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作者:月關 (已完成)

     關閉
huro 2011-5-16 11:50: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5 5463251
askl2326 發表於 2012-7-14 20:54
第935章 過家家

    謹身殿上,朱棣拿著一副手繪地圖認真地看著,那是一副海洋地圖,從所繪路線上看,就是鄭和這次下西洋所經地區的路線圖。

    朱棣看了許久,點了點路線將近盡頭位置的一處標注,疑聲道:“這裡,距我大明已極遠了吧,可能麼?”

    鄭和側身立在禦案旁,低聲道:“奴婢一路西行,詔宣各國國王,宣揚大明國威,原也未曾想到會得到這方面的消息。不料就在這個地方,這個地方叫做錫蘭山國,奴婢在這裡停泊寶船,會唔該國國王之後,曾在當地休整過半個多月。

    船上水手久不上岸,難免心生煩躁,因此每到一地休整,奴婢都不禁出行,叫他們也能散散心。當時有幾個水師士兵叫嚮導帶著他們,上岸去尋酒館喝酒。因為那裡很少見到我中土人氏,當地土著十分驚奇。

    他們都來圍觀攀談,問我大明情形,給店裡帶來了生意,那酒館掌櫃興起,便也與我官兵聊天,說是七八年以前,也曾有過一群中土人氏到過他們這裡。水手們回船以後,只當閒話談起,恰好被奴婢聽見了。

    奴婢向那幾人問了問情況,得知七八年前,曾有二十多個中土人氏搭乘貨船,抵達該國。那店家掌櫃還談起過這些人的裝束、言談、形貌。說這些人以一個文弱俊逸的年輕人為首領,時時伴在他身邊的是兩個中年人,面白而無須,聲音溫潤而柔細……”

    朱棣的臉色凝重起來,鄭和的聲音也放輕了、放慢了,低沉地道:“奴婢頓起疑心,便換了水手服飾,叫那嚮導領著,上岸去尋那酒館,找到店主,向他仔細詢問這個年輕人的相貌,說起來……與那個人確有六七分相像。”

    朱棣沉吟道:“七八分相像……”

    鄭和道:“一路顛沛流離,風吹日曬,形貌必然有些變化,再加上衣著髮型有所不同……”

    朱棣喃喃地道:“會是他麼?真的會是他麼?這些年來,胡濙風餐露宿,每日奔波於大明各地,卻始終找不到他的下落,朕還以為……,難道……竟是因為他逃到了海外的緣故……”

    鄭和道:“奴婢聽那店主說,那夥人在他店中住過些時日,就給了那店主幾枚金幣,叫他把他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訴奴婢,那店主說,他也很少看到從大明去的人,尤其是那些人行蹤詭秘,身份成謎。

    除了一個嚮導負責接洽店主,這一行人其他人都不大與外人接觸。因為他們出手闊綽,曾引起當地幾個潑皮無賴的注意,想要敲詐勒索他們,結果他們之中只有一個人出手,那人身材也不高大威猛,卻把所有人都打翻在地,就此再也沒人敢惹他們。

    皇上,我中原技擊之術,與西洋諸國不同,奴婢叫那店主比劃了幾下拳腳的樣子,與我中原武功十分相像。這店主也覺得客人身份詭秘,曾有一次親自送熱水進房後,並未馬上就走,而是趴在門縫上窺探裡邊動靜,他瞧見……”

    朱棣目光一凝,沉聲道:“瞧見什麼?”

    鄭和低聲道:“店主瞧見,那個年輕人端坐在椅子上,兩個面白無須的仿佛管事模樣的中年人,就跪在他面前,挽著袖子給他洗腳。店主覺得十分驚奇,不曉得他們到底是什麼來路,生怕被他們發覺給自己惹來禍事,就此不敢再有窺視。”

    朱棣神色一動,急忙問道:“後來情形如何?店主可知這些人去了哪裡?”

    鄭和道:“奴婢自然問過的,那店主說,那些人在店裡住了些時日,就托他幫助尋找繼續西去的船家,店主幫他們找到了一艘貨船,他們就繼續往西去了。”

    朱棣道:“繼續往西?”他在地圖上急急看了看,伸手一指道:“是這裡,這裡,還是這裡?你標注的小葛蘭、柯枝、古裡,都在這一片,這是你此番西行的終點了,在這幾個地方,你可曾打探過他的消息!”

    鄭和道:“奴婢既已生疑,到了這些地方,自然極力打聽。只是,卻並未再聽說過這群人的任何消息。奴婢特意在這些地方休整了很久,依舊沒有所獲。”

    鄭和頓了頓,又道:“或許他們繼續往西走了,即便是他們留在了原地,想找他們實也不易。在錫蘭山,只是因緣巧合而已。皇上您想,奴婢有寶船兩百多艘,其形巨大,西洋人氏從不曾見過,即便是他們國王,一見如此巨艦,都驚歎猶如浮城。

    船上又有軍士近三萬人,有些小國舉國人口也未及此數,一路西去,聲勢浩大驚人,只消在一處停泊,消息頃刻間就傳遍該國各地。奴婢帶領這麼龐大的一支船隊,聲勢本就過於浩大,又奉有宣撫萬國的旨意,每到一國,必先與該國國王接觸,消息因此傳播更快。如果那個人真的藏在那裡,也早得了消息逃之夭夭了。奴婢想打聽他的消息極其困難。”

    朱棣點點頭,慢慢站起身來,在殿上踱了半天,才道:“三保,你這次西行,對朕的旨意完成的很好,尤其難得的是,你還能有這樣的意外收穫。朕宣示我大明武力,控四夷以制天下的主張不會改變。

    朕還要再次下西洋的,只是各種準備,還需一段時日,另外,正可利用這次遠洋經驗,完善海圖、改善船艦,總結航海技藝,等再下西洋的時候,我大明寶船一定可以走的更遠,到時候正好查一查,這人到底是不是他,他是不是跑到西洋去了!這個人不在掌控之中,總是朕的一塊心病!”

    鄭和道:“皇上,以咱們的船隊之龐大,到了任何一個地方都隱藏不了行蹤,這就等於是敲鑼打鼓地告訴人家咱們到了,再加上異域他鄉,人地兩生,想找一個存心隱藏、且比我們早了好幾年趕到那兒的已經隱藏起來的人,恐怕……奴婢不擔心別的,只擔心會誤了皇上的大事!”

    朱棣微笑道:“這一點你已說過了,朕自然有所考慮。你不必擔心,到時候,朕會派人與你同去,隨你大船同行,先你大船而到,等他秘密打探完了,你的艦隊也就到了!呵呵,這個人,有一項特殊的本領,他在任何陌生的環境下,都能如魚得水,很快融入當地人裡。”

    朱棣笑吟吟地對鄭和道:“對了,朕還告訴你,這個人跟你一樣,也是個回回,你們不是有個說法,一生之中,該當朝覲一次聖地麼,朕正好成全了你們。”

    鄭和又驚又喜,連忙跪倒叩頭謝恩,卻又擔心道:“皇上,聖地距我大明,實在太過遙遠……”

    朱棣瞟了他一眼,道:“這有什麼?你的祖先能在元朝時候就曆千萬裡之遙到我中土定居,朕的寶船難道就不能揚帆萬里,抵達你們那裡?朕的寶船不只要到你們那兒,還要走得更遠、更遠……”

    朱棣望向殿外,深邃的目光穿過千山萬水,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地方:“朕的艦隊,要一直駛到那天盡頭,朕很好奇,朕想知道,那天邊……是什麼樣子,那天外,又是個什麼樣子!朕要讓我大明龍旗,飄揚到天外,飄揚到天外天!”

    鄭和激動地道:“皇上想看天邊,奴婢就為皇上把船駛到天邊!皇上想知道天外天的樣子,奴婢就為皇上把船駛到天外天去!只要奴婢還走得動,還有一口氣,就一定完成聖命!”

    朱棣龍顏大悅,親自扶起他,感慨地道:“起來,起來,三保啊,你是朕最親近的人,也只有你,才是一心一意,只為朕打算啊!”

    鄭和站起身,道:“皇上誇獎了,奴婢是皇上的奴婢,自然該一心為皇上著想。只是奴婢才能有限,做不得大事,沒法子幫到皇上更多。呃……不知皇上所說的那位可與奴婢同行的大人是誰啊?”

    朱棣莞爾道:“那個人啊……,呵呵,那個人這時正在家裡頭裝孫子呢。”

    鄭和大惑不解,訥訥地道:“裝孫子?這……,皇上語帶玄機,奴婢愚昧,實在是不明白,好端端的,裝孫子做什麼?”

    朱棣歎道:“爺爺裝孫子,孫子才好裝爺爺啊,要不然這家家可怎麼過下去。唉!不會裝孫子的爺爺,不是好爺爺,不會裝糊塗的皇帝,也不是個好皇帝啊!就是朕,如今也……”

    他剛說到這兒,紀綱就屁顛屁顛地跑了進來:“皇上,解縉招認啦,他們果然是有大圖謀的,原本招出的只是些小魚小蝦,這次解縉招出了兩個主謀人物,這兩人的權勢地位非同一般,臣不敢作主,一接了消息,馬上就來稟報皇上!”

    朱棣瞟了他一眼,輕輕一擺手,鄭和就像一道影子似的飄了出去,身形猶如鬼魅。紀綱知道這位鄭公公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他當初在軍中效力時,就曾親眼見過這位鄭公公可怖的武功,對他很是忌憚,雖然殿中寬敞,無須讓道,他還是側了側身,以示敬意。

    朱棣回到座位上坐下,收了海圖,慢悠悠地問道:“我的紀大人從解縉那張大嘴巴裡,又撈出了哪條大魚啊?”

    紀綱趕緊邁著小碎步迎上去,湊趣道:“皇上,這次可不是大魚,而是鯨魚啊!”說著自袖中抽出一份解縉親筆畫押的供詞,雙手奉了上去。
skywork001 發表於 2012-7-15 09:07
第936章掐指一算

    朱棣取了供詞在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便呵呵地笑了起來。
    紀綱連忙一哈腰,豎起了耳朵,仿佛一直要撲向老鼠的貓,就等著聽朱棣口中說出一個“抓”字,立馬便去拿人,可他等了半晌卻依舊沒有動靜,紀綱悄悄抬起頭掃了一眼,就見朱棣拿著那供詞,微微有些出神。

    紀綱訝然道:“皇上?”

    “哦!”

    朱棣醒過神來,輕輕彈了彈寫著供詞的紙張,問道:“這個楊旭,功名利祿,都是朕給他的。如今他已位極人臣,爵祿世襲罔替,縱然不與太子結党,於他榮華富貴又有何礙?他會參予東宮之亂對朕不利麼?”

    紀綱小心地道:“這個……,臣不敢斷言。不過古人雲:人心不足蛇吞象啊,皇上,如那淩煙閣上的侯君集,比之楊旭如何?還不是一樣昏了頭腦,參預太子李承乾之亂!”

    朱棣的身子微微震動了一下,徐徐說道:“楊旭有大功於國家,不可只憑解縉一面之辭便定其罪。可是解縉曾是內閣首輔,如同國朝宰相,既有他的供詞在此,朕若不查不問,似乎也不妥,朕很為難呐。”

    “呃……”

    紀綱摸不清皇上的心意,不敢胡亂搭碴,只好吱唔過去。

    朱棣又指了指供詞,道:“聽說胡廣前幾天為了跟解縉劃清界限,逼著自己女兒悔婚,胡家女兒節烈,為抗父命,割了自己一隻耳朵明志?”

    紀綱心道:“這是誰告訴皇上的?定時東廠那班陰人所為了。”

    紀綱心中想著,口中忙道:“是,臣也聽說過此事,因為只是一個女子的家事,臣以為不涉及國計民生,所以沒用這等市井間話題來分擾聖上的心神。

    朱棣道:“嗯!也不能說沒有用,起碼據此可以斷定,胡廣與解縉並非同謀,否則,他急著悔婚有什麼用處,只消查明解縉與之勾結圖謀不軌,還不是一樣要拿他問罪,受國法制裁麼?

    他若真是解縉同黨,就算不全力營救解縉,也不會在這時悔婚,這等舉動一旦傳入解縉耳中,那不是激怒解縉,逼解縉招出自己麼?說不通,這必是解縉聽說胡廣悔婚,痛恨之下有意攀咬。”

    紀綱連忙道:“皇上英明!皇上英明!”

    紀綱把胡廣提出來,本來就是陪綁用的,否則單獨把楊旭潯提出來,目的不免過於明顯。其實既然是解縉招供,與他全無干係,皇上又怎會懷疑他別有用心?但紀綱做賊心虛,難免沒有這樣的顧慮。

    如今皇帝一言否決了胡廣的罪名,那就只剩下楊旭了,瞧皇上這樣子,似乎不相信夏潯會勾結太子,不利於皇上啊。紀綱想著,眼珠微微一轉,便歎了口氣道:“其實臣最不希望被解縉招出來的,是輔國公!”

