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作者:月關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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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2011-5-16 11:50: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5 5463247
skywork001 發表於 2012-7-5 12:32
第915章 荒唐一夢來

“胡說八道,什麼屁股開花……”

    小櫻被他的話弄得羞窘不已,可眼下這混亂場面,實在不是害羞的時候,夏潯一把將她扯到自己背後,擋在她身前,搖搖欲墜地站定,口齒不清卻大義凜然地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行刺大臣,不知這是殺頭之罪嗎?來人呐,隨我擒拿刺客,一個都不可放過!”

    說罷閃身就要衝上前去,小櫻一把將他拉住,急道:“你都喝醉了,怎麼能……”

    剛剛說到這兒,“嗵”地一聲,艙口有三個侍衛倒飛進來,重重地砸在艙板上,隨即七八個黑巾蒙面、一身玄衣的刺客,手持彎刀闊劍、短矛鐵槌等各式怪模怪樣的武器,殺氣騰騰地沖了進來。

    夏潯一見,立即改口道:“侍衛,攔住他們!保護孟大人,我們走!”說罷轉身就逃。

    小櫻本來是要扯住他,不叫這醉鬼沖出去拼命的,不想他胡吹大氣,一見刺客人多返身便逃,自己現在反被他扯住,立足不穩地逃命,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此時,畫舫上已亂作一團,到處都有刺客,到處都有廝殺,摩羅的武士、夏潯的侍衛、禮部的士卒,與突兀登船的殺手混戰作一團。歌女舞姬充份展示了她們嘹亮優美的聲音,尖叫聲此起彼伏。下人僕役、膳房的廚師、掌船的水手都只是掙口飯吃,犯不著為了人家拼命,只顧到處尋找著藏身之處。

    船上到處都是刀光劍影,到處都是叮叮噹當的兵器交擊聲、唏哩嘩啦的器皿破碎聲,有的地方碰倒了火燭,已經燒起火來。

    小櫻被夏潯拉著手,在一個個船艙間狼狽逃竄,後邊兩名貼身侍衛緊握刀劍,嚴密保護著。又跑一陣,小櫻只覺心跳氣短,兩腿發軟。腳下不覺慢起來,嬌喘吁吁地道:“我……我跑不動了。奇怪,才跑一陣,怎麼就體力不支了?”

    夏潯道:“我方才不是說過麼,刺客在酒水茶水中下了毒。”

    小櫻驚道:“什麼毒?”

    夏潯兩腿發軟的樣子:“應該是軟骨乏力的藥物,我……我也渾身無力……”

    這時“轟”地一聲,一扇門板被踹飛了,裡邊沖出兩個黑衣蒙面人來。一見夏潯和小櫻,揮刀就上,夏潯身邊兩個侍衛閃身迎上去。雙方鏗鏗鏘鏘地戰在一起,兵器交擊,崩出一串串火花。

    小櫻這時覺得手腳愈發無力了,倒是夏潯體力足。還能支撐得住,一把挾住她的腰肢,拖著她便逃,同時發狠道:“若非我也中了毒,周身無力,定要把他們一一擒住,剝皮抽筋。挫骨揚灰……”

    言猶未了,前方火苗亂竄、濃煙滾滾,隱約可見幾個帖木兒帝國的武士正在火光後與黑衣刺客捉對兒廝殺,夏潯身形一轉。拖著小櫻又逃向一間艙室。房間不大,佈置倒還雅致,壁角一張臥榻,臨窗一張桌子。夏潯無暇多看,伸手推開窗子向外一望,大喜道:“下邊就是湖水,快跳下去,一入了水。便追不到咱們了。”

    小櫻探頭一望,恐懼地道:“我……我不會水……”

    夏潯道:“無妨。我水性極好,快些。快些!”

    小櫻沒法兒,又被夏潯連連催促,只得戰戰兢兢地爬上桌子,探頭往外一看,船上火光映著下麵湖水,金蛇亂舞。小櫻膽子本來極大,可是人對陌生事物的恐懼乃是一種本能,倒未必是因為怕死這才恐懼,一瞧那湖水不比白天看得清晰,心中更加害怕。

    夏潯在後邊一迭聲地催促:“快跳,快跳,有我在,斷不會淹著你的。”

    小櫻無奈,只好往外鑽,可那窗子是內平開的一扇窗,就是《水滸傳》裡小潘同學在樓上開窗,要拿竹杆兒撐著的那種樣式的窗戶,向外一推,展開的幅度並不大,小櫻因為緊張,身體又有些僵硬,竟爾卡在那裡。她爬不出去,身子半懸在船舷外,眼看著幾丈之下一片湖水蕩漾,心中更加害怕,只是叫:“我動不了啦!”

    夏潯一瞧她被卡在那兒的模樣,不禁好笑:“你低一點兒,腰塌下去,別弓著背啊,身子放軟!”

    小櫻只是“哦哦”著答應,雙手死死抓住船舷,身子繃得緊緊的,死活就是不動。

    這時藥性上來,小櫻漸漸抓不住了,不禁帶著哭音兒哀求:“我動不了,我沒力氣了。”

    夏潯沒好氣地道:“你屁股太大……不是,是翹得太高,卡住啦!你動一動!你矮一點成不成?”

    小櫻哪裡敢動,就在這時,一個黑巾蒙面的刺客舉著一柄血淋淋的彎刀從艙口狂奔而過,眼角梢見艙中情形,已經沖過去的身形突然又轉了回來,一瞧夏潯模樣與孫頭領秘示給他們的畫像上的那個目標一模一樣,不由大喜若狂。

    他們來時接到嚴命:只管廝殺,不發一語。可是這時喜極,竟脫口說道:“找到正主了!”說著便揮刀如風,向夏潯當頭劈來。

    夏潯站在那兒本來一副東倒西歪、力盡不支的樣子,這時突然身形一正,腰肢一扭,一個側踢,左腿就像一條鞭子似的狠狠抽出去,卻像一根棍子似的點在那個刺客的胸口。

    這一腳又疾又很,時機堪堪選在那刺客揚刀、下劈,力已用盡的刹那,可速度卻比對方快了一倍不止,那刺客想要撤招閃避都來不及。

    夏潯這一腳正點在他的心口,那刺客啊地一聲慘叫,倒飛出去,重重地撞在艙壁上,把艙壁都撞裂了。他軟軟地滑到地上,蒙面巾下鮮血從上下兩端蔓延出來,糊住了口鼻,眼見是不活了。

    可他被踹得身形如弓,倒飛出去時,手中刀雖然力竭,卻也落下,夏潯明明可以閃開,居然未動,只是一吸氣、一縮腹,任由那刀在自己胸口劃出長長一道刀痕,連衣袍都一股腦兒劃破了。

    小櫻本就害怕。遲遲不敢下水,聽見動靜,正好有藉口縮回來,她一塌腰杆兒,就要縮回來,同時問道:“怎麼啦?”

    夏潯一巴掌拍在她圓潤的臀部上,大喝道:“刺客追來了,快走!”

    女兒家要害被他個大男人這麼一拍。一驚、一顫、一羞、一軟,小櫻便手舞足蹈地滑了出去。

    “救命啊……”

    ※※※※※※※※※※※※※※※※※※※※※※※※※※※※※※※

    小櫻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沉到了一個非常恐怖、非常恐怖的所在。

    四下裡黑漆漆的無邊無際。腳下輕飄飄的渾不著力,而頭頂上的天空中,卻有一道道火一樣的流光不斷閃爍,天要塌了似的。不斷地搖晃著。

    太詭異了,她在草原上,頭頂是廣闊的天空,腳下是渾厚的大地,她從來沒有過這樣孤獨、這樣無助的感覺。

    這感覺叫她窒息,她真的窒息了,呼吸不到一點空氣。她拼命地亂抓、亂動,驚恐地尋找著一線生機。

    恍惚中,她看到一塊巨石樣的東西重重地砸在她的身邊,裹著無數的氣泡。沉到比她腳下更深的地方,然後就有一道人影從下邊突然冒了出來。那應該是一個人影吧,只是被頭頂的流光和身邊波動的水紋,映得那人影也縹緲扭曲的,叫她看不清楚。

    她只記得那個人影魚一般向她遊過來,似乎想要抓住她,然後不遠處又出現了另一條扭曲的人影,那個人影似乎拿著什麼東西。長長的,閃著寒光。也像遊魚一般,撲向要抓住她的那個人影背後。那個受襲的人影似乎有所警覺,猛一轉身,兩個人就扭打在一起。

    小櫻很害怕,她想驚呼,只一張嘴,就開始咕咚咚地喝水。

    喝著喝著,她似乎睡著了……

    好荒唐的一個夢。

    小櫻嚶嚀一聲,睜開眼睛,就看到夏潯微笑的臉龐:“你終於醒了!”

    小櫻在意識恢復的刹那,又感受到了那驚恐的感覺,她立即四下看了一眼,見她躺在一個船艙裡,船艙裡破破爛爛的,身邊蹲著夏潯,不遠處還站著辛雷和費賀煒。

    小櫻呻吟道:“我這是在哪兒?”

    辛雷搶著道:“剛才好險,幸好他們弄的只是普通的蒙汗藥,國公中毒不深,一入了水就解了,仗著一身好水性,把你救了上來。你現在還在畫舫上面,不用擔心,官兵已經趕來,刺客已經退去。你被救上來時,都暈死過去了,是國公……”

    夏潯咳嗽一聲道:“你的話太多了,出去!”

    “是是!”辛雷和費賀煒乾笑兩聲,退出船艙,還很體貼地把那四分五裂的艙門給帶上。

    夏潯道:“沒事了,刺客已經逃走。你不識水性,剛才在水裡淹死過去,吐盡了水,緩過來就好,你現在沒事了吧?”

    “嗯……”

    小櫻活動了一下手腳,慢慢坐起來,忽然一捂胸口,微微蹙起秀氣的眉毛,道:“心口有些疼……”

    夏潯忙道:“哦,那是方才水喝多了的原因。沒事,稍稍活動下就好。”

    小櫻只覺胸口麻辣辣的,微微有些痛楚,也不明白為什麼水喝多了胸就會疼,這部位不舒適,也不好與夏潯說的太多,便點點頭,讓夏潯扶著她站了起來。

    夏潯道:“官兵已趕來,刺客退走了,不過我們與摩羅使者言語不通,如果你還撐得住……”

    小櫻活動了一下身子,道:“我沒事,只是這衣服……”

    她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身體曲線凸顯出來,可不太雅觀。夏潯順手遞過一件袍子,說道:“外衣換了吧,先和摩羅使者溝通一下,等咱們回去後再說。”說完轉身退出了船艙。

    小櫻避到船艙死角,匆匆換了外袍,把頭髮重新挽了束起,走出船艙,就見夏潯正候在那裡。

    夏潯道:“刺客是沖著摩羅使者來的,走,咱們先去安撫他一下!”
skywork001 發表於 2012-7-5 12:33
第916章 一女二嫁

    小櫻跟著夏潯趕到前艙,就見艙中狼籍滿地,屍體橫七豎八,地板上還有蜿蜒的血跡。

    船艙裡擠了好多人,除了夏潯和摩羅的人,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徐石陵、應天府判官葉之璿、推官張恕塵等一大票人也都趕來了,這些人一個個臉色鐵青。出了這麼大的案子,首當其衝就是他們的責任,這案子要是破不了,一個個就等著從皇帝到刑部再到府尹一層層的蹂躪吧。

    夏潯急急步入船艙,應該是此前他與艙中這些人已經見過面了,眾人只是紛紛向他行禮,並未有過多的言語。夏潯走到摩羅身邊,問道:“可有活口?可查出了這些人的身份?”

    應天府判官葉之璿急忙趨步上前,答道:“下官的人還在查勘之中,目前沒有發現活口。”

    五城兵馬司徐指揮也躬身道:“卑職的人正在到處搜索,深更半夜,已然宵禁,這些人人數眾多,是跑不掉的!”

    夏潯目光一凝,沉聲道:“你肯定?”

    徐指揮心頭一寒,便遲疑起來:“這……,卑職嚴密緝察,只要發現一人蹤跡,就斷不會叫他們跑掉。”

    夏潯哼了一聲,扭頭看向摩羅。

    這時小櫻已把夏潯的話對摩羅說了一遍,摩羅道:“本來有個活口的,國公的那位侍衛臂上中了一刀,氣惱之下,一腳把那刺客給踢死了。不過,也無需活口了,看這些人所用的武器和他們相貌,必是烏傷網羅來的殺手,這大明天下,除了他,還有人想置我於死地麼?”

