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作者:月關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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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2011-5-16 11:50: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5 5463315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23 17:37
第885章 飛揚跋扈


    紀綱離開皇宮後,立即吩咐拿人。

    早就有所準備的一班錦衣衛立即出動,鐘滄海帶著一幫緹騎趕去查抄啞失帖木兒在金陵城裡置下的宅院,而紀悠南則另帶一夥緹騎,撲向京營去鎖拿啞失帖木兒。

    皇帝一句話,具體如何運用,就全看底下人如何理解了,沒有皇帝這句話,紀綱就不敢動啞失帖木兒,有了這句話,他就敢把啞失帖木兒直接弄死。

    天子近衛,權力可大可小,運用存乎一心!

    啞失帖木兒根本沒有想到紀綱竟然跋扈到了這種地步,而且是如此的睚眥必報,就因為街頭衝撞,互相嘲罵幾句,他就敢撕破面皮對自己下狠手。如今紀綱來了,啞失帖木兒雖然手中有兵,可是對方緹騎出動,那就是執行國法,而並非私相鬥毆,他可不敢對抗。

    錦衣衛連他的官服都不脫,存心羞辱於他,啞失帖木兒就穿著一身朝廷二品命官的官服,被緹騎五花大綁,拖在馬後招搖過世,一路行來,頓時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此時,科考已經是第三天了。

    舉子們就像被關進籠子的小獸,一個個打起精神,繼續做著文章。

    狹小的院落裡,一間間小屋光線極其黯淡,牆角的馬桶散發出騷烘烘的味道,舉子們蓬頭垢面,好像犯人一般,不過每個人都像打了雞血似的,神情十分亢奮。

    三場九天,他們要自備燈盞、食物和灶具,屈身在這小小的考房裡,白天緊張應試,晚上在考房中歇息。多少年來,考砸了的不說,還有許多身體孱弱者,即使考得很好,一俟考試結束,也會大病一場。可是。這是讀書人的唯一出路,是魚躍龍門的關鍵一戰,每個人都甘之若飴。

    多少人從童年考到青年,從青年考到中年,從中年考到白髮老翁,這一間間號房裡,老中青三代學子,共聚一堂。十年寒窗,為了一朝騰達,而做著最後的努力。

    其中自然也有夾帶成功的、找了槍手的、還有明明是南方人。因為北榜錄取分數線比較低,而疏通關係改換籍貫成了北方籍學子的,一個個提心吊膽,生怕關鍵時刻功虧一簣。被考官查出來,從而前途盡喪。

    貢院街上一家家小客棧,每天滿滿噹噹擠的都是人,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都是那些家境富裕的人家,陪同前來照料自家舉人老爺的親戚和親信的家人。每天,他們都坐在客棧裡。泡一壺茶,便在那兒東拉西扯,所談的話題不外乎是關於科舉的種種佚聞逸事。

    今兒,一位明顯是當地人的中年人引起了各位舉子家屬和親信管事們的注意。因為在閒聊中,他無意中透露,他能在揭榜前就打聽到舉子的成績,因為他有個親戚在禮部做官。考試時雖是匿名的,評完了捲子謄寫榜單,核查發佈這個環節卻不是絶密了,有門路的自然能先查到成績。

    說起來,這不算什麼了不起的本事。等能查到的時候,大局已定。知道了也改變不了什麼,但是連續三場九天的大考。再經過漫長的等待,對每一個相關的人來說,都是極大的煎熬,能早知道一刻總是好的,所以許多人就刻意地巴結起他來。

    那人是個豪爽好客的性子,你來攀談,他就結交,不一會兒就成了這些考生家屬中的風雲人物。這中年人與人談笑風生,正說著,忽從窗口看到外面街上錦衣緹騎在馬後拖曳著一位朝廷二品命官招搖過市。

    他聲音頓了頓,眼看著錦衣衛拖了那武將過去,這才繼續賣弄他的見識:“呵呵,諸位有所不知,要說一篇文章定終身,卻也未必。平日裡才名聞達四方的名士一旦參加科考,考官也是特別注意的。”

    他故作神秘地一笑,呷了口茶,才道:“我舉個例子,具體是哪一科我就不說了,那考官與舉子的名字我也不便提,就只說這麼一件事兒。有一科,地方上有一位名士參予了科考,因為他才華橫溢、名氣極大,主考官事先就想要點他為狀元,你們想啊,有主考官這般照拂,這位才子若是考場發揮不好,可不也是狀元郎麼?”

    眾人七嘴八舌便問:“那麼這位才子可曾高中?”

    那中年人嘿嘿一笑,搖頭道:“人算不如天算!”

    “怎麼說?”

    那中年人道:“考生文章,都要經過抄手謄寫,才拿與考官批閲的,所以考官即便與那考生十分的熟稔,從字跡上也認不出來,但是考生所在的省份,卻是不加隱藏的,那主考官知道這位考生的籍貫,便把該省所有考生的捲子逐一取來細細審閲,結果有位考生卷中有一句‘歷箕子之封’,箕子是被封在朝鮮的,主考官矚意的那位才子恰巧去過朝鮮,他便認為此卷定是這位考生做的,於是把這份捲子點為第一,孰料揭開了名字,卻是另一個人!”

    眾人聽了便七嘴八舌,猜測這名士是誰,奈何大明歷科舉子名士,身份履歷如何,誰能盡知其詳?猜來猜去,也不得結果。

    那中年人一臉神秘地繼續賣弄:“你道為何中了進士便躍了龍門,而狀元、榜眼之流,未來的仕途未比就比一個普通的進士更高明?因為彼此才學大多相近,狀元未必就比三甲之外的考生高明多多。金殿對策、欽點狀元,已不是較量才學了,那時候,一則看你運氣,二則要看皇上瞅誰更順眼,三則還要看是否有貴人相幫。

    有一科殿試時,對策完畢,考生將捲子交給收卷官,倉促間漏了一個字沒寫就交了卷,那收卷官與之相識,瞧了一眼:‘哎喲,漏字了!’順手提筆就給他補上了,你瞧,若無這位貴人,他安能高中?

    還有一科,有位考生卷中有一句話,裏邊有一個“恩”字,按規定要另起一行抬兩格,那位考生卻只抬了一格,交到閲卷大臣那裡,那大臣與其父乃是好友,見他犯了規矩,有心替他補救,靈機一動,便在‘恩’字前邊幫他加了一個‘聖’字,這一下就完全合乎規矩了,結果……他就成了狀元,要不然這狀元豈能歸了他?”

    這人看來是真有親戚在禮部做官的,官兒應該還不小,所以對許多科舉逸事如數家珍,聽得眾人歎服不已。類似的耳目靈通人士,其實每次科考都有,原也不算甚麼,誰會想到今科出現的這位“包打聽”,竟是存心要掀起一場大風波呢。

    啞失帖木兒氣鼓鼓地被索進錦衣衛,押入詔獄。

    他還打算著,等對方審問一番,拿不到自己什麼短處,一出去就向五軍都督府和兵部告他的狀,卻忘了這詔獄如虎口,不管何等樣人、地位高低,一旦入了這詔獄,還能活著出去的,自大明立國數十年以來,除了周王和楊旭,似乎再沒有第三個人了。而他啞失貼木兒何德何能,能自比鳳子龍孫的周王,或者數次拯救永樂一家的楊旭?

    啞失帖木兒一進詔獄,就見裏邊十八般刑獄羅列森然,紀綱笑容可掬地等在那裡,啞失帖木兒心中一沉,一種不祥的感覺頓時襲上心頭。

    “哎呀呀……”

    紀綱十分驚訝地迎上來,向啞失帖木兒兜頭一揖,惶恐地道:“這不是帖木兒大人麼?”

    啞失帖木兒瞋目大喝:“紀綱,你無端鎖拿本官,意欲何為?”

    紀綱不答,卻站起身來向環伺左右的八大金剛笑吟吟地介紹道:“這一位,就是啞失帖木兒大人了。想當年靖難之初,本官給皇上牽馬墜鐙做一馬伕時,帖木兒大人就已是百戰沙場的一衛指揮!功勛卓著,地位崇高啊,爾等還不向貼木兒大人見禮?”

    八大金剛嘻皮笑臉地向啞失帖木兒作了個揖,七嘴八舌地叫:“下官見過帖木兒大人!”

    啞失帖木兒大怒叫道:“紀綱,你以為這金陵城裡,你已一手遮天了麼?速速放我離開,否則我必在皇上面前參你一本!”

    紀綱佯怒道:“你們這班混帳東西怎麼惹怒了帖木兒大人?帖木兒大人乃是朝廷二品大員,你們這班不開眼的東西,可曉得若帖木兒大人惱將起來,在皇上面前說一句話,本官都是要掉腦袋的!”八大金剛裝腔作勢,連忙配合著紀綱做惶恐不勝狀。

    紀綱忽又轉怒為喜,嘿嘿一笑道:“你們幾個還不趕快將功贖罪,好生侍候侍候咱們這位帖木兒大人,貼木兒大人心裡舒坦了,才不會尋本官的麻煩呀……”

    “卑職遵命!”八大金剛心領神會,他們一擁而上,拖過五花大綁的啞失帖木兒,就往一張血鏽斑斑的鐵床上摁去。啞失貼木兒掙扎道:“紀綱!你要幹什麼?我是堂堂二品大員,你敢對我濫用私刑?紀綱!紀綱!”

    紀綱充耳不聞,一臉陰笑地已然走開,他步出詔獄大門的時候,一聲淒厲的慘叫正從獄中傳出,聲音迴蕩著,遙遙飄入他的耳中。紀綱仰天打個哈哈道:“今兒天氣真好……”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23 17:38
第886章 風月無邊


    這一天,夏潯也是好生忙碌。

    他離開皇宮之後,先回了趟自己的府邸,秘密做了一番安排,找了幾個公開身份是海商的潛龍秘諜,向他們密授機宜,隨即便趕到戶部。

    夏潯早就核算了所需要的資金數目。後龜山要造後小松的反,肯定需要一筆啟動資金。在日本南朝的舊勢力範圍,還有相當多的權貴是忠於他的,但是後龜山若倉促逃走,未必來得及號召這麼多舊部來依附,其中許多家族雖然擁護後龜山,可是如果後龜山的勢力太過薄弱,出於自己家族安危的考慮,也未必有那麼多的家族願意支持他再與北朝對抗,因此一筆初始資金的投入,作用是相當巨大的。

    在本來的歷史上,後龜山就曾因為後小松毀諾,不肯把皇位傳給南朝太子而出走,可是因為足以與北朝對抗的本錢比較薄弱,後來還是見好就收,重新回到京都,繼續出家為僧了。如今有了大明暗中的支援,未來如何發展就不盡可知了。或許他依舊會失敗,或許日本南北兩朝重新形成僵持,但是這筆資金的投入,勢必給北朝造成相當大的麻煩,同時更加依賴大明,這卻是顯而易見的。

    夏潯從戶部出來,甚至還跑了一趟兵部和五軍都督府。

    東海上的倭寇已經不成氣候,但是要想讓他們徹底絶跡卻還需要一個相當長的時間,目下在東海範圍,還有小股的倭寇,時不時來襲擾一番,中日兩國聯合維護東海安全,水師艦隊經常有所接觸,夏潯授意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可以通過水師向日本方面吹吹風兒,如果他們需要甲冑、武器、弓弩,可以拿金子、銀子來換……

    夏潯想拿日本做個試點兒,販賣點軍火試試,如果運作成熟,盈利豐厚,到時候可以向皇上進言,韃靼和瓦剌不是垂涎大明精良的武器和甲冑麼?到時候不妨也賣給他們一些,叫他們拿戰馬和牛羊來換。尤其是火器,現在大明開發研製新型火器,全軍換裝速度緩慢,資金制約是個主要問題。

    到時候可以把淘汰下來的火器賣出去,製造、維修、甚至火藥,這些技術都掌握在大明手中,他不與我戰,這就是源源不斷的一條財路,他若與我戰,把這些配套服務一停,用不了多久,他們手裡的武器就成了燒火棍,全無用處。

    一系列的事兒忙完了,夏潯回到自己府邸時已經過了晚飯時間。

    夏潯直接轉去了謝謝的院子。

    謝謝忙叫人備了茶水點心,又親自下廚,用自己院裡的小灶,給他炒了幾道色香味俱佳的小菜,侍候他進食。

    本來謝謝正在教思雨調箏的,夏潯一來,思雨便得了便宜,扔下古箏跑出去與姐弟們一起玩耍了。

    夏潯與謝謝邊吃邊聊,把今天辦的事情仔細說了一遍。

    謝謝掩口笑道:“相公倒是個不肯吃虧的,陳瑛剛做了手腳,你就還以顏色,而且還變本加厲。這一下打著皇帝的旗號,他連置喙的餘地都沒有,不知要何等鬱悶了。”

    夏潯傲然道:“那是,也不看看你家相公是什麼人,我要是肯吃虧,當然得加倍討回好處才行。嗯,對了,恐怕日本那面要大亂一陣了,我琢磨著,這筆獻金付出去之後,就讓乾娘尋個理由離開那兒,兵慌馬亂的,乾娘雖然智計無雙,我還是擔心要出問題。”

    謝謝欣然道:“好啊!飛飛前些天從山東捎信來,還提起想念娘親了呢,我也想念的很,叫乾娘回來避避風頭也好,正好一家人聚聚。她在日本是富商身份嘛,商人超吉避凶,事屬尋常,不會招致什麼懷疑的。”

    夏潯頷首稱是,說話間吃完了飯,丫環把酒菜撤下,換了茶水上來。

    公事說罷,兩口子便嘮些家常。

    天氣漸暖,謝謝又在房裡,穿的甚是簡單,妖嬈胴體,曲線畢露,夏潯看得興起,便放了茶盞,把美人兒抱在懷裡把玩。

    謝謝一開始還頗享受他的親昵,只是不知不覺間,便發現自己香襦半解、羅帶輕分,綺羅散亂,香肌半露,纏枝花兒的絲綾抹胸間若隱若現一道粉嫩乳溝,好不羞人。

    尤其是一隻大手也鑽進去做怪,把握暖玉溫香一團軟肉,繼而又捉住了她的一枚櫻桃。只被夏潯輕輕一捏,謝謝嬌軀便是一顫,連忙央求道:“相公,今日不可!”