    朱 棣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輕輕“哦”了一聲,便轉眼看向他,紀綱重重地歎了口氣,痛惜地道:“說起來,輔國公那是臣的老上司了,當初皇上起兵靖難的時 候,臣在金陵,就與輔國公並肩作戰,為皇上效力,自有一種袍澤之情,因此拿到解縉的供詞時,臣真是大吃一驚,同時也無比痛心啊!”

    說著,他就很痛心地垂下頭去。

    朱棣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意味難明的神彩,當紀綱緩緩抬頭時,朱棣的臉上已一片平靜。紀綱凝視著朱棣,沉聲說道:“臣雖痛心,卻不敢因私情匿而不報。臣至今還記得,皇上禦極登基之日,宣佈三大詔後,曾對滿朝文武有過一番推心置腹的訓誡。”

    朱棣的眼神飄忽了一下,好象思緒飄到了很遠的地方,登基十多年來,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十多年前的往事,在他腦海中仿佛已經過了許多年似的。

    紀綱動情地道:“皇上說:‘過去,以武功開創天下的君主,必然倚賴將臣的輔弼。可是到後來往往難以保全將臣。常有人說,這是帝王狡兔死、走狗烹,屠戮權重功臣,以安宗室江山。真是這樣嗎?”

    “皇上說,可曾有人查過,那些不能保全的將臣,是否驕縱枉法、是否恃寵而驕?君主代天應物,不只是功臣們的君主,而是整個天下的君主,不能有所偏倚。所以功臣犯法,一樣要依法嚴懲。即使至親至信,也不得寬宥!”

    紀綱越說越動情,目中已是淚光閃閃:“皇上說,希望功臣都能長命富貴,與國同休。可若有人怙惡不悛,為非作歹,屆時可莫怪皇上寡德少恩!這麼多年了,皇上這番話,臣一直銘記心頭!”

    朱棣的目光閃閃發亮,激動地道:“好!好好,難為你還記得。昔日靖難,沙場戰場,朝而不知夕死,你們都能站在朕的身邊,不離不棄。能同患難,也當同富貴才是,朕不希望共用榮華的時候,你們卻一一觸犯國法,棄朕而去!”

    紀綱泣聲道:“皇上的苦心,臣都明白,臣知道,眼見靖難功臣違法入獄,皇上心中不好受,皇上巴不得是冤枉了他們,臣又何嘗願意把自己的袍澤送進牢獄啊。

    臣以為,解縉舉報輔國公,關係重大,朝廷既不枉也不應縱,臣是輔國公舊部,為了避嫌,不宜查辦輔國公的案子,可是這事又不能等閒置之,是以……可否由東廠暫時控制國公自由,查明真相,再還國公清白之名呢?”

    “嗯……”

    朱棣起身,在殿下緩緩踱起了步子,紀綱垂著頭等著,心中忐忑不已,眼見皇上不肯拿楊旭,他只好先動之以情,再拿皇上自己說過的“誡忠臣諭”來擠兌他,最後又以退為進,抬出東廠,也不知如此作態,皇上能否下定決心拿人。

    過了半晌,朱棣緩緩站定腳步,道:“東廠甫立,對其職權便有明確界定,東廠只有查緝之權,沒有刑獄之權,這樣吧,為了公平起見,楊旭就交由你錦衣衛控制起來,暫且押入詔獄,有關他的案情,由東廠來辦!”

    紀綱連忙伏地叩頭:“臣謹遵聖命!”

    一俟出了謹身殿,紀綱頰上淚痕未幹,一抹猙獰的笑意就浮現在眸中:“我幫了你漢王這麼大的一個忙,接下來可該你投桃報李了。楊旭,我只負責替你把人看住,能不能搞死他,就看你的手段了!”

    ※※※※※※※※※※※※※※※※※※※※※※※※※※※※

    楊府裡這些天很平靜。

    夏潯無所事事,只在家中閑坐。

    可他這個年紀,實在還不到貽養天年的時候,嬌妻美妾倒是常伴左右,可是夏潯已非知好色、慕少艾的一個小青年,身體上當然沒問題,卻也不致於天天迷戀那床第之事。

    當此時刻,他又不便到處遊山玩水,要不是家裡兩個小生命的誕生,給他增添了許多人生樂趣,夏大老爺真要在家裡活活憋出病來。

    其實夏潯在府上也不是無事可做,現在每天下午末時三刻,夏潯都會準時坐到書房裡用功,一直待到申時才出來,楊家的下人幾乎要以為自家老爺準備棄武習文、發憤讀書、來年考個狀元郎回來了。

    夏大老爺讀書的這段時間,哪個下人都不許進去的,甚至連夏潯的幾位嬌妻愛妾,都自覺地不去打擾。整個楊府,只有茗兒約略知道一些,有一天有些自家的事務,需要他這一家之主決定,管事在前院兒候著呢,茗兒才去了一趟小書房,等她叩門說明身份,夏潯就叫她進去了。

    茗兒就是那時匆匆瞅了一眼,她看見相公在房中弄了好多繪畫用的上好大紙,用戒尺畫了很多的框圖,裡邊填的都是些官員的名字、籍貫、為官的經歷,與其他官吏的關係,以及他的主要政治主張。

    茗兒當時問過一句,夏潯告訴她這叫統計圖,通過比對這些官員的相同與異同,找出問題的所在。

    他還告訴茗兒,他這麼做的目的絕不是試圖繼續插手皇儲之爭,只是想做到心中有數,以避免可能的禍患,茗兒便不再問了。她相信相公,相信相公對她的承諾,除了在女人這個問題上……

    午餐後,夏潯在後花院散了一陣步,遛了遛食,便在小校武場上練拳,打扮成送菜小販的徐姜每天午後會送菜進府,然後把頭一天搜集到的京城裡各個方面的消息送給夏潯。

    一見徐姜到了,夏潯便收了架勢,走到校武場邊上,從武器架上拿起一塊毛巾,一邊擦著臉上、頸上的汗水,一邊對徐薑道:“結合這幾天搜集的資料,我分析,恐怕我會進詔獄了!”

    徐薑大驚,失聲道:“什麼?怎麼會……”

    夏潯莞爾道:“你慌什麼?詔獄,我又不是第一次去了,這種地方出來進去的多了,就跟串門子沒什麼區別了。”

    徐薑乾笑:“國公說笑了,如今國公閉門不出,這朝中的糾葛,沒道理牽扯到國公身上,國公多慮了吧。”

    夏潯歎了口氣,道:“本來,的確是不會再牽扯到我身上的,可是……,以紀綱的為人,解縉落到他手裡,他不會不大做文章的。”

    徐薑道:“就算紀綱想做文章,想要扳倒國公,他還差點份量吧?”

    夏潯道:“本來是的,可現在不同了。皇上一回京,就挖了一個坑,可是狐狸太謹慎,不肯往裡跳,皇上怎麼辦?只能往坑裡丟點誘餌,叫它覺著誘餌很美味,而且坑裡沒有機關。可這夠份量的誘餌只有兩位,一份是太子……”

    夏潯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臉無辜地道:“另一份就是我了!把太子丟進去的話,萬一弄假成真怎麼辦?你說,不丟我,丟誰?”
skywork001 發表於 2012-7-15 09:08
第937章夜貓子進宅

    徐姜走後,夏潯在校武場徘徊良久,才去簡單地沖洗了一下,換了衣袍,繞進花廳。

    幾房妻妾正在廳中聊天,說的左右不過是些兒女經,手上還順道做些營生。

    兩個剛剛出生不久的孩子正在午睡,其他幾個孩子卻已醒了。

    夏潯兒女滿堂,十分高產,叫外人好生羡慕,對自己來說,也確是給家裡增添了無窮的樂趣。

    若只一班成年人的話,夫妻坐在那兒,有多少話這麼些年也說光了,可是有孩子在那兒,就有無窮的話題。半大不大的孩子,繈褓之中的孩子……

    愛情的幸福,一雙男女就能體會了,而家庭的幸福,總要有個孩子,才能顯得圓滿。

    眼看過了末時了,夏潯還在羅漢榻上逗弄著孩子。小荻生了個胖墩墩的男孩,西琳生了個白白嫩嫩的女兒,兄妹倆隻差幾天,全都放在羅漢床上午睡,女孩兒打小就老實,吃飽了打個哈欠就睡,很少折騰,男孩子就不然,精力充沛的不得了,這時候二少爺已經醒了。

    夏潯側臥在羅漢床上,逗弄著小兒子。他手裡握著一個用各色絲線纏成的球,把球一晃,小傢伙就手腳並用,拼命地來勾這個球,抓呀抓呀,抓累了就躺在那兒,瞪著一雙大眼睛看,稍稍恢復了氣力,立即四肢朝天,繼續奮力想從父親手中把球奪過來。

    這個小子精力太充沛了,不把他的力氣耗光,他就會跟混世魔王一般,咿咿吖吖的折騰得你誰也別想安生。思楊和思潯已帶著懷遠跑出去玩了,思雨和思祺卻依偎在夏潯的身邊。

    這兩個小丫頭畢竟比兩個姐姐小著幾歲,兩個姐姐已經懂事了,楊懷遠又太小,所以都不大在意小弟小妹的出生,這兩個丫頭可不成,平時不大纏著父親的,可這時看見老子寵愛小弟小妹,心裡就生了醋意,非要纏在他身邊分一份父愛。

    於是,夏潯只好一邊哄著小兒子,一邊給兩個小丫頭講故事,扮足了慈父相。夏潯講的是《屠夫與狼》的故事,這故事不長,架不住夏潯能講,狼被勾在肉鉤子上----翹了,他接著講狼哥哥來復仇,狼哥哥掛了,狼弟弟又來,每匹狼的死活都不相同,現在他已講到狼外婆……

    茗兒坐在一邊看著帳本兒,時不時抬頭插話,跟幾個姐妹說笑幾句,忽然,她看了一眼牆角的銅葉蓮花狀的漏壺,提醒夏潯道:“相公,已到末時三刻了,還不去‘讀書’麼?”

    夏潯“哦”了一聲便坐起來,兩個小丫頭知道老爹要去“讀書”了,便不再纏他,她們下了床,趿上鞋子,跟爹娘說一聲,就跑出去找姐姐玩了,夏潯卻盤膝坐起,咳嗽一聲道:“夫人呐,各位娘子,且停一下手中的活計,為夫有話說!”

    夏潯這一說,不管是繡花的、看帳的,給孩子縫做衣裳的,全都停了手向他望來,茗兒好笑地道:“相公有什麼事兒要吩咐,這麼鄭重其事的,莫嚇壞了姐妹們!”其他幾女聽了也察覺大家一臉緊張,不覺笑起來。

    夏潯道:“這個……為夫近日心血來潮,掐指一算,當有牢獄之災。看朝廷上現在這情形,恐怕要往詔獄裡走一遭了。”

    夏潯這句話一落地,房間裡登時靜到了極地,幾個女子都非呼吸粗重之人,這時竟能聽得清她們急促的呼吸聲。梓祺驚聲道:“老爺,你別嚇我,出了什麼大事了?”

    茗兒也急聲道:“相公,你可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夏潯擺擺手道:“莫急,莫急,怎麼一個個的都這麼沉不住氣。

    說是這麼說,他這一家之主要出事,誰還不擔心,一眾妻妾俱都圍上前來,滿面驚慌之色,好象他這一去就回不來了似的。

    夏 潯道:“這,只是我的猜測,作不得准。我只是瞭解了一些東西,揣摩了一下聖意,大致做此推斷。其實,對這件事,我是有些期待的,知道為什麼嗎?因為……自 從皇上這次回來,所作所為,天馬行空,無跡可尋,我也完全摸不著頭腦,不知道皇上到底想做什麼,那才是最危險的。如果我的話應驗了,就證明我的猜測是對 的,那樣,我自然能夠趨吉避凶,平安無事!”

    縱是以謝謝的機敏伶俐,聽了夏潯這番沒頭沒腦的話,也不禁大皺眉頭:“相公到底在說什麼?怎麼入了獄,反而平安無事。難道不入獄,反而要有禍事臨門?”

    夏 潯微笑道:“非也,若是我不入獄,那就證明,我猜測的不對。我猜測的不對,倒也不致有禍事臨門,不過那樣的話,恐怕太子就真的要倒了,如果太子倒了,皇上 千秋萬歲之後,漢王登基大寶,我們這禍事還是不免要臨頭,正是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如果確如我所言,真的拿我下獄……嘿嘿,這禍患就能徹底了結,再也 不用擔心了。”

    茗兒急道:“哎呀,這裡又沒有外人,相公你還打得什麼機鋒,你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們不就成了麼?”