    小櫻對夏潯說了一遍,夏潯重重一點頭,道:“這件事我們會查,只要抓到真憑實據,我們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夏潯說完,扭頭對徐指揮道:“摩羅大人懷疑這些人是帖木兒國使節烏傷指使而來,你們立即派人去靈穀寺,看看烏傷的人是否有不曾宿在寺中的。切記,未得實據之前,不得對他們無禮!”

    “卑職遵命!卑職親自去!”

    徐指揮抱拳答應一聲,急急出了船艙。

    夏潯又好言安撫了摩羅一番。

    摩羅一則有求於大明,二則前兩日剛剛跟烏傷幹過一架,那一仗他占了便宜,此番刺客夜襲,他早就認定了是烏傷的人幹的,這仇早在赴大明之前就結下了,卻與大明無關,因此毫無見責之意,只是咬牙切齒地要求大明嚴懲烏傷,否則他就帶人殺上靈穀寺,親手替慘死的自己人報仇。

    夏潯把摩羅一扯,拉到一邊,小聲道:“摩羅大人,你好糊塗!烏傷與你之仇,源于沙哈魯與哈裡王子之爭,這可不是個人私仇。試想,就算烏傷把你們都殺光了,能對貴國時局有任何影響麼?那他為什麼想要殺你?”

    摩羅眨眨眼,似乎回過了味兒來,訥訥問道:“國公之意是……”

    夏潯語重心長地道:“摩羅大人,對我大明皇帝陛下來說,貴國是哈裡殿下稱王還是沙哈魯稱王,都沒有一點關係,只要他肯向我大明臣服。如果沙哈魯把你們殺光,那我大明該與誰來談判呢?難道我大明會舍沙哈魯的使節于不顧,千萬裡之遙,再遣使節去與哈裡王子交往?”

    摩羅聽了輕輕啊了一聲,明白了點什麼。

    夏潯又道:“可是,他們要達到這一目的,前提是得把你們殺光。很顯然,烏傷人生地不熟的,並不知道我今晚會接受你的宴請,因此帶了許多侍衛登船。他對船上武力估計不足,這才鎩羽而歸。如今他既沒有殺了你摩羅大人,等皇上回京,在陛下面前,將對誰更有利?”

    “唔……”

    “嘿 嘿,摩羅大人呐,前日在會同館,你們動手在先,可是有些理屈的,我本來還在為你擔心,一旦皇上回京,聞聽此事心中惱怒,會舍你而就烏傷。如今,烏傷算是幫了你的一個大忙了,就算我們沒有證據證明是烏傷幹的,只要摩羅大人你一口咬定就是他烏傷下的手,你想想……”

    小櫻輕輕瞟了夏潯一眼,心道:“這傢伙又在騙人了。”

    小櫻的神志這時已完全清醒過來,她漸漸憶起了昏迷以前的種種情形,她記得自己卡在窗上鑽不出去時,似乎艙中闖進了刺客,還用漢語大呼了一聲‘找到正主了!’據此判斷,恐怕那些刺客根本就是沖著夏潯來的,結果夏潯輕輕一推就……

    小櫻夏潯的話對摩羅一說,摩羅果然轉怒為喜。他本來就認定了刺客是烏傷派來的人,現在更是不管是與不是,都王八咬手指,死也不鬆口了。

    這時一艘大船挑燈劃來,到了畫舫旁邊還未停穩,船頭人便放聲大呼:“太子問:刺客行兇,可曾傷了輔國公和摩羅大人?”

    夏潯在艙中聽到,對摩羅道:“失陪,我去見見來人。”

    “唔唔!”

    摩羅揪著大鬍子,一雙賊眼亂轉,正在琢磨那些刺客身上沒有任何標識,要不要塞點帖木兒國特有的東西到死者身上去,以咬死他們的身份,因此只是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道:“國公有事儘管忙,不必理會在下。”

    夏潯走出幾步,回頭瞄了一眼影子似的跟來的小櫻,說道:“你剛醒來,還不太舒適,先休息一下吧,我去見太子宮的人,就不用陪著了。”

    小櫻“哦”了一聲,站住腳步,瞄著夏潯背影,幽幽地想:“難為他一個國公,還挺知道疼人的。”

    情人眼裡出西施,原來看他,百般的不順,如今一旦結了情意,卻是瞧哪兒都好了。

    ※※※※※※※※※※※※※※※※※※※※※※※※※※※※※

    夏潯出了船艙,走到前面甲板上,正在船上勘查盤問的應天府巡檢們已經搭了踏板,接那船上人過來。

    那船上的人年約三旬,白麵無須,頭戴一頂圓頂烏簷帽兒,身穿一件天青色曳撒,腳下是一雙白幫青緞面的皂靴,手中提一盞紅燈籠,卻是一副太監的打扮。

    應天府推官張恕塵搶前一步道:“輔國公爺在此,是哪位公公到了?”

    那太監把燈籠挑了挑,瞧見夏潯穿一件不大合體的袍子,頭髮用一根簪子束著,髮髻鬆散,十分狼狽,卻被幾位身穿官袍的大老爺捧在中間,曉得這位就是國公爺,連 忙施了一禮,說道:“奴婢乙一,見過國公爺。太子聽說國公與帖木兒國使節遇刺,大為震驚,叫奴婢帶了太醫來,瞧瞧可傷著了國公爺的身子,那位帖木兒國使節 可安然無恙。”

    夏潯欠身道:“承蒙太子動問,臣幸而無事,帖木兒國使者摩羅也未受傷害。不過船上有些侍衛武士傷亡,尚未找到郎中,可否勞太子宮御醫代為診治?”

    太子宮的御醫雖也倨傲,可這派頭得分在誰面前,在一位國公面前,他們是絕不敢拿腔作調的,兩個太醫答應一聲,就帶了挎藥箱的徒弟,由張推官領進了大廳。

    甲板上只剩下太子宮的內侍內監乙一、應天府判官葉之璿和夏潯三個人,環伺于周圍的,就只他們三方的手下,並無摩羅的人在,夏潯的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

    “判官大人!”

    夏潯沉聲一喝,把葉之璿嚇了一跳,方才這位國公爺還好好的,怎麼突然間就臉色大變,這語氣可著實不善。

    葉判官趕緊提著小心答應一聲,湊到夏潯面前,夏潯臉色凝重地道:“乙一公公,你可一旁聽著,將我二人對答,回奏太子!”

    太子身邊侍候的人何等機警,乙一心知必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古怪秘密,當下只是欠了欠身,踏前一步,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狀,並不多說一句。

    夏潯扶住船舷,向外面看了一眼,這時畫舫周圍停著許多大船小船,打撈水中屍體,搜索有無躍落水中尚未來得及逃走的刺客,因此水面上照得火光無數,比晚霞照耀下還要燦爛。

    夏潯緩緩轉過身,沉聲道:“刺客登船之前,船上已有多人中毒,就連本國公也著了他們的道兒!若非如此,他們也未必就能傷得了我!”

    夏潯說著,緩緩袒開衣袍,燈光下,只見他**著胸膛,自肩骨直到腹上,密密裹著帛帶,隱隱還滲出血跡,也不知道這傷口到底有多長。

    夏潯叫他二人看了個清楚,又系起衣帶,說道:“情急之下,本國公只好跳河求生,不想一躍進水去,受那湖水一激,竟然恢復了氣力。此刻想來,他們用的應該是蒙汗藥一類的東西,也只有這樣的毒藥,才能混入茶酒而不為人察覺。葉判官,你明白本國公的意思?”

    葉判官神色嚴峻地道:“是,下官明白!這船上有刺客同黨,如果這刺客真是烏傷使者所遣,那這內奸應該是被他收買的摩羅身邊的人了!”

    夏潯嘿了一聲,淡淡地道:“艙中那些話,不過是我在外使面前,不想失了朝廷體面才說的假話罷了。本國公中了毒,無力反抗,只得逃閃,那砍了本國公一刀的刺客在下手前曾大喊一聲:‘找到正主了!’而且……他說的是漢話!這回,你明白本國公的意思了麼?”

    葉判官一身燥熱,額頭汗出如漿,滾滾而落,他咽了口唾沫,才艱澀地道:“下官……明白了。”

    夏潯輕輕地“嗯”了一聲,道:“不用怕,我不會難為你們。這樁案子,你們管不了,也只有錦衣衛和東廠才能查得下去。回去告訴你們府尹大人,據實上奏吧!”
skywork001 發表於 2012-7-5 18:31
第917章 何以成英雄
               
    “是,是是……”
  
  葉判官神情不安,只是點頭。乙一公公一旁聽得清楚,情知此事幹係重大,不由也露出緊張神色。
  
  夏潯對乙一道:“太子正在等候消息,公公早些回去吧,就說楊旭無恙,摩羅使者同樣無恙。”
  
  乙一答應一聲,轉身便上踏板,那兩個帶來的太醫也顧不得了。
  
  夏潯不理葉判官,轉身回了船艙,還未說話,就見禮部侍郎孟浮生邁著太空步從一條過道裡走出來,茫然問道:“酒席……散了麼?”
  
  但凡聽得懂他這句話的,都一齊扭過頭,怪異地看著他,看得孟浮生反覺得好生奇怪。
  
  夏潯走出船艙的時候,小櫻嫌艙中紛雜,便想找個清靜地方歇息一下,可她不識得這船上結構,唯一能想起來的,就只有方才換衣服的那間艙房,便循著來路往回走去,船上的人各忙各的,倒也無人攔她。小櫻走到那處艙房前,就聽艙房中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正是費賀煒的聲音,小櫻不覺停住腳步,心道:“原來他們在此歇息,我倒不便進去了。”
  
  小櫻略一躊躇,正想返回大廳,就聽費賀煒道:“唉,你說那小櫻姑娘……,哎喲,輕著點兒。”
  
  小櫻聽他提起自己名字,立即停住了腳步。兩人在房中說話,聲音並不大,只是這門已四分五裂,隔不了聲音。小櫻悄悄靠近了些,就聽費賀煒道:“老大,你輕著些綁啊,我背上這一刀挨得可不輕。”
  
  辛雷不耐煩地道:“少廢話,要不是傷在背上,老子才懶得理你。我腿上中了一箭,還不是自己裹的傷。”
  
  費賀煒疼得“絲絲”吸氣,果然不敢廢話了,便又聊起了小櫻:“老大,你說這位小櫻姑娘跟咱們國公爺到底是什麼關係?她不是叫烏蘭圖婭麼,現在化名謝沐雯,這小櫻的名字從何而來?似乎……在瓦剌時,大人就是這麼稱呼她的。”
  
  辛雷“哼哼”了一聲,沒有回答。費賀煒便笑道:“老大這副德性,定然是知道內情了?”
  
  辛雷道:“你打聽這個幹什麼?”
  
  費賀煒乾笑道:“好奇嘛,再說,如果這位小櫻姑娘真是咱們國公爺相中的如夫人,趕緊拍拍她的馬屁唄。”
  
  小櫻聽見拍馬屁三個字,不由想起剛才逃命時在窗前挨得那一巴掌,臉上頓時發燙,心口也怦怦地跳起來,她心虛地左右看看,幸好沒人。
  
  艙中,辛雷打了個哈哈,說道:“那你就不用想了,我跟你說,今兒可不是咱們國公爺頭一回遇刺,我聽戴頭兒說過,咱們國公爺任遼東總督的時候,就有人想行刺他。不過那回不是一夥刺客,而是一個,還是個小丫頭,她扮了侍女接近國公,那侍女就叫小櫻。後來不知怎地暴露了身份,國公卻未殺她,反而放她離開了。要是這個小櫻就是遼東那個小櫻……,嘿嘿,這可不是親家,而是冤家了!”
  
  費賀煒道:“老大,你別看我人粗,心可不粗,我瞅著國公爺跟小櫻姑娘,可不像是冤家。就算以前是冤家,不是還有一句不是冤家不聚頭的老話呢麼。”
  
  辛雷不陰不陽地只是笑,小櫻聽得心中五味雜陳、滋味難辨,就想離去了,卻聽費賀煒道:“咱別的不說,就說方才國公爺對小櫻姑娘做的那事兒,你說都這樣了,小櫻姑娘不嫁咱們國公爺,還能跟了誰去?”
  
  小櫻聽得心頭一跳,馬上又站住了身子:“他對我做的事?他對我做了什麼?”
  
  辛雷不以為然地道:“那又怎樣?”
  
