當時卻不然,因為當時過閘艱難,加上黃河行舟之險,所以南來北往的行旅除運糧漕船之外,都從清江浦舍舟登陸,再渡河北上。所以清江浦當時乃是南北行旅要道,比較繁華。

    要說風景,此地也談不上有什麼名勝古跡,不過商肆客棧比比皆是,女孩兒家都是喜歡逛街的,古今皆然,夏潯給了她們些零花錢,姑娘們自己也有私房積蓄,於是小櫻、巧雲、弦雅和唐賽兒就快快樂樂地逛街購物去了。紀綱安頓下來之後,轉頭一打聽,當地有座龍王廟,興沖沖便去拜祭。

    龍神是用來祈雨的,紀綱急病亂投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是叫入準備三牲六禮,龍王也是神,去拜一拜就好去了這心病。女入逛街,夏潯實在不想陪同,這女孩子的樂事,對所有男入,都是一種無形的折磨,所以他只叫辛雷、費賀煒帶了幾入換了便裝去沿路保護。

    這時見紀綱要去龍王廟,夏潯就換了便裝,與他一同去散心。

    龍王廟在鎮外河堤上,此時清江浦外正在開鑿河道,役夫們荷鋤挑土,如同一群群工蟻,在工地上忙忙碌碌。龍王廟卻是沒入敢動,以龍王廟為中心,方圓一廟的範圍,成了這工地上的一方淨土。

    這時候的大明漕運總督是陳暄,陳暄就是徐增壽那位曾經掌管大明水師的袍澤好友,是徐達部將,當初燕王靖難兵臨長江時,陳暄早被建文帝奪職閒置,倉促間又無入可用,只好讓他官復原職,他激于好友徐增壽之死,且恨建文帝昏庸無能,遂率水師降了燕王。

    待朱棣登基,升北平為行在之後,就讓陳暄做了漕運總督,一開始專司河運,後來開了海運後,便總攬海河漕運所有事務。如今永樂皇帝已確定遷都,未來需要運往北京的糟糧將更多,現在的河運能力遠不能達到要求,孫暄肩上的擔子就更重了。

    明代大運河沿用的是元朝的河道,其中,瓜州至淮安段稱南河,由清河至徐州的黃河運道稱中河。江南運河到淮安後,不能直接通淮河,要改用陸運,經過仁、義、禮、智、信五壩後,才能入淮河而達清河,只這一段路運就勞費甚巨。

    陳瑄走訪當地百姓後得知,淮城西管家湖西北,距淮河鴨陳口僅二十裡,與清江口相值,宜鑿為河,引湖水通漕。陳暄大喜,忙奏明皇帝,征納徭役,開鑿清江浦河道,一旦成功,江南漕船可以直接到清江浦,既免除陸運過壩之苦,又減少許多風險。

    而且此地原來只通客旅不通漕船,如果漕船也經由此處,該地之興旺,將可更盛一倍。事實也是如此,半年之後這河道建成,沒用多久,清江浦就一躍成為與揚州、蘇州、杭州並列的四大繁庶之地,成為“京師孔道,漕運襟喉”。

    一時間漕舟雲集,市井稠密,帆檣銜尾,綿延數裡,南北商賈,雲集清江浦,呈現出“南艘鱗集,商有興販之便”,“四方百貨,信於往時”之勢,不過這都是後話了。這時候的清江浦還是一片荒涼,除了開鑿的工地,忙碌的役夫,什麼都沒有。

    夏潯和紀綱俱著一身便服,打扮一如十多年前兩入在山東蒲台初相逢時的打扮,都是一身普通的秀才裝扮,拜了龍神,著下入就在廟下等候,兩入漫步四周,十分悠然。

    這一路行來,兩入時而下下棋,時而聊聊夭,昔日恩怨絕口不提,倒仿佛一對知交好友似的。兩入登高遠眺,望了陣風景,夏潯便道::“走,咱們到那邊樹下坐坐。時當正午,陽光還是烈了些。”二入到了樹下撿塊石頭剛剛坐定,還沒等說話,灌木叢後便傳出“哎喲”一聲驚叫。

    灌木叢後是個土坡,土坡之下就是新渠開掘的施工範圍了。坡下有個擔土的役夫突然絆了一跤,摔趴在地上,另一個入見了忙放下挑子去扶他,這入一跤摔個瓷實,啃了一嘴的土,那入去扶,被他氣極敗壞地一甩,險些摔倒。這役夫便破口大駡起來:“陳暄這個賊王八,好端端的日子不過,鑿什麼河道。”

    說著呸呸地吐著口中的土,那被他摔開的入素知他的驢脾氣,也不生氣,只道:“這不是皇帝老爺要遷都北京麼,南糧北調,若開了這條河,那就便利許多,皇帝老爺動動嘴,咱們自然跑斷腿兒。”

    那入聽了更怒,便罵道:“這狗皇帝!不好端端地待在他的金陵城等死,偏他娘的要遷的什麼北京,拿我們做牛做馬,不當入使,這個暴君、昏君,定然不當好死!那些做官的狗屁大臣,只知拍皇帝馬屁,不顧百姓疾苦,一個個都不得好死!”

    另一入便勸:“休得胡說,叫監工的聽見,怕不鞭死了你!”

    那入猶自罵罵咧咧,紀綱聽得心頭火起,夏潯未及制止,他已騰地躍起,三步兩步繞過樹叢,待夏潯起身趕去,紀綱已躍下土坡,將那驢脾氣的漢子好一頓胖揍,紀綱一頓山東大擂,打得那漢子暈頭轉向,又輪起蒲扇大的巴掌,“劈嚦啪啦”的好一通扇,把那漢子扇成了豬頭,可自始至終,紀綱也不說一句話。

    正自春風得意之時,忽被皇帝放逐北京,紀綱一肚子的邪火,如今全發洩在了這入身上,那入先還嗚哇怪叫,質問他為何打入,到後來只是挨打,話也說不出一句了。旁邊那入一看這打入的漢子虯須滿面,怒目圓睜,身穿一身秀才青衫,想起方才夥伴所說的大逆不道之語,戰戰兢兢,也不敢阻攔。

    辱駡皇帝,死也不冤,皇家臣子理應維護,夏潯也不好說他甚麼,只好站在坡上解勸道:“噯,這不過是一個鄉野粗入罷了,無見無識的村夫,理會他怎的!”

    紀綱這才把那入一推,狠狠一腳又踹在他屁股上,罵道:“滾你娘的蛋吧!”

    那兩入自知犯了忌諱,哪還多嘴,急忙溜之乎也,屁也不敢放一個,紀綱拍拍掌上塵土,哈哈大笑起來。

    他走回坡下,夏潯彎腰伸手,紀綱握住他手,便躍上坡上,暢笑道:“今日龍王廟這一行,真是好痛快。哈哈,這些蠢笨的匹夫,狗屁不通、狗屁不懂,下官也不是不知道,國公你看我可曾與他理論來著?只是不打他一頓,實在難出這口惡氣。”

    夏潯道:“開渠修河,利國利民。總有一夭,他們會知道這是對他們有好處的。”

    紀綱不以為然地道:“國公怕是高看了這些匹夫!春秋時吳王夫差開邗溝,到後來名聲如何?隋煬帝開大運河,到後來名聲如何?兩入都非因好女色而非國,偏被市井愚民冠之這等汙名,興高采烈詆毀一番。想那煬帝無非是想修個運河,貫通南北,水利興、漕運通,平時南糧北調、商賈互通,富國強民;緊急時軍需兵備、災年賑荒,以保百姓。又不是修個阿房宮供自己享用,卻被那些短見蠢入貶成什麼樣子了?

    這班混帳東西,鼠目寸光,一群燕雀,不知鴻鵠之志,就只看得到他們眼皮子底下那一點蠅頭小利,就只知道開河掘渠叫他吃了苦,既想不了那麼遠,也看不了那麼遠,他覺得自己受苦了,你自己就是昏君、暴君了。所以子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說了他們也不懂,懂了依1日只惦記他自己那點蠅頭小利,何必做那無用功?所以我只揍他一頓出氣,懶得與他理論!”

    夏潯定定地看了紀綱半晌,突地啞然失笑。

    紀綱奇道:“紀綱說的不對麼,國公因何發笑?”

    夏潯道:“我仿佛又看見了十多年前,那位坐在小酒店裡憤世嫉俗的紀秀才!呵呵,紀兄o阿,你知不知道,這樣的你,其實挺可愛的。”

    “可愛?”

    紀綱不忿地道:“我又不是個娘們,這詞兒怎麼能用在我的身上?”

    兩入對視一眼,突然一齊放聲大笑起來。

    這一笑,彼此的關係一下子又拉近了許多,這些年來的隔閡、恩怨,似乎都被秋風吹得淡了。

    紀綱大笑半晌,緩緩收聲,說道:“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對國公不甚服氣,不過從那日出了皇宮,我才知道,國公你確實比我高明!”

    夏潯眉頭一挑,“哦?”了一聲。

    紀綱道:“紀某渾渾噩噩地離了皇宮,回去反復思量許久,才明白了皇上的用意,而國公未出皇宮,便已洞燭聖意,這不是比我高明麼?”

    夏潯笑了笑道:“說起來,還是皇上高明!皇上把整個夭下都戲弄與股掌之上,有多少入到現在還懵然不知所以呢。”

    紀綱想了想,展顏道:“不錯!還是皇上最高明!”

    他自嘲地道:“我紀綱只是皇上的一條看門狗,只好由著皇上擺佈。國公爺您是一品公爵,位極入臣,也做了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未免可歎!”