    言猶未了,二愣子急急跑來,方到廳口,便大聲叫道:“老爺,咱們府門外,來了好多錦衣衛!”

    “當真?哈哈,果然來了!”

    夏潯拍手大笑,欣欣然好不歡喜。

    茗兒和謝謝雖然依舊不明白夏潯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過見他如此神情,便暗暗地放下心來。茗兒心想:“相公既說入獄比不入獄好,想來應有緣故。相公胸中自有定計,我們只管照顧好家裡,莫叫相公操心便是。”

    梓祺和蘇穎、小荻可想不到這一層,一聽錦衣衛圍了國公府,再加上夏潯剛剛說過他要入獄,頓時焦急起來,急忙圍上來,七嘴八舌,亂亂紛紛,梓祺道:“紀綱怎麼來了?老爺一向與他不和,進了詔獄還能有好麼?”

    小荻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團團亂轉道:“怎麼辦?怎麼辦?夫人,要不然你進宮向皇上求個情吧,皇上甚愛娘娘,夫人是娘娘最疼愛的幼妹,不看僧面看佛面……”

    蘇穎殺氣騰騰地道:“豈有此理!老爺為朝廷、為皇上,上刀山下火海,幾番出生入死,功勞苦勞哪樣沒有,這皇帝老倌兒三番五次、五次三番拿老爺入獄!咱們反了吧!任他做皇帝的如何了得,咱們逃到東海,往海上一躲,他奈我何!”

    西琳和讓娜俏目含淚,巧雲已經捂著嘴巴,眼淚劈嚦啪啦地落下來。

    夏潯瞪了蘇穎一眼道:“胡鬧!還嫌亂子不夠多是不是?你們都安份些,家中一切,盡由夫人作主,不許給我惹事,老爺方才說的話你們都忘了麼?”

    夏潯舉步就往外走,一腳跨出門檻,扭頭又囑咐了一句:“方才我對你們說的這些話,你們心中有數就行,萬萬不可洩露一句,否則,老爺我可就真的有麻煩了!”

    夏潯說罷,抬腿就往前院走,眾女子忽啦啦便把茗兒圍了起來,急急問道:“夫人,怎麼辦?”

    茗 兒也是心亂如麻,十分牽掛,但她一來相信相公既發此番言語,必有所恃,二來相公已經走了,這府裡就得由她撐起來,誰都能哭、誰都能亂,唯有她不能亂,便故 作鎮定地道:“方才老爺說的那番話,你們不是都聽見了麼?不要慌,該幹嘛幹嘛去,安生過日子,老爺心中有數,不會有事的。”

    見眾女依舊猶疑,謝謝也道:“姐妹們不要愣著了,夫人說沒事,自然就沒事。何況方才老爺有言在先,你們好好想一想,咱們老爺除非叫人打個措手不及,但凡他事先有了提防的,從來只有他叫人吃虧,誰能叫他吃了虧的?”

    見這位智多星也這麼說,眾女想想,也是這個道理,驚恐之意這才稍減。

    夏潯由二愣子管事陪著,一路到了前廳,就見喜鵲登枝的八扇屏下,一人錦袍魚服,頭戴無翅烏紗,肋下懸一口長刀,雙手負在背後,正在觀望屏上圖畫。

    夏潯輕輕咳嗽一聲,那人攸地轉過頭來,接著轉過身來,鷹視狼顧之象,躍然入目。這人虯須如蝟,目光銳利如同冷電,正是錦衣衛都指揮使紀綱。不過這位在金陵城凶名可止小兒夜啼的狠人,見了夏潯卻沒有狠像,他的臉上立即堆起笑來,便疾迎上來。

    紀綱笑容可掬地迎上前來,左腿邁前一步,左手扶著膝,右手下垂,右腿朝下屈膝半跪,整個動作瀟瀟灑灑,透著一股俐落勁兒,盡顯心中的輕鬆和愉快,笑吟吟便道:“紀綱給國公爺請安!”

    請安是大明軍禮,俗稱“屈一膝”,到後來滿州人一甩馬蹄袖,踏前一步,請安行禮,就是沿襲的這種明朝軍禮。

    不過在明朝這時候,這“屈一膝”可用的場合還不多,除了軍營之外,只在私人場合才能行這個禮,在衙門和公眾場合,就必須依照級別高低行作揖禮或者叩拜禮了了,如今紀綱在夏潯家裡見了夏潯,如此行禮,便比作揖親近了幾分。

    夏潯看他惺惺作態的樣子,心中不禁好笑,這個裝爺爺不像、裝孫子不會的癟三,平時見了自己,恨不得早早就避開去,似乎向自己行個禮都是莫大屈辱,如今他要抓自己回去,反而格外地恭敬起來。

    說到底,這是他的自卑心作祟,可憐這紀閻王,滿京城幾乎沒有不怕他的,誰知道他骨子裡竟是一個如此自卑的人呢?紀綱既然想貓戲老鼠,夏潯也就不跟他客氣,只大模大樣點一點頭,開口問道:“紀大人一向公務繁忙,今日登門,所為何來?”
skywork001 發表於 2012-7-16 15:18
第938章 二進宮

      紀綱笑眯眯地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下官這次來,的確是有點兒事情!”
  
  “哦?”
  
  夏潯睨了他一眼,一撩袍擺,往椅上端然一座,淡淡地道:“講!”
  
  紀綱見他還在擺架子,自覺被他壓了一頭,心中大是不悅,立即把胸一挺,喝道:“皇上口諭!”
  
  他這胸挺得實在是太高了一點兒,胸前補子頂起,感覺有點雞胸
  
  夏潯站起身,慢騰騰地揖了下去:“臣,楊旭聽旨!”
  
  他是公爵,不要說是口諭、中旨一類的旨意不用下跪,就算是非重大場合、重要典制的聖旨也無需下跪,紀綱拿他沒法,只好咳嗽一聲,道:“皇上說:罪臣解縉,招認楊旭與其共謀,結黨營私,圖謀不軌。事關重大,不可不查,著即將楊旭羈於詔獄待查!”
  
  “臣領旨,謝恩!”
  
  夏潯揖了一揖,直起腰來,對紀綱坦然道:“走吧!”
  
  紀綱登時一呆,他本想看到夏潯驚怒、咆哮、膽怯、恐懼,怎麼都好……,任何一種意料中的表現,對他而言都是一種莫大的享受啊,比山珍海味還要可口,比絕色佳人還要銷魂,比……,可他……
  
  紀綱大失所望,只好訕訕地道:“下官素知國公對朝廷忠心耿耿,毫無私心,這定是解縉誣告,說起來,下官在皇上面前也力保過國公,奈何……呵呵,下官也是奉旨行事,委屈國公了。”
  
   夏潯道:“平生不做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連紀大人都知道解縉乃是誣告,皇上英明,又怎麼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呢。相信皇上自會還我清白。眼下要控制我 的自由,以便公平問案,這是規矩使然,王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楊某一等公爵,祿位雖高,卻也高不過王子去,國法面前,自當遵從。”
  
  紀綱窒了一窒,嘿嘿笑道:“國公豁達,真是豁達啊,人常說宰相肚裡能撐船,國公的氣度,比諸宰相尤勝三分!國公放心,一俟查明確系解縉誣告,攀咬國公,下官一定會好好整治他,替國公您出這口氣的。國公,請!”
  
  紀綱滿口套著近乎,心中卻暗自發狠:“哼哼!保太子的官兒加上東宮屬官盡皆下了大獄,解縉也是個太子死黨,如今皇上把你也下了獄,擺明瞭是要削淨枝幹,拔掉太子。你還想出來?我肯,有人不肯呐,這個惡人我不做,自有漢王做惡人!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夏潯大步流星,頭前便走,紀綱一路跟著,心裡頭轉著主意,等到出了大門,才察覺自己一溜小跑地跟在夏潯後邊,像個小跟班兒似的,急忙想踏前一步,縱然不搶在他頭裡,也要爭個並肩而行,夏潯突然站住了,氣定神閑地道:“車來!”
  
  夏潯佇足止步,紀綱卻加快了腳步,一頭就搶到了夏潯前面,而夏潯於此時恰巧這句話出口,結果紀綱搶這一步出去,就好象急著給他牽馬趕車似的,在自己眾多部下面前,紀綱的臉登時臊成了猴腚。
  
  紀綱嘴裡不說什麼,只在心裡發狠:“莫得意,等漢王那邊使出手段,定了你的死期,你看老子怎麼夾磨你!”
  
  夏潯這是第二次到詔獄坐牢了,他就那一身便服,背著手跟閒庭散步似的,紀綱一身錦衣官服,帶著一大票手下,前呼後擁的本來很是威風,可眼下不能給夏潯上刑具,跟他走在一塊兒就尷尬了。
  
   夏潯這身袍服,與他及其一眾手下同行,這算什麼關係?紀綱走在前面覺得自己像個帶路的,走在後邊又覺得自己像個跟班,走在他身畔吧,貌似又像保鏢……, 紀綱彆彆扭扭地陪著夏潯,好不容易撐到大牢門口,紀綱趁機道:“國公,實在對不住,詔獄裡邊自有詔獄的規矩,您看您這身衣服……”
  
  “哦!”
  
  夏潯灑然一笑,道:“些許小事,我怎會叫你為難呢,那就……換了吧!”
  
  紀綱趕緊擺手道:“來人!”
  
  當即就有個獄卒捧了套囚服過來,這牢裡的囚服,分紅白赭兩色,紅色是待死之囚,赭色是服刑之囚,白色是待罪之囚,如今夏潯尚未定罪,屬於疑犯,故而要著白色。
  
  兩個錦衣校尉上前為夏潯更換衣衫,就在這時,幾騎快馬飛奔而來,直撲詔獄,到了門口翻身下馬,留一人把馬系在拴馬樁上,其他幾人按著刀,蹬蹬蹬往石階上走,看這幾人,俱都是尖帽白靴,靛青色的曳撒,中間簇擁一人,穿錦衣千戶冠服,殺氣騰騰。
  
  “站住,詔獄重地,何人擅闖?”
  
  詔獄門前侍衛上前阻攔,那中間的錦衣千戶抬手亮出一塊腰牌,侍衛一見便退了下去,那群人腳步不停,一窩蜂地沖進詔獄。
  
  夏潯剛剛換好囚服,這群人就沖了進來,紀綱扭頭一看,眉頭頓時皺起,沉聲問道:“原來是東廠陳貼刑,陳貼刑何故前來?”
  
  陳東朝天拱了拱手,高聲道:“奉詔,輔國公楊旭一案,由我東廠審理。因案情重大,為防有人通風報信串通消息,廠督大人請了聖旨,吩咐卑職趕來詔獄,對楊旭嚴加看管,隨時候審。”
  
  紀綱心中暗恨,面上卻做不得聲色,只好轉過身,對夏潯皮笑肉不笑地道:“國公,請吧!”
  
  夏潯微微一笑,舉步便走,剛剛邁出一步,後邊霹靂般一聲喊:“怎麼著,聽說輔國公爺受奸臣讒言,給逮進詔獄了麼?”
  
  紀綱被陳東嗆了一肚子氣正沒處發,一聽這案子還沒審,就有人英明地給夏潯定性為“受奸臣讒言”了,不禁勃然大怒,扭頭呵斥道:“誰在這裡胡……”
  
  這一扭頭,就見錦衣衛指揮僉事塞哈智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紀綱一瞧是他,說了一半的話登時咽了回去。塞哈智是個渾人,跟他嗆起來的話,自己肯定給噎個下不來台,偏偏他是自己副手,就比自己低了半級,職權上又奈何不了他。
  
  “啊,國公爺!老塞來晚了!”
  
  塞哈智瞪著一雙牛眼,好象根本沒看見其他人似的,直接就沖到夏潯面前,抱拳道:“國公爺!”
  
  夏潯笑道:“老塞啊,你怎麼來了?”
  
  塞哈智扯著大嗓門道:“老塞正在操練那班不爭氣的龜孫子,忽然聽說了國公爺的消息,趕緊就回來了,國公對朝廷忠心耿耿,怎麼可能對皇上意圖不軌呢,這一定是奸人陷害,國公您別急,皇上一定會查明真相,還國公以公道的。”
  
  塞哈智瞪著四下的牢頭獄卒們,威脅道:“看清楚嘍,這可是輔國公爺,一個個的都給你塞爺爺規矩著點兒,誰要是敢在國公爺面前不知恭敬,忤逆犯上,叫我老塞知道了,嘿嘿嘿,我塞哈智的手段你們可是知道的!”
  