  費賀煒怪叫道:“怎麼樣?方才她暈迷不醒的時候,我在門縫裡看得真真兒的,國公爺又是親她的嘴兒,又是摸她的奶子,這只有兩口子才能幹的事兒全都幹了,不娶了她還能怎麼著?”
  
  辛雷嘿嘿笑道:“這事兒她本人可不知道!”
  
  小櫻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仿佛一塊大紅布,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可能!他怎麼可以這麼無恥?我生死未明之際,他竟然如此對我!”
  
  這時小櫻才明白自己剛醒時為何覺得胸口有些異樣,她羞憤難當,扭頭就走,匆匆走出幾步,腳下就像灌了鉛,又緩緩慢下來:“不對!不可能!且不說那時船上到處是人,只以他身份,也斷然做不出這種事來。再說,如果他是這種人,在遼東時又豈會不為所動?”
  
  可是辛雷和費賀煒絕不可能無中生有地敗壞他們國公的名聲啊,若說這事兒是真的,以楊旭的身份地位、品性為人,再加上當時船上的情形,又怎麼可能乘人之危,做出這等人所不恥的事來。
  
  小櫻心中困惑難解,她一個姑娘家,縱然再如何潑辣的性,也不可能返身去問那兩人。聯想到自己當時溺水昏死,小櫻靈光一閃,突然想到:“莫非……他是為了救我?”
  
  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了,一俟想通這個問題,小櫻不禁又羞又憤:“這個混蛋,用什麼法子不好,為何偏用這般羞人的法子?”
  
  難怪小櫻羞憤,也難怪費賀煒誤解,因為夏潯自以為高明且唯一的,古人大概根本沒有聽過見過的這溺水救助的法子,其實古代早已有之。漢代張仲景的醫書中就提到過對溺水或自縊者按壓胸腹刺激心臟實施搶救的辦法。
  
  到了唐代,孫思邈又增加了用竹筒進行人工呼吸的方法,古代民間救治溺水者的土辦法更是層出不窮,比如把人雙腿架在肩上,大頭沖下倒背在身後,飛快地向前奔跑,又或者把溺水者腹部擔在肩上扛著奔跑,還有把人腹部朝下搭在牛脊、馬背上,一旁有人扶著,揮鞭驅趕牛馬等等……
  
  草原上的人雖然大多不習水性,不過他們聚居地區也有大河,偶爾也有失足溺水的,千百年下來,也摸索出了一些急救方法,小櫻隱約也知道一些類似的手段,只是因為草原上溺水的機會畢竟太少,所以這時才想到。
  
  可古代男女大防重要的很,年輕異性之間不宜使用按摩和人工呼吸,就算用竹筒吹氣都不合適,有這麼多的法子不用,偏偏……,難怪小櫻、費賀煒等人會覺得他居心不良了。
  
  知道夏潯是為了救她,小櫻倒不再生氣了:“大概……他是情急之下,顧不了許式吧。”
  
  小櫻這樣安慰自己,可是一想到夏潯用這樣羞人的辦法,卻不注意保密,居然叫那姓費的混蛋偷看了去,不禁又恨得牙根癢癢:“笨蛋傢夥,你叫我以後怎麼見人嘛……”
  
  小櫻嗔罵一句,紅暈滿頰。
  
  翌日一早,陳瑛到了都察院,聽人繪聲繪色地說起昨晚發生在玄武湖的刺殺案,心裡頓時樂開了花。他心不在焉地處理了幾樁公事,窺個機會,跟黃真和俞士吉兩個副手打聲招呼,便離開了都察院,一出去便打馬如飛,直奔漢王府。
  
  漢王府裡,朱高煦立於石榴樹下,負手望天。
  
  孫陸跪在地上,衣衫破爛,頭上臉上俱是累累鞭痕,血肉模糊,旁邊扔著一條抽斷了的皮鞭。
  
  朱高煦恨極了,他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妙計,毀在這個廢物手上,夏潯現在依舊活蹦亂跳的,真是要把人活活氣死。
  
  他卻不知,不要說夏潯業已在他動手前發現了蛛絲馬跡,就算事先毫無察覺,他也殺不了夏潯。他所倚為長城的那些好漢,習慣的是堂堂正正的打打殺殺,根本不擅長偷襲暗殺那一套。自投效朱高煦以來,朱高煦也是以軍法治理他們,根本不曾在匿蹤潛伏、暗殺行刺方面進行過培養。叫這麼一群人去刺殺一個老謀深算的特務頭子,能成功麼。
  
  “殿下,殿下,嗯?”
  
  陳瑛興沖沖地闖進來,一眼瞧見地上跪著個人,定睛一看,認得是朱高煦身邊的心腹侍衛孫陸,便沒了戒心,且不去理朱高煦為何如此教訓孫陸,開口便道:“殿下,您聽說了麼,昨夜輔國公在玄武湖被人行刺,險些死掉。哈哈,太子籍故不用殿下,推了他的心腹上去,結果卻栽了一個更大的跟頭……”
  
  陳瑛說到一半,見朱高煦臉色陰沉沉的,毫無歡喜的模樣,不由為之一怔。他仔細看看朱高煦臉色,再看看跪在一旁血人兒一般的孫陸,腦中靈光一現,突然浮起一個可怕的念頭。
  
  陳瑛臉色一變,失聲叫道:“殿下,昨夜那刺客……,那刺客……,不是殿下您派去的吧?”
  
  朱高煦心中正惱,見他大驚小怪的樣子,便不耐煩地橫了他一眼,沉聲道:“正是本王,怎麼啦?”
  
  “怎麼啦?”陳瑛氣得臉色鐵青,哆嗦著道:“刺殺一位國公,這是多麼大的事,殿下您怎麼就不跟老臣商量商量呢?”
  
  朱高煦惱羞成怒地喝道:“跟你商量什麼?你除了叫孤王忍耐,還會說什麼?到底是你輔佐本王,還是本王輔佐你,難道本王做什麼事,還須一一征得你的同意?不知所謂!”
  
  陳瑛被朱高煦一吼,呆若木雞地站在那兒,臉色一陣慘白,既而一陣紫黑,接著又轉為鐵青,那變臉神功令人歎為觀止。陳瑛的臉色一連變了幾變,突然瘋了似的跳起來,暴怒大吼道:“你有勇無謀、剛愎自用、志大才疏、外闊內狹,能伸而不能屈,如此何以成英雄?”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6 19:21
第918章 亞父徒誇計策長


朱高煦被罵傻了。

人在碰到過於意外的情況時,難免會反應不過來。朱高煦從小到大,除了他爹就沒一個人這麼聲色俱厲地罵過他,就連他爹也沒把他罵得這麼難堪。

朱高煦呆了半晌,才又驚又怒地道:“你……你竟敢罵我?”

跪在地上的孫陸也驚呆了,他仰起頭,血色朦朧的一雙眼睛敬畏地望著這位把漢王殿下罵得狗血噴頭的陳部院:“好膽!真***太男人了! ”

“罵你?似你這般該罵,不罵你又罵哪個?”

陳瑛氣得腦門上的青筋一鼓一鼓的,徹底失去了控制自己情緒的能力:“太子雖為太子,始終難獲皇上寵愛,皇上有三子,三子之中,最愛者你,其次趙王,太子居末,這是太子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與你比擬的地方!

既為太子,便是國之儲君,冬至祭天、夏至祭地、春秋祭祀宗廟,有大慶典,陛見群臣,太子莫不隨從於帝側。你想那太子體肥,且有足疾,連行跪拜禮都需要攙扶,簡直廢人一個,皇上如何看得上?皇上每見一次,便增一份厭惡,久積成怨,豈知皇上便不生易儲之意?

上次皇上北征,凱旋之後,往右順門去閱覽百司奏犢,發現太子御案上的鎮紙金獅被隨意擱置於案側,不小心碰一下就會掉到地上,便教訓太子,說:'天下雖安,不可忘危,故小事必謹,小不謹而積之。將至大患。小過必改,小不改而積之。將至大壞,皆置危之道也。 ’

不過是一方鎮紙,真就摔了算是甚麼?皇上小題大做,對太子之厭惡由此可見一斑。這不就是你的機會麼?皇上靖難。屢次瀕於危急,皆受你的救援,及至禦極稱帝,反立了你的長兄,皇上為此一直對你心懷歉疚,你該示之以能,懷之以柔,才能趁虛而入。

你不想想,皇上登基之後久不立太子,為何?滿朝文武屢請立儲。皇上遲遲不允,為何?周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他率領各地藩王請立皇長子為太子,皇上依舊拖延,為何?皇上乾綱獨斷,堅毅果決,既然立太子,卻不驅你離京。為何?

皇上北伐韃靼,為何允你所請,攜你同行,俟你一立戰功,便允你所請,賜之以天策衛。你道皇上當真不明白這天策二字容易叫群臣百官做何遐想麼?你在京里,出行居止,一應儀仗,規格已超過太子,橫行街市。人人側目,皇上最忌僭越之事,可解縉彈劾你,為何反受到皇上的責斥?

儲君儲君,何謂儲君?皇上千秋萬歲之後,​​繼而當國者,才是儲君。太子性情不為皇上所喜,才能不為皇上欣賞,且皇上春秋鼎盛,太子體虛多病,恐怕反要走在皇上前頭,如此怎能為儲?皇孫瞻基雖受皇上寵愛,畢竟年幼,乃是一童子。

事涉江山,千秋社稷,皇上安能不慎之又慎,如此種種,你還看不出來皇上是把你當成儲君之儲君麼?你縱然等不及,欲圖大位,也該如放紙鳶,鬆馳有道,不可引起皇上的戒心,不可惹得皇上生厭。須知過猶不及呀,可你呢?你有天策衛在手,便想效仿李世民麼?

李世民把李淵的嫡子、嫡孫殺個精光,李淵這江山縱是不想給他,還能給誰,可你呢?皇上尚未下定易儲的決心,而且朝中尚有三皇子趙王在、且有皇太孫瞻基在,非得立你為儲麼?一張一弛,文武之道,如今解縉被貶,太子遭劾,我們宜當收斂,徐圖緩進,謀國絕非一朝一夕之功,你急的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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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瑛扭曲著臉龐,唾沫星子噴得朱高煦一臉都是,簡直失禮已極,可這番話卻把個朱高煦給罵醒了,朱高煦追悔莫及地道:“部院大人,小王知錯了。我……我如今該怎麼辦?”

陳瑛慘笑一聲,道:“還能怎麼辦?殿下您英明神武,又何須問計與瑛呢。老臣告辭!”

陳瑛向朱高煦拱一拱手,返身便走。朱高煦急道:“部院大人,陳大人……”

陳瑛充耳不聞,只是疾走,朱高煦追了兩步,定在那裡,氣得額頭繃起一道道蚯蚓似的青筋。

不一時出得漢王府,陳瑛面色陰沉,走過去自侍衛手中接過馬韁,一腳踩進馬鐙,扳鞍欲上時,終於忍不住仰天一聲長嘆:“君王不解據南陽,亞父徒誇計策長。想我陳瑛精明一時,卻錯跟了漢王這個匹夫,嘿!只怕我這下場,要連范增都不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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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潯府上,人來人往。

探視的人群一撥接著一撥,夏潯躺在床上,比平時還忙,不住地接受慰問,收受禮物。大家都很體諒他,一見他被包得粽子似的,便會嚇一大跳,然後趕緊就關切地叫他不要說話。

夏潯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指指胸口,向人展示他木乃伊般的身體,大家瞻仰遺容一般圍著他。隨後,坐在一旁的太子宮御醫文傲先生就會用他那飽含深情的磁性嗓音,彷彿趙老師配音《動物世界》似的,聲情並茂地給大家進行一番解說。

文傲是太醫院院正文締的親兄弟,文締是皇帝和皇后的首席御用醫士,他的兄弟文傲就被撥給了太子。文傲倒沒有誇大其辭,夏潯的傷的確很險。在他這等醫術高明的人眼中,是沒有什麼外傷能夠瞞過他們的,傷是自刺還是他傷,傷勢是輕還是重,他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夏潯身上的傷的的確確是被人當面一刀疾劈下來所致,這一點不止從他的傷口上可以看出來,他那身乾淨俐落一刀劃破的內外幾重衣衫也足以為證,不過那衣服已被應天府當作證物帶走,隨後轉交給了錦衣衛。

夏潯的傷不重,而是險,鎖骨處再重一分,就會削斷骨頭,胸口再深一分,就能傷到內臟,腹部若入一寸,就是個開膛破肚的下場,不可謂不凶險,他幸而不死,當真是僥天之幸。
不過,既然傷勢不重,為何包裹成這副德性?