    夏潯淡淡笑道:“紀兄,這你可是高看我了,皇上以夭下為棋盤,在布一盤棋局,太子、皇子、文武百官,都是這棋盤上的一枚棋子,至於說叫我去北京,呵呵,倒不是針對我。”

    紀綱又想了想,歎口氣道:“不錯,皇上打發你我離京,不是針對你,也不是針對我,而是針對太子!還是國公比我看得透澈。”

    紀綱緩緩向前走了幾步,走到高坡上,腳下就是因為發掘而呈現的陡峭壁立的坑穀,以後這裡做為河道是要築起石壁的,否則河水沖刷之下,必然坍塌。

    紀綱負手站在峭壁上,看著河道上忙碌如蟻的百姓,沉聲道:“皇上文武雙全,大皇子和二皇子卻只各自繼承了皇上的一半,一文、一武。皇上最初,確實屬意于漢王,到後來卻迫於百官壓力,不得不立了皇長子,心中還是不甚情願的,又或者是覺得虧待了漢王,所以破例留他滯于京師,對他也更加寵溺。”

    夏潯走過去,介面道:“還有一個可能,皇上一直擔心太子的身體,擔心他撐不到自己千秋萬歲之後,而當時皇孫又太過年幼,所以留下他本矚意的漢王在京,未嘗不是想立皇長子為皇帝的儲君,立漢王為皇太子的儲君,以備不測。”

    紀綱頷首道:“這一說,也不無可能。只是,因此一來,卻引起了爭儲之戰,文武百官,分別附庸于兩位皇子,廟堂之爭,由此不斷,卻非皇上始料所及了。”

    夏潯道:“皇上屢屢離京,都是太子監國,太子治理國政,可圈可點。又有皇太孫,聰明伶俐,甚得皇上喜愛,而今……太孫年紀漸長,已非一個稚齡兒童。反觀漢王,卻是屢出昏招,同時,朝中為了爭儲,兩派勢同水火,情形漸漸危急,再不及時加以制止,恐將釀成大亂,所以,皇帝終於下了決心!”

    紀綱重重地點點頭,道:“不錯!皇上一向殺伐決斷!他繼續已經確定了儲君的唯一入選,而皇太孫漸漸長成,也不虞後繼無入,便斷然不容朝中繼續存在一支陰謀反對太子的力量了。可是皇上卻沒有急於動手,而是籍由此事,連打帶削,順帶著解決了遷都這個難題,嘿嘿!高明!實在是高明!”

    夏潯微笑不語。

    紀綱輕輕一歎道:“皇上雖然確立了太子之位的歸屬,但是皇上還健在,就不可能允許一班朝臣依附在太子身邊,而把皇帝和朝廷放在後面,夭無二日,國無二君,皇帝還在,身為大臣卻已投效太子門下,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皇上在剪除漢王羽翼之前,先利用他們,剪除了太子的羽翼。”

    紀綱的聲音漸漸悲涼起來:“只是,太子畢競是皇上立下的儲君,皇上不能容忍他還健在,百官便效忠于太子,卻也不想把心向太子的官員打殺千淨,弄到太子登基後無入可用。所以,他關了一批,貶了一批,又把你我這樣的入流放一批,剩下那些朝臣,以皇上的手腕,只消一年半載,就足以整肅千淨,確保令出一門了!”

    夏潯微笑道:“何不換一個角度想一想,我們在朝中的作用,難度比那些大學士們還高?不關不貶,只是逐你我離京,何嘗不是對你我的一種保護?”

    紀綱嘿嘿地笑了兩聲,對此不予置評,只道道:“皇上先利用漢王一党肅清太子私黨,確保時下政令皇權系出夭子;再反手把得意忘形之下暴露出來的漢王一黨打殺千淨,確保將來太子登基,朝堂上沒有漢王一黨覬覦大位;又利用太子党、漢王黨相爭之機,削弱朝中反對遷都的百官力量,確保遷都之議順利通過,一石三鳥,高明之極!”

    夏潯莞爾,輕輕搖頭道:“我當紀兄真個看清楚了,原來還是漏算了一項,呵呵,不是一石三鳥!而是一石四鳥!”

    “一石四鳥?”

    紀綱詫然望向夏潯,說道:“我反復思量,也只猜出皇上三個目的,居然還有第四個原因?紀某願聞其詳!”

    夏潯悠然道:“還有文官党!太子党也好、漢王黨也罷,都是臨時党,而文官党卻不然,或因同鄉、或因同年、或因同出一所書院,它或者會以種種名稱出現,但是總的說來,就是文官党。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夭下,士大夫們結党,便會結黨營私,黨同伐異,裹挾士林,控制夭子。

    文官的力量,如水滴石穿,看似柔弱,強不可敵,連九五至尊的皇帝也不能不忌憚三分,甚至妥協讓步。所以皇上登基時,才對建文1日臣百般容忍、拉攏;所以皇帝立太子時,才不得不遵從文官意志;所以皇上想遷都時,才不得不費盡心思,用些手段以達目的。

    眼下的文官党,主要是江西士入,朝士半江西,翰林多古水,以皇上的強勢性格,安能容忍鄉黨囂張、左右皇帝?所以籍由漢王党和太子党之爭,趁機打壓,以防鄉黨勢力尾大不掉!自皇帝登基,清洗建文1日党,樹立靖難功臣勢力以來,這是對廟堂勢力進行的第二次大規模洗牌!不同之處只是上一次是破1日迎新,容易一些,這一更形複雜!”

    紀綱蹙眉一想,急急思索那些被關押、問罪的官員籍貫,除了他們分屬漢王和太子兩個陣營之外,受到漸重處罰或較長刑期的,果然大部分都是江西籍的文官,只是因為朝中本來就以江西籍官員居多,這一點競然被他忽略了。

    紀綱訝歎一聲,忽又疑道:“朝廷取士,系於科舉,只要有科舉,這誕生文官士林党的土壤就始終存在。打掉了江西党,安知將來不會再出現江東黨、江南黨、江北黨?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皇上不除其根源,終難徹底根除這一弊端。”

    夏潯淡淡地道:“可這春風,一年也就一次,在這一年裡,燒了也就燒了。朝廷取士,是沒有比科舉更合理的辦法的,這也是吸納夭下士入之心的最好辦法,總不能因噎廢食,廢除科舉吧。所以科舉廢除不得。不過科舉三年一考,就算是考中了,要結成一黨,最快也得一二十年功夫。

    野火燒不盡,那就野火年年燒唄。水至清則無魚,只要不成禍患,就算是皇上也不能不忍。當士党勢力之大將要危及皇權時,那麼在當今皇帝當朝時,就是當今皇上去與之鬥,未來的夭子當朝時,就得由未來的皇帝去解決了,那一代代的太子從小教授其為君之道,難道是當擺設用的麼?”

    夏潯徐徐地道:“何況,皇上也不是一味打壓,全未想辦法去制衡。皇帝重用勳戚武將,將建文提擢的文官品秩壓回二品,這都是防範文官一家獨大的手段。還有一點,就是重用宦官。太祖設都察院、錦衣衛,六科給事中、各省提刑按察使司糾察官吏,可惜,這些都叫皇帝秩望了。

    這裡只有你我,說出話來夭知地知,你知我知,咱們不妨直言,這些衙門,最終為誰所用了?呵呵,所以,當今皇帝便又選中了一支力量,一個新的監察機構,那就是——宦官!出使、專征、監軍、分鎮、刺隱,他們在朝堂上已經越來越活躍了。可是,經由皇帝巧妙的設置,無論如何,宦官力量的存在都只能依附于皇帝,他們只能是作為皇帝制衡文官的一枚棋子而存在,他們或能風光于一時,卻永遠也無法像漢朝、唐朝的宦官那樣為所欲為、無法無夭!”

    紀綱聽著,不由對皇帝的心機暗自凜凜,他悵望遠方,眼神時而清明,時而迷惘,過了半晌,忽爾轉頭看向夏潯:“你我的路,該怎麼走?”

    夏潯凝視他一陣,忽然低下頭,指指自己腳上的皮靴,問道:“紀兄,可知這皮靴始於何時?”

    紀綱一呆,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起腳下的鞋子,只好搖頭道:“不知!”

    夏潯道:“相傳,上古時候,那時的入茹毛飲血,生活簡陋,就算是部落的首領,一國的王也不例外。有一位王出巡的時候,因為赤著雙足,所以被路上的石子紮破了腳,這位王非常憤怒,就下令把所有的路都鋪上動物的皮子。

    可是,就算把他的王國中所有的皮子都拿出來,也不可能鋪滿他所有要走的路,於是,有一個聰明的大臣就向他的王建議說:‘大王,您既然不能把路都鋪上皮子,那何不就用兩張皮子裹住您的腳呢?這樣,不管您走到哪兒,效果不是一樣的嗎?’他們白勺王如夢初醒,後來,就有了皮靴……”

    紀綱並不蠢,自然明白夏潯話中之意,他站在那兒,凝視著遠方,臉上陰晴不定,心中好一番掙扎,過了許久,他才沉聲問道:“那麼,國公您……為自己選好了鞋子麼?”

    夏潯笑而不語。

    紀綱哈地一聲笑,說道:“國公當朝一品公爵,自然可以從容地為自己選一雙舒適的靴子,可紀綱不成,紀綱沒有自己的靴子,只能往路上鋪皮子!我的路鋪不滿,那就只好搶別入路上的皮子鋪到我的路上來,讓別入無路可走!”

    夏潯淡淡地道:“入生盡是福,惟入不知足!不知足又放不下,所以苦中更苦!”

    紀綱不服地踏前一步,傲然道:“我命由我不由夭,入生在世須盡歡。紀某自得其樂,不覺其苦,自己的路,自己走!我絕不後悔!”

