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作者:月關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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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2011-5-16 11:50: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5 5463256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2 00:16
第905章 勾心


  莫愁湖水面千餘畝,湖岸亭樓相接,湖內風光無限,這兒碧波一片,那兒荷葉連天,時而有小島俏立水中,湖周圍蕩漾著一些小舟,有的是在捕鮮魚,給本家主人嘗個新鮮。有的卻是負責警衛的武士,乘著小舟巡弋在湖岸周圍。
  
  今兒定國公夫人邀請十王府的諸位公主和一些勳戚家的誥命夫人遊湖,一個個都是金枝玉葉身,自然要格外的小心,防止有人衝撞。再者說,畫舫上都是公主、誥命、使相千金,一群婦人女子們遊湖嬉玩,並無男客,難免隨意了些,也不宜叫外人看見什麼。
  
  茗兒和幾位公主、幾位勳戚的誥命夫人站在船頭觀望了一陣湖景,又回艙中與人打了陣葉子牌,小半個時辰之後便捶腰喊乏,自回臥艙中休息去了。
  
  這艘大畫舫船高三層,外觀富麗堂皇,艙中清幽雅緻。各位公主、命婦、千金各有休憩歇息的臥室,茗兒的臥室在最高一層。扶著樓梯姍姍而上,回到艙中剛剛坐下,便聽房門輕輕叩響,巧雲忙去把門打開,太子妃張氏正站在艙門口。
  
  茗兒連忙起身,盈盈福下禮去:“臣妾見過太子妃!”
  
  “夫人免禮!”
  
  張氏連忙上前一步,將茗兒攙起,笑道:“茗姨,私相見面,何必這麼拘禮。”
  
  兩人是親戚,論輩份,茗兒是她丈夫朱高熾的親小姨,但是朱高熾現在是儲君,張氏是未來的皇后,兩人又是君臣,因此得先以君臣之禮相見,再敘自家親戚輩份。
  
  茗兒笑道:“該執的禮節,還是不能缺了禮數的。​​”
  
  張氏貞靜賢良,孝謹溫順,確實很重視禮節,雖然她性情溫順,茗兒不行禮她也不會怪責,但是君臣之道在她心中看得很重,嘴上客氣,心裡還是歡喜,便也溫柔一笑,說道:“茗姨,咱們坐下說話。”
  
  兩個人在榻邊坐了,隨口閒聊幾句家常,便繞上了正題。每回聚會,她們都會抽時間私下會唔,交流一些事情的。茗兒道:“聽說都察院裡有人彈劾太子訓責大臣,皇上動怒,下旨譴責了太子。”
  
  張氏斂了笑容,幽幽嘆了口氣,道:“可不,太子性情敦厚,為人老實,若不是氣極了,哪會大發脾氣。”
  
  張氏把朱高熾因何發怒仔細地說了一遍,輕嘆道:“此事看來只是一地一時的糧荒,一個不慎,卻可能引起一連串的大事,太子因此生氣,一時有些忘形,不想卻受了皇上的責備。”
  
  茗兒仔細聽著,輕輕“哦”了一聲道:“如此,太子可以上書陳情,向皇上訴明冤屈呀。”
  
  張氏道:“甥媳也這麼說,可太子不肯。茗姨,你是不知道,你這位外甥,雖然憨厚老實,可有時候犟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他對我說,父親教訓兒子,皇上訓斥臣子,不管對錯,都不該忤逆。皇上遠在北京呢,就為父親教訓了自己幾句,就特意陳情,夾雜於國事之中,分耗父皇的心神?一點委屈都受不得,這麼一個沒深沉的人,能做什麼大事?你說他……,唉!”
  
  茗兒微微一笑,說道:“太子說的沒錯,這件事或許會讓皇上有些不快,可是如果太子急於辯白,反倒讓皇上看輕了他,一旦證明是皇上偏聽偏信,責斥錯了,不免叫皇上臉面無光。太子既為人臣又為人子,這忠孝之誠實在難得,皇上早晚會明白太子的一片苦心的。”
  
  張氏道:“甥媳也知道這個道理,可是還是有些堵心,想是心性修為未到的緣故。”
  
  茗兒目光一閃,問道:“那麼太子因為此事,可壞了心情?”
  
  張氏“噗哧”一聲氣笑了出來,說道:“茗姨,你是不知他那性子。我以前笑他心寬體胖他還不承認,只說這是天生的體質。他呀,根本沒當回事兒,照樣吃的下,睡得著,批閱奏章盡心盡力,處理事情敢任敢當,他說什麼天道酬勤,我看他呀,就是個老好人。”
  
  茗兒嫣然一笑,紅唇一線,便露出一口細白整齊的貝齒,道:“太子寵辱不驚,這才是儲君的心胸。有人蓄意挑唆,污告太子,皇上知道了,的確會責斥太子,可是不過是責斥一番,能因此撼動太子的地位麼?不能,那麼這奸人為何還要這麼做?”
  
  張氏神色一動,趕緊道:“茗姨,你也知道,我夫妻二人都是實心眼兒的性子……”
  
  茗兒笑笑,道:“那人的本意,可不在用這件小事誣告太子,而是想籍此擾亂太子的心神。太子正監國呢,如果因為受了責備而心生怨尤,就此摞挑子鬧情緒,你想會不會讓皇上心生厭惡?又或者太子受了責備方寸大亂,生怕再出差錯,該管的事也不敢管了,碰到難題一概推往北京,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因之耽擱了國家大事,皇上會不會大失所望?”
  
  張氏輕輕啊了一聲,也是天熱,心頭再一驚,竟驚出一身冷汗,她可是知道,皇帝一日不把漢王趕出京城,自己丈夫這太子之位就不算穩當。
  
  茗兒輕輕地道:“所以呀,太子大智若愚,才會以不變應萬變,從容化解了對方的險惡用意。”
  
  張氏後怕不已地道:“茗姨說的是,甥媳糊塗,幸虧太子未聽我的。”
  
  茗兒輕輕一拉張氏,對她低聲道:“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太子這麼做,固然是化解了對方的險惡之計,可是,卻只是自保的手段,不足以反擊。誰能時刻戒備著,一個大意,就有中計的可能,這禍患,還是早些清除掉才好。”
  
  兩人已非頭一回交道,楊旭經常通過夫人外交,隱蔽地向太子暗授機宜。張氏聽了心領神會,佯做幽怨地道:“皇上一向不喜太子,太子小心做人、本份做事還嫌不足呢,對此局面,又該怎麼辦才好?”
  
  茗兒微微一笑,道:“將計就計……”
  
※※※※※※※※※※※※※※※※
  
  漢王府上,後花院裡,四碟小菜,一壺老酒。
  
  漢王朱高煦坐在上首,陳瑛相陪於側,二人淺酌低飲,絮絮而談。
  
  陳瑛道:“殿下,老臣那外甥女兒,虧得殿下出手……”
  
  朱高煦擺擺手道:“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本王不幫你誰還幫你,別說這樣外道的話。對了,聖旨回來以後,太子那兒有什麼反應?”
  
  陳瑛微微一笑,道:“比老臣料想的要好。老臣本以為,他若委屈氣悶,歇工不幹,那便最稱了心意。又或遇事不敢作主,凡事皆推送北京,亦可惹得皇上生厭,孰料太子安之若素,批閱奏章、料理公事,竟一如既往。”
  
  朱高煦聽了大失所望,煩躁地道:“修養心性!修養心性!他那心性都修成了萬年的老烏龜,只管縮在殼裡,倒弄得我無從下手。”
  
  陳瑛嘿嘿一笑,說道:“殿下,老臣還沒說完呢,臣本也以為,太子寵辱不驚、八風不動,不過後來卻打聽到一些消息……”
  
  朱高煦精神一振,忙道:“怎樣?”
  
  陳瑛道:“太子自受到皇上訓斥的第二天起,便食慾不振,寢臥不寧。老臣還打聽到,太子找太醫開了幾服化痰去火的藥,看樣子,他那不為所動的樣子,只不過是強撐著給人看的,心裡還是鬱悶的很。”
  
  朱高煦道:“那有何用?難道還能憑這麼一件事,把他窩囊死了不成?”
  
  陳瑛道:“噯,殿下,這就說明,太子其實對他的地位還是緊張的很,也知道殿下您一日不離京城,他的太子寶座就坐不穩。這​​回咱們雖未如願,卻也試出了他的斤兩,只要多給他上幾回眼藥……”
  
  朱高煦會意,嘿嘿地笑起來,他提起酒壺,為陳瑛斟了杯酒,親熱地道:“我的陳大人,要運籌帷幄,還得靠你啊。本王領兵作戰、沙場廝殺沒有問題,這些勾心鬥角的事實在不在行,只要你能輔佐本王,扳倒太子,有朝一日本王正了大位子,你,就是我的內閣首輔,封侯封公也不在話下!”
  
  陳瑛受寵若驚,連忙捧杯道:“殿下如此器重,老臣為殿下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兩人正作惺惺相惜之狀時,夏潯急匆匆進了太子宮。
  
  朱高熾正位之後,因為身份過於敏感,一向深居簡出,不再與朝臣做過多接觸,夏潯也因之不再輕易與太子見面,而是盡量通過夫人與太子宮保持聯繫,可今日,他卻是應太子所請而來的。
  
  太子監國,遇難決之事當奏報天子,如果事情緊急,可以與朝臣商議解決,並把解決方案急報皇帝。這項權力過於敏感,這個度一旦掌握不好,就容易引起皇帝的猜忌,因此太子輕易不用。上一回一時發火,叫了戶部官來商議國事,順口訓斥了他們幾句,結果就惹來皇帝一通批判,如非得已,太子是不願再輕易宣召官吏的。
  
  但是今天發生的這件事,他不能不找人商量,而他信得過、又熟悉事發地情況的,非夏潯莫屬。於是,自朱高熾被立為太子之後,夏潯頭一回踏進了太子宮。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2 00:22
第906章 兩頭狐狸


  朱高熾一見夏潯,第一句就是:“西寧侯宋晟病逝了!”
  
  夏潯聽了“啊”地一聲,心裡頓時一空,相處那麼久,自有一份交情,何況這位老將軍簡直就是明朝的折家將、楊家將,久鎮邊關,勞苦功高,雖然他在西涼時就知道這位老將軍病體日漸孱弱,恐怕將不久於人世,驟聞消息,還是有些悵然。
  
  朱高熾第二句話是:“帖木兒帝國四皇子沙哈魯和皇孫哈里蘇丹的使節即將趕到京城了。”
  
  夏潯斂回了心神,納罕地道:“太子召見為臣,是想要臣接待來使麼?”
  
  夏潯略一猶豫,說道:“這事……皇上不在京中,似乎安排禮部出面更妥當一些,如果需要臣參與其中,太子可讓禮部提出主張,免得又被小人所乘。”
  
  朱高熾擺手苦笑,道:“不然,孤言此事,只是因為從西涼一共傳來三個消息,這是其中之一,這貼木兒帝國情形你最清楚,他們到京之後,少不得要勞動國公出面接待探其虛​​實,孤心懷坦蕩,原也無需轉經禮部,國公既這麼說,先經禮部也未嘗不可。孤真正要跟你談的,是另一件事。”
  
  夏潯神情一肅,說道:“太子請講!”
  
  “來來來,坐下說!”
  