文太醫也沒有辦法,因為這是楊府幾位夫人的要求。楊家有三位誥命夫人呢,尤其是茗兒,那可是當今皇上的小姨子,太子爺的親姨娘,她們心疼丈夫,如臨大敵的非要文太醫妥善再妥善、慎重再慎重地照顧相公,文太醫沒有辦法,只好把夏潯裹起來。

這一下,楊家幾位夫人都滿意了,都覺得這位文太醫真的很重視輔國公的傷勢,對他也極其的客氣。說起來,這位文傲文太醫算是非常懂得病患及其家屬心理了。

文太醫跟复讀機似的一遍遍地重複夏潯的傷勢,說得口乾舌燥,好不容易把登門探望的大官小官都應付走了,急忙告罪一聲下去休息,夏潯也累極了,應付客人實在比受了傷還辛苦,你話說的雖少,可人家說話你得認真傾聽吧,你得一直很專注地盯著對方的眼睛吧?人家說得那麼動容、那麼深情,你得拍拍對方的手,還得用眼神和表情,努力做出一副感動和欣慰的表情吧?所以,影帝先生真的累了。

可他剛喘一口大氣,還沒合眼,徐姜就鬼鬼祟祟地鑽了進來:“國公爺!”

夏潯有氣無力地道:“唔,啥事兒?”

徐姜道:“國公爺,剛剛收到消息,鄭和公公回來了!”

“哦?”

夏潯精神大振,屈指算來,鄭和這趟下南洋,有兩年功夫了吧,一直音訊皆無的,想不到今天終於回來了。

夏潯欣然道:“朝廷已經知道了麼?”

※※※※※※※※※※※※※※※※

徐姜道:“還沒有,咱們在海上有船,常常跑來跑去,比官府速度還快。鄭公公還沒到福州,咱們就知道信兒了,所以立即傳了回來!聽說鄭公公回來,隨船有許多番邦的君主遣使來貢。”

夏潯輕輕拍著大腿,呵呵笑道:“好,好!鄭公公平安歸來,大喜事啊,又有各國使節齊集京城,看來皇上在北京是待不下去的,一俟得到消息,皇上必定啟程返京。”

夏潯想了想,又問:“那些人依舊留在原來的地方?”

徐姜笑道:“不錯,看樣子,這些亡命之徒並不擅長匿踪潛伏、行刺探聽之道!幹了這麼大的事兒,他們居然還留在原來的居處,不知道分散轉移,換個地方。”

夏潯點了點頭,道:“錦衣衛的人還在盯著他們?他們沒有發現你們吧?”

徐姜道:“沒有,我們很小心。”

夏潯點了點頭,道:“很好,我們不需要做的太多,只需聽著、看著,知道發生了些什麼,不叫事情脫出咱們的掌控就好。告訴陳東一聲,東廠那邊也不要管,凡事莫插手,過猶不及!”

徐姜擔心地道:“可是,這事兒真能指望錦衣衛麼?”

夏潯笑了笑道:“你放心,咱們只需要幫他準備好材料就行,紀綱……是個好廚子!”

言猶未了,小櫻突兀地出現在門口……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6 19:24
第919章 輔國公的米篩子


徐姜離開房間後,夏潯又想歇歇,眼睛將合未合的時候,小櫻又出現在門口。
  
夏潯輕輕嘆了口氣:“瞅這樣子,是別想睡了。”
  
好辛苦地回來,結果剛一進門,他瞧見自己就嘆氣,這是什麼意思?
  
小櫻把腰一叉,擺出一副大茶壺造型,一雙大眼睛瞪得溜圓,兇巴巴地問道:“你這是什麼表情?”
  
小櫻現在每次一見到他,就有種克制不住的衝動,想要問清楚那天晚上他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麼,可她也知道這話題是絕對不能問出來的。沒法問就只能想,費賀煒那一句:“親了她的嘴兒,揉了她的**,”在小櫻心中可不知已衍化出了多少種場面,尤其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想得耳熱眼餳、心猿意馬。
  
不知不覺,她面對夏潯時,神氣就變了,那輕嗔薄怒的神態不是真個刁蠻,倒像九分是在撒嬌。只是夏潯也不知是真傻還是假傻,反正有點裝瘋賣傻的意思,惹得小櫻越看越有氣。
  
夏潯連忙換上一副笑模樣,道:“哪有,只是剛剛說的口乾,喘口氣而已。”
  
小櫻明知他口是心非,卻也清楚他嘆氣並非衝著自己,這脾氣發的沒有道理,便只哼了一聲,往旁邊一閃,道:“摩羅要見你!”
  
小櫻如今是夏潯的私人翻譯,在京期間就住在夏潯府上。
  
帖木兒國事情未了,她尤其繁忙。應天府也好、錦衣衛也好,要查此案就得跟與帖木兒國兩支使節隊伍打交道,都少不了她,雖說禮部已經找到一個會說突厥話的人,可畢竟只有一個,不敷使用,小櫻跟著裡裡外外​​的忙碌,也難得歇得下來。此刻她剛回來,卻是把摩羅一塊兒帶回來了。
  
“快快有請!”
  
未幾,摩羅翹著大鬍子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一見夏潯便發牢騷:“國公,你叫摩羅等你消息,摩羅便安撫手下並不去尋烏傷的麻煩,可是如今都過了好幾天了,烏傷一班人依舊好端端地住在靈谷寺,他們殺了我們那麼多人,連國公您都遭了他們的毒手,為何還不把他們抓起來? ”
  
夏潯請他坐下,笑瞇瞇地道:“摩羅大人,稍安勿躁。皇上還沒回來呢,皇上心意未明,我們做臣子的,怎好輕舉妄動呢?再者說,你來大明,是代表哈里殿下向皇上稱臣納貢的,目的呢,則是求取大明的支持。不過你也明白,大明是不可能發兵萬里,直接插手貴國內戰的。
  
要皇上承認哈里殿下卻也不難,在西域我大明與貴國勢力接壤地區,相互協調配合也不難,可是我從烏傷使者那裡聽到了一些消息,現在貴國王子與王孫之爭中,你們的形勢可是不大妙啊。如今在軍事上,沙哈魯王子漸漸佔據了上風,這一點你不否認吧? ”
  
摩羅遲疑道:“這……”
  
夏潯微微一笑,道:“哈里殿下佔據撒馬爾罕,這是他的優勢,也是他的軟肋。佔據這裡,他才有資格與皇太孫抗衡,可是也恰恰因為佔據了這裡,他就像背上了一個笨重的殼,不能輕易離開,從而讓沙哈魯佔了先機,搶先佔據了四方領土,同時他還因此成為眾矢之的,迫使有野心的皇室成員紛紛與沙哈魯合作。
  
如今,沙哈魯的實力並不比哈里殿下弱,甚至尤有過之,你們從貴國來,趕到這兒最少半年時間,再趕回去至少又是半年時間。閣下可別忘了,我永樂皇帝自靖難起兵直到禦極稱帝,一共也不過四年時間。呵呵,一年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了……”
  
摩羅的臉色登時變得難看起來:“國公之意,是要捨我哈魯殿下而取沙哈魯了?”
  
“不!而是這樣一來的話,我們若想給你們最大的幫助,就不能關閉面對沙哈魯的門戶!唯有和他們保持聯繫,才能最大限度地影響他們。如果哈里殿下在內戰中獲勝,自然皆大歡喜,如果失敗……,有我大明施加壓力,沙哈魯也不敢太難為他。可要是與沙哈魯徹底決裂的話,你想想……”
  
摩羅想了想,覺得自己好像鑽進了這位大明國公的口袋了,可是夏潯一副苦心為他們打算的口氣,理由也說得十分充份,實在挑不出毛病。尤其是:大明越是不肯放棄沙哈魯,他們就越得爭取大明在政治上的承認和配合,更加的不可表現出強硬態度,也只得咽了這口惡氣。

夏潯本來的打算就是分而治之,使其雙雙依附大明,不過在態度上他更傾向於哈里蘇丹,這一點卻也不假,畢竟他對哈里蘇丹比較熟悉,而對那位沙哈魯王子全然不了解,不清楚他對大明的真​​實態度。不過,大明到底更傾向哪一方,這還要看皇帝的意思,而皇帝的態度,則取決於帖木兒帝國這兩大勢力誰向大明做出的讓步更多。
  
不管如何,這個主動權算是掌握在大明手中了,除非帖木兒帝國橫空出空,又出現一位蓋世豪傑,如跛子帖木兒復生一般,把已經四分五裂的帖木兒大帝國重新統一起來,否則不管是誰登上帖木兒王國君主的寶座,都只能向大明拱手稱臣!
  
摩羅氣勢洶洶而來,本來是訴苦、牢騷加問罪的,被夏潯三繞兩繞的,最後成了向他討教該如何面對錦衣衛的偵訊,以及等皇帝回京後該如何爭取大明皇帝陛下的支持。夏潯很巧妙地向他“透露”了一點訊息,包括皇帝陛下很快就要回京了,他可以早做準備等等。
  
自以為得到了獨家新聞的摩羅心領神會地向夏潯告辭了,他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他始終覺得自己被這個狡詐的大明國公給算計了,另一方面,他又覺得自己不虛此行,畢竟探到了許多烏傷所不知的獨家機密,這趟就有沒白來。
  
夏潯含​​笑道:“我有傷有身,就不遠送了。小櫻,替我送一下摩羅大人!”
  
經過一擾,沒了睡意,目送小櫻陪摩羅離開之後,夏潯便仰起頭來,默默地想了一陣心事。同漢王的鬥爭,現在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這一次如果成功,就能徹底擊敗漢王,讓他再無爭儲的機會,這是至關重要的一戰。
  
別看他現在躺在床上養傷,似乎什麼事兒都沒幹,實際上所有能夠動用的力量,他都在緊張的部署當中。這場戰鬥,不是千軍萬馬的戰場廝殺,看不見明晃晃的刀槍,卻比戰陣更凶險百倍,一個細微的環節、佈署在每個環節上的每一個人,一個可能的微小的失誤,都有可能改變整個戰役的結局。
  
只要能想得到的,他都想到了,包括朱棣不想家醜外揚的心理,他都算計到了。所以他才授意摩羅一口咬死行刺者的目標是摩羅,行刺者就是烏傷。而另一邊,掌握了真正秘密的皇帝看家犬紀綱,絕不會放過這個咬漢王一口的好機會。
  
如此一來,皇帝既不必擔心事情鬧大,釀成皇室醜聞,把臉丟到國外去,又可以從容地處理這件事。
  
目的可達,這就足夠了,重要的是搞垮漢王,過程並不重要、理由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個:結果!
  
可是如果失敗呢……
  
夏潯痴痴地想著,渾未發覺身邊悄悄多了一個人,夏潯想的入神,直到那人在他身邊輕輕坐下,他才醒過神來,然後他就嗅到一種淡淡的香氣。
  
“在想什麼?”
  
謝謝替他掠了掠稍顯凌亂的頭髮,柔聲問道。
  
夏潯笑道:“沒想什麼,累著了。唉!原以為受了傷,可以好好在家歇養,誰曾想,比任何時候都累。”
  
夏潯沒把自己的心思表露出來,他不希望家里人為他擔心,他的嬌妻美妾,幾乎都與他共過患難,吃過許多的苦,他希望自己的女人多享點清福,而不要給她們增添無謂的煩惱,讓她們替自己擔驚受怕。
  
謝謝皺了皺鼻子,嬌嗔道:“我們家的大老爺不是最能說麼,這就嫌累了呀?就你辛苦,人家不辛苦麼,小荻馬上就要生了,西琳跟她差不了幾天,緊接著就是梓祺和讓娜,家裡的事兒,現在都堆到夫人和我的身上了,就連一向粗枝大葉的穎姐,這回都不得不挑起許多擔子。”
  
謝謝說著,臉上卻有甜甜的笑意。楊家的地位已是高不可攀,家業興旺,人口也興旺,再也沒有什麼不滿足的了,她如何不開心呢?她出身於名門之後,可是家門中落,自幼年時起,她就吃了太多的苦,她要用她稚嫩的肩膀挑起家門的重擔,還要小心翼翼的不叫本該承擔這一切的兄長知道她的秘密。
  
因為吃的苦多,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更珍惜現在美好的一切,也格外的容易滿足。
  
夏潯凝視著愛妻,看她噙著微笑,跟自己絮絮著家長里短,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心裡也異常地滿足快樂。能給妻兒富足安逸的生活,能讓妻兒滿足快樂,豈不正是為人夫、為人父最大的滿足。
  
謝謝這話匣子一打開,可就沒了完,說了好久,她才發現夏潯微笑著一直盯著她看,不由嗔道:“怎麼這麼瞧人家?”
  