    夏潯趕緊抓住他手臂道:“紀兄止步,千萬留神,再往前走就掉下去了!”
ladmantw 發表於 2012-7-27 08:52
第959章 分道未揚鑣

    夏潯和紀綱在清江浦逗留了兩日便繼續北行,渡河登岸,踏足地面,那廂下人們往下搬運著車馬,紀綱便來到夏潯面前,抱拳道:「國公,再往前去,下官就得與國公分道而行了,下官北行,恰經故鄉,且回家鄉一趟。國公是直接上路麼?」

    夏潯道:「哦,我要往蒲台去,送裘婆婆回家,紀兄的老家是在臨邑吧,我們既然同來,自然同去,這樣吧,咱們約定半月之期,半月之後在滄州匯合,再共赴北京。」

    紀綱笑了笑道:「好,咱們就在滄州會合。」

    他瞟一眼夏潯,又道:「此去蒲台,距漢王就藩的樂安州極近,國公自家小心。」

    夏潯也是一笑,說道:「紀兄放心,漢王此時斷然不會來尋我麻煩的。」

    紀綱點點頭道:「如此最好,告辭!」

    夏潯也拱手道:「後會有期!」

    紀綱返身離去,弦雅陪著臉色有些蒼白的小櫻緩緩走過來,小櫻睨一眼紀綱的背影,對夏潯說道:「當真稀罕,你們兩個,不是鬥得你死我活的對頭麼,怎麼好得像是結義兄弟似的。」

    夏潯笑道:「這你就不懂了,男人和男人說說笑笑,不一定就是親如兄弟。」

    弦雅插嘴道:「老爺老爺,這個我知道,女人和女人親親熱熱,也不一定就是真的親如姊妹。」

    恰巧跑來的唐賽兒聽見這話,插嘴問道:「那男人和女人親親熱熱呢?」

    夏潯擺出老爹的派頭教訓道:「小孩子,不要什麼都打聽!」

    唐賽兒便嘟起嘴來,不高興地嘟囔道:「人家可不是小孩子了。」

    巧云便接口笑道:「男人和女人親熱,那十有**就是真的了,就算男人和女人打打殺殺,也很難說就是真的視彼此如寇仇呢。」

    小櫻聽到這話,情不自禁地瞟了夏潯一眼。

    這時辛雷走來,對夏潯道:「老爺,車子拾掇好了。」

    夏潯便對小櫻道:「你坐我的車子吧,我這輛車是名師打造,減震極好。」

    小櫻遲疑道:「這個……還是算了吧,我那輛車子也很平穩……」

    夏潯笑道:「比起我那輛車,終究差了一下,弦雅,扶小櫻姑娘上我的車,我坐小櫻姑娘那輛就是了。」

    小櫻聽到這裡才不推辭,夏潯又道:「上車以後,給小櫻姑娘按一按『鳩尾』。」

    弦雅睜大一雙俏眼,茫然道:「老爺說啥?」

    夏潯笑道:「你這粗心的丫頭,沒看見小櫻姑娘有些暈船麼?你給她按按鳩尾,就可解除胸悶欲吐的感覺。」

    弦雅訕訕地道:「老爺,鳩尾……是哪兒呀?」

    夏潯並指如劍向她點去,遙遙對準弦雅酥胸正中,弦雅驚得瞪大一雙俏眼,還未及叫出聲來,夏潯忽覺不妥,不禁扭頭看向巧云,巧云微微紅了俏臉,白了夏潯一眼。這光天化日的,又有許多侍衛和下人,她雖是夏潯的女人,豈能容他當眾摸索。

    夏潯也覺不妥,扭頭一看,正瞧見費賀煒站在一邊,便招呼他道:「小費,過來!」、

    費賀煒忙跑到他身邊,喚道:「國公!」

    夏潯道:「寬去上衣!」

    「哦!」

    費賀煒不知他要幹什麼,茫茫然寬了上衣,露出一身精壯的肌肉。別看他肥如屠夫,寬去衣裳看,身上還真沒多少贅肉,胸口兩砣肌肉厚重結實,很有陽剛之氣。夏潯並指如劍,在他身上比劃著鳩尾穴距**的位置,距上下的位置,對弦雅道:「看到沒有,就是這兒,輕按片刻松上一鬆,如此反覆,有個十來次,就會好多了。」

    小櫻見他如此心細,對自己可謂體貼備至,心中甜甜的像吃了蜜,不過想起心結已去,現實中的彼此,卻仍似隔著一道無形的鴻溝,始終無法踏出那最後一步,心中又不免嗒然若失:「這個死人!非要人家拋棄了女孩兒家的矜持,主動向你示愛麼?」

    仔細想想,以夏潯今時今日的地位,嬌妻美妾一個不缺,還真用不著主動追求哪個女子,心中不免沮喪……

    ※※※※※※※※※※※※※※※※※※※※※※※※※

    紀綱是臨邑縣宿安人,他自任職京師,還從不曾回過故里,所以此番回鄉十分的重視。在朝廷上來說,他現在近乎失勢,被扔到天津衛重立門戶去了,但是在地方上來說,卻不知道這些放在桌子底下的鬥爭,紀綱依舊是權勢熏天的錦衣衛都指揮,所以他提前打發了人回宿安準備。

    人說衣錦還鄉,他自然要大肆鋪張,回頭他還要去臨邑縣裡轉轉,叫那當初開革他學籍的腐朽老儒都瞧瞧,他紀綱今日的飛黃騰達。

    這裡紀綱如何的精心準備,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派頭風風光光還鄉去且不提,單說夏潯這邊,夏潯護著裘婆婆和唐賽兒一路到了蒲台縣,也不張揚身份,省去了地方官員接送款待的繁瑣,就在蒲台縣尋了一家客棧暫且住下,須臾功夫,便有人尋上門來。

    當初,裘婆婆和唐賽兒母女被押解赴京之後,兩家的房子便被貼了封條。等她們得以釋放,這舊居自然不用再封著,只是他們留在京城不再回來,所以這房子始終沒人去動,門上的封條風吹雨淋之下早已不在,可房子久不住人,再加上原本就有了些年頭,外頭風霜雨雪,侵蝕了牆泥茅頂,裡邊蟲蚊氾濫,蛀壞了床榻桌椅,回去也住不得人了。

    更何況,當時裘婆婆是由林羽七負責照料的,而林家早已不復存在,「太白居」大酒樓也成了昨日黃花,這個孤老婆子如今連行動都困難,雖然做了幾年教坊司的女官,有了些積蓄,孤身一人也不好生活。對此,夏潯自然早就有了準備。

    夏潯入住之後,頭一個登門的就是他的大舅哥彭子期。彭家這些年來轉回了正道,只做正當生意,通過幾年的時間,漸漸擺脫了同白蓮教的聯繫,當然,要讓彭家徹底摒棄江湖習氣比較為難,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再者說,彭家又是海運又是陸運,沒有點霸道之氣,也鎮不住那些各個碼頭上的好漢。

    夏潯早就通知彭子期到蒲台匯合了,自從林羽七倒台之後,彭家迅速接手了林羽七倒台後在蒲台縣空出來的黑白兩道的位置,在這裡也建了車馬行、武館、當鋪等各行生意館社,只不過平時都由彭家的支系力量控制著,彭子期做為大少爺用不著駐紮於此,而今是夏潯相召,他自然要親自趕來了。

    兩人相見,夏潯立即清出了房中所有人,包括他的侍妾巧云,兩個人在房中也不知談了些什麼,足足一個時辰,門戶都沒有打開過。過了一個時辰,兩人並肩從裡邊出來,夏潯低聲道:「以我身份,輕易不便回去,以上種種,你回去後,速速稟與泰山大人決斷!」

    彭子期面色凝重地點點頭,道:「你放心,事關重大,我就不在這裡停留了,這就趕回青州去!」

    夏潯道:「好,你去吧。梓祺即將臨產,此番沒有與我同來,特意叫我帶了些京中特產,孝敬家中各位長輩的,你一併帶回去!」

    彭子期道:「嗯,那我走了!」

    彭子斯邁開大步揚長而去,夏潯負手站在廊下,靜靜地看著彭子期下樓,步出客棧。客棧二樓的另一角,一個身影躡手躡腳地向夏潯身後走來。這家客棧已被夏潯先期派到蒲台的人包了,整家客棧並無其他客人,夏潯也不回頭,一直看著彭子期消失在院門口,才道:「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唐賽兒吐吐舌頭,站住身子,不服氣地道:「人家壓根兒就沒想躲你,要不然,一定不會叫你發現的。」

    夏潯回首笑道:「小丫頭,你的隱身術對我沒有用的,我熟悉你的心跳,還有你的氣味,你不管藏得多麼嚴實,也不可能把這兩樣完全隔絕。空山寂寂處,或者會松風習習,掩了你的氣味,但是你的心跳卻避不過我的耳朵。人多的地方,可以混淆你的心跳,但是你的氣味我嗅得出來,」

    唐賽兒嗅了嗅自己身上,疑惑地嘟囔道:「怎麼會,我天天洗澡呀,身上哪有味兒。」

    夏潯笑而不語。

    其實人體都有氣味的,這種體味的分泌來自於一種身體激素,也就是荷爾蒙,所以它對異性的作用更加明顯。由於男女體質的差異,女孩子的體味更香一些,這種體香並非用了皂角的清香、也非胭脂的甜香、香水的幽香,而是發作人體內部,自己從小就相伴於這種體味,當然感覺不出。

    這體香,有些人身上濃些,有些人淡不可聞,那體香濃的,若又容顏嫵媚,身姿妖嬈,便被視為不可多得的人間尤物了。自古這種體質的美女被載之史冊的,中外都不乏其人。唐賽兒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以前她還小,這方面還不明顯,等她年歲漸長,來了天葵之後,這種女性特有的處子幽香才愈形濃烈,夏潯也是與她經常接觸,漸漸才確定了她身上這種特有的味道。不過內中原因,他自然不便說與唐賽兒知道。

    唐賽兒嗅嗅自己身上,明明沒有味道,只當是干爹不肯認輸,故意說大話,便很大方地不與他計較,只是走近了道:「我還以為,要讓他幫忙照顧婆婆呢,怎麼這就走了?」

    夏潯笑道:「呵呵,像他這樣的人,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哪是個能照顧人的,我另外找了一個人來,叫這人來照顧婆婆那是最好不過,這人對女人最有耐心、也最有愛心,堪稱婦女之友!」

    唐賽兒眼珠溜溜兒地一轉,道:「什麼婦女之友,怎麼聽著不像好人呢?」

    話音剛落,就聽院中有人帶著哭音兒喊:「兄弟!好久不見了哇!」

   
ladmantw 發表於 2012-7-27 13:08
第960章 江湖老

    夏潯一聽這個聲音,就微笑著向樓下望去,一眼看見樓下那個人,夏潯的笑容就凝滯在臉上。

    樓下站著一人,正仰著頭,滿面激動地看著他。這人身穿一襲青紫色圓領大袖銅錢紋的員外衫,頭戴一頂平頂頭冠的員外帽,回字紋裝飾帽沿,有些發福的身子,小肚腩挺著,肚皮上面趴一個頭梳雙角丫穿紅綾襖兒的小丫頭,一手環著他的脖子,一手揪著他的鬍鬚。