    夏潯一呆,失望道:“不是吧,恰於今日來紅了麼?”

    謝謝嬌俏地白了他一眼道:“怎麼叫恰於今日,已經第三天了好不好?”

    夏潯眼珠一轉,忽然嘿嘿地笑起來,謝謝身子一縮,便逃出了他的懷抱,警惕地望著他得意的笑容,撇嘴道:“笑的像只剛偷了兩隻雞的老狐狸似的,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夏潯奸笑道:“下面的水濂洞正在漲潮,不是還有後面的無底洞嗎……”

    謝謝斷然拒絶:“我才不要,脹得好酸,難受死了,人家可承受不起,找你的梓祺去吧,她練過武的身子,才禁得起你折騰!”

    夏潯假意頽喪,趁機提出真正目的,一副勉為其難的模樣道:“可我今晚只想與娘子你親熱嘛,要不……就只好麻煩娘子上邊這口銷魂洞了。”

    謝謝吃地一聲笑,瞪他一眼,嬌嗔道:“我就知道你打這主意。”

    夏潯涎著臉道:“娘子是答應了?”

    謝謝俏臉一板,哼道:“才不!把你侍候舒服了,去穎姐姐那兒呈威風麼?你想要啊,等本夫人身體清爽了再說。”

    夏潯張牙舞爪地作勢道:“信不信本國公霸王硬上弓啊?”

    謝謝吃吃地笑,艷媚地向他勾個笑臉,張開她那粉嫩艷紅一張檀口,舌兒如靈蛇吐信般吞吐幾下,挑釁地道:“來啊,來啊,人家才不怕你!”

    那妙舌捲動,一道寒光便在舌間時隱時現,夏潯駭了一跳,道:“你如今養尊處優,又非昔日跑江湖的歲月,怎還時刻藏一柄刀在口中,這要是哪天不小心忘了取出來……”

    謝謝恨恨地道:“那不正好?切了你那惹是生非的壞東西!”說完“噗哧”一聲笑。

    她如今的確不大可能再有用上這刀的機會,可是她素知丈夫最喜歡她舌燦蓮花、無人可及的口舌功夫,夏潯幾房妻妾個個天姿國色,謝謝未嘗沒有邀寵之心,這項絶技自然不想生疏了,只是這理由,打死她都不肯承認的,更不要說告訴他知道了。

    兩夫妻笑鬧一陣,惹得謝謝釵橫鬢亂,漸漸意外情迷,也覺忍耐不禁,這才轟他出去。

    夏潯來到蘇穎房中時,只見桌上留了一盞燈,蘇穎半掩一條薄衾,卻已背對床沿,側身睡下了。

    夏潯湊到床邊,低喚一聲:“穎兒!”

    床上不見應答,但夏潯一聽她呼吸,就知道她並未睡著,夏潯暗忖:十有八九是吃醋他今晚既來自己房中宿下,卻去謝謝房中用膳。夏潯拍拍她的豐臀,蘇穎依舊拗著身子不動,夏潯便笑嘻嘻去挑她香唇,手指一碰唇瓣,蘇穎張口就咬,夏潯倏地一抬手指,哈哈大笑起來。

    “喂!小娘子吃醋了麼?”

    蘇穎哼了一聲,依舊不理他。

    夏潯眼珠一轉,便自寬了衣衫,脫得赤條條一絲不掛,上了床榻貼著她身子躺下。

    蘇穎豐臀向後一拱,夏潯早已有備,狗皮膏藥似的貼著她身子,根本不曾拱動,臀縫間反而貼上了一根滾燙的棒槌,蘇穎不敢再動,只酸溜溜道:“今夜便宿在那兒不好麼?人家都睡了,還要來擾人。”

    夏潯笑嘻嘻攬住了她身子,低聲道:“今日忙碌這件事,可不只是雙嶼那邊的難事。我正好籍日本之事,把雙嶼那邊的事情也給解決了,其中自有一些運作,需要謝謝與日本那邊聯絡。”

    夏潯把事情細細與她說了一遍,蘇穎這才曉得來龍去脈,聽說相公已把雙嶼父老的事情全都解決了,蘇穎那本來就有些故意撒嬌置氣的醋味兒早已不見,她返過身來,在夏潯唇上一吻,低聲道:“算你是個有良心的,許滸他們職責所在,不能離開雙嶼,卻已不只一次遣人赴京了。

    你不在家,這事兒我清楚,可雙嶼那邊的人不清楚,時間拖久了,少不得要以為咱家不把他們的事兒放在心上,奴家是雙嶼出來的人,那兒就是我的故鄉、我的親人。這些年來,不管是當初義助三位皇子,後來幫你訓練潛龍密諜,還是如今掩護咱們家的商船貿易,他們都盡心竭力,我是真的擔心拖久了寒了他們的心,卻又不便催你,我是你的人,不想讓你覺著我胳膊肘兒往外拐。”

    說著這些為難處,蘇穎一陣心酸,忍不住便掉下淚來。如今嫁為人婦,做了夫人,不比當初嘯傲海外,恩仇爽快,她是個直爽的性子,許多心事只存在心裡,著實憋悶了她。

    夏潯連忙把她摟住,溫言軟語,好一番安慰,哄得蘇穎破啼為笑,忍不住偎進他懷裡,滿心的幸福與滿足。只是這樣抱著說話,她就心滿意足了,夏潯卻不滿足,早就在謝謝那兒憋了一肚子慾火,這時懷中摟著一個可人兒,如何還能忍得住?

    至於這一夜纏綿,百般花樣,後庭一犁墾著旱田、前町五指辛勤插秧,諸般滋味,那都是人家夫妻倆榻上的風月故事,已不足為人道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23 22:36
第887章 群情洶洶
  

  因為夏潯策劃的事對大明至關重要,而東瀛政局隨時都可能發生變化,兩地路途遙遠,通訊又不方便,容不得有所拖延,所以得到皇帝密旨的相關衙門全力以赴,在最短的時間內籌措了足夠的資金,交予夏潯物色的那幾名“海商”。與此同時,在俞士吉打擊之下剛剛有些蕭條的東海商貿也禁令解除,為夏潯這邊的行動打開了方便之門。
  
  在此期間,啞失帖木兒身死詔獄的事情,在京裡也引起了一片動盪。
  
  啞失帖木兒被捕進錦衣衛當天就死了,錦衣衛呈報給皇上的奏章說他是畏罪自殺,忤作驗屍的結果證明說他是嚼舌自盡。與此同時,錦衣衛還把從啞失帖木兒家中搜到的一些證物呈了上去,內容包括收受餽贈的厚禮、往來的書信,以及幾個可做人證的下人。
  
  至於這些證供證物和證人是真的還是假的,是屈打成招還是果有此事,那就無從甄別了,整個案子自始至終是由錦衣衛一手操辦的,旁人根本插不上手,又如何質疑呢?
  
  看著那些與韃靼來往的書信、禮物和證人證詞,朱棣只能責備紀綱看管人犯不嚴,致其自盡身亡,卻也不能予以過多的譴責,一個堂堂的二品大員,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啞失帖木兒現在與漢王朱高煦走動極近,他的死令漢王大發雷霆,人們都把這件事看成太子與漢王之爭的一場風波。事實上也是如此,不管紀綱整死啞失貼木兒是否是挾私報復,因為兩人在官場上的立場問題。必然會被視為更高層次鬥爭的外延。
  
  因此,太子派的官員只能保持沉默,他們不可能攻訐紀綱,對紀綱的任何刁難,都只能被文武百官視為對漢王朱高煦的示弱。許多人都把眼睛盯住了漢王,紀綱跋扈,漢王同樣是個囂張的主兒。他能忍得下這口惡氣麼?
  
  可是叫人大出意外的事,漢王朱高煦折了一員大將,居然真的就忍了這口惡氣,他只是大發了一通脾氣,此事就不了了之了。消息傳來,太子派自然聲望大熾,如此一來,紀綱所為等於是為太子立威。更加的不可能對他予以苛責,而紀綱個人的聲望更是水漲船高。
  
  沒過多久,有關紀綱和啞失帖木兒街頭爭道、惡語相向的事情就被有心人傳揚開來,紀綱的聲望如日中天,他再走在街上,不要說與他平級的人都要避道閃讓,就算比他級別更高的許多勛戚功臣。都要和顏悅色。主動招呼。短短幾天功夫,因為彈指間就弄死了一個朝廷二品大員,而自己居然毫無發傷,紀綱就成了金陵城裡炙手可熱的大人物。
  
  這段時間,夏潯一直忙著日本方面的事,由於兩地相距太遠,每通訊一次都需要飄揚過海,如果事事向朝廷請示,那就什麼事都辦不成了。所以夏潯每日進宮。就日本政局可能的發展方向,做出種種推測,徵詢皇帝應予的態度和相應的政策,再把這些政策整理出來,彙總後傳達到日本。
  
  其實朱棣的基本政策和夏潯的意見是一致的:分而治之。夏潯籌劃的這麼細,是想瞭解針對各種具體情形,朝廷可以予以幫助和支援的程度。從而叫在日本那邊的人心中有數。同時,他還要通過自己的人,勸導足利義滿就立嗣一事求助於大明。
  
  援助後龜山法皇的第一筆資金已經運走了,後續的援助未必是現款,還有武器和糧草。糧草好辦,武器就不能是大明官方制式的武器了。因此只能從民間作坊採買。明朝允許民間習武和鑄造武器,因此採買並不成問題,只不過民間武器不包括甲冑、大槍這種戰陣上常用的兵器。
  
  好在日本武士的主要兵器是刀,竹槍一類的東西他們可以就地取材,因此改採買的鞭鐧錘抓、斧鉞鈎叉,乃至虎牙刀、大環刀、柳葉刀、雲頭刀、雙手單刀等五花八門,只要能用來做戰殺敵,都一股腦兒裝了船,悄悄運往日本南朝固有勢力範圍的港灣藏匿起來,只待後龜山法皇出走,一豎反幟,便可取用。
  
  夏潯忙完這一切的那一天,正好是三場九天、馬拉松似的科考結束的日子,金陵城中一片沸騰,經過九天煎熬,好似脫了一層皮似的舉子們一俟離開考場,就徹底地放鬆下來。
  
  不管是自覺考的不錯的,還是自覺沒有發揮出十成實力的,此時都盡情歡樂,青樓買醉、紅袖相招,舒緩自己緊張的情緒,補償自己多日來吃不好、睡不好的辛苦。秦淮河上,比往日繁華了三倍,到處都是呼朋喚友、徹夜狂歡的趕考舉子。
  
  外地趕考舉子很少有臨考才從家鄉赴京的,為了能在京中再好好溫習一下功課,同時避免倉促間誤了考期,很多考生提前一兩個月甚至半年就到了京城,這麼長的時間一直住在客棧裡的話他們大部分人是消費不起的,所以都租住在長干裡大報恩寺一側的棚戶區。
  
  等待發榜的這段日子,棚戶區裡每天都是醉醺醺出入的考生,摟著流鶯粉頭逍遙快活的,隨地大小便的,把個骯髒不堪的棚戶區弄得更是臭氣熏天。可是不管考生們怎麼瘋狂、怎麼發洩,貢院街是他們每天必去的地方,雖然明知還沒到發榜的日子,也要到那裡走一走心裡才踏實。
  
  另外,那種地方總有一些所謂的消息靈通人士,傳播各種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且不論他們所言是真是假,聽著一驚一乍的,起碼能讓他們忐忑不安的心情放鬆一些。正是在這個過程中,更多的人、包括許多學子,認識了那位據說家裡有人在禮部作官的考生家屬。
  
  這人姓麥,叫麥維影,以前常出現在這兒。是因為自家有人正在科考,心中牽掛,難免要就近等候消息。現在如考試已經結束,他家裡有人在禮部做官,消息靈通的很,科考結束後,沒必要整天留連在貢院街了。不過據說麥夫子的家就在貢院街附近。所以時而能夠看見他提著一隻鳥籠,優哉游哉地到這兒散步。
  
  一開始舉子們並不知道他是何許人也,還是那些認識他的舉子家屬向他打招呼,這才漸漸知道他的身份。這人不像有些傳播消息的人一樣吹的雲山霧罩,但是有問必答,答則必準,他透露的不少消息,隨後都被證實是準確的。到了後來,只要一見他出現在貢院街,就有許多舉子圍上前去,迫不及待地向他打聽批捲進度。
  
  明天就是張榜公佈考試成績的日子了,這一天貢院街上的舉子尤其的多。這一天沒有人再去喝酒,也沒有人再去找女人,那些舉子和他們的家眷就好像患了憂慮症似的。漫無目的的在貢院街上晃悠。這兒聊一句、那兒說一句,看見哪兒人多一定得擠進去豎起耳朵聽聽。
  
  明日揭榜,高中的一步登天,不中的還要回去苦讀三年,家境實在供不起繼續讀書的,就得扔了書本從此務農,誰不焦慮著急?看樣子,等今兒晚上,這一宿怕是沒有人能睡著了。就在這時。那位麥維影麥員外提著鳥籠子又來了。
  
  人群中有眼尖的一眼認出他來,馬上迎上去很客氣地打招呼:“麥員外,您好啊,今兒遛彎的時辰可有點晚。”
  
  麥員外面色不善地“哼”了一聲便舉步走開,與平時和藹可親的模樣大不相同。
  
  眾人面面相覷,有人便道:“麥員外這是怎麼了?怕是他得了信兒,家裡的公子不曾得中?”
  