  朱高熾拉著夏潯走到椅前,不由分說便把他按進椅子,然後走到另一邊。
  
  他那把椅子是特製的一把太師椅,比尋常型號足足大出兩圈,要坐進去卻也容易。
  
  朱高熾坐定身子,小太監給太子和國公上了茶,朱高熾便取出一份急奏,說道:“內中情形十分詳細,國公先看一下。”
  
  夏潯欠身接過奏章,展開來細細一看,原來是西域出事了。
  
  西寧侯宋晟年老多病,醫治無效,近日剛剛過世,這封奏章是宋老侯爺的次子宋琥親筆所寫,本來只是一份報喪的奏章。如果僅是如此,朱高熾就用不著喚夏潯來商議了,直接將奏章封了,轉呈皇帝御覽就是。
  
  可是宋琥在本已寫就的奏章後面又貼了附頁,附頁上筆跡潦草,與前邊一筆一劃、工工整整的字跡形成了鮮明對比。顯然,宋琥是寫好報喪奏章正欲呈送皇帝的時候,突然又接到了緊急消息,因事態緊急,這才匆忙寫就。
  
  附奏上只提了一件事:阿剌馬牙反了。
  
  阿剌馬牙是西涼一個蒙古部落的首領,因為性情桀驁,部族與其他部落和漢民常起齟齬,原先懾於宋晟的威名,他還能夠忍耐,宋晟一死,他的部落恰又與其他西涼百姓因為爭牧發生衝突,便悍然造反了。
  
  阿剌馬牙突襲肅州,佔領肅州為根據地,接著派出兩路信使,一路往祈連山下去尋找脫脫不花,一路去尋他好友塔力尼,意圖結盟抗明。
  
  他卻不知,自從假脫脫不花萬松嶺成為瓦剌大汗之後,為了確保他的安全,明廷不但嚴密封鎖了真脫脫不花的死訊,而且把真的阿噶多爾濟也控制起來,該部的牧民也全部內遷,轉移到別處去了。結果去聯繫脫脫不花的人撲了個空。
  
  而他的好友塔力尼也沒有答應與他一同造反。塔力尼是赤金蒙古的首領,被明廷封為赤金蒙古千戶。他可沒有阿剌馬牙那麼狂妄,在整個部族的利益面前,個人友情就得拋到一邊了,塔力尼拒絕了阿剌馬牙的請求,為了撇清自己,還把阿剌馬牙派來的六個使者都抓了起來,送到西寧侯府。
  
  宋琥現在暫領西涼軍政,派兵將去圍剿阿剌馬牙,結果首戰失利,阿剌馬牙殺了都指揮劉秉謙等明軍明將,聲勢大振,如今正在招兵買馬,並利用他蒙古人的身份和回教徒的身份,意圖號召在西涼這最大的兩股勢力為其所用。
  
  宋琥雖然好幾年前就開始替父親掌理西涼軍政,可家有一老在那坐鎮,與自己全盤作主可大不相同,他擔心反軍勢力大張,因此也顧不得再料理父親的後事,一面親自領兵出征,討伐阿剌馬牙,一面向京中奏報。
  
  這件事的確很重要,帖木兒帝國兩個使團在阿剌馬牙造反以前就已經過了肅州,要不然被他們知道西涼內亂,縱然不會因此放下紛爭,再打西域的主意,在與大明外交中,也可以此為條件,討價還價,爭取更多利益。

  朱高熾焦灼地道:“國公,此事急切啊!可父皇不在京中,若是轉呈京師的話,又恐耽擱了時辰,戰場形勢瞬息萬變,一旦西域大亂,後果不堪設想。可這事涉及兵馬調動,孤又不能擅作主張,而且西域各方勢力錯綜複雜,孤又不甚了然,一旦做出錯誤決定……”
  
  朱高熾搓了搓手,苦笑道:“這事不能不管,管又無從去管……”
  
  “且慢!”
  
  夏潯聽他說到這裡,神情不由一動,趕緊拿起奏章,仔細一看,輕輕拈了拈道:“這是宋琥寫給皇上的奏章。”
  
  朱高熾道:“是啊!”
  
  夏潯道:“皇上北巡之前,已詔告全國,宋琥應該知道皇上正在北京。而由西涼向中原報送消息,往北京報送比往南京報送還要快!”
  
  朱高熾一怔,遲疑道:“國公是說……”
  
  夏潯道:“太子,依我看來,恐怕宋琥將軍這奏章……”
  
  夏潯說到一半,忽然住口,微微一笑道:“太子宮有左諭德楊士奇,也是當世大才,臣想先就此事與楊諭德參詳一番,再回奏太子,可以麼?”
  
  朱高熾忙道:“自然使得。”當下便叫人去喚了楊士奇來,把小書房讓出來給二人,自己先去批閱奏章了。
  
  太子一走,夏潯把那奏章給楊士奇看了,便對楊士奇道:“士奇以為如何?”
  
  楊士奇微微瞇起眼睛,沉吟道:“下官以為,宋琥將軍這奏章,恐怕寫的不止一份。”
  
  夏潯欣然道:“不錯!皇上不在京裡,太子驟遇這等軍機要事,難免患得患失,方寸大亂。而宋琥將軍其實也是一樣,西寧侯剛剛過世,西涼便生了亂子,宋琥只是暫代西涼總兵之職,地位未定,恰與太子如今情形相仿,一般的尷尬,一樣的患得患失。”
  
  楊士奇接口道:“西涼距中原有一定的距離。宋琥將軍一定擔心皇上萬一已從北京南返,消息傳遞延誤,耽擱了朝廷大事,為求萬全計,才寫了兩份奏章,一份呈報北京,一份呈報南京,因為事情緊急,皇上仍在北京的可能又比較大,所以呈報南京的這份奏章,是在原奏章上貼了附頁,而呈報北京的那份奏章,才是重新謄抄過的。”
  
  夏潯呵呵笑道:“不錯,正是這個道理。那麼依士奇之見,宋琥將軍這封奏章,太子該如何處置?”
  
  楊士奇摸了摸鬍子,瞟一眼夏潯,試探著道:“將奏章封了,轉呈北京,如何?”
  
  夏潯眨眨眼道:“那萬一咱們揣測失誤,宋將軍就只寫了這一封奏章呢?軍機大事,不急做處斷,皇上豈不惱怒太子不用心做事?再者,怎顯得出太子的勤和忠呢?”
  
  楊士奇道:“這個……,那就認真回復,做些主張?”
  
  夏潯道:“軍機大事,擅作主張,萬一皇上不喜,再加責斥呢?”
  
  “這……”
  
  “再者,如果北京那邊也送了奏章,皇上已經做出決斷,太子的處斷送到西涼,只是廢紙一張,豈不有損太子威望?”
  
  “這個……”
  
  楊士奇也眨眨眼,反將一軍道:“那依國公之見,可有兩全之計?”
  
  夏潯瞧他模樣,分明也有了主意,只是他的官兒小,這擔當自然不如自己,能遛邊兒的時候當然要遛邊兒,便說出了自己的一番主意,楊士奇早跟他存了同樣的心思,只是這層窗戶紙不好捅破而已,一聽夏潯說出,忙做驚為天人狀,贊不絕口一番,兩個人在書房裡夏潯授意,楊士奇執筆,很快就炮製出一份諭旨、一份奏章。
  
  諭旨一式兩份,一份是要加蓋太子寶印發付西涼和,開篇就責備宋琥:皇上已明旨頒告天下巡視北​​京去了,如此緊要的軍機奏章,不馬上呈報北京,卻發來南京,一旦延誤軍機,國法定不輕饒云云。然後就提出了處治意見:命令宋琥就地調撥西涼軍隊,全力討伐叛軍。
  
  因叛軍佔據了肅州,又著令沙洲兩衛參與平亂,同時對赤金蒙古的忠誠提出褒揚,聲明必向皇上請旨,予以嘉獎。同時附輔國公書信一封,這是寫給西涼幾位大阿訇的,利用夏潯在該教的特殊身份,勸誡他們約束信眾,切勿為阿剌馬牙所用,一旦觸怒天威,後悔莫及等等。
  
  至於同樣內容的另一份諭旨,卻是附在寫給皇帝的奏章後面呈報北京。奏章中言明擅作主張的理由和難處,向皇上請罪。如有不妥處,請皇帝陛下立即更正。
  
  楊士奇寫罷,輕咳一聲道:“國公,太子耿直,咱們的揣測,是不是就不必告訴太子了?”
  
  夏潯道:“既是揣測,無憑無據,就不要告訴太子了!”
  
  楊士奇吹了吹未乾的奏章,輕嘆道:“太子一番苦心,盡在這奏章之上,只是若有奸人讒言,恐怕太子還是要受一番訓斥。”
  
  夏潯道:“有時候誇獎一個人,未必就是真的在誇獎他,訓斥一個人,也未必就是真的惱怒了他。如果事情做得乖巧,挨挨罵,反而是一種拉近感情的方式,總比父子相敬如賓的那種淡漠要好。士奇也是有子有女的人,當體會得到,挨罵挨得兇的孩子,有時反而是父親最喜歡的那個。”
  
  楊士奇道:“可是在漢王眼中,卻只會看到太子又受了訓斥,漢王只怕就會更加囂張了……”
  
  夏潯微微一笑,沒有作答。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2 00:53
第907章 損賊


  平原縣北去的官道很長、很平坦,道​​路兩旁還植得楊柳。
  
  不過時當正午,陽光從天空直射​​下來,躲無可躲,想要避到陰涼地裡那是想都別想,這種天氣不適合出行,尤其是走遠道的客人,你穿雙布鞋走在路上,不一會兒就連鞋底都感覺發燙,如果穿草鞋更得小心,皮膚一旦直接接觸到地面,能燙得你一下子跳起來。
  
  瘋子才會在這時辰出門呢,因此整個官道上壓根兒不見一個人影。因為乾躁,道路兩旁的樹木和莊稼也像打了蔫兒似的,偶爾有風吹過,林梢也只輕輕一動。天空中沒有一點兒雲彩,火辣辣的驕陽懸於當空,灼人的陽光射在地上,遠遠望去,一陣陣蒸騰、窒悶、酷熱的氣浪反射出了扭曲的光線。
  
  這天氣,趕上一個時辰的路,就得有人中暑,可是就在這樣的天氣裡,居然真的有人在趕路。一行三人,三騎快馬,馬行如飛,濺起一路塵土。馬上三人是三個驛卒,胸口有畫在圓圈裡的驛字,背後背著信筒,肩上插著小旗兒,揮鞭如雨。
  
  “籲~~~”
  
  拐了一個彎兒,前邊突然出現一片瓜地,道邊上搭了個瓜棚,一個戴草帽的漢子正坐在瓜棚下納涼,他穿件漢褂,赤著雙膊,胳膊曬得黝黑。前邊不遠樹底下,摞了幾個小馬扎,中間一張小桌,桌上還擺的有茶水。三個驛卒渴的喉嚨冒煙,一見這情形,立即勒住了座騎,翻身下馬走了過去。
  
  “三位官爺,是要喫茶還是買瓜?”
  
  “都要!先斟碗茶來,喉嚨快乾了,再挑個瓜來。要沙瓤的,有在井裡頭鎮著的沒?”
  
  “有有有,三位官爺,先請坐著。”
  
  那攤主笑吟吟地請他們到樹下坐著,垂直坐在樹下,倒還有點陰涼。
  
  攤主先麻利地給他們斟上涼茶,三人搶過大碗,咕咚咚喝了個乾淨,然後才一屁股坐到馬扎上。
  
  一個驛卒道:“噯,我說。不用你管了,我們自己倒茶。快挑個瓜去,還有,打點井水上來,飲飲馬!”
  
   “好嘞好嘞!”
  
  攤主好說話,忙不迭摞下大茶壺,返身走到地裡,不一會兒,就見他從地裡往上提著繩子,從井水裡拉出一個大木筒。從裡邊撈了個西瓜出來,用手拍了拍,便送到桌邊。
  
  一個驛卒接過來,不等攤主用刀去切,一拳砸去,把那已熟透了的西瓜砸得四分五裂,三個人一人拿了一塊,便狼吞虎咽地啃起來。
  
  那攤主並不馬上去飲馬。而是笑嘻嘻地跟他們聊天:“三位官爺,著實辛苦啊,這麼大熱的天兒,誰還出來走動啊,三位官爺該避過晌午的日頭才對。”
  
  一個驛卒一邊啃著西瓜,一邊含糊不清地發牢騷:“可不是。你當爺們這營生比你輕鬆?唉!有時候真覺著,不如做個農夫逍遙自己。可是沒辦法啊,幹的就是這差使,不要說日頭太烈,就算是下刀子,也得急著趕路。我們這兒是給皇上送的奏章,懂嗎?皇上的差使,誰敢耽擱了。”
  
  “哦哦哦。懂,懂懂!”
  
  那攤主一聽大感敬畏,另一個驛卒便道:“行了,你別囉嗦了,快去給爺們把馬飲一飲。一會兒還要繼續趕路呢!”說著摸出幾文大錢,拍到了桌上。
    
  那攤主連忙答應一聲,扭頭就去牽馬。

   “嗯?”
  
  那驛卒拿起西瓜又啃了兩口,突然感覺不對勁兒,一般做小買賣的,尤其是跟官家人做生意的時候,生怕對方仗勢不付錢,自己付了茶錢瓜錢,他不去取,卻先跑去飲馬?

  這驛卒生了警覺,立即把咬到嘴裡的一口西瓜吐出去,說道:“先別吃了!恐怕有詐!”說著一個箭步出去,就去扣那攤主手腕,那兩個驛卒不以為然,嘿嘿笑道:“我說老四,你別一驚一咋的,真就有賊,誰搶咱們啊。咱們爺們一路吃喝全靠驛站,身上沒帶幾文錢,誰搶咱… …”

  說到這兒,他就感覺舌頭有點大,好像喝多了似的,不禁一扶桌子,遲疑道:“好生古怪,我怎麼……”

  這時,那搶前去抓攤主的驛卒已一把扣住了攤主的手臂,不料天熱,那攤主手臂上出了汗,他的手上也有汗,一滑,竟未扣住。手臂沒有扣住,卻扣了一手顏料,那驛卒看看瓜販手臂上被抓去顏色露出的五道白痕,再看看自己手掌,硬著舌頭道:“你……你不是瓜販……”

  言猶未了,一頭便栽倒在地,呼呼大睡起來,那兩個驛卒搖搖晃晃想要起身,站起到一半,就一屁股坐下去,伏在一堆瓜皮上打起了呼嚕。

  三人一暈,那攤主便嘿嘿一笑,扭頭呼哨一聲,瓜田不遠處一條壕溝裡立即躍出兩個人來,三人從昏倒的驛卒身上取下包袱,打開竹筒,逐份檢視公函、奏章,翻了半天,突有一人興奮地道:“找到了,這就是夏老闆要的那份東西!”