夏潯笑道:“我在看你啊,當年那個慧黠機靈、智計百出的小丫頭,如今已是一個溫婉柔媚、風情萬種的少婦嘍。”
  
謝謝嘟起嘴來:“怎麼,嫌人家老了?”
  
夏潯失笑道:“你才多大,就敢說老。少女有少女的美,少婦有少婦的妙啊。昔日靈秀慧黠、俏皮可愛,而今靈秀依舊,卻多了些秀潤嫵媚的滋味,各有千秋。薔薇和牡丹,你非要我選個高低上下,唔……這可不難為死我了麼!”
  
謝謝“噗哧”一聲樂了,伸出纖纖玉指,在他額頭一點,嗔笑道:“你呀!本姑娘昔日縱橫天下,不知多少權貴達官、王孫公子,被我一張嘴耍得團團亂轉,沒想到,最後卻栽在你這張巧嘴上了!”
  
堪堪趕回來的小櫻剛到門外,恰聽到這句話,不由輕輕一撇嘴,心道:“這個傢伙何止生了一張巧嘴!這輔國公的心,那是米篩子當門簾----全是眼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7 09:48
第920章 國公小可憐


謝謝一句“巧嘴”出口,就看見夏潯促狹的盯著自己嬌嫩鮮豔的檀口,眸中滿是笑意。謝謝何等機敏,何況是做久了的夫妻,無需轉念,便知他在想什麼,不由暈上雙頰,輕輕捶他一下,大發嬌嗔道:“你這模樣,想幹什麼?”

謝謝貌美如花,這時俏臉生暈,雖是含嗔說話,卻充滿了嬌嗲嫵媚的味道,夏潯不覺情動,輕輕攬住她腰,輕笑道:“今晚,留下來陪我吧!”

謝謝橫了他一眼道:“你傷成這樣,還想打什麼壞主意呀?安生養傷吧!”

嘴裡說著話,臉蛋兒卻愈發地紅起來,一股天生的風流透頰而出,令人怦然心動。

夏潯不禁涎臉道:“正因為身上有傷,不想叫創處破裂,所以才要我的謝謝陪我呀。”

謝謝眸波流轉,如水之蕩漾:“你這壞人,又想怎樣?”

這時說話,卻帶了些小兒女的嬌憨之氣。夏潯嘿嘿笑道:“自然是思念娘子的檀口雀舌……”

兩人打情罵俏,聲音自然而然地放低了許多,小櫻站在門口聽不清楚,忍不住向前傾了傾身子,也只隱約聽和什麼嘴啊舌頭的,也不知兩人在打什麼啞謎,心虛之下,反而有些忐忑。

夏潯央求道:“娘子,答應我好不好?”

謝謝紅著臉道:“你這傢伙,最是風流好色。”

夏潯笑道:“嘿嘿,男人本'色'嘛!”

謝謝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當初那位烏蘭圖婭姑娘,你頭一回領回來,我們還真道你轉了性兒,只是救人家從瓦剌出來,誰知道這以後三番五次的,嘿!你來我往,我往你來,可就不再斷了聯繫。你老實交待。是不是喜歡了人家?”

謝謝在門側聽了,登時心跳臉紅,一顆心卻也懸起來,只想听聽夏潯怎麼說。

夏潯剛剛央得嬌妻答應,今晚要以那**極樂的妙舌侍候,哪敢在此時惹她吃醋,立即作不屑狀道:“你開什麼玩笑,那丫頭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的。這要是晚上碰見她,不看臉的話,你都不知道看的是正面還是後面。我怎麼會看上她呢!”

“什麼?”

小櫻肺都快氣炸了。姑娘家沒有不在意自己的身材、相貌的,尤其是這話出自己一個自己已暗生情愫的男人之口,她不敢置信地低頭看看自己的胸,根本看不到腳尖嘛:“就這還小?你想要多大?也不怕悶死了你!再說屁股。你們中原淑女們的屁股才嬌小的不像話,人家可是在草原上長大的,幼習弓馬、跨鞍打浪,這屁股……”

小櫻摸了摸自己的臀部,股肌結實,圓滾滾的,姣美的像熟透了的桃子:“這樣的屁股要是都能看成男人。你得什麼眼神啊,你是睜眼瞎不成! ”

小櫻氣鼓鼓的,恨不得立即衝進去自行驗明正身,戳穿夏潯的無恥謊言。還自己以清白。

房中,謝謝嘿嘿一笑,說道:“真的?我怎麼瞧你說得言不由衷呢?我看那位烏蘭圖婭姑娘整天跟在你身邊時,你可是挺受用的。”

“哪有此事!”

為了今晚的性福生活,夏潯趕緊撇清,繼續睜眼說瞎話:“這不是因為她懂突厥語,要請她幫忙麼,你當我願意理她呀。要長相沒長相。要身材沒身材,要修養沒修養。脾氣還不好,什麼走不搖裙笑不露齒那是全然的不理會。兇起來​​的時候……。哎呀,我都沒法提,你就想吧,一個草原上的女子,那性子得有多野,我能看中她?嘁!這樣的女人,就算是嫁人吶,那也是嫁禍於人,誰要誰倒霉!”

謝謝“噗哧”一聲笑,說道:“行了行了,你就損吧,你也不要急著辯白,我不難為你了!”

夏潯一見她起身要走,忙道:“你去哪兒?”

謝謝沒好氣地道:“我的大老爺,天還亮著呢,你不是想叫人家現在就陪你吧?你閒得要命,我可一堆事兒呢,本來擔心你的傷,才來看看你,現在一看吶……,哼!”

夏潯一聽,就知道今晚的娛樂節目算是定下來了,不由眉開眼笑道:“好好好,娘子去忙!”

謝謝前腳離開,小櫻後腳就閃了進來,蹬蹬蹬幾個大步就躥到夏潯面前,居高臨下,虎目圓睜。夏潯一瞧她那架勢,心裡咯噔一下,忙把雙手縮在胸前,做小白兔狀,楚楚可憐地問道:“你……你要幹什麼?”

“嘿嘿!”小櫻突然笑了兩聲,露出一口小白牙,頰上兩個迷人的梨渦攸地一閃,便又板起面孔,抬手在夏潯胸口一抬,大大咧咧地問道:“國公爺傷口好點了嗎?”

“哎喲~~喝!”

夏潯一聲慘叫:“別拍,痛啊!”

小櫻驚奇地道:“這都好幾天了,還沒好吶?國公爺,你這身子還真嬌氣!”說著抬手又是一巴掌。

“來人……唔!”

夏潯只喊了半聲,小櫻就扯過一個枕頭,摁到了夏潯的嘴上,杏眼圓睜,殺氣騰騰地道:“喊!你再喊,再喊我弄死你!”

“唔唔……”

夏潯只管吱唔,因為心虛卻不敢反抗。小櫻眼下這麼彪悍,簡直都抓狂了。不用問也知道,她是聽見自己剛才那席話了,這丫頭正在氣頭上,夏潯哪敢惹她。

小櫻瞧瞧夏潯,眼睛彎成了小月亮:“疼,是吧?”

“嗯嗯嗯嗯……”

夏潯如小雞啄米般一個勁兒點頭。

小櫻笑瞇瞇地道:“不好意思,我是草原上長大的女子,性子野,脾氣大,壓根兒就不知道溫柔為何物,做事粗手粗腳,可比不了中原的淑女們,人家是走不搖裙,笑不露齒……,我跟人家可沒個比!”

她這麼說倒無所謂,問題是她一面說,一邊還用手輕拍著夏潯的胸口,她倒沒使多大力氣,巴掌拍上去。說疼還不疼,說不疼還有點疼,唯其如此,才更叫人緊張,因為你不知道她哪一巴掌會重,哪一巴掌會輕。

夏潯努力做出苦笑的模樣,以期換取小櫻的同情,奈何那大枕頭摀住了他半邊臉。就算他是大明影帝,這表演效果也大受影響,小櫻根本不為所動。

“哎呀。國公爺,您瞧您這胸脯兒……”

小櫻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麼瑰寶似的,趴到夏潯胸前,贊不絕口地道:“瞧國公爺這胸肌練的。又大又結實,可不像有些男人,瘦得跟排骨似的,要是晚上看見他,不瞧臉你都不知道看的是正面還是背面。國公爺你,可就不一樣了,我摸摸……”

小櫻五指箕張。攸地一縮,扣如鷹爪,直往夏潯胸口抓去。

夏潯再也忍不住了,猛一甩頭掙開枕頭。尖聲大叫:“救命啊……”

太子宮中,朱高熾將一摞批好的奏章往前一推,對中官乙一道:“把這些奏章發付出去吧!”

乙一答應一聲,連忙捧起奏章出去,朱高熾端起杯來,喝了一大口茶水,便站起身擴胸抬腿,活動身子。這一陣忙碌。他的身子都坐僵了。他活動了一下身子,便往屏風後走去。屏風後面設有一個小間,裡邊有一張臥榻。乏了可以登榻歇息。

朱高熾剛剛躺到榻上,就听屏風外面有人喚道:“太子?”

朱高熾一聽是楊士奇的聲音,不是外人,便道:“我在這兒,進來吧!”說著翻身坐起。

朱高熾很在意為君者的行儀,哪怕是在最信任的人面前,也不願做出隨意、散漫的樣子。

楊士奇繞過屏風,見朱高熾剛剛站起,忙施禮道:“見過太子!”

朱高熾呵呵一笑,指指窗邊兩張花梨木的官帽椅,道:“不必拘禮,坐吧。”

“是!”

楊士奇謝了座,等太子上坐了,這才在椅上坐下,低聲道:“太子,帖木兒國使節到京多日,因為會同館、玄武湖兩樁公案,現在鬧得很厲害,摩羅到處告狀,要求朝廷嚴懲烏傷,烏傷則說摩羅是賊喊捉賊,請朝廷為他們主持公道。

而且,輔國公也是因為這件事受的傷,朝野對此議論紛紛,若久拖不決,恐怕又要有人彈劾太子,可這事兒太子又不宜做主。皇上北巡已經有些日子了,您看是不是奏請皇上早日迴轉。同時,皇上回京,便不需監國,也省得漢王再生事端,可謂一舉兩得。 ”

夏潯已經把紀綱正在秘密調查,且已發現線索的事告訴了太子,朱高​​熾知道玄武湖行刺的真相。現在太子要做的事就是裝聾作啞,只把這案子當成帖木兒國兩支使節隊伍的內爭,催促下面查辦。

一般的戰鬥,那是先下手為強,誰先動手誰就掌握主動,可是這次政爭卻有些特殊。這次是為了爭儲,而他已經是皇儲,身份太過敏感,他若主動出手,一旦失敗,就沒有退路了,所以,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完全置身事外,利用紀綱去揭發漢王。

如果紀綱別有所圖,隱忍不動,那時也得是發動自己這一系的人做個過河卒子,探準了風聲再說,萬萬不能讓他這位太子直接出面,就算夏潯這個直接當事人兼受害人同樣不能出面,這樣一旦失敗,才有一線迴旋的餘地。因為這事太過重大,這個打算和事實的真相,卻是連楊士奇也蒙在鼓裡的。

朱高熾沉吟了片刻,說道:“父皇北巡的時間是有些長了,可是朝中大臣早就為此進諫過,奏請父皇早日返京,這些奏章,我都一概轉呈了北京的,父皇聽不進去,以我的身分,卻是不便再提的,除非有個什麼特別有力的理由才成。”

“這個麼……”

楊士奇一聽不覺蹙起了眉頭,如何勸得皇帝迴轉,他也想不出理由。

就在這時,乙一蹬蹬蹬地跑了回來,一到殿中便叫道:“太子,太子,皇上有旨意頒與太子!”
codeblack 發表於 2012-7-7 11:30
第921章這人收不收

    “臣接旨!”