  那麥員外本要走開了。一聽這話十分氣惱,忽地轉過身,怒氣衝衝地道:“若憑真才實學,還怕我兒不得高中?哼!那解縉任主考,不唯才只唯親。但有關係門路的盡皆取中,與他沒有關係的舉子、平素不和的官宦家的子弟。那是一個不取!否則,安得如此?”
  
  眾人一聽,麥員外這是真的已然得了信兒了,大家呼啦啦圍上來,七嘴八舌便問:“麥員外,您已知道消息了嗎,誰中了?誰中了啊?”
  
  麥員外吹鬍子瞪眼地道:“本科進士,共取八十四人,我怎一一記得名姓?只記得被那解縉取為第一的是他山西老鄉姓李的,第二的卻是鳳陽一位姓林的皇親,哼!取士不公!”
  
  麥員外只摞下這麼一句,便推開人群揚長而去,眾人七嘴八舌議論不休,有人急急計算本科考生人數,八十四人考中,多少人中方取一人,自己有幾分希望,有人則四下詢問有無江西考生、鳳陽考生,不曉得誰這般幸運,入瞭解縉的法眼。
  
  到得次日,貼出皇榜,這榜上儘是取中的進士,排在最後的毫無異問必是同進士出身,排在中間的少不了便是一個進士出身,而前十名是要上殿面試的,再經皇帝殿試,決出狀元、榜眼、探花。一般來說,殿試名次與此刻張榜的名單是不會有太大出入的,而且這變化也僅限於前幾名,看誰能中進士及第罷了,對於其他人來說,此刻已是一切蓋棺論定。
  
  皇榜前人頭攢動,解縉取士,第一名狀元是江西李洛路,第二名榜眼是鳳陽林觀海,第三名探花是福建唐縱。人群中有那昨日早聽麥員外說出這一刻取士一二名籍貫和姓氏的,只一瞧這榜單人數,莫不與那麥員外所言一樣,再仔仔細細看上一遍,沒有自己名字,登時就炸了窩。
  
  若是上了榜也就罷了,既未上榜,又事先聽說了那般風言風語,誰肯甘休?哪怕是攪黃了別人他也依舊不中,這落榜考生也希望有人倒霉的,有時候人的心理真的是很陰暗。一時間,無數人聒噪起來,大叫取士不公,不知情的落榜舉子正在沮喪,聽了這消息也像鬥雞似的來了精神。
  
  貢院街皇榜前人越聚越多,群情洶洶鼓噪不休,到後來落榜舉子們瘋了一般湧上前去,推開看榜的差官,撕爛皇榜,大叫著“取士不公”,便往禮部告狀去也。
  
  陳瑛對太子派精心部署的反擊,終於開始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24 16:53
第888章 人人喊打


  禮部正堂,耳聽得衙門外一片喧嘩,舉子們群情激憤地咆哮吶喊著,幾位堂官急得團團亂轉。片刻功夫,禮部尚書呂震帶著左右侍郎急急趕來,幾位堂官趕緊迎上去,七嘴八舌把事情一說。
  
  左侍郎大怒道:“這些舉子,自家藝業不精,不曾高中,便要尋釁滋事麼?大人,著人去應天府、五城兵馬司喚差役來,把他們轟散了吧! ”
  
  “不可!”
  
  呂震捻著鬍鬚,微微想了一想,說道:“我禮部是管理學務和科舉考試事的衙門不假,但是這主考官卻是皇上欽點的,本科主考是內閣首輔解大人,解閣老品性高潔,若說他循私枉法,取士不公,本官是不信的。”
  
  左右侍郎連連點頭,呂震又道:“舉子們十年寒窗,這科舉是他們一生的希望所在,若是出於誤解,或是受人蠱惑,激於意氣,做出些出格的事來,也是人之常情。你我都是讀書人,都曾經過這科考煎熬,應當體諒他們。”
  
  左右侍郎及一眾堂官主事們覺得尚書大人言辭懇切,句句在理,不由頻頻點頭。
  
  呂晨又道:“再說,如果我們不問青紅皂白,只管將他們打將出去,不但傷了這舉子們的心,令他們對朝廷誤解更甚,而且,對解閣老也不是好事。舉子們會認為我禮部官官相護,也坐實了解閣老循私枉法的罪狀,我們豈不是弄巧成拙麼?”
  
  左侍郎心悅誠服地道:“大人所言甚是,那我們應該怎麼辦才好?”
  
  呂震道:“真金不怕火煉!我們且安撫了舉子們,將此事奏明皇上,朝廷查個水落石出,將真相公佈於天下學子,此事自然平息,學子怨恚可解、朝廷威望可持,解閣老身上的污水也能得以洗脫!”
  
  眾人連連稱妙,呂震便正容吩咐右侍郎出去安撫舉子,叫他們稍安勿躁,好生回去等著,禮部自會將此事禀報朝廷,還大家一個說法。又叫左侍郎立即進宮面聖,向皇上說明情況,為防事態進一步惡化,釀成不可控之混亂局面,請皇上立即下旨徹查。
  
  而他本人,則因擔心舉子們群情洶洶,演變成一場動亂,因此親自坐鎮禮部,同時聯繫應天府和五城兵馬司調人來,以防事態進一步擴大。左右侍郎、堂官主事們得了呂震吩咐,立即匆匆奔去,各自忙碌。一時間大堂上就只剩下呂震一人。
  
  呂震高坐在公案之後,手按著一摞卷宗,拇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捻著卷宗內頁,想起解縉當面向他擲駁公函、呵斥如訓小吏的那番羞辱,不禁夷然一笑!
  
  舉子們在禮部受了安撫,眾舉子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議論一番,覺得禮部既已表明態度,倒不便不依不饒,總不能真個衝擊禮部吧,那豈不是要弄巧成拙?眾人正議論間,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請國子監為眾學生主持公道!”
  
  眾舉子頓時有了方向,紛紛又向雞籠山下國子監進發。
  
  國子監。
  
  國子祭酒與博士、助教、直講、監丞、主簿等大小官員聚在一起,就堵了國子監大門,申訴冤屈的舉子們的要求進行計議。
  
  國子監既是大明全國的最高學府,同時也是官學的最高管理衙門,監、學合一,負有行政職能,而且負責主辦新進士的釋褐禮等等,所以對舉子們的事務也有一定的問詢之責。
  
  對於舉子們的投告和申訴,大家的意見很不一致,有人覺得國子監不必插手其事,由禮部解決就是,也有人認為這關乎全國學子,國子監不該等閒視之,還有人一臉的無所謂,管也可、不管也可,在那兒打太極拳。
  
  現任的國子祭酒叫陳安之,陳安之盤膝上坐,靜靜地聽著眾人的意見。眾博士、助教、監丞們相持不下,最後都把目光向他投來,陳安之雙眼似闔非闔,似乎在打瞌睡,可眾人議論聲一停,他的雙眼就霍地張開了來。

  陳安之振聲道:“國子監是為朝廷培養人才的地方,我們培養了人才,還要科考錄用,才能為國效力,朝廷取士若有不公,安能對我國子監沒有影響?這件事,要管!方監丞,你去,請舉子們寫下陳情狀,老夫代他們呈送聖上!”
  
  眾博士、助教、直講、監丞、主簿等大小官員一見祭酒大人做了決定,不復再言。片刻功夫,候在外面的國子監的學生們先得了祭酒大人的決定,登時振臂歡呼,大聲響應讚美起來。
  
  國子祭酒陳安之,是原都察院右都御使袁泰的門生。
  
  袁泰是洪武四年的進士,曾任酃縣縣丞,後改羅山縣。累任右都御史。為官謙直嚴謹,秉公執法,鐵面無私,是個清如水明如鏡的官兒,甚得百姓愛戴。但是並非好官就全無毛病,這袁泰也有毛病,他的毛病就是投朱元璋之所好,喜歡打小報告。
  
  其實都察院本來就是替皇帝監察百官的,打百官的小報告本來就是他的職責,只不過袁公什麼小報告都打,連別人的隱私之事,比如夫妻口角、兒子不肖一類的事兒,只要被他聽到,也會報與皇帝知道。
  
  解縉當時正做朱元璋的私人秘書,時常能夠聽到,所以對袁泰極為鄙視,對這種打小報告的行為很是不屑。
  
  後來解縉彈劾兵部僚屬玩忽職守,得罪了當時的兵部尚書沈潛,被沈潛反告一狀,結果被洪武皇帝貶為江西道監察禦使,成了都察院的人。而都察院當時派系鬥爭十分激烈,解縉既瞧不上袁泰,就成了袁泰對頭王國用一派,代王國用上疏彈劾過袁泰,結果袁泰因此受罰。
  
  但是不久,因為解縉狷狂不羈,到處得罪人,朱元璋覺得他恃才傲物,不加自修,應該磨磨他的銳氣,就給他辦了個“停職留薪”,叫他拿著工資回家繼續鑽研學問去了。當時洪武皇帝曾說十年之後再予任用。
  
  結果洪武逝世,建文當朝,解縉做官心切,迫不及待地跑回了京師。建文當朝後,袁泰重獲重用,聞訊立即彈劾解縉未等到太祖規定的時間就回京,且其母喪未葬,父親年邁,舍而遠行、不忠不孝。建文是最講究禮和孝的,就把解縉貶到蘭州一帶當連部文書去了。
  
  等朱棣靖難成功,解縉投靠朱棣,一步登天,袁泰自然又受他的打壓,只好辭官歸去,如今已然病逝。因為兩人這樁恩怨,袁泰的門生陳安之對他自然頗有敵意,眼下既有機會,如何會不加利用?
  
  稍頃,舉子們寫下一張聲聲血、字字淚的陳情狀,由國子監學生轉了進來,陳安之立即拿了狀子,直奔皇宮,為民請命。舉子和太學生們簇擁左右,鼓譟助威,一路張揚而去。
  
  翰林院,是掌制誥、史冊、文翰之事,考議制度,詳正文書,備皇帝顧問的地方,翰林學士、侍讀學士、侍講學士、修撰、編修、檢討等官,另有作為翰林官預備資格的庶吉士們,俱都是天下才子,可謂文曲匯聚之地。
  
  京城裡的這場大風波,很快就傳遍了各個衙門,翰林院自然也不例外。
  
  聽說舉子們控告解縉,翰林們大多幸災樂禍,原因無他,蓋因解縉這人嘴臭,自恃才學,目中無人。翰林們既被視為文才最高的一群人,偏偏他又看不上,所以平時一有機會,就會受他奚落。平時吟詩作賦、做個對子,被解縉羞辱奚落過的翰林已不是一個兩個。
  
  這文人與武人不同,武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文人落了下風,卻是當面客氣,背裡懷恨。解縉自幼神童,穎敏絕倫,詩文俱佳、書法大成,奈何目高於頂,恃才傲物,得罪了一大票人而不自知。
  
  他得意的時候,這些人​​只做心悅誠服狀,眼下他倒了楣,這些人不但看他笑話,還巴不得丟塊磚頭,把他在井底裡壓實成了才甘心。
  
  翰林院裡只是看熱鬧,都察院裡一班筆桿子在陳瑛授意之下,已然揮​​毫潑墨,寫起了彈劾奏章。彈劾的內容不僅限於取士不公這一件事,甚麼陳芝麻爛穀子都被他們撿了起來。文人殺人不用刀,一枝禿筆,殺人不見血,那一篇篇奏章寫的端地厲害。
  
  文化口、紀檢口,幾乎是聞風而動,不約而同地發起了“倒解運動”,黃真一看這苗頭不對,託辭找個機會離開都察院,便飛也似的去向夏潯報訊兒了。
  
  錦衣衛連市井間菜價幾何、糧米充足與否的事情都要查,何況這文教大事呢。
  
  數萬舉子滿城喧嘩到處告狀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紀綱耳中。因為科考已經結束,紀綱正與葉鐸格葉太監坐在一塊兒商量在應天府選秀女的事兒,剛剛順位遞補成為八大金剛老么的金川金千戶急匆匆走進來,附耳對他低語一番。
  
  紀綱聽了放聲大笑,解縉曾用“牆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這句尖酸刻薄的話嘲諷他,紀綱在宮裡耳目眾多,安能不知?只是解縉不但是當朝首輔,更是太子派的中堅人物,紀綱自忖沒有扳倒他的力量,所以一直隱忍在心。
  
  而今解縉成了過街老鼠,紀綱好不快意,他低低對金川囑咐道:“去!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所言所行,皆不可放過!”金川會意,立即領命而去。
  
  葉公公年紀大了,眼花,耳朵也不太好使,忙問道:“紀大人因何發笑啊?”
  