    這位員外一隻手托著小丫頭的屁股,一隻手熱切地向夏潯揮舞著,旁邊還有個半大小子,怯生生地牽著他的衣角。在他身側,還站著一個千嬌百媚,頰笑生渦的小美人兒,估摸著是他的大閨女……

    定睛再一看,夏潯差點兒一頭從樓上栽下去,原來站在西門慶身後那個百媚千嬌的小姑娘正是惜竹夫人的女兒南飛飛。

    「嗚呼!」

    看看中年發福的西門慶,再看看旁邊那位麗色照人,別樣嫵媚的南飛飛,夏潯不禁惡意地想:「莫非惜竹夫人家傳的功夫除了千門術法,還有采陽補陰之術麼?怎麼這丫頭除了多了幾分少婦的嬌媚,不管是身材還是模樣,都跟當年全無二致?幸好謝謝不會……」

    這時西門慶在下面猶自高呼:「兄弟!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啊!」說著話,兩行喜淚就流了出來。

    唐賽兒好奇地道:「這就是你那位義兄?怎麼老得跟你爹似的。」

    夏潯白了她一眼道:「什麼話!他有那麼老么?」

    說完一攬唐賽兒的纖腰,便從樓上縱身躍下。

    小姑娘身輕體柔,沒幾分份量,只是這一攬,那種天然的處子幽香又撲鼻而入。因為這是由女性荷爾蒙形成的一種體香,對異性最具催情效果,只是唐賽兒年紀還小,體香並不特別明顯,也就夏潯這種五官六識異常靈敏的人才特別注意得到,再加上心中謹守著父女身份,雖覺嗅著飄飄欲仙,十分好聞,倒沒有心猿意馬。

    夏潯站定身子,放開唐賽兒,上下打量西門慶一番,含笑道:「高昇兄,你這變化可不小啊,當年風度翩翩的風流公子,如今……怎麼竟成了這般模樣?」

    西門慶大笑道:「很老么?我自家就開著藥房,最會保養,怎麼顯老。只是,畢竟是小五十歲的人了,你那大侄子前年成的親,我現在連孫子都抱上了,還能一點不老,那不生生的成了妖精了?」

    夏潯聽了,下意識地瞟一眼南飛飛,南飛飛含嗔帶笑地啐他道:「瞅我作甚?」

    其實南飛飛如今不過二十多歲,又是天生的娃娃臉,身體也嬌小,仔細打扮一下,當然不顯老,夏潯和西門慶卻哈哈大笑起來。看西門慶那幸福、滿足的樣子,這些年他過的著實不錯,幸福、美滿的很。這時西門慶懷中那粉妝玉琢的小丫頭眨著一雙大眼睛看了夏潯半晌,扭頭向南飛飛張開雙手:「娘親抱!」

    南飛飛嗔道:「就是你爹寵你,能跑能跳的了,抱什麼抱,自己下地玩去!」說著從西門慶手中接過她來,順著自己身子放到地上。

    西門慶上下打量夏潯,不由嘆道:「兄弟你較之當年,除了多了幾分威儀,容顏五官卻是變化不大。」說著,便張開雙臂,夏潯也情不自禁,與他緊緊擁在一起。

    兩人緊緊地抱了抱,西門慶鬆開手臂,一眼看見夏潯身邊的唐賽兒,不由雙眼一亮,讚道:「好俊俏的女娃兒,這是你那大閨女麼?哎呀呀,我不知你帶了女兒來,不曾帶些見面禮……」

    話沒說完,唐賽兒便很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不悅道:「你這人胡說八道,我才不是呢!」

    「啊!」

    西門慶登時恍然,便以為這是夏潯侍妾了。且不說夏潯這位國公爺才三十五六歲,男人會保養的話,這歲數看著也就三十不到,就算他已七老八十,納個荳蔻韶齡的小姑娘當侍妾也正常。陽谷縣裡那位縣太爺五十八了,月初剛納了一房姨太太,就是個十三歲的小美人兒,一樹梨花壓海棠,那可是男人們的風流雅事。

    夏潯笑了笑道:「這位是唐姑娘,我此番請你來,幫我照料的那位裘婆婆,就是她的師傅。」

    夏潯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想歪了,不過唐賽兒都否認是他女兒了,他倒不好再說這是他的義女。結果這一來,西門慶更加認定了,不只是西門慶,連南飛飛都認定了:既不是他女兒,彼此又無別的瓜葛,他堂堂國公,會親自送這女娃兒的師傅回蒲台?會特意請好友來幫他安置這老婆子的生活?會毫不避嫌地攬著這女娃兒的小蠻腰從樓上躍下來?

    南飛飛瞧瞧唐賽兒,不禁也暗讚她的靈秀美麗,心道:「倒的確是個可人愛的姑娘,國公眼光好,也會哄人,以他如今身份,為了討這女娃兒喜歡,竟然屈尊親自來處理此事。」

    轉眼再看一眼自己丈夫,心中便暗暗竊喜:「還是我嫁的相公好,我家相公雖也是個尋花問柳的風流性子,虧得我和姐姐管得嚴,倒不曾再娶幾房姐妹回來,若他是國公這樣的身份,我們怎麼管得了他,又怎敢管他,嘻嘻!」

    夏潯知道這夫妻倆不信,可是再解釋只有越描越黑,故而也不多說,只將他們一家親親熱熱迎進客棧去。

    及至一腳邁進大門,夏潯忽有所覺,不禁扭頭看了賽兒一眼,心道:「嗯?小妮子在我面前確實比以往拘謹的多了,現在連乾爹也不願叫了,唔……,姑娘大了,臉兒嫩,她如今只有寡母,實也可憐。回京之後,我得跟茗兒說一聲,幫她尋一位良家子,現在年紀小不宜同房,先定下親事也好。」

    西門慶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由於有夏潯的照顧,他的生意已不僅限於開藥房,在縣衙做訴師的活兒那是早就不干了,西門慶如今是河南地面上最大的海貨供應商,與北京的謝傳忠各自把持一方,至於山東地面,則還是以彭家為主,不過彭家同時經營著海商貿易,原來的生意也要繼續經營,沒有足夠的人力和精力鋪開,所以有些地方也由西門慶接了手。

    如今西門慶雖然依舊住在陽谷縣裡,卻已不僅僅是當地首富,在整個山東全境,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富豪,他在蒲台本地也有店舖,是以一聽夏潯經過這裡,不但自己來了,連老婆孩子都帶了來。不過他帶來的只有南飛飛和她生的一子一女。如今他的長子已經長大成人,成家立業,家裡的生意可以交給兒子打理了,二女兒則正在籌辦婚事,所以夫人小冬在家裡走不開。

    把西門慶一家在客棧裡安頓好,酒席也早備好了。夏潯在兩間頭等客房裡分別開了兩桌筵席,一桌儘是女賓,由巧云和弦雅陪同南飛飛一家人,另一桌則只有夏潯和西門慶兩人把酒言歡。

    巧云和弦雅知道這位南夫人與自家雨夫人情同姊妹,所以對她一家人照應得無微不至,唐賽兒也與他們同席,不過只吃了一會兒,小二送來她特意為婆婆點的幾道適宜老年人食用的燉菜,她就告罪一聲,提了食盒先去侍候師傅用餐了。

    南飛飛嘖嘖兩聲,嘆道:「倒真是個有孝心的小女子,她跟你們老爺,是什麼關係呀?」

    南飛飛當年跟著謝雨霏走南闖北,那雙眼睛毒得很,待進了房間,知曉巧云的身份,再看巧云、弦雅和唐賽兒三女與自己不同的對答與態度,就已知道先前所猜有誤了。

    巧云道:「哦,賽兒姑娘是我家老爺的義女,身世十分可憐……」

    巧云把事情來龍去脈一講,南飛飛慧黠的雙眸溜溜兒地一轉,似笑非笑地模樣,便不再問起。

    另一邊,夏潯和西門慶連喝酒帶暢談,夏潯這些年所經歷的風風雨雨西門慶也有些許耳聞,但總不及聽夏潯自己講來驚心動魄,聽完了夏潯所述一切,西門慶不禁嘆道:「多姿多彩啊!兄弟,似你這般人生,男兒在世,才不枉走上一遭,來,我再敬你一杯!」

    夏潯喝了酒,笑道:「我卻羨慕你,這日子過得悠遊自在,看似平平淡淡,其實幸福的很!」

    西門慶哈哈笑道:「人心不足,總是覺得別人的好,總是只看到別人的好,我們兩人就是這樣了。」

    他停了杯,感慨地道:「不過你也知道,我這人胸無大志,雖然驚羨於你的精彩,可是如果真要讓我選擇,我還是喜歡現在這樣平靜的生活,不要說給我個國公,呵呵,給個皇帝我也不換。」

    夏潯沉默片刻,輕輕地道:「江湖越老,膽子越小!你怎知我的話不是發自肺腑呢?」

    西門慶已經喝的有些高了,聞言大笑擺手:「你又來說那些高處不勝寒的話,哈哈,你可不要忘了,你如今是大明一等公爵,風光無限,朝野矚目,你想退也是退不了的。」

    夏潯微微一笑,按下這個話題不談,只道:「你我兄弟久別重逢,很多話都想跟你說,還有一些事,想要請你幫忙。一會酒席散了,叫人沏壺好茶上來,你我兄弟二人秉燭夜談吧!」

    西門慶欣然道:「好!我也知你貴人多忙,身不由己,難得這個機會,咱們就好好的聊上一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28 13:11
961章 掘窟


夜深了,夏潯包下的客棧裡一片寂靜。
  
小櫻、弦雅和巧雲、南飛飛在二樓的房裡打著葉子牌,小櫻才學會不久,接連輸了幾把,大是懊惱,便喚了賽兒來替她,賽兒正逗南飛飛的小女兒玩,聽了便笑嘻嘻地上桌。弦雅和巧雲立即不約而同,異口同聲地道:“玩牌而已,不許作弊!”
  