    朱高煦高舉雙手接過聖旨,由兩個小內侍扶著站起來,對那傳旨太監和顏悅色地道:“一路辛苦,且去歇息吧。(百度搜索DUKANKAN.COM贏Q幣,讀看看小說網)”那太監向太子躬身應了聲是,由太子府中官乙一陪著下去了。

    等那傳旨太監離開,朱高煦轉過身來,臉上還是一副沒緩過勁兒來的茫然。躍入眼簾的,是剛剛站起的楊士奇,楊士奇也是一臉的茫然。支走了兩個小內侍,楊士奇便道:“太子,皇上詔命群臣商議遷都事?皇上這是不打算回來了麼?”

    朱高煦苦笑道:“皇上行事,莫測高深,我雖是陛下之子,也難以揣測。要說皇上就此長駐北京,那也未必,不過……皇上即詔令商議遷都,看來是決心已定了。至於皇上為何不等回來,先行詔令群臣商議,我也不甚明瞭了。”

    朱棣有意遷都,這一點他身邊的近臣大多已經有所察覺,這是有許多蛛絲馬跡的,朝中為臣,侍奉的是君王,哪能不揣摩他的意思。

    比如他登基之後立即把北京升為行在,派丘福那樣的重臣駐守北京,將趙王封在北京,永樂四年派大臣開始擴建北京宮城,這些年不斷地往北京附近遷徙人口,將成國公朱能的陵墓修在北京。他至愛的皇后過世以後,梓宮一直停放著不入葬。朝廷找來風水大師廖均卿,皇帝指明叫他去北京一帶尋找“吉壤”……

    這種種表現都說明皇上有意遷都北京,不過誰也沒想到皇上的決定來的這麼快。

    明朝遷都之議一直就有,打從朱元璋定都金陵,沒幾年他就對金陵不甚滿意了,不過遷都是一件大事,即便以朱元璋的獨斷專行,也不敢輕率決定。他準備了好多年,等到國家完全平定下來,這才派太子朱標去考察長安,他屬意的定都之地,就是那裡。

    結果朱標從長安回來沒多久就因病去世了,朱元璋已經老了,皇太孫又年幼,這遷都之議就再次擱置下來,等到朱棣登基,遷都的風議再度若有若無的傳揚於朝堂內外,即便只是風議,也有朝臣鄭重其事地向皇帝提出了反對意見。

    今天,它終於被明確提了出來,文武百官不得不正視這一問題了。朱棣下旨的起因是北京行部的一位員外郎叫李洵的上書建議皇帝遷都,皇帝便將這份奏章轉來了南京,詔令群臣商議。

    其實只要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投石問題,遷都是多麼大的事兒,一個小小的行部員外郎就敢貿然上書,妄議此事?就算他真的敢,皇上就這麼重視,把這份奏章批轉南京,著文武百官商議?

    明擺著,這位叫李洵的員外郎是受人指使,指使他的人是皇帝本人還是就藩北京的趙王朱高燧,那就不可預料了。如果這是趙王朱高燧的主張,那麼很顯然,已經長大成人坐穩一方藩王之位的朱高燧,已經對皇儲之位起了覬覦之心。

    但是不管這是趙王的意思還是皇帝本人的意思,皇帝本人也願意遷都,這是明擺著的。

    楊士奇詢問道:“太子,這詔命……該怎麼辦?”

    朱高熾道:“還能怎麼辦?將皇上的旨意明詔群臣,叫大家上書議論吧。”

    楊士奇急道:“太子,遷都事大,臣當然也關心,可是皇上不回南京,卻傳詔令群臣商議遷都,明擺著一時半晌不會回來了,南京這邊怎麼辦?帖木兒帝國正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位使節怎麼辦?漢王監國之權在手,安知他不會又搞出什麼花樣兒來?”

    朱高熾其實心中比他還急,他們借著漢王遣人刺殺楊旭一事,已經做好了種種安排,就等皇帝回京便立即發動,想不到皇帝突然下了這麼一道旨意,一下子打亂了他們的全盤籌畫。難道……紀綱還沒有把楊旭遇刺的真相密稟天子?

    不能啊!就算紀綱隱瞞,東廠的秘奏也早報上去了,按照策劃,這“倒煦”的急先鋒是紀綱的,東廠則是第二梯隊,一旦紀綱不肯盡力,東廠就要跳出來,因此東廠這份秘奏雖未指明一切,但是秘奏中不但說明了近來發生在南京的種種事情,而且含蓄地把懷疑目標指向了漢王,以皇帝之精明,安能無所察覺。

    以時日推算,這急奏早該到了北京,至少應該在皇上這份旨意發出之前就到了北京,皇上何以對此置若罔聞?遷都是國之大事,卻不是急不可待的事,皇上這麼做,到底在想什麼?

    朱高熾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讓楊士奇先去見見楊溥,兩人商議個妥當的法子來,先跟內閣通通氣兒,儘量不要顯得皇上這道旨意突如其來,顯得太過倉促,以免引起百官無謂的猜測。

    楊士奇和楊溥匆匆商議了一下,決定跟內閣打聲招呼,明日先把那北京行在的員外郎李洵的奏章發在邸報上,叫百官知道朝中有這麼一個聲音,然後再把皇帝的詔命宣示與群臣。

    朱高熾聽了回報,點頭答應,楊士奇便急急趕奔內閣。這邊,朱高熾就想回轉後殿,授意太子妃以慰問楊旭的名義往輔國公府一行,把這緊急情況通報於他。因為皇帝這突如其來的一舉,他們原本的通盤計畫,都必須要進行修改了。

    朱高熾剛打算走,乙一就回來了,稟報道:“太子,都察院陳瑛求見!”

    朱高熾聽了頓時一愣,誰來求見他都不覺得希罕,唯獨陳瑛……,這簡直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都稀奇,漢王身邊第一幕僚,居然跑來求見自己。

    朱高熾略一思索,擺手道:“不見!就說孤身體不適,要他有什麼事,經通政司上書便是!”

    朱高熾剛一轉身,突又轉回,喚道:“慢!他可曾說過是什麼事麼?”

    乙一道:“沒有。”

    朱高熾略一思索,又問:“他是穿的官服還是常服?”

    “官服!”

    朱高熾在殿上徐徐踱了幾步,吩咐道:“去,請他進來!”

    乙一欠了欠身,轉身就往外走。不一會兒,便引了陳瑛進來,陳瑛束冠革帶,衣著隆重,上得殿來,看見朱高熾站在那兒,連忙屈身下拜:“臣陳瑛,見過太子!”

    朱高熾道:“陳大人請起,孤雖監國,卻非人君。若無十分的要緊事,不宜官邸相見的,不知陳大人今日來,是有什麼要事麼?”

    “老臣正有要事稟奏太子!”

    陳瑛緩緩站起身,沉聲道:“雲南糧荒,危及安南,太子高瞻遠矚,為濟雲南百姓,解安南之危,著令召商中納,這本是利國利民的一件大事,更關乎著安南戰事的成敗。可是因為有利可圖,卻有許多權貴達官,或赤膊上陣、或委託親眷,從中漁利。”

    朱高熾動容道:“竟有此事?”

    陳瑛道:“是,公侯、都督……,許多人家,都令家人子弟運米中鹽,他們若願往雲南運米,濟百姓之危,原也沒有什麼。可恨這些人,先是盡購陳米、糟米,又往米中摻雜土沙,及至糧食運到,還要加倍多支。

    本應每引米一石三鬥的,他們就索要兩引三引,貪得無厭,乖戾囂張。若是各鹽場官吏不答應,他們就倚仗權勢,淩辱欺壓。有無權無勢的民商運米的,他們就百般打壓,不許他們以米換鹽引,再以低價購入,轉手賣出,從中漁利,是可忍孰不可忍!

    太子,如商中納於朝廷來說,是解雲南之苦、安南之危的政策,于太子來說,則是太子監國的一項英明決策,怎麼能毀在這些社鼠蠹蟲之手呢?一旦因此惹得民怨沸騰,恐怕要出大亂子。老臣聞聽,心急如焚,所以急急趕來稟奏太子。

    此等現象,當及時制止。臣請太子下令,禁止官員及其家眷運米販鹽、與民爭利。但有欺行霸市、強買強賣,以權謀私、勒逼鹽吏者,嚴懲不貸!臣已將此事寫下奏章,同時稟奏皇上,太子請看,這是臣送通政司的奏章抄件!”

    陳瑛說罷,自袖中摸出一件東西,雙手捧起,恭恭敬敬往朱高熾身前一送。朱高熾接過來打開一看,果然是寫給皇上的奏疏,內容與方才對他所言一字不錯,通政司的奏章還要經他過目再發往北京的,因此這抄件絕不可能做假。

    陳瑛又恭謹地道:“都察院裡,臣也傳令雲南道禦使嚴查此案,並挑選年輕精幹的禦使重點巡撫雲南,因為事關重大,唯恐奏疏不甚明瞭,耽擱了太子的大事,所以臣急急趕來向太子陳述,太子您看,臣做得還有甚麼不完善的地方,就請指示下來,臣一定馬上糾正。”

    看這情形,陳瑛倒是真的一心為國了,尤其是這封奏疏中把太子開商中納以濟雲南的策略具有何等重要意義闡述的非常明白,這封奏疏送到皇上面前,雲南那邊若是真的出了事,甚至連累安南戰局的話,也能最大限度地撇清太子的責任。

    朱高熾驚訝地看向陳瑛,這是監察院系統負責的事情,眼下他還真不知道,如果這事沒有及時察覺,坐視蠹蟲壞事,難保不出什麼大亂子,到那時,他是監國,這政策又是出自他手,就成了他執政的不可抹殺的一個污點。

    陳瑛及時奏明這些情況,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可是只有好處……,黃鼠狼給雞拜年,居然是一番好意?朱高熾定定地看了陳瑛一眼,緩緩道:“此事干係重大,如今……漢王也是監國,陳大人可曾將此事稟報於他?漢王對此有何看法麼?”

    陳瑛欠身道:“漢王勇冠三軍,乃當朝虎將。然則,說到經國緯政,料理國事,實非漢王所長。何況,召商中納,本就是太子決策,太子乃國之儲君,雖同為監國,軍國大事麼,還是報與太子決斷更妥當一些。”

    朱高熾聽到這裡,終於明白了陳瑛的來意。陳瑛這是投石問路,意圖投誠。

    輔國公遇刺,太子派籍此緊密籌備,欲一舉斷送漢王爭儲的全部然望。漢王是皇子,輕易不致有殺身之禍,可要把漢王這棵大樹從京城裡拔走,就不知要吹掉多少枝幹、拔斷多少根系了。陳瑛這老狐狸,竟然嗅到了危險……

    朱高熾怦然心動:陳瑛老謀深算,又掌握著言官力量,這可是朝廷喉舌,是可以拿到檯面上公開使用的一股力量,這是錦衣衛和東廠遠遠不能與之比擬的優勢。如今只要稍作示意,陳瑛和陳瑛所掌握的力量就可以……

    這個人,收不收?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8 20:35
第922章 口水大戰


陳瑛說完,微微佝下腰,謙卑地看向朱高熾。他想從朱高熾臉上看出一點點端倪,可是要從朱高熾那張肥胖的沒有一點褶子的大臉上瞧出些許變化真是很困難,陳瑛只好轉而盯著朱高熾的眼睛。

定定地看了半晌,陳瑛失望了,從這個比他小二十多歲的青年眼神中,他沒有看到一點情感的波動。朱高熾的眼神很平靜,一如他平時看著別人時那樣,不管對方地位尊卑、權勢高下,他的目光永遠都是溫和、含蓄、內斂,沒有絲毫變化。

這位太子的城府,比他想像的要深得多。

陳瑛一直強抑平靜的心就像繃緊了的弓弦,終於沒了氣力,手指一鬆,弓弦急顫,他的心急劇地跳了起來,跳得他的呼吸也急促起來。

他來的時候並不知道能不能被朱高熾所接納,反覆揣摩之下,他認為,以他的能力、以他所掌握的力量,以太子如今並不算平穩的地位,太子接納他的可能至少有七成。他們之間並沒有私人仇恨,不是麼?

不管以前如何用盡心機地坑殺構陷,那都是各為其主!我陳瑛掌握著言官,掌握著大明喉舌,這正是太子目前最需要的力量,齊恆公還肯接納管仲呢,太子為何就不能成為我陳瑛的公子小白?