  “嗯?紀大人也在這兒呢。”
    
  塞哈智威脅完了,這才發現紀綱站在一邊,臉色非常難看,塞哈智咧開大嘴了笑起來:“哈哈哈,要是早知道紀大人你在這兒,我就不著急了,大人也是輔國公的老部下嘛,照顧國公爺的事兒當然不用我老塞來操心了。”
  
  紀綱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是,那是,老塞啊,你這副牛脾氣啊,真是……”
  
   紀綱還沒說完,塞哈智突然又發現了陳東,登時丟了個後腦勺給他,在陳東胸口親熱地捶了一拳,大笑道:“哈哈,是你小子,你也來看國公嗎?咱們可有日子不 見了,我說你小子不像話,太不像話了,怎麼自打做了東廠的帖刑官,就不找我老塞喝酒了?東廠和錦衣衛之間那點醃臢事兒,你別往心裡去,他們鬧他們的,咱們 交咱們的。”
  
  紀綱只當沒聽著這渾人說的渾話,朝詔獄的幾個牢頭兒沒好氣地吼道:“還愣著幹什麼,開門!”
  
  雖然說天牢、詔獄這類所在,幾百輩子也不大可能發生一樁劫獄、越獄事件,但是在設計上還是要防止這一點的,因此除了牢中的牢門、遊哨,臨近門口這裡還有一條長達二十丈長的甬道,甬道兩端都有鐵柵門一座,只能從外面打開。
  
  夏潯走進甬道,到了裡邊那道關口,牢子把鐵鎖打開,拉開大門,才是正式的牢舍。詔獄裡邊,現在一下子住進了好多官員,倒是有了幾分人氣,不再那般荒涼了。
  
  夏潯剛走進去時,兩廂牢房裡的人犯並未注意,這時不是飯時,他們只當是獄頭巡視,四名獄卒兩前兩後將夏潯夾在中間,紀綱和陳東等人跟在後邊,走過兩座牢房的時候,其中一座牢房中的犯人才注意到又來了人犯。
  
  這座牢房裡關的是工部左侍郎陳壽,陳壽一見有人被押進來,本還好奇是哪位同志也被鎖拿入獄,定睛一瞧,頓時大吃一驚,他從榻上滾翻落地,搶到柵欄前驚駭地看著夏潯,失聲叫道:“輔國公!你……你怎麼也進來了?”
  
  對面牢房裡關的就是解縉,他正百無聊賴地躺在榻上,一聽陳壽驚呼,抬頭一看夏潯模樣,趕緊翻了個身,背對牢門,裝作正在熟睡,他心中有愧,怎敢與夏潯招面。
  
  夏潯並沒看到他,夏潯根本沒往左右牢房張望,他向陳壽點點頭,就走了過去,陳壽看著他從眼前慢慢走過,不禁萎頓在地,慘然道:“連輔國公都被關進來……太子大勢去矣!”
  
  這時候,其他犯官業已發現了夏潯,太子黨領袖人物入獄,讓每一個人心中都產生了與陳壽一樣的想法,那麼詔獄之外的滿朝文武會做何感想呢?
skywork001 發表於 2012-7-16 15:19
第939章 伏兵盡出
   
    漢王府裡,漢黨雲集,大排筵宴。

    陳瑛做為漢王的首席幕僚,坐在最上首,前些天的失魂落魄已全然不見,陳瑛一臉的神采飛揚,他舉起杯子,向漢王大聲賀喜道:“楊旭入獄,可見皇上心意已決,恭喜殿下,守得雲開見月明!”

    漢王志得意滿,舉杯謝道:“來,還是部院之功,若非當年部院大人力勸本王留京,而是赴雲南就藩,本王安有今日呢?本王見識淺薄,那時還以為安南戰事是個帶兵的機會,如今看,那張輔在安南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卻依舊不能平定安南局勢。

    他在安南如陷泥沼,拔足不得,依本王看,他這一輩子,就要扔在那窮荒僻壤了。本王當初若真個就藩雲南,如今在安南進退不得的就是本王了,一生歲月,盡數消磨在那裡,哪還能夠圖謀大位。飲水思源,本王若能成為太子,部院當為首功,來,本王敬部院大人一杯!”

    陳瑛趕緊舉杯道:“不敢不敢,臣遇事思慮過深,反生猜忌,以致畏首畏尾,難成大齤事。殿下雄襟氣魄,無人能及,乃真英雄也!今日看來,欲成大事,還得殿下這樣的英雄豪傑才成!”

    漢王指著他大笑:“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書!部院大人這是本王只會逞匹夫之勇麼?”

    陳瑛諂媚道:“臣哪兒敢!劉邦項羽,皆世之英雄。他們哪裡是不書了,這都是不得志的書生們酸溜溜的牢騷話罷了。劉項二人非不書,而是學而致用,不似一班腐儒,食古不化,拘泥於書罷了!”

    漢王大笑,滿堂心腹急忙湊起,舉杯先敬漢王,再敬陳瑛。

    亂烘烘舉杯致敬一番,漢王忽然一聲歎息,放下杯子道:“解縉是倒了,楊旭也倒了,父皇果真愛我呀!奈何,朝中食古不化的腐儒們依舊死不絕,他們抱著‘立嫡立長’的貞潔牌坊就是不撒手,父皇什麼時候才會廢立儲君呢?”

    陳瑛道:“儲君,國之根本。自古儲君廢立,莫不是了不得的大事,如那漢劉邦,開國之君,一言九鼎,滿朝文武莫敢忤逆,他嫌棄長子劉盈生性懦弱、才華平庸,欲立次子如意,還不是要循序漸進,百般試探群臣心意麼。當今皇上雖是乾綱獨斷,在此大事上,也不能不予謹慎,總要有個過程的。”

    陳瑛到這裡,撫須笑道:“劉盈終不曾廢,得益于商山四皓的扶持,可惜了,當今太子卻沒有商山四皓,只有楊旭解縉這哼哈二將,如今他這左膀右臂盡皆進了詔獄,欲廢太子,還不易如反掌?

    老臣一生唯謹慎,先前不敢判斷皇上心意,所以竭力勸阻殿下盡出全力,以防萬一。如今天意昭昭,再明顯不過,咱們的人可以直截了當,上書皇帝,請求廢太子,立漢王了!老臣也會親自上疏,為殿下請命!”

    陳瑛做事一向謹慎,總是未慮勝而先慮敗,打著狡兔三窟的主意,一旦失敗,就可以不失元氣,蜇伏起來,以候機會。這一次也是這樣,在彈劾解縉,間接動搖太子之 位的過程中,他只授意俞士吉找些新晉的禦使言官打頭陣,不但他自己沒有出面,就連俞士吉乃至下面幾個得力的手下都沒有出手。

    不但他還留有相當大的實力沒有暴露出來,就是這些年來漢王明裡交結、暗中勾引,好不容易攢下的那些文武班中的人脈、吸納的那些黨羽,都在他的勸阻之下按兵不動,以防提前暴露全部實力。

    而今皇帝想廢太子的意圖已經再明顯不過,陳瑛終於決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連他這位漢王派的首席軍師都要赤膊上陣了,其他人自然也就沒有再保留實力的必要。

    漢王大喜,舉杯道:“來,為我共攘盛舉,乾杯!”

    翌日早朝,依舊按著流程,先處理接見外使事、陛辭出京官員事、進京朝覲見駕事,這一環節大多數時候就是走個過場,一年下來,也難得真個用上兩回。

    底下文武百官都憋足了勁兒等著,有打算力保太子的、有打算攻訐太子的、有打算為輔國公求情的,有打算繼續落井下石的,陳瑛等人則打算旗幟鮮明地公開支持易儲,力保漢王上位。

    沐絲詢問道:“有無官員遣祭覆命、有無官員升遷謝恩、有無官員到京陛見,有無外國使節赴京?”

    底下鴉雀無聲。各路大佬攢足了勁兒準備開戰呢,誰那麼不開眼,這時候拿些亂七八糟的事兒給大家添亂?

    可是,不開眼的人還真有,滿朝文武拿這個人還一點辦法都沒有,因為這個人是皇帝。

    沐絲問完不見有人回答,就要宣佈百官奏事。

    在明朝宣德以前,早朝奏事非常重要,那時候人主親裁萬機,很多大事是在金殿上商議、決定的。直到宣德駕崩,英宗繼位,英宗是個九歲的孩童,不具備當朝處斷國事的能力,凡事用輔政大臣決斷,早朝才變成形式,而且就此形成慣例。

    不料沐絲拂塵一拂,剛要話,御座上的朱棣突然咳嗽一聲道:“今天,各衙門官停了御前奏事吧,有事具本上奏就是。朕有一件大事要議,朕尚未回京時就下旨議遷都,如今過了好些時日了,朕想知道,眾臣工議了這麼久,有沒有拿出個章程來?”

    百官面面相覷,被皇帝這突如其來的問話給弄懵了,陳瑛、黃真、楊榮、黃淮等一眾大臣踏出一隻腳去,連一口丹田氣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就等沐絲喊一句:“百官有本早奏,無事退朝……”便大喝一聲“臣有本奏!”沖將出去,可這一下……

    幾個人把踏出去的腳又慢慢收了回來,金殿上靜了好久。

    總不能就這麼把皇上晾在那兒吧?翰林院學士慕容嶸鑄率先反應過來,出班跪倒,高聲奏道:“臣翰林院慕容嶸鑄,奉詔以後,臣與翰林院同僚仔細議論過,臣以為,金陵僻在東南,不足控馭西北,非勝地也。皇上意欲遷都,實為英明之舉,然遷都北京,卻有失妥當!”

    朱棣挑了挑眉毛,問道:“哦,有何不妥?”

    慕容學士道:“縱觀歷史,建都其地而享祚長久的一是河洛地區的開封、洛陽,一是關中地區的長安、咸陽。太祖高皇帝當年就有意將都城遷至關中,關中‘據百二河山之勝,可以聳諸侯之望”乃是都城絕佳所在!”

    這 位學士就是陝西籍,得著機會,便竭力推銷起了自己的家鄉,他話音剛落,一向在朝堂上只顧打瞌睡,萬事不參與的太常寺卿柳岸跳了出來,奏道:“皇上,長安、 咸陽曆宋元兩朝,已然敗落不堪,如何可為京城?洛陽四面受敵,非用武之地,開封就更不用了,黃河在側,不但不能為其屏障,四時氾濫,反成禍害,亦非佳地, 所以,臣以為亦不可取。”

    朱棣問道:“那麼覺得何處可為都城?”

    柳岸道:“將燕京與長安、洛陽、汴梁相比較,臣認為燕京形勢最優,天地間之形勢,大抵無如燕京,滄海繞其東,太行峙其西,後枕居庸,前襟河濟,饒谷馬魚鹽果窳之利。順天為皇居,東南轉漕,秦晉入衛,形勝甲天下!”

    朱棣精神大振,立即道:“柳愛卿所言甚是有理!”

    話音剛落,本來心懸太子安危,不想就此事發表意見的大學士丘浚火了,騰地一下跳了出來,大聲道:“居庸,吾之背也;紫荊,吾之吭也。以燕京為都城,切近北狄,恐其反扼我之吭而拊我之背,東臨滄海,近在咫尺,如有寇自海上來,亦難防蔽!”

    柳岸馬上道:“燕京北有雄關,又有遼東以扼韃靼,以我大明之強,何慮之有?東雖臨海,卻是內海,有遼東、山東狹峙,拱衛內海,如果都不能抵禦外寇自海上來,那麼就算都城遷得再遠,能阻止敵寇鐵蹄兵臨城下麼?”

    兩個人這一開頭,文武百官想不計較都不成了,紛紛開口,七嘴八舌,那反對遷都的官員,在整個金殿上十成中占了八成,這一通批駁,把同意遷都他處的罵作鼠目寸光,把同意遷都北京的罵作諂顏媚上,罵得金殿狗血處處。

    如此種種,聽在朱棣耳中,簡直就跟直接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差不多,朱棣那張大黑臉越來越黑。滿朝文武也不理會,本來就是指桑駡槐麼,皇上臉色越難看,他們心中越快意,眾大臣捉對兒廝罵,這一罵就罵到了天將正午。

    朱棣忍無可忍,沉著臉拍案喝道:“眾卿既無定議,那麼遷都一事,就繼續議下去,無論多久,一定要拿出個定論!退朝!”

    朱棣霍地一下站起來,轉身剛要走,黃真和陳瑛忍不住一齊踏出朝班,高聲叫道:“陛下慢走,臣有本奏!”

    朱棣扭頭一瞧,居然是都察院的左右手。

    陳瑛和黃真互相看看,誰也不願謙讓,朱棣一指黃真,點名道:“黃卿有何話?”
askl2326 發表於 2012-7-18 01:48
第940章 一本,又一本

黃真硬著頭皮道!”臣為輔國公楊旭進言,輔國公忠於朝廷,忠於皇上,勤勉任事,素無大錯,今無故入獄,百官非議,難免皇上寡恩之名,臣請皇上開恩寬赦,若輔國公確有實證,再予嚴懲不遲!”