賽兒依舊笑嘻嘻的,問道:“有沒有輸贏啊?”
  
弦雅警惕地道:“當然要帶些彩頭才好玩,不過……你輸了可以找你乾爹要么,不許作手腳。”
  
南飛飛驚訝地瞟了唐賽兒一眼,奇道:“做手腳?天圓地方,律令九章,不知小妹妹是五花八門哪一門下的弟子啊?”
  
唐賽兒倒是明白南飛飛說的這些江湖道上的黑話指的是千門,便笑道:“我可不是千門中人,只是會些小小的幻術、戲法兒而已。”
  
南飛飛這一問可壞了,弦雅和巧雲對視一眼,突地恍然大悟道:“哎呀,不對啊!南夫人可是雨夫人的小師妹,我說你怎麼把把贏牌呢,南夫人,你可是做了什麼手腳麼?”
  
南飛飛多嘴一句,引火燒身,連忙辯白道:“沒有,沒有,跟你們兩個人打牌,我怎麼可能作弊呢,好歹我也比你們歲數大一些,當姐姐的哪能沒個姐姐樣兒。”
  
巧雲和弦雅兩人哪裡肯信,這幾把牌打下來,雙方都熟了的,巧雲和弦雅也不見外,立即撲上去在她周身搜索起來,南飛飛怕癢,躲閃推搡,三個女子格格笑著鬧作一團。
  
小櫻見她們這般模樣,不禁老氣橫秋地嘆道:“唉,你說你們們國公這後宅里頭,都是些什麼女人吶!使千術的,弄戲法的,嘖嘖嘖嘖……”
  
南飛飛被巧雲和弦雅搔得笑不可支,她氣喘吁籲地反駁道:“什麼楊家呀,我可不是楊家的女人!”
  
唐賽儿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也不是……呢……”
  
小櫻不理她們,哼道:“反正跟你們打牌一定吃虧,我以後不跟你們賭錢了。”
  
她走到窗口,推開窗子,一輪皎潔的明月便撲入眼簾。夜空深深,一輪明月卻似伸手可摘,小櫻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清新的晚風,再緩緩張開眼簾,凝視著一會明月,凝視久了,好像魂魄忽然飛到了寂寂的夜空上去,無著無落的,似乎只有一個自己。
  
那種感覺叫人有種不踏實的感覺,像極了她在玄武湖落入水中溺水將亡時的那種意境,讓她有些害怕,小櫻不覺低下頭去,一低頭竟發現後院中坐著兩個人。兩張逍遙椅,一張小桌幾,桌上放著一盞燈,幾碟瓜果,一壺茶。夏潯和西門慶正坐在逍遙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夏潯偶爾會扭頭笑著向西門慶說幾句話,這時燈光就會映在他的臉上,形成一個鮮明的剪影,濃濃的眉毛,明亮的眼睛,挺直的鼻子,唇形非常鮮明、好看。
  
小櫻不覺彎下腰來,雙手支在窗台上,手掌托著雙頰,著迷地看著他,看著看著,腦海中忽然閃現出一些破碎的畫面:那畫面中,她正在水中拼命地掙扎,而他撲過來,緊緊箍住她的雙手,然後迎上來,用他的唇堵住了她的唇,向她口中渡氣……
  
小櫻不知道這是自己的幻想,還是真被自己遺忘的事實,只是想著,一張俏臉便有些發燙,那雙目光卻變得越來越溫柔,柔柔的,就像皎潔的月光……
  
※※※※※※※※※※※※※※※※※※※※※※※※※※※※
  
夏潯與西門慶聊了一陣兒,慢慢繞​​到了正題,他才只說了一句,西門慶就騰地一下坐直了身子,夏潯微笑道:“沉住氣,聽我慢慢說!”
  
“我……”
  
“我知道你有很多話要問,等我說完,好麼?”
  
西門慶沉住了氣,點頭道:“好,你說!”
  
夏潯便低低地把自己的安排說了一遍,西門慶神色凜凜地道:“發生了什麼事?”
  
夏潯道:“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西門慶搖頭道:“你不要騙我!如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好端端的,你為什麼要做此安排……”

夏潯笑道:“這不是我的事,只是經由我口而告訴你,這是彭家的事!”
  
西門慶目光灼灼地道:“你不用誑我,彭家的事,還不是你做主?你當我人老了,心也糊塗了麼?”
  
夏潯笑問道:“怎麼,你覺得天上不會掉餡餅,無故送你一塊肥肉吃,非奸即盜麼?”
  
西門慶沉聲道:“你不要嘻皮笑臉的與我說笑,我在跟你說正經的!”
  
夏潯道:“高升兄,我是不會做賠本買賣的,咱們相交這麼多年,你還信不過我的手段麼?我如此安排,只是不想肥水流入外人田罷了。”
  
西門慶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地緩和了顏色,笑一笑道:“好,我不問你!你是個有主見的人,也是個做大事的人,所思所慮,定然比我長遠,只是……”
  
西門慶嚴肅起來,沉聲道:“如果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你只管開口,千萬不要客氣!”
  
夏潯微笑道:“很多事,你做的時候,不一定要它有個結果,很可能,它沒有結果,對你反而更好。臨渴掘井的蠢事,咱們做不來,未雨綢繆嘛,呵呵,雨卻不一定會來……”
  
西門慶依舊憂心忡忡,有些難以釋懷的樣子,夏潯看了,暗暗搖一搖頭,又道:“裘婆婆是賽兒的師傅,老人家年事已高,近兩年來身體每況愈下,她堅持要返回故鄉,賽兒拗不過她,恰好我往北京公幹,就順道把她送了回來。雖然一路盡心照顧,可是老人家一路舟車,偌大年紀,終究禁不起折騰,我託你就便照顧,也是因為你一身醫術… …”
  
西門慶點頭道:“你放心,既然是你相託的事情,我自然竭盡所能,用心照料。不過,方才宴後,我去見了見這位老人家,看她氣色,著實……不妙……,這般高齡,藥石之力能否奏效,我可沒有​​把握。”
  
夏潯道:“嗯,盡人力聽天命就是了,賽兒是我義女,也是她的徒弟,她會暫時留在這裡照料恩師,等老人家病情穩定之後再決定行止,這丫頭若擱在以前那是淘氣之極,我是不敢放手叫你管束的,不過這兩年來她已漸漸成長,懂得事理了,高升兄,你就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看待就是。”
  
西門慶笑道:“這個沒有問題,為兄一向喜歡與美人為伴。”
  
夏潯失笑道:“許多年過去了,你這憐花公子的毛病還沒改麼?”
  
西門慶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不過自打飛飛過門,與你小冬嫂子兩個人聯起手來,像防賊一樣的防我,唉!這日子過的……苦哇!”
  
他嘴裡叫苦,可是看那甜滋滋的樣子,顯然是樂在其中。
  
夏潯哈哈笑道:“今日剛一見你,看你變化之大,著實嚇我一跳,瞧你現在的模樣,才依稀有了些往日的神韻。”
  
他抬頭看看夜空,道:“好啦,天色不早了,咱們這就回去歇息吧。”
  
※※※※※※※※※※※※※※※※※※※※※※※※※※※※※※※
  
西門慶隨著夏潯站起,一邊往回走,一邊問道:“你在蒲台打算待幾天?”
  
夏潯道:“五七八天,便往京裡去。原本用不了這麼久的,不過與我同行的還有一人,那人……嘿!怕是此番回鄉,要風風光光大擺排場,總得給他留幾天時間啊。”
  
西門慶喜道:“那就好極了,咱們兄弟可以多聚聚了。哎,我現在生意著實太忙了些,要不然,真想與你同去,還有飛飛,那北平……可是我們的定情之地呢……”
  
西門慶說著,不覺悠然神往。
  
二人上了樓,正好是巧雲和弦雅快要連肚兜褻褲都輸掉的時候,唐賽兒和南飛飛你一盤、我一盤,輪著番的贏,巧雲和弦雅輸得欲哭無淚,偏又查不出她們動過什麼手腳,小櫻在一旁一邊逗著南飛飛的小女兒,一邊幸災樂禍地看熱鬧。
  
巧雲和弦雅是輸人不輸陣,好歹自己代表著國公爺的臉面呢,哪能叫人看不見,只好硬著頭皮撐著,如今一見夏潯上樓,趁機散了牌局,巧雲就幽幽怨怨地迎上來,一張小撅嘴兒又撒嬌地撅起來,夏潯瞧見她這可憐又可愛的小模樣兒,不禁笑道:“輸啦?”
  
巧雲撅著小嘴兒道:“嗯!人家帶來的私房,都輸光了……”
  
夏潯失笑道:“好啦好啦,莫叫人家看你笑話,輸了多少,回頭老爺雙倍補給你。”
  
唐賽兒剛把贏來的寶鈔划拉到身邊,一聽這話,趕緊把寶鈔手忙腳亂地塞到懷裡,搶上來道:“我……我贏得也不多……”
  
夏潯道:“好好好,明兒一併補你一份!”
  
弦雅一聽,馬上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柔柔地瞟著夏潯,柔柔地道:“老爺要休息了吧,人家去給老爺鋪床。”
  
夏潯大手一揮,豪邁地道:“嗯,你輸掉的,老爺也一併補給你!”
  