  另外兩人湊上去一看,正是太子朱高熾附著宋琥奏章、向皇帝請罪的奏摺,三人相視一笑,異口同聲地道:“成了!”

※※※※※※※※※※※※※※※※※※※※※※※※※※※※※※

  下午近晚的時候,大道上終於又走來兩個人。

  一男一女,一左一右,貼著兩側的林蔭道。

  隔著這麼遠,似乎沒啥關係,可這兩個人其實卻是一對夫妻,丈夫叫黃四,娘子姓苗,小名兔菇。

  小兩口這麼走道兒,明顯是嘔氣了。年輕夫妻,尤其是剛結婚沒多久,還真不大容易發生矛盾,矛盾常常是婆媳關係處不好才產生的,這兩位就是因為婆婆才鬧的脾氣。

  兔菇的娘身體不大好,這新媳婦兒時不時的就要回娘家照顧照顧,因為走的頻繁了點兒,今天又要回娘家,婆婆就不樂意了,覺得媳婦心不在這兒。整天惦記著娘家,不免嘮叼幾句。媳婦覺得委屈,說給丈夫聽,丈夫若是順著她的意叫她發洩發洩也就完了,偏這黃四不樂意媳婦說他娘,瞪起牛眼,反把媳婦一通臭罵。

  大概因為是孔孟故鄉,教化深入民心的緣故,山東男人特別的孝順,古代二十四孝當中。有十位就是山東人。你說別的都成,欺負他老娘可不成,結果兔菇這新媳婦又受了丈夫一頓排頭。所以有人說,有福氣的女人,要做山東男人的娘,莫做山東男人的媳婦。可這話也有毛病,不做山東男人的媳婦,怎麼能當山東男人的娘?

  其實黃四雖把媳婦罵了,可心裡還是疼媳婦的,這一路下來。訕訕地籍故跟她說了許多話,兔菇根本不理他,他要是趕過去跟媳婦兒一塊走,兔菇就躲到另一邊去,兩口子就這麼彆扭著回娘家。

  兔菇正憤憤地走著,突然“啊”地一聲尖叫,急急往路中一閃,險些一跤跌倒。

  黃四正用扁擔挑著包袱走在另一邊。一看這情況,飛也似地跑過來,問道:“媳婦兒,咋地啦,有長蟲麼?”

  兔菇戰戰兢兢地指著樹後,顫聲道:“有人。那兒有人!”

  黃四一聽,立馬扔下包袱,抽出扁擔,警惕地向樹後望去,只見三個男人齊刷刷地站在樹蔭下,一絲不掛,三個男人都用手擋在下體捂著小小鳥,其中一個張開嘴巴不知道正在說什麼。

  黃四一看三個流氓調戲他媳婦兒。血嗡地一下就上了頭,登時氣沖斗牛、毛髮直立,他不由分說,掄開扁擔就衝了上去,一扁擔抽在一個光屁股男人的肩膀上。破口大罵:“你個***,敢調戲我媳婦!”

  那人說話見不理,返身便逃,黃四又一扁擔抽在他的屁股上,龍騰虎躍地追上去,打得三個男人哭爹喊娘,狼狽逃竄,一邊跑一邊還喊:“我們是官家人,我們是驛卒,我們不是非禮你媳婦,只想討件衣服穿吶……”

  這三個玩裸奔的,自然就是那三個驛卒。

  他們甦醒以後,發現馬沒了,衣服也沒了,他們趕緊檢查最重要的東西:裝在竹筒裡的奏章公函,發現竹筒也被打開,裹竹筒的包袱布沒了,這還不算,裡邊的奏章公函也全被扔了出來,被風吹著,原地已經沒剩兩張,找了半天,只在草坷裡找到團成一團的兩張破紙,還是被人揩過屁股過的,其它的早已不知隨風飄向何處了。

  這賊實在是太狠了點兒,三個驛卒欲哭無淚,正商量沿那瓜田到村莊裡弄身衣服,恰好黃四夫妻倆就到了。

  三人被好一頓打,最後從地上撿起他們的驛卒腰牌,這才叫黃四相信了他們的身份。

  瓜田後邊兩三里地就是苗家村,那兒正是黃四媳婦娘家的村莊。黃四帶著媳婦回去,把這事兒報告了里長,里長拿了幾套衣服來,三個驛卒這才得以見人。

  三個驛卒只管傳信兒,也知公函奏章都有些什麼內容,如今丟得一乾二淨,只得趕回縣裡驛館,討了馬匹、盤纏往回走。那些公函和奏章在通政司、內書房還有存檔,只能重新謄錄一份再送往北京,可這一來一回,就不知要浪費多少功夫了。

  經此一事,倒是成全了黃四夫妻,兔菇眼見丈夫神勇無敵的模樣,覺得自己男人還是很疼她的,怨氣一去,兩口子和好如初。

  可是因為這一耽擱,永樂皇帝便只收到了陳瑛遣人秘呈的“太子監國,私交勳戚,擅頒聖旨與封疆大吏”的彈劾奏章,卻沒有收到太子隻言片語的解釋。
  
  朱棣隱忍了三天,三天之後,依舊未見太子有任何奏報,朱棣大為恚怒,但他這回卻沒有隻言片語斥責,只下一道聖旨:“安南征戰之際,西域又生叛亂,太子擅文而不經武,恐難周全。即著漢王同任監國,與太子一起經理軍國大事!”
skywork001 發表於 2012-7-3 22:52
第908章 鄭伯克段于鄢

皇帝的旨意從北京送到南京,漢王朱高煦與太子同為監國,這個明顯的訊號立即在朝廷中引起了一片軒然大波。

    東宮洗馬楊溥坐不住了,他找到皇太子朱高熾談了談,朱高熾的心態就跟他那肥碩的身體一樣,比大海還寬、比泰山還穩,朱高熾不但不急不惱,反過來還好言安慰了楊溥一頓,把楊溥的鼻子都氣歪了:豈有此理,這不是皇帝不急太監急麼?

    可他這個“太監”想不急都不成,他是東宮洗馬,這根繩子是拴在皇太子身上的。無奈之下,楊溥只好去找他的同年好友楊榮商議對策。

    楊溥和楊榮都是建文二年中的進士,同時授為編修。但是兩人的仕途經歷卻大不相同。楊榮因為永樂初年被選入內閣,成了天子近臣,而楊溥卻因為被選侍太子朱高熾為洗馬,成為太子身邊的僚屬,眼下的權力地位是遠不及楊榮的。

    解縉被貶謫後,他的親家胡廣進位,榮升為內閣首輔,不過他伴駕隨同朱棣去了北京,如今在內閣主事的就是這位內閣次輔楊榮。楊溥趕到楊榮的簽押房 時,楊榮正在處理公函,楊溥只說閑來無事到這兒坐坐,叫楊榮儘管先處理公事,可他卻坐在一旁不停的長噓短歎,楊榮不禁發笑,便合起公文,對楊溥笑道:“弘濟啊,你有什麼事,只管說來,你我之間,還要拐彎抹角的麼?”

    楊溥瞧堂下沒有小太監侍候著,這才憂心忡忡地道:“勉仁兄,你還真是坐得住啊。皇上詔命漢王與太子一同監國,這意味著什麼?恐怕要變天了啊!你怎麼還不以為然呢?”

    楊榮若無其事地“哦”了一聲道:“原來弘濟是為這件事而來啊,我當是多大的事兒呢。”

    楊溥大急道:“這事兒還小麼?勉仁兄,你……”一語未了,楊溥突然心中一動,急忙傾身向前,低聲道:“難道眼下時局,還不能危及太子之位麼?”說罷,便目光灼灼地盯著楊榮。

    楊榮人警敏通達,足智多謀、謀而能斷,當年朱棣攻克南京,就是楊榮及時提醒朱棣先謁孝陵,然後登基,從而繞過了建文帝這個尷尬的坎兒,直接從洪武帝手中接掌了江山,否定了建文帝四年的統治。那時他還叫楊子榮呢,朱棣寵愛他,親自給他改名楊榮。

    朱棣在大臣們面前不苟言笑,大臣們都有些怕他,一旦與大臣們議事,有議而難決之事時,朱棣把臉一沉,大臣們就為之惶恐,無所適從。只有解縉和楊榮兩個人這時還敢直來直往地跟他說話,楊榮尤其善言,常能哄得朱棣轉怒為喜。

    楊溥知道自己沒有楊榮這份察顏觀色,一葉識秋的本事,對他是很欽佩的,這時心中焦急,更是虛心求教。楊榮卻不直言,只是低頭研著墨,淡淡地問道:“太子聽了旨意之後,可有什麼話說?”

    楊溥道:“太子神色如常,毫無心沮氣喪的表現。”

    楊榮擱下墨,又拿過一本書,隨手翻閱著,說道:“大紳被貶謫安南之後,太子最可倚重者,就只有輔國公一人了,輔國公那裡可有什麼反應?”

    楊溥道:“這個……,輔國公似乎沒有什麼反應。”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至少我在東宮,不曾聽說輔國公有什麼反應。”

    楊榮抬頭笑道:“這就是了,太子不急,扶保太子第一功臣的輔國公也不急,弘濟啊,你急個甚麼勁兒?”

    楊溥惱了,道:“勉仁兄,你這叫什麼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這時,一個小太監提著個鐵筒進了殿,楊榮咳嗽一聲,止住了楊溥的聲音。那小太監走到楊榮身邊,蹲身下去,用鐵鑷子從裡邊夾了冰出來,一塊塊往楊榮腳前的一個盆裡夾。楊榮對楊溥笑道:“弘濟啊,你這人忒也小氣,向你借一篇收藏的孤本來看,這才三天功夫,你就迫不及待地來討了,還你、還你!”

    楊溥見楊榮伸出手來,知他必有所示,連忙伸手接過,楊榮道:“好啦,皇上北巡,首輔伴駕,這朝裡的公函積壓太多,我得一一處理,就不留你了。”

    楊溥見楊榮下了逐客令,只得茫然告辭,出得殿來,低頭一看,手中拿的卻是一本《春秋》,書是翻開的,他看的這一頁,第一行寫的就是:元年,夏五月,鄭伯克段于鄢。

    楊溥看了半天,又想了半天,眼神不禁亮起來,他忽然覺得,自己純潔的簡直就像一個初出茅廬的孩子。

    多病多災的大報恩寺建設工程又停工了。

    因為開封段的黃河決口,工部奉旨重修開封,需要大批勞役。同時,工部尚書宋禮、都督周長考察黃河水患後,順勢提出了一攬子的疏浚計畫,獲得了永樂皇帝的允准,發山東及直隸徐州、應天、鎮江等府民丁三十余萬,給糧餉且免其他徭役及今年田租,以疏浚黃河。

    他們決定引黃河水復歸古道,同時疏浚會通河,這兩項工程預計兩百多天可以完工,完工後黃河水勢會比現在稍減,同時由於河泥淤積約有三分之一的河段 已無法行船的會通河也可重新啟用,全段通航。本著先急後緩的原則,大報恩寺只好暫時停工,把勞役征去疏浚會通河,沿黃河故道鞏固河堤。

    本來這事兒不關夏潯的事,勞役調走,他更是無事一身輕,只管伴嬌妻愛子,在家享清福,做他逍遙自在的國公爺。不想朝中竟有人上書皇帝,建議河道疏浚之日取消海運。這一下可觸到了夏潯的逆鱗。

    河運的沿線城市,其盛衰大受影響,河運可以活躍地方經濟;各地官府也能多收許多河運稅賦;每年疏浚河道維修堤防時,朝廷還要投入大筆的銀子,這筆 銀子都要開銷到地方上。而海運船舶往還,比河運成本低、效率高,缺點是在沒有現代化輪船的年代,風水險惡,易受氣候影響。

    不過綜合評價的話,對朝廷來說,還是河運的開銷更大、成本更高,但是因為河運對地方上更有利,官員們都勢衷於河運,他們是很樂意為官一任,造福故里的,眼下是河運海運並重,如果取消海運,河運就會增加更多的物流往來,所以他們總是想出種種理由排擠海運推銷河運。

    他們的目光只能局限於眼前利益,夏潯卻深知重視海洋將帶來多麼巨大的利益。那不僅僅是幾個錢的問題,對海洋的熟悉、對海洋的利用、對航海技術的進步、對造船技術的進步,對防止固步自封……,那是利於當代亦利於千秋的大事。

    宋元海運發達,至明而沒落,直到清末才又崛起,夏潯好不容易巧妙借勢重開了了海運,現在一些官員因為擋了他們的財路又要巧立令目取消海運,那怎麼成?夏潯立即抖擻精神,發動黃真、趙子衿等一群筆桿子,對提議取消海運的主張發動了口誅筆伐式的打擊,彈劾奏章像雪片兒似的往上報。

    這舉動看在漢王和陳瑛眼中,卻是色厲內茬的一種表現。面對太子眼下的危局,輔國公裝聾作啞,卻跑去爭什麼海運河運,這不是色厲內茬是什麼?漢王和陳瑛一致認為,這是他們爭奪太子之位的絕佳機會,錯過這次機會,恐怕真就再無可能了,漢王將永遠為王,而陳瑛,一俟新君登基,除了告老還鄉永絕仕途, 也絕沒有第二條出路。

    所以他們一方面瘋狂搜羅不利於太子的有關證據,繼續敗壞他在皇帝心中的印象。一方面決定利用監國的身份,竭力做出比太子更卓越的表現,雙管齊下,把儲君之位爭到手。

    勝敗在此一舉,拼了!