    朱棣震怒:“你之所言,就是為此麼?解縉招供,楊旭與之勾結,慫恿東宮,意圖不軌,朕要查他,自然不能叫他逍遙於外,暗做手腳。若他果然坦蕩無私,可不正是要還他清白麼?什麼百官非議,朕躬寡恩,除了你,朕怎麼從不曾聽他人說過?你如此迫不及待為楊旭說項,莫非也是他的同黨?”

    黃真的根本,全在夏潯身上,夏潯要是倒了,他得被陳瑛和俞士吉給玩死,他哪能不保夏潯,結果皇上卻扔了一頂大帽子給他,黃真都快嚇尿了,他卟嗵一下跪倒,高呼道:“皇上,臣冤枉,臣赤膽忠心……”

    朱棣拂袖道:“是否無私,查過才知,錦衣衛,把他拿了!”

    黃真聽了雙腿一軟,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朱棣又問陳瑛:“卿有何奏?”

    陳瑛:“……這個……”

    他把請易儲君的奏章往袖子裡一塞,朗聲道:“臣是想問,皇上要百官議遷都,這個……不知可有時限啊?”

    朱棣:“……”

    “劣啷啷……”

    詔獄的牢門打開了,四個獄卒又送進一個人來。

    經過昨天輔國公入獄的事,牢中的犯官開始敏感起來,剛一聽到聲音,他們就撲到牢門前抓著欄杆向外瞧。

    黃真被四個獄卒夾在中間,失魂落魄地往裡走。

    戶部主事君行健失聲道:“啊!都察院黃大人也進來了!”

    對面的工部屯田主事刑淩山苦中作樂,調侃道:“黃大人你為何事入獄啊?也是解縉撿舉的麼?”

    這幾個人都是解縉受刑不過屈打成招的,因是解縉攀咬,這幾個人心中不忿,對解縉便少子敬意,他們官職雖比解縉小,如今都是難友而已,懶得再用敬稱。

    黃真咧了咧嘴沒有說話。

    再往前寺,左牢房是兵部武選司郎中趙鋒,右邊是通政司左通政慕容浩,看見黃真被抓,垂頭喪氣也不說話,二人只是嘿了一聲,並未言語。

    接著往裡就是大理寺少卿葉嵐,工部左侍郎陳壽、都督陳銘、刑部侍郎思溫、大理寺右卿耿通、安南布政司參議解縉等官員的牢房,黃真左右一看喝!再湊幾個人,朝廷的六部九卿就可以搬到監獄裡辦公了。

    黃真哀聲一歎,心道:“皇上這回……真是鐵了心啊……”

    接著往裡去,就是東宮屬官了東宮屬官也是按照官職從小到大的順序往裡排的,這倒不是有什麼規矩必須如此,具是牢頭兒為了管理方便,排個順序。一間間牢房都是滿的,到了盡頭左面牢房是楊士奇,右面牢房是楊溥,這是東宮屬官裡頭官兒最大的兩個人了。

    兩人見了黃真也很驚奇,不過以他們的身份地位,自然不會像戶部主事君行健一樣大驚小怪了。兩人穿一身白色囚衫囚褲,看見黃真,還向他拱了拱手。

    這時,黃真突然發現了夏潯,夏潯在更靠裡的一間牢房,與楊溥的牢房隔著一間,中間這間是空的,大概是為了讓夏潯清靜一些,官兒太大,坐牢的條伴也要論資排輩的。

    因為牢房都是柵欄式的,隔斷不是土坯磚牆,所以黃真一眼就看到了夏潯,夏潯正盤膝坐在木板床上入定,練習吐納功夫,黃真一見,如喪考妣地哀號一聲,便像兔子似的從四個獄卒中間猛撲出去,跑向夏潯的牢房,大叫道:“輔國公!國公爺!”

    夏潯聽見聲音,放在膝上的雙手抬起,緩緩做了個下壓的動作,收功抬頭,張開眼睛,就見黃真已撲到牢門前,抓著柵欄,一頭花白頭髮,老淚縱橫地道:“國公爺!黃真來陪你啦!”

    夏潯笑道:“你又不是如花少女,來陪我做什麼?”

    黃真聽了不禁想笑,可他實在笑不出來,只好哭喪著臉道:“國公爺,您……還有心說笑話!”

    這時那四個獄卒惱怒,上並扣住黃真就走,夏潯把臉一沉,喝道:“放手!”

    那獄卒都是些耳目靈通的人氏,知道這位國公爺的厲害,人家以前是錦衣衛的頭兒,現在錦衣衛的頭兒還是他的下屬,聽說他以前就進過一次詔獄,紀大人好酒好茶地侍候著,沒多久人家就拍拍出去了,天知道這回是不是舊事重演?

    反正前兩天紀大人送他進來的時候,依舊是恭恭敬敬的。

    這些獄卒不敢違拗,忙鬆開黃真,對夏潯行禮道:“國公爺!”

    夏潯指指左手邊兒上,道:“這間牢房不是空著呢麼,就讓黃大人住這間吧!”

“這……”

    夏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牢頭兒就服軟了,一位國公的氣場,就算是成了階下囚,也不是他們能抗拒的。

    黃真被送進了夏潯旁邊的牢房,一進牢房,他就撲到與夏潯一欄之隔的地方,急急叫道:“國公!”

    夏潯下地,走過去道:“你因何事入獄?”

    黃真囁嚅道:“國公勿怪,下官……沒有聽從國公的吩咐,眼見國公入獄,便……具本為國公保奏來著。”

    夏潯默然片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笑道:“好,很好!”

    人孰無情,夏潯革然對他有過囑咐,但是黃真能這麼做,不管他幫人是否是為了幫已,患難之中,不做縮頭烏龜,便也不枉這麼多年來對黃真的提攜。

    黃真擦擦眼淚道:“國公,看樣子,皇上是鐵了心要易儲了,好果漢王上位,咱們就沒指望了!”

    夏潯沉著地道:“沉住氣,今天朝會,都有些什麼事情?”

    黃真見夏潯一臉的平靜,心態頓肆平靜下來,他對夏潯已經形成習慣性依賴,夏潯如此從容,讓他心裡不禁萌生了一線希望:“莫非這一遭還是個有驚無險的局面?否則國公怎會如此鎮定?”

    黃真便把今早發生在朝堂上的一切敘說了一遍,夏潯聽了,便背起雙手,在牢房裡徐徐地踱起步來,牢房裡鋪著防潮的稻草,夏潯的雙腳踩在上面,發出沙沙的聲音。

    黃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過了許久,依舊不見夏潯說話,黃真忍不住問道:“國公,這一劫,咱們……能闖過去麼?”

    夏潯站定腳步,看了他一眼,意味難明地笑了笑:“會!”

    黃真之信夏潯,如信徒之信菩薩,一聽這話,頓時心中大定,急忙問道:“國公估計,得什麼時候?”

    夏潯道:“地藏王菩薩曾發下大願,是怎麼說的?”

    黃真一呆,想了一想,訥訥地道:“地藏菩薩立誓要度盡六道中生死流轉一切眾生,故發宏誓:‘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夏潯微笑道:“呵呵,妙極!”

    黃真頓足道:“國公啊,您就別打啞謎了,老黃都快要急死了,可聽不懂您的意思!”

    夏潯道:“世間有善就有惡,有惡就有惡人,有惡人就化惡鬼,惡鬼度不空,菩薩怎能成佛?所以,地藏菩薩就只好一直住在地獄裡。我沒有菩薩心腸,也沒有菩薩的宏願志向,我可度不盡詔獄中一切囚犯,我是‘地獄住滿惡鬼,我便成佛!’你且安心,等這詔獄住不下人的時候,咱們就可以出去啦!”

    黃真嘴巴張得老大,他看看那長長一排空空蕩蕩的牢房,帶著哭音兒叫道:“國公爺,那這詔獄什麼時候才能住滿了人呐~呐~~呐呐~~呐~~"

    牢房裡空空蕩蕩,黃真說到後來,悲從中來,聲音拔高了些,淒慘的尾音傳出好遠。

    黃真入獄時正當中午,夏潯抬起頭來,看著從那一角天窗直直投下的光柱,低沉地說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要說快,也是很快的……”

    ※※※※※※※※※※※※※※※※

    “百官有本早奏,無本退朝……”

    一句老生常談隨著這拂塵一動,從沐絲的口中宣了出來,聽在陳瑛口中,卻如暮鼓晨鐘,振聾發聵。他的六識在這一刻似乎一下子敏銳到了極點。

    他似子聽到了沐絲手中的拂塵揚起時那“唰!”地一聲清醒,他看清楚了那拂塵揚起時每一縷絲的飛揚。

    鹵簿拂塵,朱麓為之,纓長二尺,柄長二尺一寸二分,上飾鏤金龍首二寸五分,銜小金環以綴拂,下飾鏤金龍尾三寸三分,末箍金環。這拂塵從沐絲的左臂上飛起,如一抹流雲,在空中畫了半個圓,落在他右手前端四尺處,拂絲紛紛落下,旋即懸如馬尾,寂然不動。

    陳瑛彈劾過許多人,一品大員、封疆大吏、公侯伯爵,皇親國戚,這其中很多人都是他號准了皇帝的脈,體察上意,進行彈劾的。

    這一次,他也是認准了已經明白皇帝的心思,才赤膊上陣、親自出烏。只是這一回彈劾的是國之儲君,是不出意外的話,未來的大明天子,心情的迫切和緊張就在所難免了。

    可他很奇怪,明明自己的心跳的厲害,聲音居然異常的平靜,聽不出一絲的緊張、顫抖。他端著玉笏,目不斜視,一步踏出班列,微微一欠身,沉聲道:“臣有本奏!”

    朱棣睨他一眼,道:“哦,陳卿有何話說?”
askl2326 發表於 2012-7-18 01:56
第941章 本本催心

    朱棣看了陳瑛一眼,陳瑛沒敢仰視,但他只是飛快地閃了一下眼神,就清晰地捕捉到了朱棣的神情。朱棣的神情有些古怪,似乎他知道陳瑛要說什麼,而且很想聽他說出來,可是隱隱的又有一些猶豫,怕他說出來,這很矛盾的心情,同時出現在皇帝的眸中。

    這一切都被陳瑛捕捉到了,這複雜、矛盾的心情,可不正是既為人君、又為人父的永樂皇帝想廢太子的時候,親情與社稷衝突掙扎的真實寫照麼?這念頭在他心中只是匆匆一轉,便化成了無窮的勇氣,陳瑛捧笏彎腰,聲音陡然變得響亮起來:“臣啟皇上,當今太子,不法祖德,不遵聖訓,專擅威權,鳩聚黨羽。折辱大臣、不敬天子,種種惡行不可枚舉。今皇上回京,中外使臣恭迎聖駕,獨有太子遲遲不到,藐視天子,一至於斯,此人子禮乎?此人臣禮乎?人子如此,即為不孝!人臣如此,即為不忠!不忠不孝之人為君,其如祖業何諭?”

    雖然爭儲盡人皆知,但是這般放在檯面上公開言論廢太子還是頭一回,滿朝文武都被震住了,大殿上鴉雀無聲,只聽陳瑛聲音朗朗地道:“故,臣請皇上,廢黜太子,另立賢明!”

    “臣附議!”

    陳瑛話音剛落,禦使班中便呼啦啦站出一群人,向皇帝叩頭高呼。

    為什麼叩頭呢?因為明朝制度,金殿奏對,必須跪奏。但是又有規定,一衙之長,無需叩頭,所以像夏潯、陳瑛這樣的人只需躬身,這些普通的禦使就得磕頭了。

    “臣反對!”

    “臣反對!”

    反對的聲音七嘴八舌,遠不及禦使們整齊劃一,顯然是不曾防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緊接著,“臣附議”、“臣附議”聲又起,武將班中又站出一班人。

    朱高煦的班底除了一個都察院,主要就是武將,他四年靖難,始終沖在一線,四年間結交下的軍中將領實不在少數,這些人平時沒有機會參預政務,才沒有顯現出來,現在是議儲,而非單純的政務,他們既然有資格上殿參加朝會,當然有權發表意見。

    他們的挺身而出,立即又激起一些文臣和武將的憤慨,這些人馬上站出來反對,內閣大學士楊榮怒髮衝冠,振聲高呼道:“自古廢長立幼,取亂之道也!太子乃皇長子,恭懋謙讓,人品貴重,幼習《詩》《書》,曉明《禮》、《樂》,乃克承大統之不二人選,沒有大錯,安能輕言廢立?臣反對!”

    內閣大學士黃淮也站出來,連聲反對:“皇上三思,太子廢不得、廢不得呀!”

    內閣大學士胡廣眼見這混亂場面,當即站立班中,眼觀鼻、鼻觀心,繼續劃水打醬油。騎牆派有樣學樣,任由太子黨和漢王黨爭吵不休。

    針縫相對的兩派各執己見,相持不下,一時間爭得面紅耳赤。朱棣見此情形,眉頭不由一皺,說道:“有關東宮事,你們具本上奏,容朕思量,此事暫且不議,百官尚有其他國事者,上前奏來!”