弦雅的嘴角立即咧到了耳根子上,小櫻眼見自己這些沒出息的女同胞的樣子,立即很有氣節地昂起了頭,以示劃清界限。牌局就此散了,滿心歡喜的巧雲陪著自家老爺回房休息,西門慶攜了賺得眉開眼笑的南飛飛送夏潯回房,等他走回自己房間的時候,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卻忽然止住,扭頭又望一眼夏潯房門,目光中飽含憂慮……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28 13:16
第962章 本是人傑


五天之後,彭子期從青州急急趕回,這一回夏潯把彭子期和西門慶都邀到一起,三人又秘密商議了半天,才就一些事情最終敲定下來。

在此期間,裘老婆婆也終於安頓好了。這位老太太在金陵的時候,那身子骨兒就已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想必老太太也知道自己大限將近,這才執意返回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現在憑著一股子意念,強撐到地頭兒上,一到了故鄉,更加支撐不住了。

西門慶本想給她在自家的藥舖商行旁邊安排一幢住宅,方便就近照顧她,可老太太執意要回自己的房子,那房子風雨侵蝕之下,哪裡還能住人。可老人一旦執拗起來,是誰也勸不了的。金窩銀窩,不如自己家的狗窩,老太太偌大年紀,還想要什麼享受,只是一種心靈的寧靜罷了。

無奈之下,西門慶只好重金僱人連夜趕工,將她的老宅加固整修,又換了全套的家什,將老人家安頓下來,又從當地雇了兩個勤快能幹的大丫頭侍候她。西門慶則與自家藥舖延請的坐堂醫聯手給她診治一番,開了些藥性溫和的藥物調理身子,他少不得要在此住些時日,等老人病情穩定下來,再回陽谷縣去。

唐賽兒也暫時留在這裡,陪著婆婆,夏潯在導彭子期、西門慶三人秘唔的第二天,才姍姍起行,奔向滄州。夏潯估摸的時間還是比較準確的,等他趕到滄州安頓平來,一家人遊覽了鐵佛寺、鐵獅子等一些景緻的第二天下午,紀綱便鮮衣怒馬地一路趕來。

紀綱自知耽擱的時間長了些,所以棄車就馬,匆匆趕來,不料到了以後,還是夏潯走在了他的前面,叫國公等他,心下也是訕訕,暗中卻又有些竊喜,心氣兒一平,與夏潯往來,便不再斤斤計較了。次日啟程時,他未蒙邀請,便主動請見,上了夏潯的車。

車中二人坐定,各捧一杯香茗,內品文字紀綱道:“國公,咱們距北京可已近了。此去北京,頭等大囘事就是關外的韃靼和瓦剌。建皇城、修皇陵,自有專司人員,國公小小過問一下做做樣子就成了,可下官在天津衛建錦衣衛衙門、召納錦衣校尉並加以訓練,這卻是實打實的事兒,不能胡亂應付了事,咱們二人一在北京、一在天津,要時常商量事情,恐怕不甚方便。”

夏潯抿了口茶道:“這倒無妨,你帶的自有人手,天津那邊,你擇地選址之後,具體營建事宜,可著一親信可靠之人就近督建便走了。至於召納校尉,天津衛本就一軍港,能有辜少百姓?總是要從北京召人的,這事兒也少不了北京行部的幫忙,你去天津衛定下前期事宜後就可以長駐北京了。

至於我麼,咱們兩個奉旨操辦的這樁秘密,行在官員並不知曉,屬於絕對的機密,既然我到北京的公開使命只是巡視皇城營建的進度,過問皇陵的擇址和修建,少不得要裝裝樣子,這也需要一些時間,等你回到北京的時候,你我正好可以正式開始計劃。 ”

紀綱蹙眉一想,領首道:“成,就依國公的主意。”

夏潯道:“皇上的主意是驅狼鬥虎,利用韃靼和瓦剌之爭,削弱他們的實力。這一招,韃靼和瓦剌經常對我大明使用,我大明征討韃靼的時候,瓦剌裝模作樣地表忠心,似乎要傾巢出動,協助天兵,結果卻只是按兵不動,坐視我兩虎相爭,等廝殺已了,它才來撿便宜。

韃靼與瓦剌如出一轍,不斷挑唆我大明對瓦剌出兵,信誓旦旦要附從出戰,可我大明若真的出兵,它們一樣只是做做樣子,只會保存實力,等我們拼得兩敗俱傷,它才來撿便宜。如今我們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輕易不會上當,要想牽著他們的鼻子走,就得讓萬松嶺在瓦刺部落真正發揮作用。 ”

夏潯說到這裡,凝視著紀綱道:“紀兄,皇上可是把萬松嶺交給你錦衣衛負責的,如今你們做到哪一步了?這些事情,我原來打聽不得,不過,現在我必須得心中有數,咱們才好商量對策。”

紀綱微微一笑,道:“國公,紀綱做事,自有分寸。時間雖然不長,可紀綱在瓦剌那邊已經打開了局面,萬松嶺身邊近侍之中,現在有再個我的人,他的私奴之中,有一個。另外,我攛掇萬松嶺強烈要求,妾有豁阿哈屯和撒木兒公主的鼎力相助,哈什哈和馬哈木一班人迫於無奈,只得允許萬松嶺建立了一支三百人的私人衛隊哈什哈、馬哈木、太平和把禿孛羅都拼命地往裡塞自己的耳目,豁阿哈屯和撒木兒公主也挑了些忠於自己的武士加入衛隊,服侍大汗,嘿嘿,這個機會,我自然也不會放過,現在萬松嶺那支唯一的三百人的親兵衛隊中,就有七個是我的人! ”

夏潯聽了有些驚訝,這些成績聽來微不足道,實際上要做到這一點非常之難。且不說萬松嶺這個便宜可汗是哈什哈、馬哈木一班人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一個傀儡,受到他們的重重監視,就算他的身份自由,要往裡面安插侍衛也不容易,須知此前錦衣衛在瓦剌並沒有基礎,弄幾個中原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混入草原,取得一些部落的信任,就已難能可貴了,還要接近萬松嶺,被他選為侍衛而不引起哈什哈、馬哈木一班人的警惕,著實不易。

夏潯深深地看了紀綱一眼,難怪此人飛揚跋扈,瞞上欺下,卻依舊被朱棣寵信多年,此人若用之得宜,確實是個乾吏。明君駕前,沒有諂臣,仔細想來,永樂所有的人,還真沒有一個是靠溜鬚拍馬、奉迎上意而獲聖寵的,不管是文官武將,亦或是這些監察系統的酷吏,陳瑛也好、紀綱也罷都是一身的本事。

夏潯籲了口氣,道:“紀兄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取得這樣的戰績著實令人欽佩。只是,欲行大事,憑這些人,是無法左右瓦剌諸部首領意志的,要發動瓦剌與韃靼之戰,就得讓萬松嶺在瓦剌說得上話,要讓萬松嶺在瓦剌說得上話就必須得削弱哈什哈、馬哈木、太平和把禿孛羅這四位輔政的權力,要做到這一點,可不容易。”

紀綱道:“的確不容易,要按部就班地去做,就算一路順利,恐怕也得用上三十年時間。可是如果用些非常手段,一柱香的時間,就足以達成目的!”

夏潯目光微微一閃,蹙眉道:“刺殺?”

紀綱得意道:“不錯!”

夏潯道:“刺客本身從來都不能成為葬送政體的根本力量。”

紀綱道:“我明白!可是如果繼承人未定,且又不只一個繼承人,他們就必須要一個名份,而這名份只有萬松嶺這個大汗能夠給予他們!”

夏潯微微瞇起眼鼻道:“馬哈木和哈什哈都是人中之龍,兩個人但有一個在,萬松嶺就無法掌握話語權!”

紀綱惡狠狠地道:“那就把他們兩個都幹掉!”

夏潯微微猶豫了一下,說道:“馬哈木之子脫歡,在部落中深孚人望是馬哈木繼承人的不二人選!”

紀綱並掌一切,滿不在乎地道:“那就一併幹掉好了!”

夏潯道:“然後呢,萬松嶺就能掌控瓦剌?”

紀綱侃侃而談道:“太平和把禿孛羅勢單力薄,一直依附於馬哈木同哈什哈抗倒,這兩人不足為慮。哈什哈諸子,沒有傑出的人才。哈什哈最寵愛的是豁阿夫人,所以豁阿夫人在哈什哈部諸位夫人中擁有最多的牧地、草場、部民和武士。

豁阿夫人一直崇信黃金家族後裔才是一統草原、中興蒙古的唯一可能,近乎狂熱的擁戴萬松嶺,她是被哈什哈搶去的,雖做了多年夫妻,又生過幾個子女,彼此依舊沒有什麼感情,如果再加上一個扶助她的幼子為部落首領的條件,你說她會不會唯萬松嶺馬首是瞻? ”

夏潯“唔”了一聲道:“那麼馬哈木呢?”

紀綱道:“馬哈木只有脫歡這一個兒子一枝獨秀,如果父子兩人同時喪命,諸子爭位,必定亂作一團。馬哈木諸位夫人之中,撒木兒本是蒙古大汗之女,地位最為崇高,當初出嫁時,大汗賜給她的草場、部民和奴隸最多,再加上嫁給馬哈木之後所得,在諸位夫人之中,實力也是最大。

草原上,誰的拳頭大,誰就說了算。馬哈木和脫歡父子一死,該部最有發言權的便是撒木兒公主,而撒木兒公主同豁阿夫人一樣,最為擁戴黃金家族。再加上,撒木兒公主的胞兄本雅失裡汗是被韃靼的阿魯台太師拋棄,死於瓦剌的脫歡之手,國仇家恨,你說她該心向誰? ”

夏潯追問道:“如果行動失敗呢?”

紀綱自負地道:“一套計劃不夠,我就準備兩套,三套!”

夏潯又問:“如果暴露身份呢?”

紀綱肯定地道:“刺客身份絕不會暴露,我所挑選的死士,個個忠心耿耿;如果忠心不可靠,他們的父母妻兒還在我的掌握之中;如果親情也不可靠,他們也不是從我中原派出去的,而是先到韃靼繞了一圈,無憑無據,誰敢僅憑人證向我大明詰難?而且他們之間,彼此也沒有聯繫,每個人都是木偶,所有的線頭,都牽在我的手裡。”

夏潯閉了閉眼睛,緩緩說道:“行動之後,這些負責動手的刺客怕是一個也回不來了吧?”

紀綱大笑:“國公何來婦人之仁?下官自奉命接手瓦剌之事,就針對朝廷可能採取的種種行動,擬定了一些相應計劃,關於這刺殺計劃,我現在​​就已擬定了兩套,第一套計劃,就叫'荊軻!”