※※※※※※※※※※※※※※※※
  
  紀綱笑容可掬地道:“哦,方才小金報來從應天府尹那兒拿到的戶籍人數,應天府如今適齡女子逾十萬人,要從中選出八百秀女,易如反掌。如此,必可選出令皇上滿意的秀女,本官心中歡喜,故而發笑!呵呵呵……”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24 16:59
第889章 不叫的狗


  楊家後花園裡,四個小丫頭正在快活地蹴鞠。一隻球流星似的在她們腳步傳動,腳法非常的熟練。
  
  最小的楊懷遠卻跟屁蟲似的粘在唐賽兒身後。
  
  唐賽兒回京後,被她娘親狠狠教訓了一頓,又被禁足家中,關了好幾個月,才在夏潯的勸說下,允許她在小範圍內活動,這個小範圍就包括到楊家陪幾位大小姐一起讀書。
  
  今兒下午不曉得怎麼回事,那位風雨不誤、授課一向認真的國子監教授竟沒有來,只讓家僕捎了個信來,說是明天再來授課,今日有事脫不得身。
  
  幾個小孩子得其所哉,就在後花園裡嬉戲起來。
  
  “姐姐姐姐,我要知了,姐姐姐姐……”
  
  武德將軍楊懷遠拖著兩筒鼻涕,追在唐賽兒的屁股後面粘答著。
  
  唐賽兒手裡拿著一個竹桿,上邊用鐵絲彎了個圈,繞了一團蜘蛛網,準備粘知了,楊懷遠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邊等著享受勝利果實。
  
  巧雲跟過來,用手帕給他擤了擤鼻涕,楊懷遠掙脫巧雲的手,繼續粘答:“姐姐姐姐,我要知了……”
  
  唐賽兒回頭瞪他一眼,嗔道:“知了都叫你嚇跑了,別說話!”
  
  楊懷遠馬上聽話地閉緊嘴巴。
  
  唐賽兒把桿子順下來,將繞著蜘蛛網的一端湊到他鼻子底下,說道:“來,吐點唾沫!”
  
  用蜘蛛網粘知了,要不時的吐口唾沫上去,要不然蜘蛛網失去粘性,就粘不住知了。
  
  楊懷遠如奉綸音,張開嘴巴就“呸呸”地吐了幾口唾沫。
  
  夏潯和幾房妻妾都在亭子裡坐著,有孕在身的西琳和小荻倚了軟枕,其他幾人卻坐了涼墊。
  
  幾個女子有說有笑嘮著家常,夏潯和茗兒並肩坐著竊竊私語。
  
  茗兒道:“上午邀幾位公主泛舟莫愁湖,偶然聽見永嘉公主說及,皇上近日似有北巡之意呢。”
  
  徐皇后駕崩以後,茗兒已不能再去宮中走動,不過皇后在時,茗兒與一眾皇親已經結下了極好的交情,與她們常常一起遊賞,走動頻繁,因此常能幫夏潯從側面打聽到一些消息。
  
  夏潯聽了若有所思地道:“又要北巡?皇上北巡如此頻繁,看來是……”
  
  話猶未了,二愣子匆匆趕來禀報,說黃真御使有急事求見。
  
  這是極相熟的人了,再說黃真​​已偌大年紀,夏潯又是個不太拘禮的,便道:“哦,請黃大人後宅相見。”說著移步出去,踩著一雙高齒木屐到了前邊一處小亭。
  
  不一會兒黃真急匆匆趕來,下人也適時送來一壺茶和一盤水果。夏潯笑道:“黃大人,什麼事這般著急?”
  
  黃真抹一把汗,既顧不得客套,也顧不得喝水,頓足道:“禍事,禍事來了!”
  
  夏潯詫異地道:“哦?坐下說,到底什麼事?”
  
  黃真在石凳上坐了,急匆匆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夏潯心裡“咯噔”一下,臉色登時就變了。
  
  夏潯是當年洪武朝南北榜案的直接參與者,深知此事是如何的嚴重。在統治者眼中,這可是比殺人放火、貪贓枉法更嚴重的事件。科考取士,往堂皇裡說,是為朝廷選拔人才,往暗地裡說,是籠絡全天下的士子文人。
  
  而這些士子文人,能讀得起書的,大多是家境不錯的,一般都屬於地主階層,地主階層乃是整個社會制度的基石,它若動搖了,江山都能易主,這是安天下定社稷聚攏人心的基本國策,因此一旦觸及這根敏感神經的事情,已無所謂對與錯、是與非,只有取與舍!
  
  解縉能重過江山社稷麼?
  
  這時再去責怪解縉急功近利,不聽他勸已經沒用了,只能想辦法救他。夏潯凝神思索一陣,對黃真道:“你先回去,發動你的人盡力挽回,切勿讓朝堂上形成一邊倒的風向,要是聽不到一點支持解縉的聲音,恐怕他就死定了! ”

  黃真歷經三朝,見多識廣,自然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否則他也不會這般倉惶來找夏潯了,聞言立即點了點頭。夏潯又道:“楊士奇常在宮中行走的,有他在,太子那邊現在應已收到了消息,你就不必再通知太子了,此時此刻,我也不宜與太子碰面。你先回去做事,我想想有什麼辦法。”
  
  黃真答應一聲,連口水都沒喝,急匆匆又走開了。
  
  夏潯返回家眷們所在的小亭。
  
  幾房妻妾正在亭中談笑著打趣梓祺和讓娜,兩人這幾日厭食厭油膩,食慾大減,也不知是因為天氣漸漸燥熱的緣故還是又有了身孕。她們自然是希望自己有孕的,唯因如此,反而情怯,不肯即時找郎中來號脈,總想再等幾日,若真的有孕,那時的脈像也更準確些,免得誤診,空歡喜一場。家裡添丁進口,那是大好事,其他幾人艷羨之餘,少不得要拿她們打趣取笑,只有蘇穎是拿定了主意不肯再生的,倒不致因此眼熱。
  
  茗兒眼尖,瞧見夏潯進來時神色有異,便即站起,問道:“相公,出什麼事了?”
  
  夏潯嘆了口氣,把解縉的事說了一遍,埋怨地道:“這個大紳吶,性情狷狂,不知收斂,若他只是個鄉野名士,目中無人倒也無妨,可身為一朝首輔,貪功近利、又生了一張到處損人的臭嘴,一旦出事,只見牆倒眾人推,哪有雪中送炭人。說不得,我得去撈他一把,否則這一遭只怕他死罪難逃了!”
  
  茗兒自然知道夏潯這一說絕非危言聳聽。自科考之制建立以來,涉及科考的案子處罰就極其嚴厲。唐朝時候,門閥的力量尚未完全消除,那時節一科取士不過十幾人,你若細看唐朝狀元,幾無一人來自民間。其實何止狀元,唐朝的進士幾乎全是在考試以前就已內定了名單和名次的,根本不存在公平取士一說。
  
  饒是唐朝科舉如此黑暗,這盡人皆知的內幕也只能放在台底下去講,萬萬不能叫人拿著把柄告發出來,一旦鬧成醜聞,考官也有掉腦袋的風險。到了元宋,更加嚴厲,再到後來清朝時,不只考官循私要殺頭,考生找槍手,那是連考生帶槍手也一併殺頭的。
  
  清朝的柏葰,旗人,內閣大學士兼軍機大臣,只因聽人說情,把一個本應落榜的舉子取中,排在榜尾,事發後即同相關的考官、考生本人及關係人十幾顆血淋淋的人頭掛上了高竿。
  
  我們看魯迅回憶文章說小時候家庭遭受變故,以致沒落下來,就是因為魯迅身為內閣中書的祖父在浙江鄉試時想為兒子疏通關節,讓兒子順利考個舉人,結果事敗,先判“斬監候,秋後處決”,又判“牢固監禁”,經多方疏通,蹲了八年大獄後才得以釋放。那還是到了滿清末年,要不然少不得又是父子兩條人命。
  
  嚴酷的懲罰措施是為了保護其他忍受了十年寒窗之苦的儒生以及天下儒學的尊嚴,同時也是為了維護朝廷的利益,統治者眼中,只有擁有真才實學,才能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班弄虛作假的人豈非皇朝掘墓人?碰到這種事,是絕不馬虎的。
  
  茗兒深知此事關係重大,而且比夏潯知道的更清楚。如果夏潯是正兒八經的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出身,那麼他根本就不會想直接入朝為保解縉而努力。可他畢竟不屬於這個時代,更非一個真正的讀書人出身,對科舉事一向不曾關注,不大清楚其中利害,所以才有這般想法。
  
  茗兒比他知道的清楚,深知此刻解縉已是眾矢之的,不管這是不是有心人想打擊太子系的一種手段,可他們確實成功了,他們成功地挑起了全天下的注意,挑起了整個士林階層的憤慨,而士林階層的背後是整個官宦體系和地主階級,誰在這時候硬要插手進去,逆潮流而動,都難免要落個粉身碎骨。
  
  因此茗兒斷然道:“相公,萬萬不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解縉致有今日,並非因此一事,哪那麼容易便能替他脫罪?再者,你是勳卿而非朝臣,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以什麼藉口去管呢?當朝首輔的上下去留,你一個散佚的國公強加干預,皇上心中會作何想法?”
  
  “這……”
  
  夏潯恍然大悟,可是叫他坐視解縉落難而連搭救的嘗試都不去做,他又如何甘心?茗兒道:“相公,你若想救他,也不能這般冒失出頭。他的生死,取決於皇上,你與皇上相交甚深,素知皇上為人,若想救他,也只能從皇上的心意來想辦法才成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夏潯“啊”地一聲,一拍額頭道:“是了,正該如此!茗兒,你速去太子府一趟,就說向太子妃借一個太醫回來為西琳和小荻診脈。藉機告訴太子,叫他對解縉一事不聞、不問,萬勿插手。若太子不在,就請太子妃從速轉告!”
  
  茗兒不明夏潯用意,卻知夏潯一定是有了主意,連忙答應一聲,叫巧雲陪她回房換了衣衫,急急取車出府而去。夏潯吩咐了茗兒,又急急趕到前廳,喚來一個心腹家奴,這人原是一位官宦子弟,幼讀詩書,機敏伶俐。後因父親犯事被貶為官奴​​,輔國公府建好時,轉為了輔國公府的家奴。
  
  夏潯把他喚到跟著,低聲囑咐道:“你去,速速找到都察院黃真大人,告訴他,取消一切救助解縉的嘗試,快去!”那家僕答應一聲,急急出去,牽了馬出府,打馬如飛直奔都察院而去。
  
  夏潯打發了那家奴離開,長長吁了口氣,喃喃自語道:“這個陳瑛,雖不及紀綱囂張跋扈,卻遠比紀綱更加陰險可怕呀。咬人的狗,果然是不叫的,看來,得先解決了他才好!”
ladmantw 發表於 2012-6-25 14:53
第890 科考風雲   

    華蓋殿裡,朱棣端坐上首,禮部尚書呂震、瀚林學士冷傲語、都察院左都御吏陳瑛、國子監的陳安之各率衙才學出眾的僚屬濟濟一堂,御案上置放著十篇文章,正是科取中的前十名的舉子的文章。

    呂尚書、冷學士、陳部院以及僚屬都蒙恩賜了座位,大殿上靜悄悄的,甚至連人舉手投足間衣袖摩擦聲、展開試卷時紙張的奚索聲都聽得沐絲和幾個太監逐一把試卷送到各位大人手上,第一個就是禮部尚書呂震,呂震仔仔細細罷,瞑目品味一番,便將試卷轉到瀚林學士冷傲語的手上,再接過第二試卷繼續審閱。朱棣今兒連早朝都停了,從一大早就召集了這些人開始卷。

    科考共分三場,每場三天,第一場試《四書》義三道,《五經》義四道,測試考對儒家經典地熟悉及認識程度。第二場試論一道,考察員判別是非。撰寫各種公文行政地能力。第三場試經、史、策五道,考察員們在古今政事方面地見識。

    會試是國家的選才大典,其重要性便是提到國家興亡的程度也不為過。但是在實際閱卷中,因為舉子眾多,試卷山堆海集,批卷時間緊,任務重,還得字斟句酌,斷不容馬虎,神也不能保質保量地完成全部評卷工作,因此例屆考官們便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閱卷只重頭場七篇八股文。

    為什麼只重八股呢?因為這是一種格式極為嚴格的文體,對於考官來,比較容易把握其對錯優劣,大大提高閱卷速度,便於評判試卷的合適與否使所有試卷都能如期批閱,將考官的主觀因素降到最低,從而保證官吏選拔考試的嚴肅性與公正性。

    所以,雖然其刻板程式、束縛僵化為人詬病,也確實是使考只能亦步亦趨,不敢踰閒半步。但正因為其對起、承、轉、合,都有著嚴格的規定,甚至在字數和句數上也有嚴格的規定可以將考官的主觀因素降到最低,從而最大限度的保證考的權益,使真正優秀者獲取功名。

    才學出眾者,少有連這科考最重要的八股文章都做不的,你要硬他其他方面的學問如何如何出色,實也有限。在官位的時代,如果考官的評卷標準自由度過大,那就大有作弊的餘地因此八股算是那個時代比較標準化的考試,算是當時最客觀,最公正的取才之道。

    可是,它標準化的程度終究還是有限,如果不是彼此相差實在太過懸殊的文章,誰誰壞考官不同,欣賞角度不同,自然就能得出不同的結論,呂震正從這方面做手腳。

    等到所有人完了試卷,需要他們做出評語的時候,呂震、冷傲語、陳瑛幾位大人分別同其僚屬竊竊私語一番,交流意見,然後又互相謙讓一番,最後由呂震先做評論。

    呂震畢恭畢敬地道:「皇上臣仔細過了試卷解大學士所選的一甲頭名、一甲二名的卷子,從『理、法、辭、氣,四方面來,確實算是佳作。三篇文章,對經書地掌握和程朱註釋地理解對文章結構和學的文字能力以及文心的詮釋都非常到位。不過······」

    朱棣雙目一張,問道:「不過什麼?」

    呂震道:「不過,臣觀第七名尤庭光的文章,清真雅正,情感充沛,文筆動,對仗工穩。破題、承題,轉折自然,其意理闡述尤其出色,雖不及解大學士取中之第一、二、三名考的文章詞藻華麗,然其得經傳旨,文理俱足,令臣十分的讚賞。若是臣為主考,當取此人為第一。