    皇帝這句話一說,跳出來的文武百官只好退回本列,猶自恨恨仇視,劍拔弩張之態充斥於朝堂之上,接下來所有政事的討論和決定,都是在硝煙味裡完成的。

    朝會一散,陳瑛等人就被接到了漢王府,漢王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道:“父皇明明已有意傳位於我,可恨這班不識相的臣子橫加阻撓,哼!等本王得繼大寶,這班人一個也不饒他!”

    說完了狠話,朱高煦又道:“部院大人,父皇乾綱獨斷,當朝下旨不就完了?皇帝做久了,膽子也小了,一見百官反對,群情洶洶,便打了退堂鼓,這該怎麼辦才好?”

    陳瑛道:“殿下莫急,皇上若硬要廢立,自然也可以。只是,太子在眾多反對聲中被廢黜,殿下在眾多反對聲中被立為儲君,於國家絕非幸事,就算是殿下被強立為儲君,百官不肯甘休,繼續糾纏,朝廷上豈非離心離德,散沙一片?皇上為慎重計,暫不有所動作,這是老成謀國之意。

    皇上已經有了這個念頭,那就好辦了,咱們要做的,就是把那些反對者的囂張氣焰打下去,只要他們被打垮了,在朝堂上不成氣候,只剩下廖廖幾個人反對,嘿!就算他們自縊死諫,也無改於大勢了。”

    朱高煦道:“部院大人說的容易,如今咱們傾剿而出,動用全部力量,在朝堂上也不過是個勢均力敵的局面,這還是因為東宮官屬和楊旭、解縉入獄,許多官員心生恐懼,做了牆頭草,想把反對本王的人打垮打散,如何去打?這又不是沙場做戰,本王率一路兵馬,提七尺長槍,就能解決的事兒!”

    陳瑛笑道:“官場爭鬥,比的本就是無影刀、無形劍,含沙射影、旁敲側擊,殿下的手段,那是用不上的。眼下就有個大好機會可用,只要稍稍迂回一下,一樣達到目的。”

    漢王雙目一亮,大喜道:“部院大人有何妙計,快快說來!”

    陳瑛笑道:“說起來,也是咱們心急了些,眼見殿下守得雲開,迫不及待便想功成,其實這火候還是差了一些。此刻想來,臣倒不得不佩服皇上了,還是皇上沉得住氣,只是這種事情,總不能叫皇上面授機宜呀,咱們得體察上意,迂回著來達到目的!”

    漢王眉頭一皺,不耐煩道:“部院大人一席話莫測高深,本王一介武人,實在是聽不懂。部院說明白些!”

    陳瑛道:“很簡單,還是利用東宮迎駕一事繼續攻訐太子,解縉既然承認結黨營私,為太子圖謀,這件事也可以加以利用,繼續造大聲勢。嗯……,如此一來,殿下倒是不得不接納那紀綱了,無妨!為成大事,不拘小節,這紀綱背叛過殿下一次,斷然不敢再來一次,殿下便接納了他吧,這紀綱若用得好,倒是一個咬人的好狗!”

    漢王道:“紀綱,小人而已。不過海納百川,小人亦有小人的用處,要本王接納他也沒甚麼。只是本王還有一點不明白,利用東宮迎駕一事繼續攻訐,這是什麼道理?”

    陳瑛呵呵笑道:“殿下,你想,咱們直接說太子無德,請皇上廢黜,那些太子黨就可以站出來,大喊太子仁厚,不可廢儲。百官這立也罷、廢也罷,都是為了皇上、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著想,皇上無論心向哪邊,總不能因此就說那力保太子的人有罪吧,若是不遂聖意就是有罪,以後還要不要百官議政了?”

    漢王連連點頭道:“嗯,這個道理……本王明白,你說下去!”

    陳瑛道:“所以,這樣辯下去,無休無止,皇上一旦擔心因為立儲之爭動搖國本,暫且息了易儲之念,殿下又得等下去了,錯過這次機會,殿下是不是還能成功,殊未可料。所以,咱們得變通一下,彈劾依舊是要彈劾的,這一點必須抓住不放,但是咱們不提易儲,只追究他迎駕來遲有失人臣禮的事情和解縉所供述的結黨罪名……”

    漢王眼珠轉了轉,似乎明白些了:“嗯?”

    陳瑛舉起茶杯,輕輕搖了搖,自得地道:“醉翁之意不在酒,相信楊榮、黃淮那班人也看得出來,可他們接不接招呢?不接招,叫我們把這些罪名都給太子定實了,關在詔獄的那班人都定了實罪,那麼太子有沒有罪呢?有了罪該不該廢太子呢?如果接招?哼!這結黨,都有誰是太子一黨啊,你們這麼迫不及待地跳出來,豈非正是太子一黨?皇上健在,儲君結黨,不是圖謀不軌又是什麼呢?”

    陳瑛把茶一飲而盡,微笑道:“這是個死局!踏進來是死,不踏進來還是個死,他們踏還是不踏呢?”

    漢王放聲大笑:“妙,妙,妙不可言啊!部院大人,漢劉邦有張良,曹孟德有賈詡,本王有你陳瑛陳大人,何愁大事不成!”

    ※※※※※※※※※※※※※※※※※※※※※※※※※

    詔獄牢房裡,夏潯雙腳微分,穩穩站定,雙手如抱圓球,緩緩前推,然後深吸一口氣,腳跟提起,雙臂內旋,松肩虛腑,手心向下,並指成爪,如翅雙開,輕輕抖動,動作剛柔相濟,動靜相兼,姿態十分的優美優雅,仿佛一隻大雁淩風而行。

    夏潯道:“這就是大雁功的‘抖膀’了,來,你試試這個動作。”

    柵欄的另一面,黃真學著夏潯的樣子,雙手佝僂如同雞爪,鬆鬆垮垮地張開雙臂,抻著脖子,跟一隻撲愣雞似的使勁抖了抖。夏潯苦笑:“這大雁功脫胎於五禽戲,是極易學的一門功法,怎麼到了你的手裡,就變成了這副樣子,要點都說給你聽了,你要再這麼練下去,就能成為一代宗師了!”

    黃真抖著“翅膀”興奮地道:“下官真有這等好悟性麼,要成什麼宗師啊?”

    夏潯笑道:“母雞下蛋功的創派祖師!”

    黃真頓時洩氣,收了動作,愁眉苦臉地道:“老朽這胳膊腿兒骨頭都硬了,哪還練得了什麼功夫,再說,實在是沒有那個心思,下官可比不得國公豁達,唉,不練了不練了。”

    黃真嘟囔著回到榻上,往那兒一躺,道:“陳摶不是睡覺悟道麼,下官就練練瞌睡功好了!”

    他枕著手臂躺定身子,喃喃地歎了口氣道:“待我一覺醒來,牢裡若是就住滿了人,那該多好……”
askl2326 發表於 2012-7-18 02:09
第942章 一面倒

   夏潯一笑,也不理他,收勢一退,腳分八字,雙手高舉,掌依舊如抱圓珠,仰視頭頂天窗,松肩沉腰,繼續練起了功夫。

    黃真這身子骨是真的不行了,跟著夏潯只堅持做了幾個動作,就累得渾身酸疼,往榻上一躺,就打起了呵欠。他拉過內填麩子皮的枕頭,剛剛合眼,就聽遠處“嘩啦啦”、“咣啷”一通響。

    那是鐵柵欄門開而複關的聲響,因為牢中靜謐,聲音傳的極遠,黃真立即抬起了腦袋。他在這獄裡住了兩天,漸漸品出了味道,幾時巡獄、幾時送飯、幾時取便桶,大致的時間早已心裡有數,非此時間開牢出入的動靜就叫他格外敏感。

    黃真撲愣一下就爬了起來,扭頭一看,夏潯雙手高舉,如抱圓球,抱的卻是天窗投下的一道光柱,似乎這動靜根本沒有驚動他。黃真便也不敢喚他,只是跳下木榻,赤著雙腳,踩著稻草秸兒,急急爬到柵欄門邊,側著臉兒向外看。

    遠遠的,牢房最外側傳來一聲驚呼“天,……您……怎麼進來啦!”

    似乎是幾個人犯同聲驚呼,只是聲音稍有先後,互相摻雜,所以有幾個字反而聽不清了,黃真急了,恨不得把腦袋擠到柵欄外面去,急不可耐地想:“這是誰,誰又進來啦!”

    “楊閣老!是楊閣老!”

    “啊!還有黃閣老,還有黃閣老!”

    腳步聲漸近,黃真看見被帶進來的人犯,不由大驚叫道,急急扭頭就向夏潯彙報。

    夏潯收了架勢,快步走到牢門邊楊榮和黃淮已被帶到面前,兩位老大人緩緩站住腳步,看向夏潯。夏潯拱了拱手道:“楊閣老、胡閣老!”

    楊榮和黃淮也在外面向他拱手:“國公,黃大人!”

    彼此就此相對無言。

    獄吏看看,對面兩間牢房正好空著,就道:“打開牢門!”

    牢門打開,楊、黃兩位內閣大學士分別被關進了一間牢房,牢門一鎖眾獄卒便離開了。

    黃真這才向對面喊道:“楊閣老、黃閣老,您二位因何入獄啊?”

    楊榮淡淡一笑,道:“都察院彈劾太子,楊某為太子具本保奏,被指結黨。介庵兄麼,呵呵,與楊某同罪。”

    黃淮向兩人含笑點點頭。

    黃真哭喪著臉對夏潯道:“國公,皇上如此大動幹弋實為永樂朝前所未有之事,內閣都快搬到詔獄來啦!”

    夏潯笑了笑,道:“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麼?”

    黃真臉色更苦了,一臉褶子皺如雛菊道:“下官自然記得,只是這麼一個兩個的抓,啥時候這兒才住得滿啊?”

    夏潯安慰他道:“別急別急,快了,這就快了!”

    ※※※※※※※※※※※※※※※※※※※※※

    朝堂局面,瞬息萬變。

    俞士吉率眾上書,彈劾太子失儀,陳瑛率眾上書,要求追查解縉一黨,步步緊逼,咄咄逼人。內閣大學士楊榮奮起反擊力保太子被指為太子一黨,下獄待參。內閣大學士黃淮前仆後繼,繼續上書,皇帝旋即一道旨意又把他下了大獄。

    內閣原本有七位大學士,其中大學士胡儼在朱棣第一次北巡時就被調到國子監了,解縉先是被貶了官,現在又跟楊榮、黃淮一起下了獄,楊士奇是內閣大學士兼東宮左諭德,也被下了獄,這樣一算的話,內閣就只剩下兩個人了。

    一個是在政治立場上一貫劃水打醬油的胡廣,另一個則是內閣七位大學士中排名最末、人微言輕的金幼孜。至此,內閣在朝政上,已完全失去了與皇帝抗爭的能力,變成了可有可無,唯有聽旨行事的秘書監。

夏潯默默地算了一陣朝廷中近來的人事方面的一系列變化,喃喃自語道:“快了吧,下一網是時候撒下來了……”

    漢王府,因為首戰告捷,眾黨羽彈冠相慶。

    俞士吉眉開眼笑地道:“皇上下旨,擢胡廣為翰林學士、兼左春坊大學士,如今儼然已是內閣首輔了,呵呵,這個奸滑的傢伙,雖然女兒的婚事沒有退成,但是他為了悔婚,逼得女兒削耳明志,大獲聖心,如今終於獲得了豐厚的回報。”

    陳瑛不屑地道:“內閣如今只剩兩人了,胡廣是一棵牆頭草,金幼孜則人微言輕,這樣的內閣,還有什麼看頭?”

    他撫了撫鬍鬚,微笑道:“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如今這麼一來,咱們不但把太子黨打得落花流水,朝中文官勢力最大的江西派也是潰不成軍了。內閣七位大學士,五個江西人,任事敢言的三個都弄進了詔獄,剩下胡廣和金幼孜這兩位老表,一個怕事不敢言,一個就算敢言說了話也沒人聽,呵呵…"

    俞士吉雙目一亮,道:“對啊,大人若不說,下官還沒想到。我算算看,內閣的解縉、楊榮、黃淮、楊士奇,六部的陳壽、陳銘、郎思溫、君行健、刑淩山、趙鋒,還有大理寺的耿通、葉嵐,通政司的慕容浩……”

    俞士吉越說越興奮,陳瑛加了一句,道:“還有咱們都察院的黃真!”