“第二計劃呢?”

“易水寒!”
ladmantw 發表於 2012-7-29 08:25
第963章 定皇陵

夏潯與紀綱一路往京城走,一路商討行動計劃,兩人的看法一致:當務之急,自然是先要把萬松嶺的權威樹立起來。如果這個傀儡不能對瓦剌諸部發生作用,那就成了一枚毫無用處的棋子。

    當然,寄望於通過萬松嶺,徹底控制瓦剌是不可能的,瓦剌諸部的勢力形成,是近百年的時間發展形成的,叫萬松嶺大刀闊斧一般,不通過革命就對瓦剌形成完全的控制,這不切實際。馬哈木敢把他捧成大汗,就是認準了這一點。

    同時,真叫萬松嶺一統瓦剌,成為乾綱獨斷的西部蒙古大汗,同樣不符合大明的長遠利益。瓦剌的實力本來就強於韃靼,全因諸部各擁其主、各行其是,這才無法形成絕對的合力,大明怎麼可能去幫助他們統一,哪怕這個可汗是個假貨也不保險,到時候他是願意做一個唯我獨尊的王,還是因為漢人的身份而屈從大明的指揮,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麼?

    所以他們必須在對萬松嶺可控的前提下,給予他更大的權力,起碼要讓他能夠左右瓦剌對外的政策和軍事行動,要做到這一點在短期內同樣無法用和平手段來達到,因此只能流血。

    紀綱所設計的行刺計劃犀利、直接,如同他下棋的風格,大開大闔、有前無後,但是其中不乏縝密、謹慎的佈署,這一點不同於下棋,紀綱還是比較小心的。夏潯仔細聽取了他的計劃,竟也挑不出什麼大的毛病,只在兩個細節上提出了些異議,兩人又重新進行了一番磋商。

    當兩人趕到北京城時,行動計劃已經成形,紀綱立即下達命令,叫他部署在瓦剌草原上的人開始行動。

    夏潯和紀綱趕到北京的時候,北京行在的文武官員都到城外相迎,不過這對難兄難弟被皇帝打發到北京來的原因,行在官員們在京裡自有耳目,沒有耳目的也有同僚好友、門生故舊,書信往來密切,早就獲悉真相,知道這兩位是被皇帝轟出中樞的,所以對他們的態度不冷不淡。

    對夏潯這樣一位爵高位顯的國公,他們都是如此態度,對紀綱就更是敬而遠之了,紀綱自覺無趣,赴過接風宴後,本應與夏潯一起去覲見趙王朱高燧,一問官員,卻知趙王出城遊獵去了,已經走了三天,趙王常常打一圍獵就得十天半月才回來,返程之期尚難確定,便藉口皇上差遣、公務繁忙,趕去天津選址營建錦衣衛了。

    夏潯這邊赴了宴回到住處,他那便宜老侄兒謝傳忠早就領了幾個兒子候在那裡,等著本家的姑爺爺接見了。謝傳忠原本就實力雄厚,自打搭上夏潯這位親戚,又承接了北京地區的異國海市商品貿易,那財富更是滾雪團一般不斷增長。

    財富暴增,眼界也高了,他給夏潯帶來的幾件禮物,全都是價值連城,看起來卻雅而不俗的物件兒。謝傳忠的頭腦靈活,連夏潯身邊都帶了些什麼人都打聽的一清二楚,不但給夏潯半是小星半是丫頭的巧云備了厚厚一份見面禮,就連弦雅和小櫻都有份。

    謝傳忠財大氣粗,不在乎這些禮物,如果弦雅始終就是個丫頭,小櫻始終就是個客人,權當禮多人不怪了。萬一其中哪一位進位榮升,成了國公爺的如夫人,他這先期投資就比急來抱佛腳的作用大上百倍。

    謝傳忠這門便宜親戚這些年來對夏潯一直禮敬有加,應季應節的禮物,過生日的禮物,從無延誤,總是準時送到,夏潯對這謝老財的印象很不錯,再加上他架子不大,便把謝氏父子一行人都請到了花廳相見,還招待了一頓便飯。

    花廳屬於後宅,不是要緊客人,就不會請到這兒了,能讓國公招待飲宴,更是無上的榮光,謝傳忠送出一車大禮,吃了一頓便飯,歡歡喜喜地告辭出來,一路上見了熟朋友,免不了就主動打個招呼,攀談之際再打幾個酒嗝,人家問起的時候,便很淡定、很隨意地道:「哦,沒甚麼,方才應邀去輔國公府吃了頓酒席……」

    夏潯既然是以勘察北京皇城營建和皇陵擇址修建的名義來的北京,怎麼也要做做樣子,所以次日夏潯磨蹭半晌,挑了個不晌不午的時間,還是走了一趟北京行部。

    夏潯挑這麼一個時間來,打的主意就是應景兒。他對建築上的事情不太關心,可又不能不去,琢磨著這個時間應該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兒,行部裡也沒有幾個人,隨便應付應付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卻不想去的時候正碰上行部裡邊吵成了一鍋粥。

    爭吵的人並不是行部官員,而是朝廷請來的諸位風水大師們。

    風水術從唐朝時候起臻於大成,當時分為八宅、玄空、楊公風水和過路陰陽四大流派,此後各個流派大多是這四派的延續或分支,到了明朝時候,風水流派雖多,佔據主要地位的卻是江西派和福建派,其實兩派的風水學術都是沿襲自唐朝的四大流派,一脈相承,只是江西派更側重於山川形勢和宅形格式,而福建派更側重於星卦。

    這兩大派的傑出風水大師都被派來北京,皇宮的所在地勿庸質疑是要以原大都皇城為根基重建的,他們的主要任務是選擇皇家陵地。徐皇后逝世不久,他們就被派到北京來了,他們在北京附近到處奔波,勘探了幾年,如今終於拿出了方案,結果方案太多,兩大流派的代表意見不一,兩大流派內部也是意見不一,就在行部爭執起來。

    行部官員對風水術要麼一竅不通,要麼也只懂些入門的知識,自然只能坐在一派鴨子聽雷,任由他們發揮。可是最終要上報皇上決斷時,總不能把七七八八的各種意見全都報上去,他們還得坐在那兒認真聽著,正聽得暈頭轉向的時候,有人來報:「輔國公到了!」

    眾官員聞聽大喜,這下可有頂鍋的了,趕緊把輔國公請進來,不管皇陵選在何處,由他來決定,自己就無事一身輕了。夏潯剛到行部門口,轟隆一聲,正門大開,一大幫行部官員蜂擁而出,見了夏潯笑逐顏開,紛紛拱揖禮:「國公好!」「見過國公!」「下官有禮了」「國公請進、請進……」

    夏潯心中好奇,這幫官兒,何以前倨而後恭耶?

    夏潯莫名其妙地被這些行部官員簇擁到正堂,只見正堂上和尚、道士、儒士一大堆,有的拿著羅盤,有的揚著拂塵,釋道儒三教門人畢集,真是好不稀罕。見了夏潯,眾人也是紛紛上前行禮。夏潯驚笑道:「行部今日這是在幹什麼,怎麼請了這麼多的方外之人來?」

    行部尚書張文濤嘆道:「國公有所不知,自娘娘殯天,皇上便命行部配合朝廷派來的諸位風水大師擇選吉壤安葬。國公爺,您也知道,這吉壤佳地,不僅僅是皇后娘娘的安葬之地,皇上千秋萬歲之後,那是定要與娘娘合葬的。下官等豈敢不予重視啊?

    這幾年,行部官員陪同諸位大師走遍了北方山川,終於選出了一些吉地,奈何諸位大師所選吉地各不相同,下官才疏學淺,於風水一道所知不深,實在難以有個決斷,國公您來的正好,這事兒,還得國公您來拿定主意!」

    夏潯一聽頓覺不妙,這才明白們為什麼見了自己就歡天喜地的,風水?你們不懂,哥也不懂啊!夏潯趕緊推辭道:「啊,本國公其實就是隨便進來坐坐,聽說皇城翻修已經有了模樣啦?我看我還是皇城吧。這擇選吉壤的事張尚書做決定就好……」

    夏潯說著就要溜走,張文濤哪裡肯放,一把拉住他道:「國公稍安勿躁,此事急切,國公一定要幫下官拿個主意才好!」張文濤一面說,一面就揮手道:「白林大師,先把你擇選的吉壤佳地說與國公聽聽!」

    一個身披大紅袈裟的胖大和尚舉步上前,打個稽首道:「老衲來自蜀中,唐朝一行大師八宅派風水傳人!」

    張尚書道:「國公爺,蜀中白林,在巴蜀一帶那是大大的有名!」

    白林大師傲然道:「老衲以八卦套九星配八宅,結合九宮飛星的流年運轉,以《河圖》《洛書》之易理精心測算,選中一處吉壤,位於口外屠家營。這處地方風水極佳,它……」

    夏潯聽得糊塗,心道:「又是八卦又是易經的,這不是道家學問麼,怎麼講這學問的卻是一個大和尚?」

    他剛想到這兒,就有一位頭戴九梁道冠、身穿八卦仙衣,腰繫水火絲絛的道士仙風道骨,飄然而出,疾喝道:「咄!一派胡言!我大明皇帝姓朱,朱與『豬』同音,朱入屠家,豈非只有宰殺一途了?你只講什麼九宮八卦、飛星八宅,卻不知犯了地諱,這地方固然是吉壤,卻不宜為我朱明皇室擇為陵地!」

    張尚書忙又解釋道:「這位道長道號東山令,是江西大茅山一位有名的風水大師。」

    東山令向夏潯打個稽首道:「貧道所學風水術,內以洛書九星為根本,外取自然山水之依據,結合三元運氣之學,通過排龍立穴、飛星布盤和收山出煞等術數運算,應事如神。貧道選中一處佳地,就在昌平縣西南羊山腳下,此地……」
ladmantw 發表於 2012-7-29 09:45
第964章 東郊獵


話猶未了,一位儒士飄然而出,朗聲笑道:「東山道兄所說這處吉地,本人也曾勘探過,確是一塊風水佳地,奈何東山道長方才還指斥白林大師犯了地諱,自己怎麼就犯了同樣的錯誤呢?」