    紀綱也拼了。

    驛卒被劫,劫走的都是些什麼公文,除了通政司和內書房的人沒有人知道。但是紀綱知道。東廠在內書房裡有人,他紀綱做了這麼多年的錦衣衛都指揮使,他也不是吃素的,他在內書房同樣有人,一看到丟失的奏章中有一份太子寫給皇帝的請罪書,紀綱立即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驛卒被劫,自大明開國也沒有幾回,尤其是這太平世界,驛卒經過的地方又不是偏僻山嶺、匪盜橫行之地,什麼不開眼的小賊,要劫這些一路上吃皇糧,幾乎沒有幾文錢的驛卒信差?他馬上派出了最精明的手下紀悠南,命他帶人一路北上,查找此案線索。

    金吾後衛校場上,漢王朱高煦給他那狠狠一巴掌,羞得他好幾天都沒敢出門,此仇不報非君子,他一定要把這個場子找回來。

    這時候,帖木兒帝國的使節即將趕到京城了,這是漢王朱高煦在政壇上公開亮相的一個好機會。他第一次擔當監國,第一次以監國的身份接見外使,如果能有完美的表現,就可以搶走太子的光輝。不!最好他的兄長根本就不出面,把這舞臺讓給他一個人來表演。

    為此,從來不登太子府的漢王破天荒地去見了他大哥一次,噓寒問暖、體貼備至,假惺惺探望許久,直把個不耐酷熱和疲憊的太子折騰得汗流浹背,這才殷勤地道:“皇兄體胖,極易疲乏,如今又正值酷暑,悶熱難當,接見外使的禮節儀程過於繁瑣,恐皇兄難以支持啊。

    父皇命臣弟與皇兄一同監國,皇兄滿腹經綸,料理國事如皰丁解牛,而政略實非臣弟所長,空負監國之名,卻無所事事,實在是有些慚愧。這接見外使的體力活兒,不由就讓臣弟來代勞了吧,不就是把他們接進京來嘛,凡事總要等父皇回來才能拿主意的,臣弟誤不了事情。”

    “這個……”朱高熾剛一猶豫,朱高煦就用有些受傷的語氣道:“這麼點小事,皇兄也不相信臣弟能辦好麼?”

    朱高熾沉默片刻,才不情不願地道:“那麼……,此事就由二弟負責吧!”

    “哈哈,我這個假仁假義的老兄,終究是這張臉皮太薄!”朱高煦心中大喜,連忙說道:“皇兄所以,臣弟定不負皇兄所托!”

    朱高煦得意忘形之下,全未注意朱高熾一臉的不情不願,眸底卻藏著一絲憐憫……
skywork001 發表於 2012-7-3 22:53
第909章 現醜

會同館府第連綿,宏麗深闊,殿宇樓閣,堂皇華麗,各處殿宇樓閣,掩映於假山池水之中,美倫美奐。

    這裡是接待外國使節的地方,是朝廷的門面,在這些方面自然不能差了。

    漢王朱高煦端坐在一處花廳裡,說是花廳,卻獨佔了一重跨院,精舍庭院、涼亭花圃一應俱全,簡直就像一座精舍。禮部尚書呂震坐在他的下首,說道“殿 下,禮部侍郎孟浮生已出城去迎接帖木兒帝國的兩支使節隊伍去了。依禮,應由鴻臚寺接待,送會同館安置,再由禮部授其禮儀,擇日升殿面君。

    如今皇上不在京裡,如果要他們去親王府覲見殿下,恐惹人閒話,亦於禮不合,所以才請殿下紆尊降貴,以此會同館做為相見之地。等他們到了,殿下可迎至廊下,勿須降階,俟其行禮已畢,再邀入廳中會話便是!”

    朱高煦點了點頭,呂震又道“由於皇上不在京裡,這賜宴就不必了,只由會同館招待即可。臣從四夷館調來一名蒙古館通譯,為殿下翻譯言語!”

    朱高煦又點了點頭,還是沒有說話,他正在默記著此前看過的接待外國使節的種種禮儀過程,這些事兒對一位親王來說,多少年也用不上一回,自然不會爛熟於心。

    呂震想了想,又道“還有,異域他邦,各有禮儀不同,如果來使立而不貴,行該邦禮節,殿下不必于與此處過份堅持!”

    漢唐宋明,中國君主一向不會在這個問題上過於糾纏。外使見唐太宗立而不跪,唐太宗只是付之一笑,跛子帖木兒健在時,其使節朝覲永樂皇帝立而不跪, 永樂皇帝也未勃然大怒,轟他出去。從骨子裡說,這是一種自信,不會因為跪與不跪,就自我否定自己的權威,‘意淫’不能強國,外交方面比較務實。

    朱棣因此著夏潯演武閱兵,也並不是因為帖木兒使節立而不拜這件表像上的事,而是從他們對大明外交從倨後恭的態度和他們扣留大明使節的行為,判斷出他們野心的滋長,炫耀武力是為了展示大明的實力,以期達到更長遠的目的,否則何至於如此大動幹弋。

    朱高煦一心二用,一邊聽他介紹,一邊默記禮程,聽到這裡突然想起一事,忙問道“哦!他們來時路上,在六合打過一架,死了不少人?”

    呂震苦笑道“可不是,就是前天的事情,他們雙方在六合歇宿時因為口角衝突,繼而大打出手,雙方都死了不少人。”

    朱高煦摸摸鬍子,會心地一笑,心想“看來,帖木兒帝國的這位皇子和皇孫,已然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一個國家,分遣兩支使節隊伍赴我大明,國內必定 政出多門,故而有求於我大明。妙極,既有求於我大明,這就可以大做文章了,我若迫其就範,長我大明威風,父皇必定龍顏大悅!”

    朱高煦正想著,會同館外人喊馬嘶,車駕轆轆,帖木兒帝國分別隸屬皇四子沙哈魯和皇孫哈裡蘇丹的兩支使節隊伍同時抵達了。

    “請,這邊請!”

    禮部侍郎孟浮生下了馬,向雙方使節連打手勢,兩位帖木兒帝國的使節一齊下馬,走到孟浮生身邊,一個頰上有新傷,一個用繃帶吊著胳膊,氣勢洶洶相互一瞪,重重地哼了一聲。孟浮生一臉無奈,趕緊站到二人中間將他們分開,連打手勢地把他們請進了會同館。

    會同館內富麗堂皇,鳥語花香,宛如一座園林。朱高煦未在正廳接見,避於花廳,這也是為了避嫌,監國終究不是皇帝,外使到了,監國不能不聞不問,卻也不能做出一國之主的姿態。

    孟浮生引著他們穿過一個垂花耳門,沿細石小徑來到花廳,廳前左右侍衛扶刀而立,十分肅然。孟浮生急忙回身,雙手向下一壓,做出噤聲止步的示意,然 後一撩袍襟,返身進去稟報。朱高熾和呂震就在堂上坐著呢,大門洞開,如何還看不到兩位外使到了,一見他們止住腳步,朱高熾已然站起身來,緩緩迎上前來。

    “殿下,外使到了!”

    孟浮生趕緊向漢王施了一禮,朱高熾傲然點頭,飄然而出,孟浮生急急伸手一拉尾隨其後的呂震,忿忿不平地告狀“大人,下官今日可是丟了醜了。”

    呂震怔道“怎麼?”

    孟浮生剛要說話,漢王已立於廊下,重重地咳嗽一聲,孟浮生趕緊邁步出了門檻,向那兩人介紹道“這就是我們漢王殿下,陛下北巡,漢王如今是我大明監國,還不上前拜見!”

    兩個高鼻深目、頜下一部捲曲大鬍子的外國人瞪著一雙深凹的眼睛看著孟浮生,一臉的問號。

    朱高煦本待他們若如蒙古人一般撫胸見禮若者單膝行禮,便立即大聲呵斥,先給他們一個下馬威。這件事兒若干的漂亮,風頭可直蓋太子,再加上近來太子屢屢自作主張惹得父皇大怒,自己競爭皇位就大有希望,不料話到嘴邊,卻見二人一動不動,竟連腰也沒彎,不禁又驚又怒,轉頭便問孟浮生“他們這是甚麼意 思?”

    孟浮生也慌了,又大聲道“這是我大明監國漢王殿下,還不見禮?”

    兩個外國人迷迷瞪瞪地看著朱高煦,他們也在納悶兒呢,他們也覺著這個高大威武的年輕人應該是個大人物,可他到底是誰,他們卻不知道。據說大明皇帝沒有這麼年輕啊,事關國體,沒弄清對方身份之前,他們豈能輕易行禮。

    孟浮生見二人還不說話,忍不住轉向站在漢王朱高煦另一側的四夷館通譯,說道“翻呐!翻給他們聽!”

    那通譯翻了個白眼兒,心道“你旁邊不是站著一個通譯麼,我今日是給漢王做通譯的,怎麼你說話也要我來譯給他聽!”心裡嘀咕著,還是咳嗽一聲,對兩個帖木兒帝國的使節把孟浮生說過的話翻譯了一遍,結果兩個外國使節依舊如鴨子聽雷,傻不愣瞪地站在那兒。

    那通譯也慌了,又大聲說了一遍,對方側著耳朵認真傾聽,聽完只是攤了攤雙手,一臉無奈,這通譯就慌了,結結巴巴地道“他們……莫非是聾子不成?”

    這時節跟在孟浮生身邊的那個倒楣翻譯悄悄湊了過去,小聲道“陳兄,他們好象不懂蒙古語。”

    “啊?”

    站在朱高煦旁邊的那個通譯官嚇了一跳,失聲道“不懂蒙古語?豈有此理,他們有意難為人麼?”

    朱高煦這時臉色已經鐵青,沉聲道“你們嘀咕什麼呢?他們不何不言不動?”

    兩個通譯結結巴巴,答不上話來,這時兩個大鬍子中的一個好象聽明白了點什麼,嘰哩咕嚕地說了一串話,兩個可憐的通譯官瞪大眼睛,豎起耳朵,可是只 聽懂了幾個詞,兩人嘀咕半天,也弄不明白全句的意思,只好往朱高煦面前卟嗵一跪,苦喪著臉道“殿下,他們的語言……,微臣聽不懂……”

    唐朝時候,西域一蕃國朝貢。當時大唐與西域的交往何等密切,卻也無人能盡識西域各方語言,那蕃國遞交國書,竟無人識其文字,幸好李白生於極西之地的碎葉城,識得這種文字,否則就要丟了大唐的臉。而今,漢王朱高煦興致勃勃而來,終於碰上了這種難堪事。

    話都聽不懂,這威風還向誰擺去,朱高煦甚至鬧不清眼前這兩個大鬍子誰是沙哈魯的人,誰是哈裡蘇丹的人。朱高煦臉騰地一下就紅了,他臉紅脖子粗地叫人把雙方使節先安置下去,等兩位外使一走,朱高煦便暴跳如雷,把呂震和孟浮生兩位大臣罵了個狗血噴頭,這才拂袖而去。

    半天功夫,這個笑話就傳遍了南京城。

    帖木兒帝國的官方語言是突厥語,突厥語與蒙古語同屬阿勒泰語系,他們有些詞彙是一樣的,但是遠遠達不到聽得懂蒙古話就聽得懂突厥語的地步。帖木兒帝國的民間語言主要是波斯語和阿拉伯語,這些語種地區目前都不是與大明交往頻繁的地區,所以大明在這方面的語言人才極少。

    大明從永樂五年才設立專門翻譯外國語言和文字的四夷館,迄今才不過五六年光景,因為很少有士子願意從事這個行業,四夷館面向四夷諸國分設的八個翻譯館中,人數最多的一館才四個通譯官,有的常年不見往來的國家更是只有教師一兩人,連學生都沒有。

    大明現在自己培養的翻譯人才極少,就算是面對韃靼、女真、朝鮮、日本、呂宋、安南……,這些交往密切的地區,主要的翻譯人才也靠地方上向朝廷輸送。

    但是像今天這樣的窘狀其實是很難碰見的,因為出使國一方也備有通譯,即便兩國因為相距太遠,不習彼此語言,他們的通譯也懂得兩國中間地區的協力廠商語言,可以以此作為交流平臺,大明與帖木兒帝國的交流平臺一直就是蒙古語。

    但是無巧不巧的,帖木兒帝國的兩支使節隊伍在六合停歇的時候大打出手,死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他們的通譯,而大明蒙古館的兩個通譯只精通蒙古語,結果就造成了眼下這種難堪的局面。