    俞士吉道:“不錯,還有黃真,黃真那老匹夫也是江西人。哎呀,這麼一算,此番入獄的官員,至少一大半是江西籍的官吏,哈哈哈,江西派這一番傷亡慘重,尤其是入獄的大多是身居要職的頭面人物,可謂元氣大傷,不錯、不錯,真是意外收穫。”

    陳瑛冷笑道:“一半朝臣是贛人,他們江西人做官的多,要倒楣,自然受牽連的也就多。”

    漢王朱高煦就像一隻坐不住的猴子,心癢難搔地道:“不要理會什麼江西老表了,如今內閣、六部都被打垮了,可我大哥依舊穩坐東宮,父皇就是不說廢儲兩個字,你們倒是拿個辦法來啊!”

    陳瑛安慰道:“殿下莫急,紀綱那邊與殿下已經搭上線了吧?”

    漢王道:“不錯,他倒是使人含蓄地向我表達了投效之意,我也給了他暗示,只要他乖乖為我所用,來日自然有他好處。”

    陳瑛笑道:“現在就需要他為殿下所用了,那班部堂長官,因為皇上尚未定罪,他不敢動,小一些的官兒卻沒問題,叫他對這些人用刑迫供,繼續抓人,待得朝中人人自危,還怕他們不倒向殿下?

    到那時我等再次上本,直接請立殿下您為太子,一鼓作氣,拿下儲君之位。到那時,文武百官不但沒人敢再反對,還得紛紛討好殿下才是。"

    漢王憬然道:“不錯!孫陸,你來!”

    漢王急把心腹打手孫陸喚到面前,低低耳語一番,孫陸點頭而去。

    這時五軍都督府都督汪潔眼見大局將定,自己卻無寸功在手,連忙搶上前道:“臣現在管著浙江方面諸衛,那雙嶼衛與楊旭一向來往密切,這班海盜,雖然歸順朝廷多年,卻一直是自成一系,鐵板一塊,外人根本插不進手去,這些海盜的性子更是桀驁,所以與浙江水陸諸衛摩擦不斷,關係一直很僵。

    以前有楊旭保著他們,倒還不致鬧出大事件來,如今楊旭自身難保,不如由臣來授意浙江諸衛,找點他們的茬子。這些人是海盜的性子,只要稍加排擠,便生齟齬,如果叫他們那邊再弄出點亂子來……,嘿嘿,楊旭想不死都難!”

    漢王大喜,忙道:“好,快些去辦,記著,萬萬不可留下把柄!”

    陳瑛本不欲節外生枝,可轉念一想,雖然夏潯已經入獄,著實還是令他忌憚,尤其是從詔獄那邊傳來的消息,夏潯悠游自在,簡直把那牢房當了修身養性的禪房,以陳瑛一向多疑的性格,雖然事態已經明朗,卻也不得不擔心夏潯還留有後手,若能置他於死地……

    這念頭一轉,陳瑛便不阻止,只囑咐道:“不可鬧大了,尤其不可鬧出當年誣指雙嶼造反,攻擊水師這樣漏洞百出的事來,只要稍稍挑起事端就成。”

    汪都督是軍隊派,聽陳瑛向他指手劃腳,老大不悅,說道:“小打小鬧,不如不做!”

    俞士吉笑道:“都督有所不知,你那邊只要小小搞出一點事端來,經我都察院潤色一番,報到皇上那兒,就是天大的事情。嘿嘿,文人殺人,全憑一枝禿筆,事至今日,都督還不曉得我們文人的手段麼?”

    漢王頷首道:“嗯,俞大人所言有理,汪潔,照此辦理,不可擅作主張,壞了本王的大事!”

    汪潔無奈,只得點頭答應。

    楊家的演武場上,小櫻還是一身男裝,不過卻是一身箭袖武服,顯得英姿颯爽。

    她側身而立,手持一張大弓,肩後背一壺雕翎,挽弓搭箭,一氣呵成,那弓開如滿月,箭去流星,只見遠處一張箭靶,一連九箭,箭箭俱中靶心,九箭攢在一起,如同一隻怪鳥張開的尾翼。

    一身白裙,俏麗可愛,滿臉稚氣如同剛學會化形術的小狐狸似的弦雅站在一旁,小嘴張成了O型,看得兩眼紅心閃閃:“小櫻姑娘,你好厲害啊,我家老爺就射不了這麼准!”

    小櫻第十枝箭剛剛上弦,緊扣弓弦的右手拇指,戴著一枚烏鐵扳指,拉得弓如滿月,引而待發,鋒利的箭簇本已鎖住了靶心,忽聽她說起夏潯,心頭忽然莫名地一陣煩躁,那第十箭脫手飛去,竟然脫了靶,篤地一下射到了牆上。
askl2326 發表於 2012-7-18 02:20
第943章 就是不點頭

    一見小櫻射空,弦雅惋惜地道:“哎呀,可惜,可惜!”

    小櫻怏怏地道:“連射十箭,沒力氣了,歇一下!”說完走到一旁,在小幾案旁的馬紮上坐下,弦雅蹦蹦跳跳地走來,一挽裙擺,在另一邊坐下了。

    帖木兒國兩隊使節已經同大明赴該國調停的使節一起回國了,小櫻使命已了,本該回秣陵去,不料夏潯突然入獄,小櫻心懸夏潯安危,哪肯就走。這個理由他自然是不能說的,不過另一方面,人家一出了事,自己這多次受過人家恩惠的人就急急告辭離開,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有這理由,她便心安理得地住了下來,絕口不提告辭的事情。

    她是夏潯親自請回來的,夏潯現在入了詔獄,她自己不說走,茗兒自然沒有趕她離開的意思,還把自己的貼身丫環弦雅撥過來,侍候她的起食飲居,把她當成貴客招待。

    弦雅給她斟了杯茶水,小櫻輕輕抿了一口,似乎漫不經心地道:“你家老爺,是朝廷上極大的官兒了,他犯了事,就沒人替他說句好話麼?”

    弦雅天真爛漫地道:“有啊,我家老爺有好多朋友呢,不過……跟我家老爺談得來的,好象大多都下了獄喔,泥菩薩過江……”

    小櫻一口茶水“噗”地噴了出去,她嗔怪地瞪了弦雅一眼,哭笑不得地道:“這叫什麼話,可別跟人這麼說,哦!但凡跟他和得來的,就都下了大獄,這叫什麼話?聽著就像你家老爺是個掃把星似的!”

    弦雅乾笑道:“姑娘說的是,我這不是在你面前才沒細斟酌麼。”

    小櫻黛眉微微一蹙匰:“照你這麼說,皇帝莫非是打定主意要難為你家老爺了?我自到了中原,就常聽人說那紀綱掌管錦衣衛,心狠手辣,但凡落到他手裡的人,不死也要脫層皮,他不會難為你家老爺吧?”

    弦雅滿不在乎地道:“不可能,紀綱是厲害可他也得分對誰,他敢跟我們家老爺呲毛?嘁!借他個膽兒!就算是皇帝想整我們家老爺,那也得皇帝親自下旨意。他就是皇帝家養的一條狗,可我們老爺是皇家的什麼人呐,我們夫人是開國第一功臣徐家的大小姐!”

    弦雅替自家夫人吹噓起來:“當今皇帝是她的姐夫,未來的皇帝是她的外甥,紀綱奉旨辦差,我家夫人不好說什麼可他若濫動私刑,我家夫人答應麼?到時候找上皇帝家,旁的也不說,就要你皇帝家的這條開門狗,拿回去燉了解氣,這點面子還不給麼?”

    小櫻被她逗笑了褰吟了一下道:“這麼說,他至少在獄裡,不會受人折磨了。

    弦雅道:“那肯定的!只是現在老爺罪名未定,夫人不好這時去探監,怕被人指為投風報信,串聯消息,沒得給老爺添亂,所以具體情形還不曉得。不過塞哈智啊,陳東啊都在那兒呢我家老爺還能吃虧?本來我家老爺在錦衣衛裡還有個好朋友,也是錦衣衛的大官,可惜他回山東老家成親去了,現在不在京裡頭,要不然,嘿嘿,我家老爺在詔獄,就是六丁六甲,日夜遊神貼身保護著一般,更加的踏實了。”

    小櫻用茶蓋輕輕撥著浮在水面上的茶葉,也不抬頭看她,只是輕輕地問:“嗯,在牢裡不受罪就好。可是……他到底有沒有罪,這罪名是輕還是重啊?最後會怎麼樣,會放他出來麼?我看你們夫人很沉得住氣的樣子,似乎不是很嚴重,可府裡又輕易不許人出去,卻似事情不簡單……”

    弦雅把一雙細細長長的靚眉輕輕擰起,道:“我也不知道噯,反正夫人不慌,我就不慌!”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眉毛一挑,乜了小櫻一眼,突然神秘地湊過來,小聲道:“小櫻姑娘,我問你件事兒。”

    “啥事?”

    弦雅吱唔道:“我……我要是問了,你可不許生氣。”

    小櫻反被她勾起了好奇心,迫不及待地道:“問吧問吧,你看我這麼好的脾氣,啥時生過你的氣?”

    弦雅做賊心虛似地四下看了看,朝小櫻勾了勾手指,小櫻就探頭過去,弦雅在她耳邊悄悄問道:“小櫻姑娘,你是不是喜歡我們家老爺啊?”

    小櫻就像底下有只蠍子突然蜇了她一口似的,蹭地一下就跳了起來,咣啷帶翻了那只茶杯,紅色也不知道從哪兒升起,弦雅眼看著那一片紅從小櫻領口直升上來,頸子、下巴、臉蛋、眉眼、額頭……

    就跟漲潮似的,刹那功夫,小櫻全身就像一隻剛出鍋的蝦子似的,紅透了。

    小櫻臉紅脖子粗地惱道:“你這臭丫頭,胡說甚麼?”

    弦雅嚇了一跳,起身就逃,邊逃邊講:“不關我事啊,我是聽雨夫人和祺夫人聊天談起了你,才隨口問問你的,你說過不生氣,可不能生我的氣……”

    小櫻一聽這話,拔足便追,提心吊膽地問道:“回來,你給我回來!我不生氣就是,你快告訴我,雨夫人和祺夫人她們說什麼了?”

    ※※※※※※※※※※※※※※※※※※※※※

    詔獄裡,“咣啷啷”鐵門栓響,一堆官員又被送了進來,

    這些官員一進來,牢房裡跟過道上便是一陣的寒喧聲:

    “啊!高大人,好久不見!”

    “哎喲,李大人,你安好啊!”

    “常年兄,失敬失敬!”

    “洛賢弟,有禮有禮……”

    那亂烘烘的場面,就跟文武百官在此聚會似的。黃真站在那兒,雙手抓著柵欄,眼巴巴地數著數兒,就跟鎖在家裡盼著父母雙親下班歸來的小可憐兒。

    等這幾個官員也都安頓了牢房,牢裡的喧囂才算靜下來,牢頭李知覺搖著一大串鑰匙,“嘩啦嘩啦”地往外走,黃真站在牢裡沖他招手:“牢頭兒,牢頭兒,來,過來,過來!”

    黃真也算是司法口的一位大佬了,如今尚不能判定他是否就一定出不去,那些牢頭管事可不敢太過得罪他,那李知覺聽見召呼便走到他身邊,拱一拱手道:“喲,是黃大人呐,您老有何吩咐啊?”

    黃真左右看看,對李知覺小聲道:“牢頭兒,老夫問你件事兒,你這牢裡邊,還有多少間空房啊?”

    夏潯正盤膝坐在榻上調息黃真這句話他聽的清清楚楚。

    夏潯並沒有睜眼,嘴角的弧度卻悄悄向上翹了翹……

    以東宮迎駕事件為開始,事態漸漸開始向追究東宮結黨案發展了。

    結黨,明顯比有失臣禮的罪過更為嚴重,隨著一批批朝中重臣相繼入獄,敢為太子直言的官員漸漸少了。倒不是文武百官至此就徹底膽怯不再敢堅持自己的信念,而是明知道只要出頭,就會被漢王的人說成是太子黨的一員,就此逮捕入獄,不如留此有用之身,徐圖後計,所以許多人為避鋒芒,選擇了隱忍……

    陳瑛用了一招掘樹計,把太子這棵大樹的枝幹、根系一條條地折斷、一根根地斫斷,漸漸圖窮匕現,準備二度上書,請求廢儲了。

    在此期間,永樂皇帝卻仍執著於要求百官拿出對遷都之議的統一意見來,內閣只剩下胡廣和金幼孜兩個人了,甫登內閣首輔之位的胡廣一天幾遍受到永樂皇帝的垂詢,詢問百官對遷都的統一意見。

    其實百官的意見已經很明確了:反對遷都!