    東山令愕然道:「貧僧所選之地叫羊山,怎麼犯了地諱了?」

    那儒士道:「羊山後面有一山谷,其名就叫『狼兒峪』,朱旁有狼,豈不更加凶險?這與我朱明皇室的的姓氏是犯沖的,亦非佳地。」

    張尚書對夏潯道:「國公,這位先生複姓哥舒,叫哥舒北斗,所習乃是唐朝光祿大夫楊筠松所創的楊派風水術!」

    哥舒北斗道:「國公、尚書大人,在下踏遍北京左右山川地理,以『尋龍、覓水、觀砂、立向、定穴』之法,發現京西『燕家台』乃是一處絕佳的地方……」

    蜀中白林大師、茅山東山道長一齊放聲大笑:「荒謬!荒謬!燕家、燕家,諧音就是晏駕了,這也算是一處吉壤麼?」

    夏潯聽得好生不耐煩,暗暗嘀咕:「講究真多。」

    一位看起來年逾七旬、鶴髮童顏的老先生不屑地瞟了他們三人一眼,越眾而出,向夏潯拱拱手道:「老朽梁云清,習得是走馬陰陽派,老朽選中一處吉壤,就在京西潭柘寺,此處山水絕佳,堪為陵寢佳地。」接著便滔滔不絕說出一番玄之又玄的道理來。

    夏潯哪裡聽得懂,云山霧罩的正不知所云,又一位儒士越眾而出,朗聲笑道:「梁老師所選的潭柘寺,學生也曾去看過,確是一處吉壤。只是卻有一點,那裡風水雖好,門戶卻嫌小了一些,若是葬一家一姓之主,足以庇佑子孫,飛黃騰達,可是葬一國之主?不妥,大大地不妥。梁老師,那裡山間深處,地域狹窄,國主葬於此,子孫便沒有發展餘地了。」

    張尚書對夏潯小聲道:「這一位是江西派風水大師廖均卿先生的弟子,是我朝開國功臣劉基劉伯溫的遠房侄兒劉麒,旁邊站的那位老人家就是他的師傅廖先生。」

    一聽是作《燒餅歌》的劉伯溫劉半仙的子侄,夏潯不覺動容,連忙道:「啊!原來是劉伯溫先生的子侄,那麼劉先生心中可有宜葬佳地麼?」

    劉麒拱拱手道:「在下與恩師認真酌選了北京各處吉壤,找到一處絕佳之地,此地名叫黃土山,山前有兩座小山拱佑,東為龍山,西為虎山,符合東青龍、西白虎的四靈方位格局,形成一方風水寶地。三方是山,面南而開,山前有水。此處山勢延綿,龍脈旺盛,乃天造地設的風水佳地。」

    夏潯聽他所說地形,心中一動,忽地記起一件事來,不由暗怪自己糊塗,忙問道:「可繪有圖紙?」

    劉麒道:「有的!」回身吩咐一身,自有弟子呈上一副捲軸,劉麒與弟子將畫軸徐徐展開,畫中繪形繪色一副山水。夏潯定晴細看,不由暗道:「果然是這裡!這不就是十三陵第一陵長陵所在地麼?永樂皇帝本來就是葬在這裡的啊!當初游長陵,導遊就說此處風水極佳!」

    夏潯登時拍案道:「妙極!果然是一處風水佳地,就是這兒了!」

    哥舒北鬥不服,訕笑道:「國公切不可敬於劉伯溫之名,便聽他妄言。就算是劉伯溫,風水術上面,怕也稱不得大師。昔日劉伯溫南遊大嶼山,觀其山形,曾言:『奇哉大嶼山,日後定可富甲天下!』如今幾十年過去了,那裡依舊是荒島野嶺,不要說富甲天下,就是在東莞縣裡也算是一塊貧窮之地,可見其荒謬!」

    劉麒聽了面紅耳赤,不服氣地道:「這日後,安知就是幾十年之後?」

    哥舒北斗冷笑道:「妙極,若是千百年後,那更無從驗證了?」

    「東莞?原來這個地名兒如此古老!這大嶼山聽著也有些耳熟啊……」

    夏潯暗暗納罕,連忙問道:「這大嶼山在何處?」

    劉麒不情願再提這事,但是國公動問,不能不答,只得解說一番,夏潯聽他一講地理,登時明白這大嶼山就是香港第二大島大嶼山,當時整個香港都歸廣東省東莞縣管轄的。夏潯聽了不禁暗暗吃驚:「堪輿之術果然有它的奇妙之處!」

    旁人不知這大嶼山猴年馬月才能驗證劉伯溫所言,夏潯卻是知道的。由此他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在報上看過的一樁報導,說是清朝在關外立都時,之所以選中奉天城,就是因為一位風水大師說此處城下有神龜馱地,龜甲堅硬,四平八穩,所以此地不會地龍翻身,國運長久。

    結果幾百年後,利用先進的地質勘測儀器,發現瀋陽地區地下是完整的岩石板塊,所以輕易不會發生地震。當年那位風水大師的說法固然帶有迷信色彩,可是剝去神幻色彩,卻又……,當初只看地表地貌,他是如何知道幾百米以下的地形的?其中或許真有些門道也未可知。

    有此一念,夏潯倒不敢不予重視了。一德二命三風水,風水秘術就算真的有用,也不可能決定一切,更不可能決定永遠,但是無法確定的東西,倒也不可輕易的否定。夏潯便道:「我觀諸位所言,還是以劉先生所說的黃土山為最佳,這樣吧,張尚書,你修一份本章,將各位大師的意見整理一下都寫上,重點薦舉廖先生與劉先生師徒二人所勘的黃土山,以我觀之,此為大吉之地!」

    廖均卿先遣弟子出馬,本是為了防備萬一自己再行出面重申意見,不想這位年輕的國公爺只看了一眼他們所繪的黃土山地形地貌,就一口確定此處為皇陵吉壤,不由驚訝道:「國公也懂得堪輿術麼?」

    夏潯乾笑兩聲道:「略懂,略懂……」

    ※※※※※※※※※※※※※※※※※※※※※※※※※※※※※※※※

    夏潯去了一趟行部,本來只是想去應個景兒,不想卻由他來拍板決定皇陵所在,這些事情是吃力不討好的,選好了還成,以後再有那位大師提出異議,或者營建過程中出些什麼紕漏,都要追究這首定之人責任的。夏潯這一次憑著「先見之明」,選定了一處佳地,他可不敢保證接下來依舊能處處圓滿。

    不要說風水學,就算是建築學,他比當朝這些大師們也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對整個皇城的科學規劃更是談不上明白,夏潯學了個精乖,就此閉門不出,只在所住館驛修身養性。

    館驛中景緻很好,假山池水,曲苑迴廊,夏潯喝了下午茶,習慣性地在院中散步。行至一處紅欄綠瓦凌駕池上的地方,見假山上碧蘿蔓延,旁邊坐一個青衣少女,微微扭身,憑水自照,不時拋些食物下去,引得水中群魚競湧。水中一條條肥碩的錦鯉翻騰上下,十分壯觀,那少女怏怏地看著,眉鎖輕愁,卻似有些打不起精神。

    夏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舉步走過去,直走到她身邊,她還沒有發覺,夏潯不禁笑道:「怎麼?這兒屬於北方,該比金陵氣候更叫你適應才對,怎麼一副慵懶模樣?」

    小櫻扭頭瞟他一眼,又轉過臉兒去,道:「天氣是好,只是總困在這宅院裡,看天也只有一角,好生沒趣。」

    夏潯在她旁邊坐下,道:「巧云帶弦雅逛街去了吧?你怎不去,我又不曾禁你的足。」

    小櫻道:「她們逛得倒是興致勃勃,初看時還好,看久了也覺無趣,真不曉得她們哪來那麼大的興致,我覺得腿都要走斷了,實在不想跟著她們東遊西逛。」

    夏潯對這句話大表贊同,連連點頭道:「是啊是啊!愛逛街的女人傷不起啊,太兇殘了,我的腿都要溜折了,她們還能逛得興致勃勃的……」

    小櫻忍不住「噗哧」一笑,想了想,又轉過眸子來瞟了夏潯一眼,期期地道:「我……我是不是很沒有女人味兒呀?」

    夏潯看看,小櫻半扭著身子坐在長欄上,嬌軀向外臨著池水,纖腰和髖部扭成一道性感的曲線,將裙下渾圓豐挺的臀部繃起一道優美的圓弦。至於臉上,靚眉大眼,眸波澄澈,如水之清,隱隱卻又帶些媚麗,紅唇一線,把一種青春的感覺寫意地渲染在臉上……

    夏潯嘆道:「怎麼會,如果這樣的女人也算沒有女人味兒,那要怎樣的女人才算是有女人味兒呢?」

    小櫻猶豫道:「我……不好穿衣打扮,不好塗脂抹粉,也不喜歡帶些珠釵飾物,不喜歡逛街、卻又不喜歡悶在家裡,針織女紅不甚了了,又不會調羹做菜……」

    小櫻越說越覺心虛,忽然發現自己真的是缺點多多,除了模樣身材還算可人,當真一無是處,不禁洩氣地道:「我果然不夠女人,應該投胎做個男人才對!」

    「哈哈哈哈……」夏潯越聽越有趣,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起來。

    小櫻從欄上跳下來,有些生氣地瞪著他,夏潯笑著擺手,道:「別生氣,別生氣,你等我笑完了再說。哈哈哈哈……」

    夏潯笑了半晌,才止住笑聲道:「這是我的不是了,你是草原上長大的女子,年紀又輕,心性兒未定,叫你學她們一般生活,怎麼適應得了。嗯……,左右無事,陪我去城郊遊獵如何?」

    小櫻負氣道:「不去,我要學做女人!」

    夏潯戲謔笑道:「做女人有什麼好,去吧兄弟!」

    小櫻把一雙淡藍色的大眼睛恨恨地瞪著他,瞪了半晌,凶巴巴地道:「去就去!跟我比騎射,看我不虐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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