    莫愁湖,湖心島,細雨濛濛,如詩如畫。

    夏潯披蓑衣、戴竹笠,坐於船頭,拿著釣杆,對撐傘立于其後的徐姜道“太子仁孝,一向關愛兄弟,咆孝大臣這種事,怎麼可以向皇上告自家兄弟的狀呢?咱們不用理會,自會有人來做這個惡人的。”

    他提起釣杆,麻利地換了魚餌,悠然一甩,魚漂在漣漪不斷的湖面上沉浮兩下,定住了,夏潯悠然又道“準備車,我要去請一個人。再給漢王上一劑眼藥,就該咱登場了。”
skywork001 發表於 2012-7-3 22:54
第910章 再下一城

帖木兒帝國沙哈魯的使者烏傷和哈理蘇丹的使節摩羅分別入住了會同館。

    哈理蘇丹這麼急迫地派人到大明來,有他不得已的苦衷。當初三人爭奪皇位,他占了先機,皇太孫占了大義,四皇叔沙哈魯勢力是最小的,但是皇太孫被他策反的大將殺死之後,沙哈魯卻借機一躍而起,以為皇太孫報仇的名義,拉攏了許多皇太孫的舊部。

    哈理蘇丹需要大明的支援,哪怕是道義上的支持,也足以衍生極大的政治力量。沙哈魯皇子卻也抱著同樣的心思。在東方,四皇叔朱棣成功地完成了靖難之役,化不可能為可能,成為中國歷史上唯一一位以藩王身份造反成功的皇帝。在西方,正重演著同樣的一幕,那位皇叔也是排行老四。

    不同的是,帖木兒帝國沒有中華帝國大一統的悠久歷史,因此帖木兒一死,皇族又內戰紛爭,整個大帝國立即分崩離析,即便是沙哈魯爭得皇位,也沒有能力與大明一較長短了。因此沙哈魯很明智地選擇了向大明稱臣。由是,同一國家,分屬兩個政治勢力的使團,同時來到了大明。

    但是,在該國的軍事上面,哈理蘇丹雖較沙哈魯略遜一籌,可是在爭取大明的支持上面,哈理蘇丹卻有一張秘密底牌:夏潯!

    哈理蘇丹的使團雖然姍姍于路,今日方到,可他的秘使卻早就潛進中原,並與夏潯取得了聯繫。否則哪有那麼巧,在他們即將進入應天府地界時,突然發生了衝突,死者中恰恰又包括了他們的通譯,這一切都是出於夏潯的授意。

    會同館的陳設佈置非常豪華,酸枝雕花大床上錦被繡幄十分舒適,但哈裡蘇丹的使節摩羅大人坐在燈下,只是一杯杯地喝茶,了無睡意。

    突然,窗櫺叩響,一下、兩三、三下,停頓片刻,又是三下,摩羅鷹目一亮,沉聲道:“門沒關,進來!”

    片刻功夫,“吱呀”一聲,一個身材瘦削、看起來極伶俐的胡人男子閃身進來,穿一身青色服裝,這服色若遁入夜色時極難察覺。

    “坐!楊旭有何話說?”

    那青年在桌對面椅上坐下,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來,說道:“這是他的人送來的,叫大人您依計行事,他的人還說事關機密,只可由大人您一人閱覽。”

    摩羅前幾次與夏潯互通消息,都是經由眼前這男子傳口訊,今日對方竟然寫了信,摩羅不由為之動容,連忙搶過信來,仔細驗看了火漆封口,然後把燈移近,就在燈下展開了書信。信一打開,摩羅便是一怔,信上空白一片,什麼都沒有。

    那青年道:“哦,那人說,在火上略一烘烤,即現字跡。”

    摩羅聽了,忙摘去燈罩,將信紙展開,借燭火烘烤一下,信上果然現出字跡。摩羅嘖嘖稱奇,卻也無暇探詢原理,連忙俯首看信。一封信看完,摩羅微微眯起眼睛,臉上露出陰晴不定的神情。

    那青年忙問:“大人,楊旭信上說些什麼?”

    摩羅一臉古怪的神氣,他輕輕搖了搖頭,低頭又去看信,這回只看了一半,那信突然蓬地一下,自己冒出火來,摩羅嚇了一跳,連忙鬆手,那信帶著火苗飄然落到桌上,頃刻間便燃成了一片灰燼。那青年驚得站起身來,對這神奇的一幕也是訝歎不已。

    摩羅緩緩站起身來,沉著臉色在房中徐徐踱步,唇上兩撇捲曲的八字鬍隨著他的腳步一顫一顫的。

    踱了許久,好象是拿定了什麼主意,摩羅招手道:“黑奇,你過來!”

    黑奇趕緊湊到他的身邊,恭聲道:“大人請吩咐!”

    摩羅一攬他的肩膀,低聲道:“黑奇,一會兒,你去……”

    黑奇正側耳細聽,忽覺肋下巨痛,急急一掠身,就見摩羅大人手中握著一口尺來長的鋒利彎刀,彎刀如弦月,一滴滴殷紅的鮮血正在刀刃上流轉,黑奇的肋下已是血湧如注。

    “大人,你……你做什麼?”

    黑奇一把捂住肋下,血如泉湧,哪裡捂得住,他只覺得自己的體力連著生命,正在迅速地流逝。

    摩羅冷冷一笑,縱身向前,狠狠一刀,直搠進他的心口,刀子一直插到柄處!

    黑奇一臉的驚奇、憤怒、不解,可他已等不到答案了,摩羅一鬆手,他就緩緩倒了下去。

    摩羅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端起那杯未喝完的茶慢慢飲盡,沉聲喝道:“來人!”

    門外應聲閃進兩名武士,看到房中情形,微一錯愕,卻沒有說話。

    摩羅吩咐道:“把房間打掃乾淨,給他換身衣袍,丟到烏傷的院落門口去!”

    ※※※※※※※※※※※※※※※※※※※※※※※※※※

    夜深沉,漢王府的後院,燈光依舊亮著。

    漢王朱高煦氣咻咻地在房中踱來踱去,白天那一幕對他的傷害真是太大了,到現在想起來,臉上還**辣的。太丟人了!自大明開國,這樣難堪的事情有沒有?自古至今,這樣難堪的事情有沒有?這本該是我公開亮相於廟堂的絕佳機會啊,如今卻成了人家的笑柄!

    陳瑛坐在燈下,狀如老僧入定,身子不動,眼神不動,只有那偶爾捋動鬍鬚手,給他帶來一絲活氣。

    “陳大人,你說這事兒,是不是禮部夥同太子搞鬼,故意羞辱于本王?”

    陳瑛輕輕搖了搖頭:“不會!殿下不必多疑,此事羞辱的雖是殿下,辦事不力的卻是禮部。呂震此人,善阿諛、戀權勢,斷然不會給自己的考績塗抹污點,解縉為內閣首輔時,曾譏諷這呂震不學無術,為禮官,不知大體。解縉的嘴雖臭,評人優劣還是准的,這個呂震思慮不周,幹出這等糊塗事來不足為奇。再者,臣瞭解過,四夷館中的蒙古館,確實只有這兩個通譯,曉得蒙古、女真語言。再往西去西域諸國的語言,他們就不甚了然了。”

    朱高煦“呼”地喘了一口粗氣,悻悻地坐下道:“他不學無術,丟的卻是本王臉面。才半日功夫,本王已成九城笑柄!”

    陳瑛道:“殿下勇冠三軍,這是太子無論如何也不能比擬的。此事的確成了笑話,可就算是太子出面,也是一樣的結局,難道太子精通帖木兒帝國的語言?鄉間小民,但得一事,莫不沾沾自喜極盡嘲諷,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朝中文武,都是明事理的,縱然覺得好笑,也不會因此看低了殿下。”

    陳瑛笑了笑又道:“禮部已加緊張羅,四處尋找精通西域言語的人去了,且讓他們的使節在會同館先住著,等禮部找到通曉他們語言的人,殿下再接見他們就是。”

    朱高煦氣悶地點了點頭,歎道:“只好如此!”

    陳瑛站起身,拱手道:“如此,就請殿下早些歇了吧,老臣告辭!”

    朱高煦忙也站起來,說道:“天色太晚了,大人就不要回府了吧,來人呐,收拾客房,侍候陳大人歇下。”

    陳瑛連忙道:“不妥不妥,殿下王府,老臣怎好……”

    朱高煦道:“噯,如此小事,在意甚麼。父皇不在京裡,又不需早早上朝,就在這兒歇了吧。”

    陳瑛連連稱謝,由王府內侍引著去了西廂客房。陳瑛寬衣解帶,只著白色小衣,洗臉淨面之後,又褪去布襪,用熱水燙了腳,叫小內侍給擦乾了,便躺到床上拉過條被子橫搭在腰間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睡夢之中就聽見有人喊:“陳老爺快起!陳老爺快起!”

    陳瑛聽了幾聲突然醒來,兩眼一張,就聽聲音急惶,就在耳畔似的,不由一驚坐起,揚聲問道:“是誰?何事?”

    門外有人高喊:“老爺快些著衣,殿下有急事相請!”

    陳瑛忙不迭點了燈,套上襪子,趿上靴子,穿衣戴帽、革帶束腰,好不容易打扮停當,叫一個提著燈籠的小內侍前邊引著,跌跌撞撞就往前跑。

    到了前邊客廳,就見漢王衣衫不整,頭上沒戴帽子,髮髻鬆鬆垮垮,正在大廳裡團團亂轉。陳瑛連忙迎上去問道:“殿下,發什麼了什麼事?”

    朱高煦正在等他,一見他來,二話不說,大手一張,好象一口鐵鉗一般,“蓬”地一下就攥住了他的手腕,急聲道:“快走!快走!帖木兒國那兩班鳥人,在會同館裡又火拼起來了!”

    黎明時分,朱高煦紅著眼睛,一頭黑灰,站在會同館的院子裡面,盯著前邊燒成灰燼的一幢大廳運氣。禮部尚書呂震、侍郎孟浮生一左一右,臉上全是一道一道兒的黑灰,官衣上還燎了幾個窟窿,瞧著就像閻王左右的兩個小鬼兒。

    呂震道:“房舍只燒了這前邊一幢,館驛人員沒有傷亡,帖木兒使節傷者不計,亡者十九人,左院一方亡八人,右院一方亡十一人。”

    孟浮生道:“雙方都被控制起來了,只是言語不通,所以還沒弄清因何又起爭端。”

    朱高煦氣得渾身發抖,高聲喝道:“控制!控制個屁!全都抓起來,把他們全都……”

    話猶未了,耳畔突然有人道:“殿下!”

    朱高煦一扭頭,也未看清是哪個官兒,便惡狠狠地道:“有屁就放!”

    楊士奇面無表情地道:“太子有請漢王!”

skywork001 發表於 2012-7-3 22:55
第911章 噫!

    朱高煦按著腰間寶劍,大步流星,直奔太子宮,身後兩名侍衛緊隨不舍。

    楊士奇一溜小跑也追不上他,乾脆放棄了,安步當車、悠哉遊哉地躡行於後。

    “鏗!”

    一見朱高煦挺胸就欲直入宮闕,門前兩名侍衛立即一舉手中長戈,長弋交叉,發出金鐵之聲,一名侍衛沉聲道:“請殿下解劍!”

    朱高煦冷冷地橫了他們一眼,伸手從腰畔金鉤上摘下佩劍,隨手往後一擲,一名侍衛搶步上前,伸手抄過了長劍,捧在手中。門前兩名侍衛持弋後退一步,又像樁子似的杵在那兒,朱高煦冷哼一聲,大步走進了太子宮。

    朱高煦怒氣衝衝邁步進了正殿,抬頭一看,他那胖哥哥正站在殿上,神情極其嚴肅,朱高煦心中一凜,氣焰不覺便弱了幾分。這太子性情敦厚,加之天生肥胖,平時只 見其平和,輕易難見威嚴,但他偶爾一怒,卻也因此更增威儀。朱高煦本有一肚子的火,可是一見大哥發怒,竟不覺有些情怯。

    朱高煦遲疑了一下,才上前施禮道:“臣弟……見過皇兄!”

    朱高熾重重地哼了一聲,道:“高煦,你做的好事!”

    朱高煦一愣,反問道:“皇兄,臣弟做了什麼?”

    朱高熾怒道:“你還問我?異國他邦,遠來之客,持何語言,是否相通,這是接見外使最應重注意的事情。連這樣的錯誤你也會犯,莽莽撞撞,貽笑大方,臉都丟到萬里之外去了!”

    朱高煦也大怒,直起脖子反駁道:“臣弟從來沒有做過接見外賓的事情,這些雜事本應禮部負責,臣弟哪知四夷館裡竟連一個懂得他們語言的人都沒有!”

    朱高熾喝道:“你還有理了?我來問你。他們在六合發生爭執,互毆致死多人,這事你可知曉?”

    朱高煦道:“知道啊,怎麼了?”

    朱高熾大怒,拍案道:“怎麼了?你明知他們水火不容,為何還把他們全都安排在會同館裡,致有昨夜之戰,連會同館的房子都燒了!”