    另,第九名舉子常輝,其文…···」

    呂震的婉轉,但是最後卻把解縉所取的第一二名全給否了,排了尤庭光為狀元、常輝為榜眼,只有第三名探花未動。朱棣眉鋒一皺,沉聲道:「也就是,解縉取士,並不公允了?」

    呂震何等油滑老到的一個人,哪肯直接出頭與解縉打擂台,忙道:「這個,臣不敢斷定。考官喜惡不同,閱卷有所偏重,也是正常的。」

    朱棣哼了一聲,目光又轉向瀚林學士冷傲語,這位冷大學士曾被解縉吟詩作對時當眾羞辱過的,他一個清貴的散官,與解縉很少打交道,卻不怕解縉權勢,當下滔滔不絕,把解縉選中的文章批了個體無完膚。他也不誰的文章,只解縉選的文章不,那文章只要想找毛病,怎麼也找得出來的,冷大學士抖擻精神,把解縉選的文章駁的一無是處。

    朱棣臉色便有些發黑,再問陳瑛意見,陳瑛卻不直接攻訐解縉,反而替解縉起了話,什麼閱卷評都是同考官,主考官只是最後對篩選上來的文章再把把關,+決定一個名次啦;什麼時間緊迫,閱卷量大,難免有所疏忽了;最後只是略帶遺憾地指出了兩個錯誤,比如解縉選中的狀元卷子字寫的不夠娟秀、傍眼的卷子上有一處的墨跡云云,聽得朱棣心裡更加犯堵。

    最後一個輪到國子監的陳安之,陳老夫子比瀚林院的冷大學士還閒,更不怕解縉若是不倒會如何對他打擊報復,當下擼胳膊挽袖子赤膊上陣,振振有辭地道:「這篇被解學士取為狀元的文章,其題理含糊,題情低徘,題神不振。反觀取作前十榜末的這篇浙江舉子東方明遠的亭亭玉立昌,卻比解學士所取文章高明十分。

    皇上請,這篇文章劈分八股,如連環鎖子,骨節相。不用單句轉接,局法最為高老。中股後接起,皆有藕斷絲連之妙。每股煞腳,搖曳多姿。股中詮發實義,字字透闢細切。乍一平平無奇,細思之拍案叫絕。來路至精,去路極清,可代聖賢立言矣!反觀解學士所取文章……」

    陳安之把嘴一撇,不屑地道:「皇上請,解學士所選狀元之才的這篇策論,臣只粗略一,就找出文中兩處錯字,還有一處句理不通,再一細,竟是不曾句讀過的!解學士是否循私,臣不敢斷言,但解學士為朝廷選士,馬虎懈怠,由此可見一斑!」

    前邊過,當時取士,因為舉子多,試卷量大,而揭榜的時間又急促,根來不及盡考的所有卷子,因此考官只重八股,可是按照規矩,卻是所有文章都該字斟句酌,認真審閱的。旁人按潛規則行事,不出事自然無妨,解縉此刻犯了事,那就一查一身毛病了。

    我國古代沒有標點符號,但是為了停頓、斷句,方便理解和閱讀,讀書人漸漸發明了類似於現代的斷號、句號的符號,在閱卷時,是應該加上這些符號,以表示逐字逐句閱讀過的,可是要想這麼做,就得整篇文章都認真過,才能做出準確的斷句,這策論既不為人重視,同考官們自然會偷些懶。

    如今陳安之把它提了出來,那就是無法否認的問題,解縉為朝廷取士是否盡心盡力,自然就成了大問題。

    朱棣寒著臉道:「今只叫眾卿閱前十之卷,就得出這種種結論,安知那排名在後的甚至落榜的舉子之中,沒有賢德幹才?學們從一蒙童,寒窗苦讀,層層淘汰,待能考中進士者,需要幾十年時光。幾十年啊,一個奶聲奶氣的娃娃,年近而立,甚至更,才能學有所成,朝廷豈可不予珍視?」

    他把御案一拍,沉聲道:「傳旨,科榜單作廢!所有試卷,著禮部會同瀚林院、國子監重新評過,再予張榜公佈!」

    殿上眾文臣紛紛起立,一起躬身道:「臣領旨!」

    內侍沐絲打著拂塵,慢悠悠地出了華蓋殿,左右掃了一眼,招手喚過一個太監,低聲吩咐:「速去東廠,告訴乾爹,解大學士·……完了!」

    皇帝推翻原定榜單,著令重新批閱試卷,自然證明解縉取士不公,既然取士不公,自然要予以嚴懲的,這麼簡單的道理,沐絲如何還不明白?

    文淵閣裡,解縉心神不寧,華蓋殿裡皇上正召集禮部、瀚林院、都察院和國子監的官員議事,不用問,所議之事也必與舉子們控告他的事情有關,解縉有心打聽那邊的動靜,可眼下他又實在不宜有所舉動。

    他的親家胡廣當初攛掇他爭這主考官,如今捅了大簍子,胡廣自覺慚愧,竟是連面也不露了,其他幾位內閣大學士見了他也都神情詭異,有點避瘟神的感覺,弄得解縉都不敢到廊下散步,怕撞見同僚,大家都不自在。

    他悔呀,真的悔,想當初怎麼就不聽輔國公勸誡,豬油蒙了心一般,偏去爭那主考!眼見得這《永樂大典》即將編撰完成,有此大功還怕不能重獲聖眷?如今一班人落井下石,這······這該如何是?」

    解縉越想越是心焦,恰在此時,一個太監捧著一摞奏章走進來,解絡匆匆打眼一掃,竟是皇上轉東宮批閱的奏章。東宮與他交接奏章,一向是由東宮左諭德楊士奇負責的,如今怎麼換了一個太監?

    解縉詫異地問起,那太監道:「太子叫奴婢送奏章過來,奴婢聽命行事就是了,閣老所詢之事,奴婢就不曉得了。」

    解縉心中頓時一沉。
ladmantw 發表於 2012-6-25 15:03

第891章  那惹禍的一張臭嘴

    科考重新評卷的消息一傳開,舉子們憤憤不平的聲音就平息了。不曾上榜的人都有了希望,已經上榜的人還有希望提升一下名次,僅僅幾個本來就被取在前面的士子心中不滿,奈何以寡敵眾,聲音低微,根本造不成什麼影響。

    科考既重新評卷,也就證明本科考官舞弊,一應考官勢必要受到懲處。

    陳瑛控制下的都察院本來就是朝廷耳目,負有監察百官之責,當仁不讓地充當了倒謝的急先鋒,而瀚林院、國子監、禮部,乃至諸多與解縉有舊怨的人紛紛附和,形成了一股巨大的聲音。

    陳瑛之所以如此不遺餘力,是因為他知道解縉此人雖政敵甚多,但他是太子系的頂樑柱,哪怕是許多平素不喜歡他為人的太子系官員,因為投鼠忌器的原因,也會全力以赴的保他,可是讓陳瑛大感意外的是,根本沒人幫解縉說好話,一個人都沒有。

    解縉彷彿成了一隻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愣是沒有一個替他說話的。

    太子在東宮安之若素,好像壓根兒不知道這麼一回事,再一打聽,最有可能出面替解縉說情的輔國公楊旭,居然攜嬌妻美妾,去慈姥山下度假避暑去了。

    陳瑛對此百思不得其解,漢王朱高煦只當此事棘手,他的太子大哥不得不棄車保帥,因此得意洋洋,陳瑛卻總覺得這種現象不太正常,秦檜還有三朋友呢,解縉為人不壞啊,就是嘴巴臭了點兒,眼睛高了點兒,有點不通人情世故,再怎麼招人恨也不至於一個幫他的都沒有啊。

    到後來陳瑛終於恍然大悟,明白了太子派的用意所在,他急忙制止都察院的人繼續上書彈劾,但是已經晚了,皇帝的御書案上,已經雪片一般堆滿了彈劾解縉的奏章。

    這些奏章給解縉羅列的罪名五花八門,平素有甚不太注意的地方,落入他人之手的小把柄,此刻全都揭了出來,更有許多捕風捉影的事兒。反正言官可以風聞奏事,紙墨筆硯也都是拿公家的,全都不要錢的往上送,朱棣只要一打開奏章,十本有八本是言解縉事的,而且無一例外的全是說他的壞話。

    朱棣立刻起了警覺,堂堂內閣首輔,大明第一才子,平素那麼多人稱道的人物,就算這一遭科考取士他循私枉法受人請託,至於就成了眾矢之的?居然一本本的奏章人人喊殺?朱棣和朱元璋一樣,都是個疑心重的主兒,滿朝文武眾口一詞地大罵解縉,反而叫他對這樁科考案審理的公正性產生了懷疑。

    慈姥山下,楊家別院。

    又是一年好時節,夏潯一家人來此度假,與上一次不同,家裡添丁進口,而且馬上還要繼續添丁進口,一家人喜氣洋洋。這幢別院,平素也只有從當地找的三戶人家聘為家僕,照料整個莊院。這三戶人家在側廂跨院裡住著,還養了些鴨鵝類等家禽。好在夏潯這處別院本來就是山居風格,養了這家禽倒更有野趣。

    三戶人家也都有年紀不大的兒童,主人一家到了,小孩子們自然就玩到了一起。小孩子眼中階級之分還不太嚴重,雖得了父母再三囑咐,萬萬不可惹得小小姐、小少爺生氣,但是在他們面前卻並沒有敬畏躲避的感覺,而這恰恰讓楊家幾位小姐少爺覺得從容自在,因此主僕家的小孩子整日玩在一起,抓蜻蜓鬥蟋蟀,玩的不亦樂乎。

    夏潯可不希望自己的兒女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對此很是贊同,反正無傷大雅的事情,既然夏潯大表贊同,茗兒和謝謝也就不為己甚了,至於其他幾女,大多出身貧寒小戶人家,對此更無異議。

    夏潯雖優哉游哉地在鄉下避暑,但是發生在京裡的一切,他都瞭如指掌。

    此刻,費賀煒剛剛趕來,把京裡最新進展的情況向他做了一番稟報,夏潯聽了只是點點頭,未做任何指示,返身回了後院。

    一叢修竹下,旁邊不遠就是一棵櫻桃樹。

    這棵櫻桃樹是當年夏潯和茗兒手植的,被茗兒視做兩人訂情的信物,因此府中下人格外注意照料,鬆土、施féi、捉蟲、剪枝,最用功夫,如今這棵櫻桃樹每年都可結出纍纍碩果。因為沉重,微風吹著,只能讓那樹枝輕輕搖曳幾下,那一枝枝櫻樹枝上,沉甸甸的儘是一顆顆紅櫻桃,看著煞是喜人,

    茗兒正在竹下撫琴,一見丈夫走來,她雙手輕輕一按,止了琴音,揚起妙眸向丈夫望來。

    夏潯順手折下一枝櫻桃,脫了鞋子,也在涼蓆上坐下,提起甕來漱洗了一下那紅彤彤的櫻桃,拈起一粒送到茗兒嘴邊。茗兒嫣然一笑,就著丈夫的手將櫻桃吃了,柔聲問道:「看相公神屪如此平和,想來那解縉已是有驚無險了?」

    剛說到這兒,思楊領著思潯、思雨幾個女娃兒興高采烈地從前邊小徑上跑過去,茗兒看見,忙招呼一聲道:「你們小心著些,莫要跌倒了。」

    夏潯不以為然地道:「不用管她們,小孩子嘛,叫她們跑去。」

    茗兒道:「這都是石子路兒,要是跌倒了,胳膊兒磕破了怎麼辦?女孩兒家,該文文雅雅……」

    夏潯道:「總是斯斯文文的,可不累死人。長大了要處處注意,莫不是為別人活著,這小孩子時候,就由著她們快活去吧,蹭破點皮兒有甚打緊。」

    茗兒嗔道:「人家都是嚴父慈母,哪有你這樣當爹的,比我還寵著她們。」

    夏潯呵呵一笑,便在席上躺下來,把頭枕到了茗兒的大腿上。

    這時候,思楊幾個女娃兒跑過去,楊懷遠和家僕家的兩個虎頭虎腦的小傢伙也跑過來,兩個小傢伙黑紅的臉龐,比楊懷遠墩實了許多,三個孩子年紀差不多,都穿著開襠褲,後邊還領著一隻黃色的小狗。

    楊懷遠正跑著,一眼瞧見竹林中慢悠悠踱出一隻錦羽高冠的大公雞昂首氣宇軒昂,尖喙著還叼著一條正在掙扎扭動的小蟲子。那大公雞一伸脖子,便把小蟲子準確地吞進了肚子。

    兩個鄉下孩子不管不顧,逕自走了過去,楊懷遠低頭看看自己襠下的小弟,卻是大為惶恐。他趕緊用手摀住小弟,一寸一寸地往前挪,戰戰兢兢地念叼:「不要吃我的小蟲蟲,不要吃我的小蟲蟲……」