    同意遷都的官員在朝中只占一小部分,這一小部分官員大多是北方籍的官員,在朝中的力量微不足道,他們反對的聲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皇帝對如此明顯的趨勢視而不見,一味地要求拿出“統一意見”,胡廣又不傻,自然明白這所謂的統一意見其實不是百官的統一意見,而是百官與皇帝的統一意見,即:同意遷都。

    眼見內閣同僚一一入獄,胡廣哪有膽量以身試法,去跟皇帝叫板,皇上不斷向他施加壓力,他就不斷地向六部、向在京的各個衙門施加壓力,要求他們務必拿出一個統一意見來。

    在此期間,皇帝並沒有放棄對其他事情的注意,漢王一派所指控的太子黨,永樂皇帝一概批准逮捕,詔獄裡關押的犯人越來越多。傾向太子的部院派官員因為其領軍人物大多受太子結黨案株連被紀綱抓進了詔獄,已經成了一盤散沙。

    不管是在維護太子方面,還是在議遷都方面,部院派官員都因為群龍無首,無法形成一股令任何一方不敢輕視的力量,而暫時退出了政治舞臺,反對遷都的主力變成了以都察院禦使為主的科道官們。

    科道官,也就是禦使言官,他們都隸屬都察院,大部分是陳瑛的人。

    因為遷都這件事關係到每個官員及其家族、鄉親的利益,這件事不是漢王黨與哪一派系之間的爭鬥,漢王和陳瑛也不好在這件事上強迫言官們聽命行事,尤其是在這個需要所有科道言官齊心協力促保漢王登基的關鍵時刻,更不能強迫他們違背意願、放棄自身利益,而致言官們離心離德,所以在這件事上,無論是漢王還是陳瑛,都未伸手干預。

    科道言官們幹的一直就是彈劾人的活兒,言辭比較犀利,同時他們大多比較年輕,一腔熱血,生性好鬥。雖然部院派大臣們集體失聲,在朝堂上變成了不言不語的沉默派,然而取而代之的科道派,足足有一百多個禦使言官,其聲勢何等浩大。

    科道官們幹的就是彈劾的活兒,因此其言辭肆無忌憚,他們天天耍著筆桿子狂轟亂炸,把贊成遷都派的官員罵了個體無完膚,其聲勢比部院大臣們更加厲害,若非永樂皇帝本人就是“遷都派”的帶頭大哥,那幾位同意遷都的部院大臣早被這些禦使轟得渣都不剩了。

    “廢太子”幾乎已成現實,東宮大廈將傾,只要皇上點點頭就能轟然倒榻,可皇上依舊沒有點頭。

    “議遷都”議得天怒人怨,皇帝成了眾矢之的,朝中只要有人發出一點同意遷都的意見,還沒等皇上聽見,就會迅速淹沒在百官聲討的巨大聲浪中,形勢如此明顯,朱棣卻還在信心十足地等著百官點頭。

    朝中的形勢越來越詭譎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19 12:53
第944章 收網


雨到秋深易作霖,蕭蕭難會此時心。
 
江南的秋雨本來只會給人一種纏纏綿綿的感覺,不易叫人生起傷感​​的情緒,不過深秋時節的雨,還是透著一股淒涼。
 
一匹白馬,馬上人不打傘,也不披蓑衣,連韁繩都未攥著,就那麼鬆了韁,騎著馬,在絲一樣的雨中信馬游韁。
 
馬是識途老馬,順著御道四蹄輕踏,得得直響,濺起一路水花如蓮。馬上的人錦衣魚服,目似朗星、眉如墨畫,俊俏的簡直不像話,再加上臉上點點水珠,更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妖魅感。
 
這人正是回濟南老家成親剛剛回京的劉玉珏。新婚燕爾,總是不捨分離的,可是對劉玉珏來說則不然,一回到南京,他就覺得心曠神怡,渾身暢快,就連這場有些陰冷的秋雨,也洗不去他心頭的興囘奮和愉悅。
 
或許,只是因為他的思念從來不在濟南,不在他老爹給他娶的那房有才有貌、貞良溫順的嬌妻身上。
 
還沒到飄雪的季節,雨灑落,如思之雪,飄揚如雪……
 
馬到錦衣衛衙門,劉玉珏勒馬站住了。
 
他本來想到錦衣衛衙門報個到,可是忽然看到遠處一幕奇怪的景色,不由他不心生驚奇。
 
這是他從來不曾看見過的一幕景象,或許從三皇五帝到如今,都是頭一回。
 
錦衣衛衙門就在午門外不遠處,從他這裡,坐在馬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午門外的一切,那兒黑壓壓地跪了一片,從服色上看,全都是官​​……好多的官……
 
劉玉珏下馬,在拴馬樁上把馬繫好,門口四個錦衣衛向他打招呼問好:“劉鎮撫,您回來啦!”
 
“恭喜劉鎮撫小登科之喜啊,哈哈*……”
 
劉玉珏搖搖手,步上台階,指著午門方向道:“那兒發生了什麼事?”
 
其中一個侍衛扭頭看了看,笑嘻嘻地道:“哦,大人問這個呀,這不關咱錦衣衛的事兒,皇上下詔議遷都,百官議了多日不見結果,皇上惱了,叫他們跪在午門前再議呢,說是不議出個結果,以後就這麼天天議下去。”
 
劉玉珏更加驚奇,正要問個清楚,紀綱同一個穿宮裡太監服的小黃門急匆匆從衙冂裡走出來,一眼看見劉玉珏,紀綱的腳下不禁慢下來:“玉珏,你回來了?”
 
劉玉珏一見是他,連忙抱拳行禮:“大人,卑職假期結束,回衙報到。大人這如……要出去嗎?”
 
紀綱見他對自己始終保持距離,心中不喜,不過這時不是說話時候,便道:“哦,皇上有急事召見,我隨這位徐公公先進宮一趟,咱們回來再說。”
 
劉玉珏欠身道:“大人慢走!”
 
紀綱點點頭,與那小太監腳步匆匆地去了。
 
劉玉珏用馬鞭掃了掃肩頭濕漉漉的雨水,重拾方才的話題,問那門口侍衛道:“你方才說,午門外是怎麼回事兒,百官議事?”
 
※※※※※※※※※※※※※※※※※※※※※
 
午門前,一塊塊方型的青石板,地面非常平坦,但是金陵上地鬆軟,皇宮重地在建設時千小心萬小心,地面不知夯實了多少遍,也不能確保不走形,皇宮的後宮就因地面塌陷,一些宮牆出些裂縫,建築發生變形。
 
這午門前面的廣場也是稍稍有了些起伏,因此這秋雨一下,一些稍稍凹陷的地方就積起了一汪雨水。即便沒有蓄積雨水的地方,跪在那兒雙膝著地,雙膝也始終是磣在冰涼的石板上,雨仍一直在下,文武百官身上已經濕透了,一個個跟落湯雞似的,好不狼狽。
 
在午門四周,有許多錦衣衛的侍衛在遊走巡弋,以防止官員文鬥輸了,氣極敗壞,與對方再來一場全武行,丟了朝廷的威儀。官員們按著各個衙門、官職大小,依次序跪於午門外,聲嘶力竭地互相辯論著。
 
“北方虜患不絕,自古就是我中原心腹之疾,建都國門,天子守邊,豈不危險?”
 
“正因為北方虜患自古就是我中原腹心之疾,才該就近制御!漢唐都長安,宋都汴梁,可曾就防了邊患而不亡國?元都大都,北方正是其根源之地,更無後顧之憂,難道不曾亡國?以北京近邊為由,便以為建都於彼國柞難以長久,豈非可笑?形勝固難憑,在德不在險!國家是否長久,還是要看自己的本事,何必推賴到地理上。”

“謬也!謬也!北京何止近北虜,更有東海近有咫尺,若有寇從海上來,首當其衝便是京囘城,一戰失利,亡國在即!”
 
“可笑!可笑!靠海就要亡國?東瀛扶桑,彈丸之地,你叫它把國都搬到哪兒去,它的國都不近海麼?依照你的說法,豈非早該亡國了?元人遠逃至大漠深處,不要說遠,追都追不上還不是亡國了?北京那是近海,外有山東、過東左古護峙,如果這樣都能叫人家長驅直入,殺到京囘城,你逃得再遠,也不過是芶延殘喘,多受幾日戰敗之辱!”
 
“荒唐之極!誰說漢唐建都長安,是為了防範北方邊患?那時中原腹心之疾,正在西域,匈奴​​、突厥、吐番、回說……”莫不在西域,那時北方還沒有強大的敵人,大唐建都長安,正是為了就近鎮懾,以克強藩! ”
 
“哈哈!哈哈,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既然如此,我永樂皇上欲建都北京,以克北虜,可不正與漢唐一樣主張?那時中原腹心之疾在西域,這時中原腹心之疾在北方!”
 
“你……”你……”你方才明明說我中原腹心之患一直在北方!”
 
“著哇!著哇,是我說的,可我沒說從什麼時候開始一直啊!我是說,從五代時起,契丹立國,北方才取代西域,成為中原腹心之患!”
 
雨還在下,眾官員懶得擰一檸官袍上的水,只抹一把臉上的雨水便爭論不休,一個個淋得跟落盪雞時的,因為深秋水冷,體格單薄些的凍得唇白臉青,卻是絲毫不顧。劉玉珏趕到牛門,把這一幕看在眼中,只驚得目瞪口呆。
 
他趕緊在人群中仔細搜索了一番,沒有發現夏潯的身影,連內閣、六部的許多大員都沒有,心便稍稍放下來:“楊大哥不在,看來皇上還是有些分寸的,若是那些公侯、部堂,全都落盪雞似的跪在這兒議事,實在是有些不成體統。”
 
午門城樓上,朱棣翼善冠,團龍袍,坐在黃羅傘蓋下,不慍不火地看著下面,臉劃的神色淡淡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譏誚之色。
 
這時奉詔進宮的紀綱腳步匆匆地趕上來,到了朱棣面前單膝跪倒,恭聲道:“皇上,臣奉詔來到!”
 
朱棣輕輕一抹頜下的虯鬚,淡淡地道:“騾著你封存的那些東西,可都收好了?”
 
紀綱一呆,忙道:“臣收得十分妥當,皇上儘管放心!”
 
朱棣淡淡一笑,說道:“好!一會兒你回去,把朕命你封存的所有東西,全部移送朱勇那裡。”
 
紀綱又是一呆:“成國公?”
 
“不錯!”
 
※※※※※※※※※※※※※※※※※※※※※
 
雨仍在下,紀綱依舊半跪於地,抬起頭,呆呆地看著永樂皇帝。
 
兩人近在咫尺,那如絲的細雨在這麼近的距離是無法形成雨幕的,但是紀綱仰視著永樂皇帝的面孔時,卻有一種模糊的感覺,他明明看清了朱棣的模樣,甚至可以一根根地去數他頜下的鬍鬚,但是他又似乎完全沒有看清。
 
當年,朱棣還只是一個抱著一腔怨氣的亡爺,一個懷著成則大賺、敗則死矣的決心的亡命,那時他就為朱棣牽馬墜鐙。他熟悉朱棣的性情,他清楚朱棣的喜怒哀樂,可現在他竟有種看不透的感覺。
 
朱棣沒有看他,只淡淡問道:“還有什麼問題?”
 
“啊?啊!”
 
紀綱慌忙低下頭去,強自克制養自己的震驚和惶恐,低聲道:“臣明白了!”
 
朱棣“嗯”了一聲,道:“明日,緹騎人手,給朕備足了!”
 
紀綱改單膝跪為雙膝跪,伏在水窪中深深地叩下頭去:“臣……遵旨!”
 
朱楝從沐絲手中接過一杯熱茶,呷了一口,悠然望著跪在午門之外,猶在雨中喋喋不休的群臣,忽爾一笑,指著他們,向紀綱問道:“群臣正在議論遷都之事,你覺得,他們反對遷都,是否有理?”
 
“呢……”
 
紀綱忽然失去了平時在朱棣面前大大咧咧的感覺,看著朱棣從城樓上望下去,似乎在俯瞰眾生的眼神,紀綱竟油然升起一種敬畏。
 
他小心地答道:“臣只執掌錦衣衛,為天子耳目,這朝政之事,實非臣之職責。皇上既然動問,臣本該奏對的,只是臣車此道實在一竅不通,不管皇上到哪兒,臣只管追隨皇上尾驥也就是了。”
 
朱棣呵呵一笑,慢慢站起身來,把手向外一展,沐絲立即迎過來,雙手接過了杯子。
 
朱棣隨意地往黃羅傘蓋下一站,伸手一指城下百官,如龍騰於空,俯瞰螻蟻,傲然道:“他們之中,有些人心懷齷齪,卻一口的忠君愛國,為民請命;有些人明明自己愚不可及,卻以為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哈哈哈哈~~,遷都北平,朕深思熟慮,計之久矣。這些愚夫之蠢見,豈足以達英雄之略麼?”
 
朱棣把大袖一卷,復又一甩,沉聲喝道:“回宮!”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huro

LV:7 大臣

追蹤
  • 101

    主題

  • 30244

    回文

  • 5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