    朱高煦頓時語塞,當時因為語言不通的大烏龍,他大感下不來台。臊得他只想馬上找條地縫鑽進去,匆匆安排了那些人住處,就急不可耐地離開了,哪裡想到會出這麼多問題。

    朱高熾道:“父皇巡視北京,留你我兄弟監國。你我二人,沒有父皇的雄才大略,經國緯政固然不及,持盈守成、但求無過也做不到麼?”

    “我……”

    朱高煦沒電了,吱吱唔唔地道:“這事兒,禮部尚書應該想著……”

    朱高熾直視著他道:“凡事皆為他人之過。那麼……你去幹什麼?”

    “我……”

    朱高熾拂袖道:“這件事你不用管了,為兄會著內閣與禮部,另擇大臣接待!”

    朱高熾肥碩的身子都已完全消失在大殿上了,朱高煦才醒過神來,登時一跳三尺,暴跳如雷地道:“我也是監國!憑什麼由你專斷?”

    身後傳來一個輕輕的聲音:“因為他是太子,是國之儲君!”

    朱高熾狠狠地回頭望去,就見楊士奇靜靜地站在那兒。

    ※※※※※※※※※※※※※※※※※※※※※※※※※

    時已初秋。秋老虎依舊惱人,不過風來時還是頗有涼意的。

    小櫻站在井口,汲上一桶水來,將已經洗妥的衣服投淨擰乾,然後一一搭曬在晾衣繩上,用過的水沿井邊石台一倒。便沿著小石子墊底的溝渠汩汩地流到牆角,然後從牆洞淌到牆外去。

    草原上的高低貴賤、上下階級,更多地體現在他們所擁有的人身權利上,自從北元朝廷退回漠北以後,他們漸漸又恢復了草原上的傳統生活,即便是達官貴婦,也少有養尊處優、任嘛不幹的,許多家務事他們都要親力親為。小櫻自然也不例外。

    尤其是到了這裡以後,除了兩個老僕及其家人,府上並未再雇什麼丫環僕役,不要說她,就連圖門寶音和圖門寶音的老娘。也經常尋點營生做。後院兩個花圃已經被老太太清理出來,種上了蔬菜,每日侍弄菜園子,澆澆水、施施肥、除除草、捉捉蟲,樂在其中。

    一陣風來,吹得廊下的風鈴叮叮咚咚一陣響,仿佛與遠處縹緲的牧笛聲一爭高下。小櫻直起腰來,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細汗。月白色寬袖素緞的袍袖滑落下來,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

    漂亮女人一旦衣裝素淨,無論黑白,都獨具一種魅力,尤其是小櫻這樣在草原上長大的女子,她的神情氣質恬淡空靈,殊異與中原女子,迎風一立,衣袂飄飄,宛如神仙中人。但是風扯著袍子,襯出腰身、胸膛蜿蜒的曲線,卻又有種撩人的紅塵女子味道。

    圖門寶音皇后現在真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這些天一直有意無意地暗示她該許配人家了,又不住地提起輔國公楊旭是如何的好,好象她多瞭解那個人似的,弄得小櫻不勝其煩。可煩歸煩,因為圖門寶音整日的嘮叼,她想忘掉那個人也不容易。

    看著清清的井水潺潺流向牆邊,小櫻情不自禁又想起了他。在遼東時,兩人雖未及於亂,卻不止一次發生了極其親密的關係,而這,是她和自己本來認定的未婚夫阿卜只阿都不曾有過的。等她出走瓦剌,本以為這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再與他相逢,卻未料到他竟又出現在自己面前。

    上 一次是自己一心要殺他,而這一次卻是為了皇后、為了擺脫自己將獻身於一個半截入土的老頭子而求助於他,到這時候,那因為身死沙場的父親的很,就已淡了許 多。等到皇上選秀女,民間搶新郎,那一路的相伴……,讓她複雜、幽秘的情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她以為自己的心如無波古井,偏偏像丟下一個桶去,激起層層漣 漪。

    紅塵十丈!她是個身心成熟的姑娘,更是個活潑開朗的姑娘,她也有自己的**、理想和人生的追求。曾經滄海,如今讓她心甘情願地嫁一村夫,可能麼?然而……,那大膽的念頭只在心頭輕輕一閃,便如流星一般飛快地消逝了,那豈不是更加的不可能。

    “沐雯,沐雯!”

    耳邊有人一連喚了幾聲,小櫻驚醒過來,慌忙答應一聲,扭頭一看,卻是圖門寶音。

    “娘,你回來啦!”小櫻叫了一聲,圖門寶音現在是真把她當自己的女兒疼,小櫻感受得到她對自己的關愛,自幼喪母的小櫻便也真心實意地認了她做自己的親娘。

    圖門寶音喜孜孜地道:“沐雯啊,你這想什麼呢,我喊好幾聲你都不回答,跟丟了魂兒似的,我跟你說,我平時難得出門,生怕跟這兒的人聊不到一塊兒去。可還別說,這兒的人都挺樸實的,我在前門大街跟一個老婆子聊了好一陣子,特別投緣。”

    小櫻彎腰提起水桶,拿起木盆往廊下走,隨口道:“那好啊,以前咱們在草原上,天那麼寬,地那麼廣,這兒小門小院的,我還擔心你整天悶在家裡會悶出病來,出門走走,多聊聊天好啊。”

    圖門寶音跟上去道:“嗨,你聽我說完呐。那老婆子家的兒子媳婦兒要在金陵城裡開家水果鋪子,就是缺錢,我覺著這是個機會啊,咱家那地自有佃戶種著,也用不著人時常照料。要是咱拿一半,兩家合夥,你只要常去城裡照應一下就成,你識文斷字的,絕對沒有……”

    小櫻一聽就識破了她的用心,不禁哭笑不得地道:“娘!你覺著,我去金陵城裡開家水果鋪子,就能時常見著人家輔國公?”

    圖門寶音道:“呃……可以跟他打聲招呼,請他照應咱家的生意……”

    小櫻沒好氣地道:“於是,堂堂的輔國公就會每天親自跑到水果鋪子裡,買上三斤梨子兩斤棗兒?你這都想的什麼主意啊!”

    “呃……”

    圖門寶音乾笑:“就是找個轍麼,其實……只要你點頭,我可以去跟他說……”

    小櫻打斷她的話道:“娘,我跟人家,一個天上,一個地上,八杆子打不著的關係,你就別胡思亂想了。”

    圖門寶音發起愁來:“這村裡人都當咱們是普通人家的,你這麼大的姑娘還不談婚論嫁,人家背後還不指指點點?再說,我忍心你就這樣過一輩子?你這模樣兒,並不愁嫁,可那凡夫俗子,你看得上?我琢磨來琢磨去,你跟輔國公那是天作之合,沐雯呐……”

    “天作之合?”

    小櫻把水桶木盆往廊下重重一頓,雙手叉腰,刁蠻地道:“你說是天作之合是吧?如果他楊旭現在就出現在我面前,這輩子,我就跟了他了,成不成?”

    圖門寶音急了:“不成!你這丫頭,你這不是耍賴麼,他現在怎麼可能……”

    剛說到這兒,那半掩的院門吱呀一聲就開了。

    夏潯長衫飄飄,綸巾革帶,手搖一柄描金小扇,笑吟吟地踱了進來。

    圖門寶音和小櫻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夏潯把小扇一收,瀟灑地拱了拱手,施施然道:“楚夫人,謝姑娘,久違了!”

    小櫻好象見了鬼似的,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來幹什麼?你怎麼來了!”
skywork001 發表於 2012-7-3 22:56
第912章  鋌而走險

夏潯依舊是一身士子袍服,手搖描金小扇,緩緩而行,風流儒雅,前方不遠就是無梁殿了。

    與他並肩而行的是帖木兒帝國四皇子沙哈魯的使者烏傷,緊緊伴在他身側的是一位唇紅齒白的少年郎。

    紅花當由綠葉陪襯,如果伴在紅葉邊上的,是一株比紅花還要妍麗的花兒,紅花就成了悲劇。

    這 個年輕人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頭戴襆頭巾子,身穿石青錦袍,革帶束腰,英姿煥發,那肌膚細膩粉白,微微透著紅暈,宛如初綻的桃花也似,一雙眸子點漆一 般,顧盼之間,靈動無比。這樣的美男子,不要說女兒家見了要芳心迷醉,就是好男風的老爺們見了都要魂不守舍。

    再後面,禮部尚書呂震、禮部侍郎孟浮生、禮部員外郎趙熙童依次排開,亦步亦趨。

    烏傷欣然道:“國公先行接見烏傷,足見對我沙哈魯王子的看重,王子遣我東來時,提到中土人物,亦曾提到過國公。如今一見,國公風流儒雅,一表人才,果然不愧是中土人物。”

    伴在夏潯身側的美少年板著臉道:“烏傷使者說,國公先接見他,他很開心。他們王子曾經提到過你,今日見了你的面,名不虛傳啊!”

    夏潯聽了解釋,笑道:“啊哈,烏傷使者過獎了。遠來是客,理當禮遇。不過,客人也當遵守客人的本份啊,不知在我大明會同館裡,貴國雙方使者為何大打出手?還請烏傷使者給我一個理由!”

    夏潯身側的美少年用突厥語對烏傷說了一遍,烏傷的大鬍子一翹,便露出氣憤神色,怒氣衝衝地道:“國公,當日實是哈理蘇丹的使節摩羅率先發難!他弄了一個隨從的屍體丟在我們門前,栽髒陷害,硬說人是我們殺的……”

    烏傷滔滔不絕說了半天,那美少年側耳傾聽。又向夏潯解釋了一番。

    這美少年自然就是小櫻。

    借著漢王朱高煦一連出了兩個岔子的機會,太子剝奪了他接待外使的權利。要禮部另舉人選。

    禮部員外郎張熙童馬上就向呂震提議由輔國公來接見外使。說他曾滯留西方達半年之久,熟悉那裡風土人情。呂震才不管夏潯是否熟悉西域人物。只要這個燙手山芋有人接手就好。立即從善如流,如此這般向太子回稟,於是夏潯就順理成章地成了接待帖木兒帝國的專使。

    夏潯也不懂突厥話,便找了小櫻來幫忙。

    小 櫻此刻的模樣並未太過掩飾,稍還帶著些脂粉之氣。不過天下之大,男生女相、嬌媚可人的少年實也不少,尤以江南為甚,這烏傷使者也確定不了夏潯這位通譯究竟 是不是女的,他也不關心這個。他此來是為了謀求大明的支持,而輔國公楊旭正是大明政壇上舉足輕重的人物,這才是最重要的。

    夏潯聽了淡淡地應了一聲道:“此事我已知道,不過是否如烏傷使者所言,我也不能只聽你一面之辭。這件事我還要再問過摩羅使者再做定議。烏傷使者,我大明皇帝北巡,尚未返京,國家大事,自然要等皇上返回京城之後才能決定,這段時間,你們就得暫住在金陵了。”

    烏傷道:“這個自然使得,烏傷久慕中土文化,正好借此機會多多瞭解一番。”

    夏 潯嗯了一聲道:“會同館,因你們一通惡戰,燒毀了主廳,住在會同館的朝鮮、日本、占城等國常駐使節也提出了抗議。所以,只好把你們遷出來,你們就暫住在這 靈穀寺裡吧。這裡山水秀麗,空靈典雅,是我金陵一處山水勝地。你們的行動不會受到限制,如果需要遊覽京城,同禮部派來照顧你們的人說一聲便是。不過,你們 語言不通,在我們找到通譯配給你們之前,還是儘量不要出門的好!”

    烏傷連連稱是,又道:“國公如此安排,烏傷自然從命-其他書友正在看:。只是,不知那摩羅安置於何處?我們的居止,願意接受大明的安排,可是,哈理蘇丹乃是亂臣賊子,我們沙哈魯王子的使節不能接受不如他的使節的待遇,這一點我們必須堅持,還請國公諒解!”

    夏潯微微一笑,說道:“他們麼,被我們安排到玄武湖去了。玄武湖有五島,內有一島名曰梁洲,如今初秋,島上遍開菊花,風景與此迥然不同,不過也是一處好去處。你想比較麼,呵呵,同為我金陵勝境,卻是一山一水,無從比起!”

    烏傷聽了這樣安排,卻也無話可說。於是轉而繞上正題,談及沙哈魯王子願奉大明為君,自降為臣,奉大明為宗主,謀求大明支持的意願。夏潯以皇帝不在京中,無人可以做主,不過烏傷的意願,會儘快送抵北京由皇帝定奪為由含糊過去。

    隨後便問:“據本國公所知,貴國帖木兒王生前曾指定了繼承人,並非如今的哈理蘇丹,也不是你們的沙哈魯王子,為何由你們代表貴國出使大明呢?帖木兒王指定的那位繼承人何在?如今,你們沙哈魯王子和哈裡蘇丹皇孫,誰能代表貴國?”