儘管如此,他還是慎之又慎,決定先以官宦人家利用雲南召商中納的機會大發橫財這件事投石問路,探一探太子的心意。人要臉,樹要皮,如果真的不可挽回,至少也不能讓名聲和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一起斷送掉。

現在看來,恐怕他要失算了,改換門庭的想法很可能要失敗。果然,平靜了半晌,朱高熾突然微笑起來,朱高熾一笑。陳瑛的心就徹底沉到了谷底。

朱高熾的笑容和煦如春風,聲音和煦如春風。言辭更是和煦如春風:“部院忠於朝廷。任事勤勉,孤心欣慰。關於禁止官宦與民爭利。這是皇上一貫的主張。孤自然會遵循聖命行事。若有人以權謀私、中飽私囊,部院執掌都察院,正是份內之事,可蒐集罪證,查明罪行,以國法治他。漢王與孤同為監國,此事不宜相瞞,部院大人可將此事一並禀與漢王知道。”

朱高熾很遺憾,真的很遺憾。他知道。只要他點點頭,陳瑛立即就能為他所用,陳瑛所掌握的力量也能為他所用,這個人控制著都察院,控制著言官,這對穩固自己的地位非常重要。

可是,他不能接受。

陳瑛得罪的人太多了,被他彈劾得家破人亡的官員太多了,而被陳瑛傷害過的人、兔死狐悲的那些人,大多就聚攏在太子旗下,他無法接納陳瑛,陳瑛在漢王旗下已經走得太遠、太遠,此時想抽身,談何容易?

更重要的是,陳瑛是漢王的第一智囊,漢王這麼些年所做的種種,背後幾乎都有陳瑛的影子。如果陳瑛不倒,有什麼理由讓漢王倒?這就像父皇殺方孝孺,不能不殺、不可不殺,哪怕方孝孺已含蓄地做出了歸附的暗示。

當初起兵靖難,誓師北平,宣告於天下的,就是遵祖訓靖難,清君側奸佞。這奸佞就是方孝孺、黃子澄、齊泰。父皇得了天下,誰都可以不死,唯獨這三個人,絕不可能活著,不殺他們,靖難的大義名份就定不下來,就坐實了父皇篡位謀反的罪名。

所以,該死的只能死,就像今日之陳瑛。

陳瑛橘皮似的老臉攸地抽搐了幾下,緩緩躬下身去,低聲道:“那麼……老臣……告退!”

這聲音,如風捲起的落葉,帶著瑟瑟的秋意……

次日一早,通政司便接到陳瑛使人送來的一封奏疏:他病了,病得很重。

郎中說,他需要長時間的調養,陳瑛身居要職,擔心因此耽擱國事,故而請求告老還鄉。朱高熾看了陳瑛的奏疏,只是淡淡一笑,揮筆批下一行大字:“此為官吏任免事,呈皇上御覽裁決!”

朱高熾沒把陳瑛放在心上,他們原來所做種種準備,因為皇上突然下詔命令百官“議遷都”,也不得不暫時停止。太子妃從輔國公府回來,帶來了夏潯的意見,只有八個字:“按兵不動,隨機應變!”

看來對皇上的意圖,一向算無遺策的輔國公也有點摸不著頭腦了,朱高熾也只得擱下一起,打起精神處理遷都之議。這件事的影響實在太過深遠,牽涉過於重大,皇帝這個詔命一公佈,朝廷上就炸了窩。

遷都這種事,是關乎江山社稷的大事,同時與每一位大臣也密切攸關,一時間滿朝文武都投入到了辯論之中,僅僅一天之後,朝臣們的意見就陸續開始反饋上來。毫無異問,反對遷都的官員遠遠多於贊同者,贊同的聲音幾乎聽不見。

愛民如子派說:朝廷定都金陵四十多年,國泰民安,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遷都?一旦遷都,就得下大力氣營建北京,修建北京皇宮,朝廷近年來屢行工程,不斷興兵,百姓已顯疲憊,再要遷都,這不是勞民傷財麼?

國計民生派說:北京的財賦供給與人口都成問題,目前朝廷雖有河運、海運,且正陸續在運河上疏浚一些年久淤塞的地段,但是如果朝廷北遷,北京陡然增加的大批的官僚、家眷,乃至駐軍,所需要的供給,現在的河運、海運要擴大數倍規模才成,至少目前,還不具備這個條件。

軍事地理派說:北京太靠近北狄了,距邊塞不足兩百里,外無藩籬之固,內無戰略縱深,一旦北狄入侵,破關而入,馬放燕山,北京城下旦夕可至,置天子與如此險地,實在是太危險了。

還有些人擔心都城北遷,到了趙王的地盤上,太子又要多一個競爭者,可這個理由不能明說,於是便隨意加入一個反對派,冠冕堂皇地陳辭一番。

另外還有許多人出於個人、家族、故鄉的利益,強烈反對遷都。因為江南文教發達,江南的士大夫也是最多的,所以江南籍的官員佔了朝堂的絕大多數。京城遷走,無疑將觸到他們個人、家族和故鄉的利益,對此自然強烈反對。

不只是他們,包括當初追隨洪武皇帝打江山的功臣勳戚們,同樣大多出身江南,他們的家在這裡,他們的根在這裡,誰肯千里迢迢跑到北京去。再說,北京跟金陵一比,那繁華程度差了十萬八千里,有好地方不呆,谁愿意到那窮山僻壤去定居。

民間的富紳、地主聽到這消息也是強烈反對,當初朱元璋營建中都鳳陽,強行遷徙了十萬富戶去鳳陽,如果永樂皇帝遷都北京,少不得也要遷徙許多江南富戶到北京去,難保其中不會包括他們。

他們家裡要么有人在朝為官,要么與哪位朝中官員有深厚關係,這時八仙過海,各顯其能,紛紛動用他們的人脈關係,在朝廷上發出了最強烈的反對。

還有那風水先生派,引用諸葛孔明的話說:“鐘山龍盤,石頭虎踞,上映紫微之垣,此帝王之宅。”大談金陵風水如何的好,以此作為不應棄金陵而就北京的理由。

文淵閣大學士楊榮就是此中代表,不管他反對遷都的本意是什麼,他給皇上的奏疏卻是黑紙白字地寫著:“天下山川,形勢雄偉壯麗,格局寬闊,九星齊拱,萬鬥相映而成輝,可以為京都者,莫逾金陵。”

風水派這一反對,卻引起了風水派內部的反對意見,他們對風水、易理,都有很深厚的研究,而且不大關心政治。他們不在乎皇上遷不遷都,也不理會別人為什麼反對遷都,既然有人提到了風水,他們自然要發表發表自己的看法。

他們認為,“山管人丁水管財”。 “山”代表背後,主宰健康和人丁興旺,自然也包括國運,宜雄健渾厚,最忌背空;“水”代表前方,主宰事業和財富​​,向水宜寬廣低平,最忌緊小。

從金陵風水來看,南京城坐北向南,以北為靠。

北面是什麼山呢?雞籠山,說是山,不過就是一個二十來丈高的小土丘。雞籠山後面就是玄武湖,再向北去是紅山,紅山跟雞籠山差不多高,也是個小土丘。紅山再向北,就是幕府山,最高也就五十來丈,接著便是揚子江了。

看吧,雞籠山是小土丘,紅山是小土丘,幕府山稍高一點,幕府山頭卻又呈形體不正、略有偏斜的貪狼星狀,對此靠山極為不利。金陵背後就這麼三座靠山,零碎無力,如何支撐這麼大的城邑?

還有,全部靠山都背靠揚子江,沒有接通大型山脈,得不到龍脈的支持。

更要命的是,風水之氣“乘風而散,遇水而界”,比全部靠山佔地面積還大的玄武湖,把金陵的山脈龍氣阻擋得一乾二淨,結果金陵連那一點點靠山的地氣都被消磨掉了,形成了一個徹底背空的風水形煞。

因此,只要天下生亂,太歲行至犯煞的玄武湖,必屍橫遍野,秦淮盡成血河。

雖然他們只是就風水論風水,並不是想要贊成永樂皇帝遷都,不過這是朱棣派來的那個太監所能聽到的唯一一個算是贊成遷都的聲音,自然視若瑰寶,忙把這些說法全都記下來,轉呈北京。

這些精通風水的人一說金陵不好,堅決反對遷都的人馬上找了更多的風水大師進行駁斥,雙方爭來爭去,從理論上爭不出高下,便開始舉例子。認為金陵風水不好的,舉出了從古到今,但凡立都金陵之國,無一國運長久的例子。

他們還說,當初劉伯溫也只是迎奉聖意,不得不定都金陵,其實他也知道金陵風水不好,因此才費盡心思地把皇宮建到金陵東側,旁倚鐘山以遷就風水。沒像歷朝歷代所有定都金陵的王朝一樣把皇宮建在金陵城中央,但鍾山也不雄厚,如今已保了大明四十多年國泰民安,地氣將盡,亦難持久。

反對派就不屑一顧,說多智近妖的諸葛孔明都大贊金陵風水,難道你比孔明還要高明?當然沒有人敢自認比諸葛孔明更加高明,這一下反對派似乎就佔了上風,可是剛剛修完《永樂大典》,還沒來得及離開金陵的一些學士、老儒們聽了這話卻又提出了不同看法。

他們說,孔明讚美金陵風水是什麼時候?是孔明聯吳抗曹去見孫權的時候,孔明保的是劉皇叔,如果金陵真是帝王之宅,他對東吳的人這麼講,促使孫權移都金陵,難道是要幫助孫權一統天下嗎?東吳國運只五十二年,足見這只是諸葛亮的一計!

這些人的說法又引出了考古派,與他們展開了一場學術辯論,即:精通風水術的諸葛亮對吳人說金陵乃帝王之宅,是否是看出了金陵非國運長久的風水寶地,才故意給孫權下套,利用風水學說達到政治目的一計,雙方引經據典,一番雄辯。

整個南京城裡,旗幟鮮明地支持皇帝遷都的,只有靖難派的一眾武將,這些大老粗大多是跟著皇帝從北邊來的,他們當然願意回去,所以他們不斷地叫好,至於遷都為什麼好,他們卻說不出來。

金陵城裡一片口水大戰,每天堆到太子和內閣大學士案前的奏章如雪片一般,太子不敢對遷都意見的奏疏有所挑揀篩選,一概發往北京,專門負責往北京傳遞奏章的驛卒陡增了六倍。

這時候,夏潯卻在廬山,一個人在廬山。

發生在金陵的一切,他看不懂。

他很清楚,皇帝知道太子與漢王兩位監國在南京的明爭暗鬥,也知道自己遇刺的事,為了爭儲到了行刺大臣的地步,這已觸及了任何一位君王的底線,可永樂皇帝對此置若罔聞,他依舊安坐北京,卻給南京發了這麼一條詔命,其用意實在耐人尋味。

夏潯看不明白,卻像一頭六識靈敏的野獸,直覺地感到了危險,這危險讓他不寒而慄。於是,他來到了廬山。五百年後,在這裡,曾有一個巨人召集天下豪傑開過一個會議,那次會議,改變了許多風雲人物的一生。

君子自省,夏潯到這兒來,他要好好的靜一靜,想一想。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8 20:38
第923章 不死小強


廬山,以“雄、奇、險、秀”聞名於天下,青峰秀巒巍峨挺拔、銀泉飛瀑噴雪鳴雷、雲海奇觀瞬息萬變,大江、大湖、大山渾然一體,雄奇險秀,剛柔並濟,其春如夢、其夏如滴、其秋如醉、其冬如玉,當真有如人間仙境一般。

夏潯穿著涼鞋淨襪,一身純白色的絲絹道袍,緩緩拾階而上,夏潯這道服是明朝時候一種男子的常服,卻非道士穿的那種道袍。在他旁邊還陪著一個白眉白須、精神矍爍的緇衣老僧,老僧腳步矯健輕盈,動作沒有一點老態龍鍾的樣子,旁邊這位老僧,乃是廬山東林寺空相大師,有名的高僧。

兩人行經處,驚動了草叢中覓食的幾隻白鶴,白鶴展翅而起,倉惶間掠到了他們的肩頭之上,既而盤旋騰空,便鑽進云霧不見了。

夏潯在廬山修身養性,已潛居多日了,五老峰等處奇秀山色俱已走遍,今天是頭一回登上廬山最高峰:大漢陽峰。

登上峰頂,禹王台、漢陽石柱赫然在目,站在峰巔遠眺,只見長江滾滾東流,稍一扭頭,又可見鄱陽湖煙波浩渺,俯首看向腳下,卻是群山連綿,蒼翠一片。此時此地,心神會格的恬靜空靈,不知怎地,夏潯突然就想起了一首在他記憶深處塵封已久的詩來:

“一山飛峙大江邊,躍上蔥籠四百旋。

冷眼向洋看世界,熱風吹雨灑江天。

雲橫九派扶黃鶴,浪下三吳起白煙。

陶令不知何處去,桃花源裡可耕田? ”

“阿彌陀佛,好詩!好詩!”