    剛一繞過那隻公雞,便快步逃向涼蓆,尖聲叫道:「娘親,救命!」

    楊懷遠一邊跑,一邊還用兩隻小手一前一後擋著小屁股和小弟。茗兒瞧見寶貝兒子那可愛的樣兒,忍不住開懷大笑,大腿顫動,把剛合上眼的夏潯也給顛醒了。

    「怎麼了?」

    夏潯剛剛一問,楊懷遠就一躍跳到了他的肚皮上,趴到他懷裡,心有餘悸地慶幸道:「好險!好險!」

    茗兒笑喘著把兒子的窘事兒對夏潯一說,夏潯也忍不住開懷大笑,道:「我兒聰明!你要是大搖大擺地過去,沒準兒那大公雞還真會叼你一口!」

    茗兒嗔道:「別嚇兒子,來,懷遠,讓娘抱抱。」

    楊懷遠從他老子懷裡爬起來,又鑽到他娘懷裡,茗兒摸著他茶壺蓋的腦袋,柔聲道:「嚇不著兒,嚇不著兒……」

    夏潯翹著二郎腿,哼哼道:「少那麼寵他,男人嘛!還是闖闖點好,兒子別怕,等你再大一點,老子教你功夫,學一身好武功,不要說一隻大公雞,一隻大老虎也打得死!」

    楊懷遠連連點頭,茗兒嬌嗔道:「兒子才多大,還不到三歲呢,又沒見過大公雞,不怕才怪。」

    楊懷遠跑過來時,那隻黃色小狗狗也追過來,搖著尾巴站在他後面。這小狗是一個家僕家裡養的,因為楊懷遠老餵牠好吃的,所以它很識相地一直跟在楊懷遠後面。

    那兩個小傢伙跑過去後不見楊懷遠跟上來,又跑了回來,站在路口叫:「懷遠,咱們玩去!」

    楊懷遠還是貪玩的性子,一聽這話就忘了剛才的害怕,忙從娘親懷裡爬起來,茗兒忙囑咐道:「鐵柱、栓子,看著他點兒。」

    兩個孩子乖巧地答應一聲,茗兒便一拍兒子小屁股,說道:「去吧,可別太淘氣了!」

    楊懷遠答應一聲,對那小黃狗道:「貓貓,我們走!」

    夏潯翻個白眼兒,無奈地道:「我的傻兒子,這是狗,不是貓!」

    楊懷遠奶聲奶氣地道:「人家才不傻呢,人家知道這是小狗狗,可它的名字叫貓貓啊。」

    茗兒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夏潯卻是啞口無語。

    兩夫妻說笑了一陣子的事情,又談回解縉身上,夏潯道:「陳瑛沒想到我們根本不接招,過猶不及,便弄巧成拙了。皇上已下旨,貶解縉為廣西布政司右參議。呵呵,當初,他被貶為蘭州一衛吏,還不是重回廟堂,高居首輔?此番到了廣西,事情還大有可為。」

    茗兒柔柔一嘆,說道:「只是,以這個人的性情來說,驟然失意,恐怕心中不甚舒坦。他本來就是個恃才傲物的性子,這一次又不曾犯了什麼錯,心中不平,恐不服氣。相公一番苦心,他未必理解。」

    夏潯輕輕哼了一聲,沉聲道:「一篇文章,不像一加一等於二,絕無第二種答案。相差不甚懸殊的文章,本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若硬要說他選的如何合理,卻也不然,這東西,每個人看的角度各有不同,人家指摘他,正是早已料到了這一點,說不清!

    再者,昔日南北榜案,太祖皇帝可是將上榜舉子和落榜舉子的文章全都貼了出去,以證明朝廷尚未循私的,饒是如此,主考劉三吾還不是發配戍邊,諸多考官人頭落地?蓋因這已不是事情本身的是與非、對與錯,而是朝廷在人心向背、在利益得失面前的取與舍!解縉不是小孩子了,若他連這也悟不透,他就真的不配居此高位了。」

    茗兒黛眉微微一蹙,說道:「只是,相公雖為救他才故意置身事外,他卻未必理解,若他不知相公用意,難免心生怨懟,相公自己不能送他出京,是否應該遣人秘密奉上一份程儀,對他說明相公的苦心?」

    夏潯略一思索,搖頭道:「才學,可以向人學,可以向書中學,這人情世故,卻須他自己揣摩體會。如果事事替他想在頭裡,他永遠也悟不到做人的道理。且由他去,縱然他現在還不悔悟,多碰幾個釘子,才會明白許多做人的道理。他堂堂內閣首輔,人緣差到這個份兒上,都是別人嫉賢妒能?我看,是該挫挫他的銳氣了。」

    茗兒輕輕嘆了口氣,不復再言。

    解縉灰溜溜地出了金陵城,乘輕車往廣西上任。

    可惜,送者寥寥,只有內閣幾位同僚趕來相送,他那親家胡廣垂頭喪氣,一副沒精打彩的樣子。昔日內閣首輔,風光無限,今日這般淒涼,太子那裡沒有隻言片語,夏潯更往慈姥山下避暑去了,他所倚為靠山的兩個大人物,俱都沒有表示,尤其讓他心寒。

    含悲忍淚告別了幾位心情各異的內閣大學士,解縉登車上路了。一下子從帝國決策中心的權貴,變成了一個偏遠省份的地方官,這人生起伏、大起大落,給他的不是反思和教訓,而是無盡的失落和感傷。

    坐在車上,聽著軲轆轆的車輪聲,看著行屪匆匆的行旅,解縉悲從中來,忍不住漫聲罵道:「弦奏鈞天素娥之寶瑟,酒斟流霞碧海之瓊杯。宿君七寶流蘇之錦帳,坐我九成白之仙台。台高帳暖冷寒薄,金縷輕身掌中托。結成比翼天上期,不羨連枝世間樂……,楚園未泣章華魚,漢宮忍聽長門雁。長門蕭條秋影稀,粉屏珠級流螢飛。苔生舞席塵鏡,空傍閒階尋履綦。宛宛青揚日將暮,惆悵君恩棄中路。妾心如月君不知,斜倚云和雙淚垂!」

    想起君上不憫其情,太子和輔國公又棄之如敝履,解縉憤懣地一拍車板,恨恨又道:「人心冷暖、世態炎涼!不如歸去,不如歸去,脫得樊籠返自然!」

    「皇上!皇上!解縉一路南去,口出不遜,心生怨誹!」

    打從一開始就派人盯著解縉及一切與之往來人等的紀綱可算抓到了一點把柄,馬上一溜煙兒進了宮,把解縉的《怨歌行》呈於御前,又把解縉發的牢騷也不管他是針對何人,添油加醋對朱棣只是一通說。

    朱棣聽了勃然大怒,拍案罵道:「這個解縉真真好不會做人!犯下這等大事,朕只貶他去廣西做官,挫一挫他銳氣,居然還敢怨懟於朕!他要脫得樊籠返自然?原來朕這朝堂只是攀籠,好!好好,他要返自然,朕就遂了他意!你去,給朕追加一道旨意,改廣西為安南,調解縉去任交趾布政司右參議!」

    「遵旨!」

    紀綱眉飛色舞,一溜煙兒地又去了。
ladmantw 發表於 2012-6-25 19:18
第892章 選秀啦

小九華,山高百丈,周圍十五里。

    因此山山巒秀美,酷似百里之外的青陽九華山,所以人稱「小九華」。

    小九華又叫望夫山,因其山上有一怪石,高約一人許,頗似人形,上刻有『望夫石』三字,大一尺六寸,似篆似隸,不知起源於哪朝哪代。

    傳說,地藏王菩薩曾在此修行,所以山中建有地藏王殿,輝宏壯觀。千百年來,每逢正月十五,七月三十,進香者便絡繹不絕。

    此刻不是進香時節,山中遊人不多,十分的清靜,夏潯一家正好得其所哉,在山中盡情瀏覽,欣賞山水盛景。

    夏潯並未對寺中主持言明身份,捐了一筆香油之後,便謝絕了知客僧的陪同,一家人在山中自由自在地遊覽。這小九華突兀江邊,一峰玉立,山中草木繁盛,還有野兔、刺蝟、布穀鳥、啄木鳥各種山中野物,十分的清靜幽然。

    及至天色將晚,將要返程時,迎面山外忽有數騎快馬飛馳而來,夏潯原以為是有遊客慕名來山中一覽,不料前方侍衛迎上去,雙方對答一番,竟向自己引來,定晴一看,才認出是徐姜。

    夏潯把徐姜引到一處小亭」徐姜悄悄向他說明瞭解縉又被再遷安南的消息,夏潯頓時一驚,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帝王心術,莫測高深。有時候,一貶再貶,其實只是為了給滿朝文武一個訊號,示意他們繼續彈劾,等到聲勢造足了,罪證無數了,這屠刀就砍下來了。

    夏潯緊張地問道:「皇上因何改變主意?」

    徐姜道:「解大人路途上做了一首怨歌行,另外還有些牢騷言語,不提防護送他去廣西的從人中竟有他人耳目,也不知是誰稟報與皇上知道,皇上大怒,這才將他又改任安南。」

    夏潯聽了頓時放下心來。只要不是皇帝主動示意,那就沒有殺他之心。哪怕貶到天邊兒去。只要人活著,總有迴旋餘地。他怔了半晌。才苦笑道:「解縉這張破嘴。還不知教訓麼?」

    徐姜也苦笑:「國公,安南那地方,今兒這裡反、明兒那裡反,反賊不斷,處處硝煙,解大學士到了那裡,會不會……」

    夏潯搖搖頭,道:「這倒無妨,解縉是做過首輔大學士的人。如果他在安南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朝廷臉面須不好看。所以,張輔、沐晟縱然不把他放在眼裡,也得妥善安置了他,斷然不會叫他出事的。」

    夏潯吁了口氣道:「你先回去吧,我在這兒再住些時日。」

    說到這裡,夏潯壓低了聲音,又道:「有關陳瑛的一舉一動,給我盯緊了!」

    徐姜點點頭,向夏潯拱手告辭,扳鞍上馬,領著幾名屬下,又飛馳而去。

    夏潯騎在馬上,一眾女眷帶著孩子分乘六輛馬車,在家人、侍衛們的護擁下,緩緩趕回慈姥山下別院。

    行至半途,忽見前方吹吹打打,有一支成親隊伍過來。

    侍衛欲上前喝令對方讓路,被夏潯及時阻止,夏潯笑道:「成親是人一生中的一件大事,來,把咱們的車子趕到路邊,給他們讓開道路來。」

    侍衛遵命而行,讓開了道路,那結親的人家也不知他是何人,吹吹打打地一路過去了,夏潯和茗兒並肩看著那穿一身新衣、披紅掛綵的新郎倌,笑著指點一番。

    等那成親隊伍過去,車子駛回路上繼續往前走,行不出五里,又見一支迎親隊伍,夏潯忍不住對茗兒笑道:「咱們出來時也不曾看過,不曉得今天是什麼黃道吉日,竟有這麼多的人成親。」

    話猶未了,從岔路中又有一支接了新娘子回來的迎親隊伍,兩支迎親隊伍,再加上夏潯的車隊,把一條道路堵得滿滿噹噹,費了好半天的勁兒,兩支迎接隊伍才錯身而過,夏潯一家人這才得以上路。大人都覺有些煩躁了,只有孩子們覺得有趣,一個個興致勃勃的。

    夏潯見茗兒倚在窗欄上望著窗外痴痴出神,便輕輕握住她手,柔聲問道:「怎麼,見別人成親,觸景生情了?」

    茗兒向他回眸一笑,說道:「還說呢,那一天從早到晚,諸般儀式好不繁複,把人都快折騰散架了,誰願去記它?我是偶然瞧見那處山峰才不覺出神,你瞧它像什麼。」

    夏潯探頭望去,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了半天,才遲疑道:「嗯……,像一隻碧螺?」

    茗兒白了他一眼,坐在兩人中間東張西望的楊懷遠來了勁,趕緊爬起來道:「我看看,我看看!」

    他光著兩隻小腳丫,一隻腳踩在他爹的大腿上,一隻腳踩在他娘的大腿上,使勁往前拱,夏潯忙在後面扶住了他的腰,楊懷遠把腦袋整個兒鑽出窗戶,仔細看了半天,咧開大嘴,流著口水道:「娘,那山像一隻大烏龜!」

    茗兒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兒,沒好氣地道:「我早晚讓你們爺倆兒給活活氣死!」

    夏潯鬱悶地道:「那你說它像什麼?」

    茗兒瞟他一眼,眸中掠過一抹柔情,輕輕地道:「你看那座山峰,像不像……昔日在燕山獵狐,你我相遇時候的那座山?」

    夏潯趕緊又看,卻只看到兒子光溜溜的小屁股卡在窗戶上,夏潯摸了摸鼻子,呃聲道:「嗯……,像,真像!」

    「哼!一看你就是言不由衷!」茗兒又白了他一眼。

    這時,楊懷遠把頭縮了回來,喜不滋兒地道:「爹、娘,剛才……剛才結親的那些人,吹著喇叭又回來啦!」

    「嗯?」

    夏潯愕然,探頭出去一瞧,原來是又有一支成親隊伍走來,這成親的都是披紅掛綵、吹吹打打,小孩子哪分得清,只道是方才走過去的迎親隊伍又回來了。

    夏潯縮回頭來,對茗兒笑道:「今天定是個極難得的黃道吉日了,好多人家成親呢。」

    ※※※※※※※※※※※※※※※※※※※※※※※※※※※※※

    夏潯卻不知,此刻以金陵城為中心,但凡耳目靈通、提前得到消息的人家,都已急急嫁女兒了。尤其是那些早就有了婚約,只是兒女年紀還嫌小。尚未成親的。更是匆匆忙忙,一切從簡、從快。忙不迭地成親、圓房。因為他們已經得到消息。皇上要選秀女了。

    秣陵鎮,一個太監、一個錦衣衛、外加一個應天府的差官,猶如三尊凶神,端坐房中,不時還拿起茶杯來喝上兩口。

    秣陵鎮里長楊立傑捧著戶口簿子,倉惶地翻閱著,不時蘸一口唾沫再去翻閱,旁邊擺著一具算盤,楊立傑翻著戶口薄子。時不時的撥一下算盤珠子,噼啪一響,便加上一個數字。

    過了好半天,楊立傑才合上簿子,喘了一口大氣,起身向三人陪笑道:「三位上官,小人已經查清楚了,本鎮共有二百二十七戶人家,一千六百二十八人,其中十三至十六歲尚未婚配的女子共計二百一十二人。」