    烏傷立即道:“哈理蘇丹賊子野心,重金賄絡,策反皇太孫手下大將,弑殺皇太孫,奪了撒馬爾罕,自稱皇帝,大逆不道!我們沙哈魯王子忠君愛國,迄今不敢自立, 一心只為皇太孫報仇。如今哈裡蘇丹雖據有撒馬爾罕,但是國土大多已被我家王子收復,論起兵力優劣,我們遠勝哈裡,自然可以代表我國……”

    ※※※※※※※※※※※※※※※※※※※※※※※※※※※※※※

    漢王府,朱高煦困獸一般踱來踱去,幾位心腹都貼牆根兒站著,生怕掃到了漢王殿下的風尾。

    朱高煦越想越恨,越想越怒,額上青筋都一根根繃了起來,咬牙切齒地道:“一定是太子搗鬼!一定是他,否則本王豈能丟這麼大的人?我說當初一講,他怎麼就答應的那麼痛快-!這個陰險小人!本王為人磊落,做事光明,哪是這個陰險胖子的對手!”

    一個心腹戰戰兢兢地道:“殿下,是不是找陳部院來商……”

    朱高煦猛地一揮手,那人聲音立即像被切斷了似的,戛然而止。

    朱高煦恨恨地道:“找他做什麼!他只會叫本王忍、忍、忍!可我已經忍夠了!”

    朱高煦緩緩抬起頭來,雙目赤紅:“你們還不明白?本王一直賴在京裡不走,又在漠北立下大功,可是父皇依舊沒有易儲的念頭。如今本王好不容易爭得監國之權,這已經是最後的機會了,如果這一次,我依舊不能力壓太子,就永遠都沒有出頭的機會了!”

    “這……”天策衛指揮使冷傲語訥訥地道:“殿下,皇上迫於立長立嫡的祖訓和滿朝文武的意見,不敢貿然易立,我們……我們又能怎麼辦呢?”

    朱高煦在殿上兜了幾個圈子,咬著牙,冷冷地道:“解縉已被本王轟出了京城,太子手下拿得出手的,就只剩下楊旭一人!只要再把楊旭搞下去,其餘官員誰敢出頭?到時候發動咱們的人再次上書請易太子,還怕父皇不允麼?”

    冷傲語茫然道:“殿下,要把輔國公搞下去可不容易。輔國公一向受皇上寵信……”

    朱高煦獰笑一聲:“解縉難道不是一向受父皇寵信?”

    冷傲語道:“可是……,輔國公不同解縉啊,他是公爵閑官,不在朝裡任事,如何抓他把柄?陳部院一直想找輔國公的碴兒,這不是找不著麼。”

    朱高煦眼珠轉了轉,道:“那就殺了他!”

    冷傲語頓時嚇了一跳,其他幾個人聽了臉sè也有點發白,皇上不怕臣子們鬥來鬥去的,可是在官場上搞行刺,這可就犯了大忌!政爭失敗,最大的後果也不過就是丟官罷職,賦閑回家,可行刺一旦事敗,那就是抄家滅門的大禍啊-其他書友正在看:!

    冷傲語牙齒打戰,顫聲道:“殿下三思!這樣的主意……,使不得啊,殿下是不是……先和陳部院商議一番……”

    朱高煦不理,沉聲道:“孫陸!”

    一個面白微須的中年男子應聲而出,抱拳道:“標下在!”

    這人未穿官服,也不在朝中任職,而是從朱高煦封王時起就shì候在他身邊的一個貼身shì衛,這麼多年下來,已成漢王心腹,漢王赴龍江驛演兵習武時,他也一直隨shì在側,漢王身邊的幾個心腹都認識他,卻不知道他除了shì衛之責,在朱高煦身邊還負著什麼差使。

    朱高煦問道:“你現在已經招募了多少勇士?”

    孫陸道:“標下這幾年從各地陸續招募勇士,目前人數已達一千七百三十三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些江湖亡命,還有一些是流làng各地的賤民,敢打敢殺,心狠手辣!而且個個都是六親不認,有nǎi就是娘的主兒!”

    冷傲語心頭一寒,他是朱高煦身邊的人,也早被朱高煦拉攏為心腹,竟不知朱高煦身邊還有這樣一支奇兵。如今漢王不但當著他們的面揭開了這張底牌,而且把這麼重要的計畫也透露了出來,這是要拴死他們呀!

    朱高煦目光微微一眯,沉聲吩咐道:“抽調精幹,除掉楊旭!”

    冷傲語身形一震,惶然道:“殿下,行刺一位國公……,殿下三思、殿下慎行啊!”

    朱高煦嘴角一勾,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寒寒如狼之獠牙:“帖木兒國兩方使節不是正在打打殺殺麼?他們殺來殺去,不幸牽累楊旭,與本王何干?”
skywork001 發表於 2012-7-4 17:19
第913章 螳螂 黃雀

午後,下起了雨,雨不大,細若遊絲,玄武湖上卻因之彌漫起一片迷蒙。

    兩葉小舟離開岸邊,駛向雨霧迷蒙的湖心,猶如融入某位大家信手揮就的一副水墨畫裡。

    夏潯站在船頭,負手而立,身後一身男裝的小櫻為他撐著一把油紙傘。

    輕舟劃破微微起伏的湖面,恬靜、優雅、自然。

    這風、這雨、這湖、這湖,這身邊的美人兒,夏潯覺得這意境當真是……

    這等意境,實在應該吟上一首應時應景的詩詞,奈何夏潯搜腸刮肚,也想不起一首詩來,不要說一首,連一句合適的都想不起來,只好摸摸鼻子,故作深沉地道:“你看這風景,美吧?”

    俏生生地立在他身側的小櫻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兒。

    “當然美啦!人家給你撐著傘,你一點兒都淋不著,人家可連肩榜都捎濕了!”小櫻沒說話,只是把傘往自己這邊歪了歪以示抗議,於是小雨就飄到了夏潯的臉上,夏潯沒有在意,而是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好象要把那沁人心脾的濕意一下子都吸進肚去。

    另一隻小舟上,禮部侍郎孟浮生搖頭晃腦的站在船頭,似乎正在吟詩,夏潯睨了他一眼,心裡酸溜溜的:“***,誰叫我不學無術來著,要是能吟得一手好詩,那可是泡妞把妹的何等利器啊,可惜……不會。

    他卻不想想,小櫻這草原上長大的姑娘,粗枝大葉的,雖然因為出身貴族家庭,于漢學並不陌生,可也談不上對詩詞如何的熱愛呀。小櫻絕不是一個小資女青年,如果他讓人家給自己撐著傘,淋著別人,自己還在那兒搖頭晃腦地詩興大發,這位妹子會不會一時性起。抬腿把他踢到湖裡去,那就很難說了。

    遠遠的,一艘畫舫靜靜地泊在湖上,風雨飄搖中,船頭的旗幡和燈籠如春風下的柳條,輕輕地搖擺著。

    十幾個人撐著傘站在船頭,正在迎候他們的到來……

    ……

    白牆黛瓦,四角屋簷。天井裡有一棵石榴樹,石榴圓圓的、紅紅的,好象少女醉酒之後的粉頰。

    朱高煦就站在石榴樹下。細雨飄搖著穿過枝丫樹葉,打得他身上濕漉漉的,他卻沒有打傘,就這麼站在那兒。似乎已經足足站了一個時辰,姿勢都沒變過。

    做出刺殺楊旭這樣的決定,即便是對一向跋扈、又貴為皇子的他,同樣是一個艱難的決定。命令已經下達了,可他心裡還是不斷地掙扎,以致心如沸水,有雨淋著。似乎要舒服一些。

    他知道風險,可他更清楚,他早就沒了退路,除非他放棄皇位。而皇位恰恰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捨得放棄的。

    “不怨我!這可怨不得我!”

    朱高煦攥緊了拳頭,瞪著眼前一枚笑開了嘴的石榴,不知道是為了安撫自己,還是下意識地向他的父親做出解釋:“我從小就知道,爹爹是王爺,世子沒有我的份!爹爹做了皇帝,太子沒有我的份!我本死了心的,是你。是你在江上之戰時,讓我知道。這江山,我也可以有份!”

    廊下。一個披蓑衣的人突然急急走開,朱高煦聽見腳步聲,雙拳突然放開,長長地吸一口氣,繃緊的臉色鬆馳下來。來到他身邊的人正是他的心腹孫陸,孫陸走到朱高煦身邊,低低地道:“殿下,已佈置妥當!”

    朱高煦輕輕應了一聲,因為喉頭發緊,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孫陸低聲道:“共派出五十七人,有水寇出身的,有下三門的神偷鬼竊,也有橫行三山五嶽的大盜。遵照殿下的吩咐,都是刻意找的蒙人、西域人還有二轉子,而且沒有一個是知道殿下身份的。”

    敢打敢殺的亡命和忠心耿耿的死士,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他們不能不小心從事。

    朱高煦聽著,漸漸平靜下來,低沉地道:“事後,把他們統統……”

    朱高煦的手向下狠狠一切,手上早淋了雨,這個動作帶出一串水滴,就象刀頭淋漓的血!

    ……

    紀綱站在錦衣衛後衙的長廊下,負手看著眼前濛濛的細雨。

    細雨把欄杆外面幾株芭蕉肥大的葉子淋得油亮油亮的,雨水很快就蓄滿一滴,沿著葉緣滾落下去。

    紀悠南正站在旁邊向他低聲稟報著什麼。

    紀悠南奉紀綱之命往山東走了一遭,沒有在平原查到任何的蛛絲馬跡,他們又調出了這段時間都察院赴外地公幹的官員差役們的資料,也沒有發現什麼破綻。紀綱有心偽造一份證據,可是要對付陳瑛,就等於對付漢王,而對付漢王,一份經不起推敲的證據是很危險的,紀綱不敢冒險。

    不過一想到漢王,倒令紀綱茅塞頓開,既然都察院的人無懈可擊,這劫驛卒的事情很可能就是漢王的私兵幹的,紀綱就讓紀悠南調了最親信的錦衣衛去監視漢王府,查王府親兵。一連幾天都沒有收穫,可是今天紀悠南興沖沖而來,那眉飛色舞的樣子,似乎是有所斬獲。

    “你說那些人行蹤詭異,大多身藏利刃,而且在玄武湖畔準備了多艘船隻?”

    “是!”

    紀綱輕輕眯起了眼睛:“玄武湖,玄武湖上有什麼玄機?漢王于三護衛和王府親兵之外,什麼時候又掌握了這樣一支神秘的力量?”

    紀綱突然想到了什麼,扭頭問道:“玄武湖,帖木兒國的一隊使節不就是安置在玄武湖上麼?”

    “是!”

    紀綱輕輕撚著手指,疑惑地道:“漢王要動帖木兒國使節?因為他受了羞辱,還是因為……他辦砸了差使,想讓如今負責接待外使的楊旭也出個大醜?不會啊,甘冒如此風險,就為出一口惡氣?”

    紀悠南突然想起了什麼,忙道:“啊!卑職追躡而去,察探情形時,發現禮部在岸邊停有車輛,禮部的人既然去了,輔國公必然也去了。今日應該是輔國公會同禮部,約見帖木兒國使者的日子!”

    紀綱目中精芒一閃,突然明白了什麼。他沉吟良久,突然輕輕笑了起來。

    紀悠南上前一步,道:“大人?”

    紀綱淡淡地道:“盯著他們,等他們離開時,順藤摸瓜,弄清他們的老巢所在!”

    盯著他們。等他們離開時,探明他們的老剿所在,那麼此前錦衣衛該怎麼辦?

    紀綱未置一詞!

    ※※※※※※※※※※※※※※※※※※※※※※※※※

    船艙各處。擺滿了一盆盆菊花,正值花開時節,花匠把那菊花侍弄的很好,開得好不燦爛。

    夏潯落座之後。對摩羅笑道:“哈裡殿下對我大明素懷友好,這一點我們是清楚的。你放心,等皇上回京,本國公會在皇上面前為你們美言幾句。你看,我先去靈穀寺,就是在那兒站一站,這不。只有到了你們這裡,我才肯留下來,哈哈哈,咱們今天不醉無歸。”

    夏潯的話哄得摩羅鬍子一翹一翹的。嘴巴咧著,笑得好象一朵盛開的波斯菊。摩羅當然相信夏潯的話,在他來時,哈裡蘇丹已經對他暗示,與大明輔國公早有往來。當然,謀殺帖木兒大帝這個秘密,是絕對不可能告訴他的,但是摩羅所知道的。已經叫他對夏潯所表示的善意毫不懷疑。

    小櫻把夏潯的話對摩羅說了一遍,扭頭又對夏潯低聲道:“哼!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虧你是堂堂國公!”

    夏潯面不改色地道:“小丫頭,你不懂。這叫謀略。”

    摩羅聽了夏潯的話開心地大笑起來,道:“好好好,國公真是豪爽之人。摩羅設宴,正有此意,今日咱們就不醉無歸。有美酒自當有美人歌舞助興,摩羅此來,我王哈裡獻金珠玉寶無數,還奉獻了許多色藝俱佳的舞姬,其中十六位絕色女子是獻與皇帝陛下的,不宜示之與眾,其他舞姬盡皆在此,請國公欣賞!”

    摩羅說著,輕輕一擊掌,艙外立即有兩行身姿款款的美人兒姍姍而入,一陣香風登時彌漫滿艙。

    小櫻撇撇嘴道:“他們真是會送啊,那個烏傷使者送的是獅子老虎,這位摩羅使者送的都是美女嬌娃!這可投你所好了!”

    夏潯納悶道:“他說甚麼?”

    小櫻把摩羅的話悻悻地對他解釋一遍,這時那些舞姬已隨著音樂歌舞起來,舞者都是西方美人,舞蹈也充滿異域風情,音樂京如是,再加上輕衫薄裙,大腿若隱若現,雪白的小腹妖嬈迷人,那性感妖嬈、靡靡之音,把個沒見過這等世面的孟侍郎看得目不轉睛。

    摩羅呵呵笑道:“國公,這些舞姬,是準備送給貴國的王公大臣的,國公看看喜歡哪個,今晚便帶回去吧。”

    小櫻坐在夏潯一側,一言不發,夏潯等了一陣,又睨她一眼,見她依舊毫無反應,只好摸摸鼻子,向這位不該說話的時候亂說話,該說話的時候不說話的翻譯官主動問道:“呃……,他說甚麼?”

    小櫻酸溜溜地道:“他說,這些美人兒是準備送給朝裡大官兒們的,問你喜歡哪個,只管帶走!你要都喜歡,就全都帶走!你瞧,那位孟大人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啦,人家姑娘長得這麼漂亮,舞又跳的這麼好,還不趕緊挑?”

    夏潯“哦!”了一聲,若無其事地扭回頭去喝酒,小櫻等了一陣兒,不見他說話,忍不住道:“怎麼不選啊?家有河東獅,有賊心沒賊膽麼?”

    夏潯歎了口氣,喃喃地道:“這些姑娘的確很美,舞也跳的好……”

    小櫻“哼”地一聲,好象冰豆子掉進了玉盤裡,好脆生。

    夏潯悠然接道:“不過呢,比起我出使瓦剌時,見過的十六天魔舞的那位領舞姑娘,無論是姿色還是舞蹈,都實在差得太遠了!”

    小櫻板著臉好象沒聽到,她低頭喝茶,等頭低下去,唇邊就悄然綻起兩個小小的梨渦。

    偷笑,就一下!
skywork001 發表於 2012-7-4 17:20
第914章 鬧大發了
  
   畫舫上,自下午一直喝到夜幕降臨,杯籌交錯間,夏潯算是見識了這位摩羅使節及其手下官員們的酒量,酒量比不過,就儘量多說話,以阻擋熱情的勸酒,饒是如此,夏潯喝的卻也不少。
  
   愁人呐,這麼久坐下來,夏潯坐得屁股也疼了,腿也麻了。
  
   他無奈地苦笑著,扭頭一瞅,坐在身旁的小櫻也是一副坐臥不寧的情形,不由傾身過去,悄聲道:“累了麼?一會兒我就向他們告辭。”
  
   小櫻先是白了他一眼,忸怩一下,終於紅著臉悄聲道:“我……我想去方便一下!”
  
   夏潯與摩羅不停地說話,兩個人都說的口乾,而小櫻做為兩人中間唯一的翻譯,等於說了兩個人合起來的話量,比他們口更幹,只好不停地喝水潤喉,水喝的太多,就有些坐不住了。
  
   夏潯恍然,忙叫過一個侍衛,讓他向船上的人問清了方便之處,引著小櫻過去。小櫻剛走,費賀煒就出現在艙口,左右逡巡了一下,目光定在他的身上。
  
   費賀煒和辛雷自從陪伴夏潯去了一趟瓦剌之後,因為已經露過頭,為保險起見,就調離了潛龍總部,真正成為夏潯身邊的侍從了。夏潯一瞧他那眼神,便知有事,於是向摩羅和孟浮生告一聲罪,舉步走了出去。
  
   摩羅正拉著喝的面紅耳赤兩眼發直的孟浮生勸酒,兩人都已有了酒意,尤其是孟浮生,先前早被幾個豔麗妖嬈的歌女勸酒,勸得酩酊大醉,兩人只顧推讓,也顧不上他。
  
   夏潯走出船艙,問道:“什麼事?”
  
   費賀煒把夏潯往旁邊拉了拉,低低地訴說起來,夏潯只聽了兩句,略醉的雙眸便一片清明,爆出銳利的光芒。
  
   費賀煒與夏潯一訴一聽,時聽時問,對答了足足小半個時辰,費賀煒才重重地一點頭,閃身離去。
  
   夏潯站在艙口,盯著船頭懸掛的一串紅燈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櫻方便之後,又淨了手,因為嫌艙中酒氣濃重有些氣悶,扶著船舷透了一陣子氣,這才趕回來,一到艙口,就見夏潯站在那兒神遊物外,連自己到了他身邊都沒有看到,不由奇道:“你在這兒幹什麼?”
  
   “哦?哦!”
  
   夏潯迅速清醒過來,微微一笑,很自然地說道:“你是草原上的人,不習舟船。這畫舫上又特別的複雜,怕你迷了路,我在這兒等等你,走吧,咱們回去!”
  
   女人是要哄的,小櫻一聽,心裡便是一暖。
  
   自那日無意間對天一誓,夏潯竟真的變不可能為可能,神奇地出現在她面前之後,或許是出於對上天的敬畏和命運的信服,小櫻心底裡那最後一層隔膜也悄然消失了。
  
   草原上的人尤其敬畏上天,如果這是天意,她還有什麼可反對的呢?本來,她就已情愫暗生,只是那因為一次次的重逢、一次次承他的情,早已消磨的極薄的隔閡始終差了一點點而捅不破。這時不管是出於對上天的敬畏也好,或是出於自欺欺人的鴕鳥心理也好,她是真的願意接受這個男人了。
  
   可是,當她懷著殺死對方的目的接近夏潯時,她能鼓起勇氣,一次次利用漂亮女人的先天優勢去主動“推倒”他,誘惑他、挑逗他,現在真的動了與他廝守終身的念頭時,反而不知該如何與他相處了。所以她唯一有所改變的表現,只是常常不自覺地在夏潯面前露出一點刁蠻的小兒女情態,至於如何更進一步,她就茫然不知所措了。
  
   而今因為夏潯這句話,知道他也是在乎自己的,小櫻自然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夏潯和小櫻一前一後進了客艙,就見副席上的孟侍郎側身臥在席上,呼聲大作,竟是睡死過去了。也虧得這摩羅一行人從西域來,習慣遊牧生活,這艙中佈置和一頂蒙古氈帳差不多,艙中不是桌椅板凳,而是矮幾毛氈,喝醉了就地一倒就可歇息。
  
   夏潯笑了笑,也不理會他,徑回到自己座位坐了,與摩羅談笑過的擇機離開的話竟是提也不提了。
  
   夏潯像是酒興喝起來了,不時的還會舉杯,主動走到各席向各位帖木兒國的使節敬酒。一開始這些人搶著向夏潯敬酒時,夏潯都只矜持地抿上一小口,因為夏潯身份高貴,他們雖然好酒,也不敢多勸,只好向孟侍郎發起進攻。如今夏潯酒興大發,主動請酒,他們自然大喜,一時間賓主盡歡,竟比方才還要熱鬧。
  
   小櫻在草原上也常見到男人喝多的樣子,這時一見夏潯全沒了方才如坐針氈的樣子,竟還有點樂不思蜀,不禁心中好笑,可是因為夏潯方才那一聲“因為擔心,等她回來”,再想起夏潯拒絕摩羅所贈美女,想起夏潯誇那十六天魔舞的領舞魔女美貌、舞姿俱勝一籌,心中甜絲絲的,竟沒了一點不耐。
  
   這情之一字,不論男女。不動情時波瀾不驚,一旦打開情關,便如漲潮一般,不知不覺之中,暗流洶湧,待你驚覺時,那潮水早已一發而不可收拾。
  
   小櫻恰是這種狀況,她早就對夏潯暗生情愫,只因那心結不解而放不開,結果情感積累愈深,如今一俟覺得芳心所屬,對方也並非不為所動,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哪怕是想起曾經在他手裡吃癟受氣的情形,都覺得特別開心。
  
   別人在那裡大口喝酒,小櫻坐在那兒回憶往昔種種,亦如小酌甘醇,不知不覺,那眼波就醉了,哪還在意走是不走。
  
   夏潯敬了一圈酒回來,見小櫻臉色紅紅地坐在那兒,不禁詫異地道:“你也喝酒了?”
  
   “哦,沒有,我……我再出去一下!”
  
   小櫻不知怎地,一見到他竟然有些心慌,急忙找個理由便往外走,夏潯向艙口一個侍衛遞個眼色,那侍衛連忙跟上。
  
   這時節,玄武湖周圍已一片沉寂。
  
   玄武湖原名後湖,又名練湖,東晉以來,成為風景名勝之地。宋代時候漸漸乾涸,只成為一方池塘,其它地方都變成了農田,等到明朝初年,重新疏浚,引入活水,再度化為一座湖泊。湖中有些高地,變成舊洲、新洲及龍引、蓮萼等洲。
  
   金陵城最有名的兩個湖就屬莫愁湖和玄武湖了,莫愁湖賜給了當朝第一功臣徐達大將軍,玄武湖就成了實際上的皇家院林。皇上想要攜妃嬪蕩舟遊湖,除了這裡別無去處。所以,儘管泥腿子出身的工作狂皇帝朱元璋從來沒到這兒玩什麼詩情畫意,建文帝朱允炆整天忙著跟叔叔掐架,也沒來過,可這玄武湖畢竟是屬於皇家園林。
  
   而且這湖中的龍引島上,還建有一座皇家圖書館,名叫黃山庫,專門貯放天下圖籍,因此這裡也不是小民敢輕易闖入的地方,一到晚間,周圍燈火全無,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今天算是例外,梁洲上住了客人,洲上有燈火,梁洲不遠處的畫舫,更是燈火通明。
  
   蒼茫的湖面上,只有這艘畫舫燈光明亮,就像夜色中的火炬一般,吸引著幾隻“飛蛾”向它撲去。
  
   那幾隻“飛蛾”是幾條蜈蚣快艇,每艇可乘坐十餘人,五十七個殺手分乘五條快艇悄然向畫舫靠近。
  
   夏潯坐在廳中正縱聲談笑,突然一蹙眉頭,晃了晃身子道:“奇怪……怎麼有些迷糊了……”
  
   摩羅一幫人根本聽不懂他說什麼,只是見他搖晃,不禁大笑道:“國公醉了!”
  
   倒是那禮部撥來侍候的僕役下人一見,連忙趕過來扶住他,夏潯大著舌頭道:“不對,不是喝多了,本國公的酒量……我心裡有數,這酒……這酒……”。
  
   這時,小櫻籍口方便,躲到暗處稍稍站了一會兒,平息了砰砰亂跳的一顆心,臉色也不再發熱了,這才趕回來,一進大廳,恰見一個僕役扶著夏潯,忙也趕過去攙住他,只聽他道:“這酒……這酒……”
  
   小櫻還以為那些人如方才哄勸孟侍郎喝酒一般,又逼夏潯喝酒,以致叫他喝的醉了。小櫻心中一急,劈手便將酒杯奪過,一仰脖子喝個乾乾淨淨,對拍手大笑的摩羅等人用突厥語非常豪爽地道:“國公已經醉了,這杯酒我替他喝!”
  
   夏潯兩眼發直地看著小櫻,舌根發硬地又吐出兩個字來:“有毒……”
  
   “啊?”
  
   小櫻沒聽清,扭頭問道:“什麼?”
  
   話猶未了,一支利箭突然“嗚”地一聲破空而來,“篤”地一下釘在艙壁上,箭羽嗡嗡作響。
  
   艙中眾人驚愕地看向那枝利箭,愣了刹那,突然有人喊:“有刺客!”整個船艙頓時亂作一團。這“有刺客”的喊聲有用突厥語喊的,也有用漢語喊的,分別屬於大明和帖木兒帝國的侍衛武士,他們紛紛搶上來,保護自己一方的官員。
  
   小櫻反應極其敏捷,見此情景,拖起夏潯就往一旁閃,夏潯急得大叫:“孟侍郎,快救孟侍郎!”
  
   兩個持刀侍衛貼地滾出,一把拉起孟浮生,便往艙中死角裡拖。
  
   那孟侍郎當真好福氣,小臉喝得紅撲撲的,一出氣兒吹得鬍子飛揚,愣是沒醒。
  
   小櫻扶著夏潯,急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
  
   夏潯突然一錯身,伸手抄起一個用作艙中點綴的花盆,往小櫻屁股後面一擋,只聽砰地一聲,花盆炸裂,瓦片泥土撒落一地,花盆中盛開的一蓬菊花受這一箭震撼,花瓣頓時炸成碎屑,漫天飛揚。
  
   夏潯驚道:“好懸屁股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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