    「嗯?」

    應天府的差官把眼一瞪,說道:「這個數兒好像不對吧,怎麼跟府裡的名單對不上啊?楊立傑,你可別蒙我,這是朝廷選秀,給皇上選女人,知道麼?你要是敢弄虛作假……,哼,別忘了你二大爺是怎麼死的!」

    楊立傑的確動了點心眼兒,他瞞下了十個名額,為的是給自己的至親好友行方便。別看應天府的差官恐嚇著,官員們辦差,層層的陽奉陰違,總要給自己撈些好處的,皇上的刀子哪那麼容易削到他這天壤之差的小民頭上。

    不過這態度還是得有的,楊立傑馬上一臉惶恐,連聲道:「小人哪敢,小人哪敢,實實在在只有二百一十二人,實不相瞞,有幾戶人家的女兒已經成了親的,只是還未及記載,小人可不能拿成了親的婦人糊弄皇上啊!」

    那太監重重地哼了一聲,站起身來,說道:「二百一十五人!少一個也不成!」

    楊立傑一聽立即哭天搶地:「上官開恩,實在是不成啊,小人就算是現生,也來不及湊齊這麼多人吶!」

    錦衣衛的那名校尉劈面給他一耳光,罵道:「混帳!整個應天府要選出十萬人來,十萬人經地方官府挑揀,再選出兩萬人赴京,到京後再次篩選,三選之後才能選出一千四百人,這一千四百人入宮,由專人再觀察一個月,剔掉四百人,最後只選出八百人給皇上做秀女。你道老爺們做事就那麼容易麼?」

    他冷冷一笑,陰陰地道:「不要跟老子耍花樣,這事兒是錦衣衛紀大人主持的,誰要是敢耍花樣,我們紀大人的手段,總該聽說過吧?三天之後,我們來帶人!咱們走!」

    三個人把茶杯一摞,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那楊立傑捂著臉,點頭哈腰地把他們送出去,站在門口兒發怔。

    「當家的,當家的!」他的婆娘小心翼翼地跟出來,輕輕扯他衣袖。

    楊立傑機靈一下,說道:「快,快快,馬上叫咱家閨女收拾收拾,立馬嫁了!」

    他的婆娘愣道:「當家的,咱閨女剛滿十三,還沒許人家呢,嫁給誰啊?」

    楊立傑瞪眼道:「還嫁不出去了咋著?我這就給她尋摸一戶人家去,明天就成親!」

    他拔腿就走,剛剛走出兩步,突然又站住,扭過頭去,咬牙切齒地叮囑他的婆娘:「你把嘴巴給我管嚴一點兒,可別漏出半點口風!」

    他婆娘訥訥地道:「那……那咱外甥女兒……」

    楊立傑道:「一共就幾個名額了,你先別張揚,等把咱閨女的親事訂下來再說!」
justin 發表於 2012-6-27 16:57
(第二十四卷 拉郎配) 第893章 十八歲

  小櫻和圖門寶音皇后定居在秣陵鎮後,深居簡出,與村中百姓很少來往。
  
  三人中,圖門寶音母女很少出門,小櫻倒是時常離開,因為皇帝把這幢宅子給了她們,另外給了她們一百畝上好水田,她們是地主,總不能連自家的佃戶也不認得,小櫻需要時常出門,帶著自家的管事,逐一登門,認一認自家佃戶的門檻。佃戶們登門拜訪東家,也多是由這位大小姐出面。
  
  雖然說韃靼也有以耕種為業的百姓,但是韃靼人主要仍以遊牧為生,小櫻熟諳的也是遊牧業,現在需要多多瞭解一些農耕方面的知識。這天一早,小櫻正要再度下田,向莊稼把式們瞭解瞭解四季農耕方面的一些知識和事項,牽了馬兒剛到前門,楊立傑就領著兩個鄉役就登門了。
  
  一進門兒,楊立傑就連連拱手,滿臉堆笑:“哎喲,謝姑娘要出門啊?恭喜、恭喜了啊,哈哈哈哈……”
  
  小櫻一瞧,還真認得,因為有田就要納稅,所以她跟這村上旁人都不大熟悉,但是跟這位里長卻是打過幾次交道。小櫻忙道:“原來是楊大叔,什麼事恭喜呀?”
  
  楊立傑笑容可掬地道:“是這樣,宮裡頭選秀女了,十萬人中挑八百人,多麼不易啊!這要是被選中了,十有八九就得被皇上立為妃子,一旦做了皇妃,那可是大富大貴。謝姑娘這般容貌人品,肯定要被選中的,對別人那是選秀女,對謝姑娘你明擺著就是選妃了,所以大叔先恭喜你呀。”
  
  小櫻一呆,訝然道:“皇上選秀女?”
  
  旁邊一個鄉役插嘴道:“沒錯兒!舉凡十三至十六歲尚未婚配……”
  
  他還沒說完,就被楊里長一腳踹到了一邊去,張口罵道:“你多的什麼嘴!”
  
  不料這句話已被小櫻聽在耳中,小櫻抿嘴一笑,便道:“楊大叔兒,不瞞你說,人家今年已經十八歲了,不合規矩……”
  
  “合得,合得,怎麼不合得!”
  
  楊立傑狠狠瞪了一眼那個多嘴的鄉役,滿臉堆笑地道:“朝廷之所以把年紀選在十三至十六呢,是因為朝廷法度,女子十六而不嫁,就要罰一筆錢,所以過了十六還未婚配的女子實在是少之又少。哦,你們家是從大寧那兒來的,遠在塞外,或者不知此事?”
  
  楊立傑咽了口唾沫,道:“所以呢,這歲數不是必須的條件,重要的是尚未婚配,謝姑娘尚未婚配吧?”
  
  他一面說,一面蘸口唾沫,嘩啦嘩啦地翻開戶口名簿子,指點著道:“喏,上面黑紙白字記的清楚,尚未婚配!”
  
  小櫻道:“我……”
  
  楊立傑一擺手,肅顏道:“好啦,謝姑娘,你就不要再說啦!我現在已經通知到了,你可不能尋婆家立刻嫁了,否則就是逃避選秀,要罰你個傾家蕩產的。就這麼著吧,後天一早,我帶你和其他姑娘去縣裡頭初選,你後天一早,到村東頭老槐樹下等候,莫要讓大叔上門催逼呀。走了走了,咱們後天一早兒見。”
  
  “噯,楊大叔……”
  
  小櫻招呼一聲,楊立傑已急吼吼出門而去,小櫻莫名其妙地牽馬出門,扭頭一瞅,就見楊立傑正在不遠處拍打著一戶人家的房門:“老六,老六,開門啊,我是四哥!恭喜,恭喜啊,哈哈哈哈……”
  
  小櫻娥眉微蹙,細白整齊的牙齒咬著嫣紅的下唇,納罕地想:“這楊大叔好古怪,皇上選妃,那是多少人家的女兒求之不得的事吧?怎麼還怕人家馬上嫁了?皇上……”
  
  小櫻想起她在宮裡見過的那個方面大耳、濃眉重須的中年漢子,不由微微發窘。那個大鬍子皇帝,和她爹爹一般年紀,連那方正的面孔、及胸的長須都十分的相像。做他的妃子?小櫻心中好不彆扭。
  
  扭頭再一瞅,楊立傑敲開了那戶鄰居的門,已經進去了,小櫻暗忖:“不成,我明明過了年紀的,回頭我得跟楊大叔說個清楚,這選秀,我是絕不去的。”
  
  小櫻想著,便牽馬往村外走,這一村的人,她大部分不認得誰家,可這一路過來,卻看到好幾戶人家門口貼著喜字兒,走到楊立傑家門口時,小櫻卻是認得的,結果一瞧,不但門上貼著喜字,地上還有放過的鞭炮,一大幫人裡裡外外正在忙活,聽人對答幾句,竟是楊里長嫁女兒。

  小櫻聽了心中好生欽佩:“難怪大明比韃靼、瓦剌都要強大的多,大明的官兒當真是一心撲在公事上,楊大叔今日嫁女,還要滿村的忙活。”
  
  小櫻趕到自家地裡,只見佃戶們已經上工了。
  
  一見自家少主人到了,佃戶們紛紛跟她打招呼,小櫻也不嫌髒,脫了靴子襪子,挽了褲腿兒,光著一對白生生的腳兒就下了水田。
  
  這個時代說是大姑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也只限于富貴人家,富貴人家的閨女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只是相對而言的,總有門當戶對人家的姑娘,結成姐妹淘兒,一起游個山、拜個佛,開個詩會,有她們的社交活動,普通人家的姑娘繡荷包做縫補街頭叫賣,又或下地幹活,那是必須的事情,哪可能不抛頭露面。
  
  只是小櫻現在好歹也算個有身份的小地主了,還肯下地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不過一開始佃戶們覺得驚奇,如今業已是見怪不怪了。小櫻一路跟著莊稼把式們走,聽他們介紹各種農耕知識,這其間少不了也有各種家長里短的議論,小櫻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聽見他們說及選秀女的事來,便插嘴道:“啊!這事兒我也聽說了,剛才出門的時候,里長就來我家,通知我後天一早去村口集合,到縣裡接受篩選呢。”
  
  小櫻平易近人,性情爽快,甚得這些莊稼人喜歡,她是少東家,許多年長的莊稼漢卻把她當成自己閨女一樣疼,一聽這話不由大吃一驚。
  
  一個農夫趕緊道:“哎呀,少東家,你怎麼也攤上了這事兒,你可別在這地裡頭呆著了,趕緊著,回家備一份厚禮,立馬給里長送去,求他想想辦法,可千萬不能被選上,不然就以東家您這相貌人品,哪有個選不中的道理,這一選中,一輩子就毀啦!”
  
  小櫻聽了好生奇怪:“寧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嘛,怎麼被皇上看中就跟進鬼門關似的?”
  
  那莊稼漢見她一副懵懂的樣子,不禁著急地道:“哎呀,少東家,你咋還不明白呢?選秀女,選秀女,一旦選中,就做了宮女,這宮女是萬里挑一選出來的,哪個不是聰明伶俐?多美的姑娘入了宮,往這人堆裡一站都顯不出來了,其中能有幾個有幸被皇上看中的?要是分配到個不跟皇上打交道的殿閣裡做事,老死也見不到皇上的面啊。”
  
  皇城根下的老百姓,知道的事情遠比別的地方的百姓多的多,那莊稼漢又詳細解釋道:“這女孩子一旦進了宮啊,就不能與宮外有任何瓜葛了,你要是巴結上宮裡管事的大太監還好,要不然,你在裡邊生老病死,家裡都得不著個信兒。犯了禁,就是個殺頭,沒第二個說法。”
  
  另一個莊稼漢道:“你就說吧,在宮裡頭孤苦伶仃半輩子,臨到老了可以出宮了吧?也不儘然,你要是始終不曾侍候過皇上、貴妃也就罷了,不然的話,為了防止宮人洩漏禁中之事,你連出宮都不可以的,只能被禁錮在‘浣衣局’裡,嘖嘖嘖,那個慘啊,生了病太醫自然是不給你治的,你想自己在外邊找郎中都不成,只能看著病狀,大概其地抓著藥湊合吃。”
  
  第三個說話的卻不是男人,而是一個壯實的農家婦女,她一驚一乍地道:“宮裡頭律令森嚴,一旦觸犯了規矩,‘提鈴’、‘墩鎖’、‘板著’,有的是法子整治你。你要是真個萬幸被皇上看中,做了貴妃,那該幸運了吧?想得美!皇上爺今年都多大歲數了?五十多歲了吧!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還能活多少個年頭啊?”
  
  旁邊幾個男人趕緊道:“噤聲,噤聲,別亂說話!”
  
  那農婦趕緊拐了話碴兒,道:“再往古了說,咱不知道,咱就知道打從元朝時候起,這皇帝一旦駕崩,就要以人殉葬。”
  
  小櫻輕輕“啊”了一聲,這規矩她倒是知道,人殉制度從漢朝時起就漸漸廢止了,從成吉思汗時候起,又重新恢復,現在蒙古、女真大部落的首領死後,依舊是要人殉的。
  
  那農婦道:“洪武爺駕崩的時候,三十八名妃嬪全部殉葬、侍候寢宮的宮女也全部殉葬啊!你說說,這要是入了宮,好不容易被皇上爺看上,才享了沒幾年的福祿,年輕輕的就得……”

  幾個農夫怕她多嘴惹事,又一迭聲道:“噤聲、噤聲!”
  
  一個老農插嘴道:“宮女,可憐啊!家人音訊皆無,在宮裡又沒人籲寒問暖,連個男人都找不著,要不例朝例代咋那麼多的宮人找個太監對食,成了菜戶呢?要是可能,誰家好好的閨女會找個沒卵……找個閹人做自己男人啊,那不是沒人疼、沒人愛,沒法子嘛!”
  
  農婦歎了口氣道:“虧得我沒有閨女,不遭這活罪!”
  
  另一個滿臉褶子的老漢道:“幸虧我閨女去年就嫁了!”
  
  第三個壯年農夫一臉幸福地道:“可不說呢,唉!虧得我家小囝早夭了啊!”
  
  小櫻聽得目瞪口呆。
  
  旁邊一老農急道:“少東家,您還愣著幹什麼,等這名單正式報上去,可就晚了啊!還不快回去活動活動,疏通關係!”
  
  “哦哦,好,好,我……我這就去!”
  
  小櫻如夢初醒,急忙上了岸,走到一旁小溪邊,就著清清泉水濯了足,穿好鞋襪,翻身上馬,便往楊里長家趕去。
  
  楊立傑在村子裡跑了一圈兒,回到家裡便往床上重重地一摔,吁了口氣道:“哎喲,這一頓走,骨頭都散了架。”
  
  他瞧瞧自己婆娘,問道:“姑娘已經叫姑爺子接走了?”
  
  婆娘趕緊答應一聲,楊立傑喘了口大氣:“那就好,那就好,總算了了一樁心事。”
  
  婆娘道:“當家的,咱那外甥女兒……”
  
  楊立傑眉頭一皺,坐起身道:“我做這一族之長,管著這一畝三分地兒,上下維持著,你以為就容易麼?鎮上幾個大戶,我都得照應著,人家才不扯我後腿啊。現如今幾戶人家都照應到了,人數就不夠了,我把兩家過了十六還沒成親的姑娘家都算上,才勉強湊足了數,如果讓你外甥女兒找了婆家,我如何向官府交差?”
  
  他那婆娘一聽就掉下淚來,抽抽咽咽地道:“你就只知道巴結維繫著別人,反放著自家實在親戚不管。我那兄弟一家,對咱一向不薄,當初咱家遭災的時候,我那兄弟二話不說,就把自家的一口袋糧食分了半口袋過來,現如今你……”
  
  楊立傑吃不住勁兒了,惱羞成怒地道:“好了好了,不要說了,你看看,連著兩家送厚禮來的,都被我打發回去了,你道我是貪圖人家錢財麼?”
  
  他拍著炕沿兒道:“我原來留出了十個人的空額啊,本來就想到了你兄弟家裡的閨女的,可誰知道……,我也是沒法子啊,你……你哭個什麼勁兒哭,你那外甥女兒,長得黑瘦黑瘦的,不耐看,能選上麼?”
  
  他那婆娘眼淚汪汪地道:“那要萬一選上怎麼辦?”
  
  “你……”
  
  楊立傑剛一瞪眼,就聽院中有人喊:“楊大叔在家嗎?”
  
  楊立傑機靈一下跳下炕,對婆娘道:“閉嘴!別哭了,去,右屋呆著去,再哭!再哭我拿鞋底子抽你!”
  
  楊立傑喝走了婆娘,急忙提鞋迎出屋去,一見小櫻,便滿臉堆笑道:“哎喲,謝姑娘呀,什麼事兒啊?”
  
  小櫻在楊立傑那兒不出所料地碰了個軟釘子,怏怏地回了家,把事情對圖門寶音一說,圖門寶音一聽也慌了,兩人相對無措,好半天,圖門寶音才遲疑道:“要不,對他們說明咱們的身份?”
  
  小櫻苦笑道:“咱們說了,他們信麼?不找上朝廷去,誰給咱證明?可朝廷上咱們認識哪個?那皇宮大內是說進就能進的麼,再說,要是這麼一折騰,這地方咱們就待不了啦,還得易名改姓,另尋去處。”
  
  兩人都已把這當成了自己的家,對這裡有了深厚的感情,哪捨得再離開?
  
  兩人面面相覷,半晌,圖門寶音眼睛一亮,試探著道:“要不……去求輔國公幫個忙兒?”
  
  “唔……”
    
  “嗯?”
  
  小纓揉揉鼻子,不情不願地道:“好吧,那我……去走一遭!”
justin 發表於 2012-6-27 17:09
(第二十四卷) 拉郎配第894章 急成親

  夏潯這一次在鄉下可是真的修身養性了。附近風景名勝,幾乎都已被他逛遍,如果沒有緊急大事,每隔三天,他的人會趕來把朝中發生的一些重要大事向他彙報一下,夏潯只簡單瞭解一下朝中發生的要事即可。
  
  這一日,夏潯一家人又到濮塘遊覽,這裡層巒疊嶂,溝壑縱橫,松竹翠秀,乳泉叮咚,山間小道蜿蜒曲折。喬灌參差,藤蘿懸掛,古樹參天,竹林似海。山風徐來時,遠看一碧萬頃,近看竹影婆娑,如鳴天籟,徜徉其間,寵辱皆忘,心曠神怡。
  
  遊過了濮塘,夏潯一家人興致勃勃返回別院,路上時而還是能夠看到有人成親。夏潯並不知民間正處於突擊成婚的高峰期,皇上選秀女這種事,與他八杆子打不著,自然沒人拿這種事來向他稟報,要是連這事兒也打聽,那這天底下就沒有什麼事兒是他不需要瞭解的了。
  
  夏潯回到別院時,徐姜正好趕到。
  
  今天不是三日一彙報的固定日期,夏潯曉得必有突發事件,忙把他帶到書房,一問才知,原來是皇上北巡了。茗兒先前瞭解到的情報不假,永樂皇帝果然北巡了。
  
  此番北巡,朱棣仍命皇太子監國,並下旨詔告天下,沿路親王,只離王城一程迎候,官吏軍民於境內朝見,非經過之處,毋得出境。凡道途供應皆已節備,有司不得有所進獻。
  
  又命,六部及各省凡有重事及四夷來朝進表,俱送達行在,小事送達金陵,啟皇太子奏聞。吏部尚書蹇義,兵部尚書金忠、左春坊大學士黃淮、左諭德楊士奇留輔太子;戶部尚書夏書吉、右諭德金幼孜、翰林學士胡廣、右庶子楊榮扈從。
  
  夏潯早知其事,自然毫不驚訝。皇帝如此頻繁的北巡,旁人不解其意,他卻是一清二楚,皇上的心在北邊,這是心切於遷都呢。只是,遷都事關重大,皇上迄今不露口風,也不知他還要隱忍到幾時。
  
  夏潯聽了徐薑的彙報,知道了皇帝的行蹤和人事調整的動態,做到心中有數即可,此事原也無他置喙餘地,皇上既離了金陵,朝中由太子主持,一時之間更不會有大事發生了,因此夏潯更是放心地在別院小住,不必急切回京了。
  
  此時,應天府治下幾個縣,處處可見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現在最難找到的就是媒人、司儀和吹鼓手,以致他們把價格提高了幾番,依舊是供不應求。有些小門小戶的人家乾脆不講究這些了,給閨女換身新衣服,紅蓋頭一蒙,用一頭驢馱到男方家裡,就算成了親了。
  
  誰願意讓自己的親生女兒為了那一點渺茫的榮華富貴的機會,就此分開,甚至可能永遠訣別啊?雖然說倉促之間找個丈夫未必稱心如意,至少能朝夕相處,也能時常與親人相見,總比送進宮裡捱到年華老去才得以出宮或者永遠都出不來,找個閹人做菜戶要好啊。
  
  媒婆子這些天可真是跑斷了腿兒,到後來緊急結婚之風愈來愈盛,一種恐慌性情緒在民間開始迅速蔓延,就像11年的搶鹽風波一樣,突擊成婚已經到了一種病態的地步。恐慌情緒已不可遏止,如果哪家的父母不急著給女兒找個丈夫,那女兒急得上吊的都有。
  
  於是,一種只在草原上才流行過的風俗開始了:搶親!
  
  與草原上搶親搶女人的風俗不同,現在是搶男人,只要相貌出眾一點的,或者職業體面一點的,都成了被搶的物件,搶到家裡摁倒成親,你想不認帳都不成。這種風氣尤其是在鄉鎮地區多見,那兒的豪紳大戶在地方上說一不二,搶個女婿回來,也不怕他事後反了天。
  
  百姓們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許多已經被登錄造冊的人家也急著嫁女兒,他們抱著萬一的希望:“我女兒已經嫁了,已經不是黃花大閨女了,你奈我何?”
  
  這種風氣迅速引起了官府的警覺,應天府知會各地官府,嚴令不許在選秀女期間結親、成親,各地巡檢司在大小路口設了關卡,不允許青年婦女在此期間在外走動,走親訪友一概不許,統統回家等候選秀女。官府的這一舉動,在好事者的鼓吹下,反而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民間恐慌情緒更嚴重了。

  謠言越傳越離譜,傳到後來,已經成了據說是只要還沒有男人的年輕女人,統統都要參加選秀女。於是乎……一些守寡的青年婦女也忙不迭地加入了突擊成親的大軍。一時間條件稍好些的青年男子都成了搶手貨,每人家裡頭都擠了十來戶的媒人或者女方父母,由著他挑選。
  
  那媒人和女方父母也都是心眼靈活的,哪肯一棵樹上吊死,要是這小夥子家裡看不上自己的姑娘咋辦?於是他們廣泛撒網,逮著啥魚是啥魚。張家剛說要考慮考慮,他們出了張家的門,馬上就再去李家說親,結果回頭張家李家都同意了,於是乎一女兩嫁、三嫁的情形也出現了,幾家人少不得又要打羅圈架。
  
  高高在上的永樂皇帝絕不會想到,入個宮而已,在民間居然已被視同進鬼門關。
  
  金陵城裡,里甲保長們也是挨家挨戶的通知著。
  
  聚寶門外長幹里,一戶人家。
  
  錦衣校尉、宮裡的宦官、應天府的差官,這選秀三人組敲開一戶人家的大門,登堂入室,那錦衣校尉耀武揚威地道:“怎麼回事?今兒你家女子不是該去府衙接受挑選麼?怎麼竟然沒有動靜?”
  
  那主人看樣子是個有見識的讀書人,一襲青衫,三綹長髯,氣定神閑地道:“皇上選秀女,規矩是不選官宦之女。官家女不入秀女之列,這規矩,沒變吧?”
  
  “哦?”
  
  那錦衣衛上下打量他幾眼,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失敬!失敬!原來足下居然是官,不知足下在哪裡做官?”
  
  那主人傲然道:“都察院左都禦使陳瑛陳大人,乃是本人的內弟!”
  
  小太監趕緊上前拉過那錦衣衛,小聲道:“馬校尉,這戶人家既是都察院陳部院的親戚,咱們可招惹不起。算啦算啦,咱也不差這麼一個人,走,咱們還是去別人家吧!”
  
  那家主人不提陳瑛還好,錦衣衛和都察院是死對頭,他一提陳瑛,這錦衣衛就不肯甘休了,早存了與他較勁的念頭,再聽這小太監示弱之意,更不答應了。他對那小太監傲然道:“羅公公,你怕他陳瑛,我錦衣衛卻不怕。我們是給皇上辦差,就算陳瑛站在這兒,怕他何來?”
  
  小太監趕緊又勸:“算啦算啦,把她帶去也未必就選得上呢,沒得招惹這麼個對頭,到時候紀大人難免責怪與你!”
  
  “哈哈!”
  
  那錦衣衛仰天打個哈哈,拍拍那小太監肩膀,低聲道:“羅公公,你有所不知啊!我今兒要是低了頭,灰溜溜的走出去,才會惹得紀大人不快呢。”
  
  “啊?”
  
  那錦衣衛撇嘴道:“選不中?怎麼就選不中!他女兒就算長成醜八怪,看在陳瑛的面子上,我們也選定了!”
  
  錦衣校尉擼胳膊挽袖子,沖上前去指著那家主人破口大駡:“放你娘的狗屁!你內弟?你內弟的意思,就是說你家閨女只是陳瑛的外甥女兒了?這要是按照你的說法,親戚套親戚的,皇上一個秀女也不用選了!除非……嘿嘿,除非你那閨女就是陳瑛的野種,那又另當別論!”
  
  這家主人的閨女若是陳瑛的親生女兒,那豈不是陳瑛姐弟亂倫了?這話罵的實在惡毒,把那主人氣得唇青臉白,渾身哆嗦:“你……你這混帳小子,說的什麼渾帳話!”
  
  那錦衣衛剛跟小太監吹噓了一通,受人一罵,臉上卻掛不住,劈面就是一記耳光,接著又是一腳,踢得那家主人窩在地上,“嘔嘔兒” 倒地喘氣兒。
  
  旁邊那應天府的差官本來是不想來的,因為事先知道了這戶人家與都察院陳部院的關係,衙裡吩咐過,要予以照顧,誰曉得他本來打馬虎眼,已經把這家繞過去了,卻沒想到宮裡那個小太監上次斟點名單,居然記得這戶人家,推脫不過,只得帶著他們來了,所以他蔫頭搭腦的一言不發。
  
  那宮裡的小太監卻是心中暗笑,東廠的木公公吩咐過的,一定要找找這戶人家的麻煩,果不其然,只消把錦衣衛的人領來,又讓他知道了這戶人家與都察院的關係,他就不肯甘休了。
  
  “老爺!”
  
  “爹爹!”
  
  屏風後面闖出一對母女,原來是這家主人的妻女,正在屏風後面聽消息,一見他被打了,馬上沖了出來。
  
  那錦衣衛一瞧,雙眼便是一亮,笑道:“瞧這閨女,挺秀麗的嘛。帶走!”說完上前一把架起她就走,那閨女連哭帶喊,家主人躺在地上一時站不起來,便嘶聲大喊:“攔住他!別讓他把小姐帶走!”
  
  那錦衣衛一手扣著姑娘,一手拔出繡春刀,嗔目大喝:“誰他娘的敢?剁了你也白剁!”
  
  府中下人一看,登時畏縮不前,眼睜睜看著那錦衣衛拖了姑娘出門,小太監夷然一笑,伸手一扯那霜打了茄子似的應天府差官,跟著那錦衣衛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這時候,小櫻扮作一個玄衣青年漢子,剛剛趕到輔國公府。大姑娘小媳婦兒如今都出不了門啦,小櫻是女扮男裝才得以進城的,她唇上粘了八字鬍,倒真像一個英姿勃勃的俊俏青年。
  
  輔國公府的門子上下打量著小櫻,問道:“你要見我們老爺?有拜貼嗎?”
  
  小櫻陪笑道:“在下沒有拜貼,勞煩對國公說一聲,就說……就說……小櫻求見,他自然知道我是誰!”
    
  “小英?”
  
  那門子懶洋洋地道:“不好意思,我家老爺攜女眷去慈姥山下的別莊避暑去了,不在京裡。”
  
  小櫻驚道:“啊?怎麼這般不巧,這……這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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