空相和尚合掌讚道:“國公信口吟來,氣勢著實不凡!”

夏潯暗道一聲慚愧,卻是不便解說這詩不是自己所做,空相博覽群書,若說並非自己作品,叫他問起出處,難免又費一番口舌。

空相禪師白眉微微一聳。雙目似闔不闔,感受著那峰頂的天風浩蕩,徐徐說道:“古往今來為世,上下四方為界,若有人看得透古往今來,看得穿上下四方,那該是我佛法眼了,怎說是一雙冷眼呢?呵呵。國公發此感慨,似乎心中有事躊躇難決,又惑有所感慨。”

夏潯輕輕嘆了口氣。道:“大師慧眼,不錯,我心中,確有許多心事。大師。我很累呵,身在其位,我有許多事想做,每件事我都想把它做好,可我事事小心,處處周全,能想的法子都想到了。依舊不能盡如人願,盡如人心吶。古往今來為世,上下四方為界,呵呵。不瞞大師,在下所思所慮,正與古往今來有關,與上下四方有關!”

空相合什道:“阿彌陀佛,依老衲看來,國公的煩惱,卻是自尋煩惱了!”

夏潯道:“大師這話怎麼講?”

空相道:“國公何苦處處求全呢?這人間世,或人、或物。都是一半一半,何來圓滿?天一半。地一半;男一半,女一半;善一半。惡一半;清淨一半,濁穢一半……,用道家的話說,就是陰陽。國公只想要那你想要的一半,而不能接受這世間還有你不喜歡的另一半,這不是自欺欺人麼?”

夏潯默默地咀嚼著這句話:“萬物分陰陽……,一半、一半!”

沉吟半晌,他又抬起頭來,道:“大師,我雖已位極臣,榮華富貴,不知多少人窮其一生也難及我之萬一,可是即便到了今時今日之地位,也從不曾目中無人,驕橫自滿吶。很多時候,我做事都是如臨如淵,如履薄冰,即便如此,我也不認為自己就做的很好了。”

夏潯笑笑,說道:“我一心想為大明謀劃,替後世子孫謀劃,可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做到多少,我這一片苦心,後人又會怎樣評價。”

空相禪師呵呵笑道:“如果今天就已清楚地知道了明天的事、後天的事,乃至一生的事,豈不是無趣的很?”所謂未來,旁人若為你決定了未來的一切,那還是你的未來麼,你還有未來麼?未來,變化無窮無盡,就算是佛祖,也無法演算、掌握未來一切變化,國公卻想做到它,這是不是自尋煩惱呢? ”

夏潯動容道:“大師……”

空相微笑道:“國公,如一斤米,在炊婦眼中它是幾碗飯;在酒家眼中它是幾兩酒。每個人看它,都不相同,可米就是米,你就是你,只要問心無愧,何必在乎別人怎麼看你?國公以為,人生是苦多於樂,還是樂多於苦呢?如果你執著於此,那便是深陷苦海而不能自拔,只要學會解脫,自然便是極樂世界!”

夏潯苦苦一笑,默默走到崖邊,定定地看向京師的方向。

空相大師搖了搖頭,雙手合什,輕輕又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

由於滿朝文武都在討論遷都這件關係到每個人切身利益的大事,夏潯籌謀已久的計劃被迫擱淺,他只好暫時停止了一切行動。如果僅僅如此的話,只能說是因為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打亂了他的部署,只消加以調整,完全可以在突發事件解決之後再次發動。

但是朱棣的反應太耐人尋味了,他明明已經知道了南京這邊發生的一切,卻沒有做出一點反應,與此同時,他卻拋出了​​一個震動所有人的新話題,你還能說這兩件看似無關的事情之間真的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麼?夏潯感覺到了這一點,卻完全猜不透朱棣這麼做的真實意圖,所以他不安。

夏潯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和謀劃,儘管他的出發點至公無私,但它卻是不容於法的,所以夏潯對此格外敏感。一直以來,他智計百出,但有謀劃,無人不入其彀,由他牽著鼻子走,而這一次卻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所以他才會惶惶不安,所以他才會登上廬山,靜靜地反思:是不是這些年來在政壇上的'風調雨順',已經讓我忘乎所以了?

他隱隱嗅到了一種陰謀的味道。那是血的腥味,讓他不寒而慄……

※※※※※※※※※※※※※※※※※※※※※※※※※

夏潯在廬山苦苦悟著永樂大帝真實意圖的時候,解縉正風塵僕僕地趕向南京,此時剛剛趕到九江,廬山腳下。

解縉立在船頭,順江而下,衣帶飄風,瞧起來神情氣爽。意氣風發。如果他看過電影《閃閃的紅星》,這時就該挺胸腆肚,挎著盒子炮。洋洋得意地說上一句:“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由一位內閣首輔大學士被貶謫到安南亂地,還有什麼可高興的,但是解縉的確很高興,因為。他又回來了。

解縉被朱棣一道詔書,便從內閣首輔大學士,變成了廣西布政司參議(副省長),不情不願地離開了金陵。結果因為一路上牢騷滿腹,被一直盯著他的紀綱打了小報告,惹得永樂皇帝大為不悅,又追加一道聖旨。把他趕去安南上任。

結果這位仁兄千里迢迢,剛剛趕到安南,屁股都沒坐熱,就找了個理由。不辭辛苦地回來了。

這個倒霉蛋對於做官的追求,就像一隻打不死的小強,實在是太頑強了。

要回來就要有理由,解縉當然有一個很充份的理由。

他幽幽怨怨地趕到安南的時候,正好張輔大獲全勝。張輔上次平定安南迴京不久,安南各地就反旗再舉,迫不得已,張輔再度掛帥出征。大軍往返,錢糧軍餉消耗無數。不過仗倒是又打贏了。

張輔趕到安南之後,第一戰就是打擊原來已經降了大明。結果又復反叛、自立稱王的師檜。

師檜當時手中有兵馬兩萬多人,張輔率兵進剿,只一戰就殺了四分之一,近五千人,同時俘虜兩千多人。張輔惱恨師檜降了又反,出爾反爾,反复無常,下令把這兩千俘兵全部斬首,之後緊追師檜不捨,師檜拿出了吃奶的勁兒,率領殘部逃進了深山,若再追趕,得不償失,一個不慎,還會為其所乘,張輔這才下令收兵。

張輔稍事整頓之後,又去征討陳季擴,陳季擴調兵遣將,與張輔數度交鋒均落下風,最後雙方決戰於虞江之上,這一戰陳季擴又是大敗,軍兵傷亡慘重,還連折數員大將。陳季擴只得倉惶逃竄,張輔自後一路掩殺,又吃掉陳季擴三千兵馬,直到陳季擴逃入大澤這才收兵。

陳季擴徬徨無策,只得遣使向張輔求降,這位曾自立為帝的安南將軍目前還擁有相當大的勢力,在安南百姓中間他也擁有相當廣泛的群眾基礎,如果他誠心歸降​​,大明治理安南將減少很多阻力,不過是否受降張輔做不了主,接了陳季擴的降書以後,他就要遣人送往朝廷,由皇帝決斷。

恰在這時,解縉到了安南。解縉根本沒有心思做什麼安南布政司的參議,在朝為官何等閒逸,內閣首輔何等風光,安南這地方窮山惡水的,做官都算是發配。所以一聽有機會回南京,解縉馬上搶著要擔當這個差使。

照理說,只是派人回京將陳季擴的降書呈予皇帝,原也用不著勞動一位布政司參議出馬,可解縉願意走,張輔也願意讓他走。解縉再落魄,畢竟也是一位曾經的內閣首輔大學士,萬一他在安南出點什麼事,這影響太大了,張輔不願意承擔這責任。

兩個人是一拍即合,於是剛到安南站了站腳的解縉,就興沖沖地又回來了。

站在船頭,眼見離金陵越來越近,解縉心中好不興奮。在安南天高皇帝遠,想再叫皇帝想起他來都難,回了京就不一樣了,在皇上面前多露露臉,萬一皇上回心轉意,不就可以再獲聖眷、重返內閣了麼?解縉心裡是越想越美。

當初朱元璋許之以十年之期,叫他十年之後回朝聽用。解縉等不及,還差了一年半,就趁著新君登基,急不可耐地回了南京,結果被人一本參到蘭州做衛吏去了,沮喪得他差點投河自盡。

如今,他又來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9 17:55
第924章 大發雷霆


夏潯在廬山住了幾天,直到小荻馬上就要臨產,這才返回金陵。

此時,鄭和已經回京了。

鄭和是內​​官,官品也不高,不需要派三品以上官員迎接,但是隨他回來的還有許多其他國家的使節,其中包括一個國家的國王。浡泥國王麻那惹加那乃,帶著王妃、王子、公主還有王弟王妹,一大家子居然都來了,這就需要同等品秩的人員相迎。

外國的國王,相當於大明的郡王,於是就由大明皇室派了幾位在京的閒散王爺出迎,把他們接到會同館入住以後,朱高熾、朱高煦兩位監國再聯袂趕到會同館裡探望、問候。

鄭和這一次出海,因為是頭一回,需要從無到有地探索出一條海路、所以耗費時間很長,達兩年之久,所經國家和地區包括了占城、爪哇、滿剌加、蘇門答剌、錫蘭山、柯枝、古里、暹羅、南巫裡、加異勒、甘巴里、阿撥巴丹等國。

回來時這些國家都派人贈送了禮物,其中琉球中山、山南,婆羅,阿魯,蘇門答剌,滿剌加,浡泥、占城、暹羅、榜葛剌、南浡利、小葛蘭等國遣使入貢。幾乎與此同時,日本的足利義滿也派了使節來。

現在日本的情形很糟糕:後龜山天皇出走了,他跑到南部重聚南朝舊部,以武力抗議北朝背信棄義。由於有惜竹夫人和大明暗中向他提供了大筆資金和武器、糧食,後龜山出走的時間比歷史上提前了,效果也大多了。

由於他手裡有充足的資金、武器和糧食,他不但很快招攬了一批舊部,而且招納了很多農民和流浪武士,包括被中國水師和日本水師聯手打壓得幾無生存餘地的海盜也大量投奔了他,使得他迅速組織起了一支頗具規模的武裝。

後龜山出色的表現,使得一些本來還想觀望聲色的南朝氏族、豪門,也毫不猶豫地加入進來,旗幟鮮明的表示擁戴後龜山天皇,他們形成了一股相當龐大的力量,讓後小松天皇頭疼不已。

與此同時,鑑於足利義滿年老體衰,漸漸控制不了他手下的幾大諸侯,他的義子徵夷大將軍足利義持也鼓起勇氣在朝政、軍事等多個方面公開發表自己意見和主張,與太政大臣足利義滿唱反調,踏出了徹底決裂的第一步。

鑑於這種局面,足利義滿急需得到大明對北朝的認可以及對他的支持,所以他派了一支使節隊伍向大明入貢,並請求大明在道義上予其以支持,如果可能,希望大明水師在軍事上也能予之以一定的配合。

這一來,再加上早先趕到金陵的帖木兒國使節,匯聚到金陵的各國使節已將近二十個國家,所謂萬國來朝的盛況也不過如此,越來越看不透金陵局勢、已無法予以控制的太子朱高熾趁機上書,奏請皇帝回京。

眼下這種局面,朱棣不可能再滯留北京,是到了他該回來的時候了。

※※※※※※※※※※※※※※※※※※※※※※※※※※※

一池秋水,波光粼粼。

雖已到了秋天,荷葉仍是碧綠的,只是荷花少了些,有些荷莖上已結出了飽滿的蓮實。一道九曲小橋蜿蜒水上,中間位置有一座小巧的八角小亭,小亭門窗盡開,清風荷香穿亭而過,留下一室馨香。

亭中擺著一張紫檀嵌螺鈿圓桌,四個身穿直裰,頭戴儒巾的人圍坐在桌前。

不遠處,臨窗角有一個小泥爐,爐上坐著一壺沸水,旁邊又有小方桌一張,上邊擺著茶具,一個清秀俏巧的小丫環靜靜地站在一旁,候著桌前圍坐的四人誰的杯中茶盡,便輕盈地上前為他斟滿。

小丫頭叫弦雅,茗兒原來的帖身小丫頭巧雲成了夏潯的妾室以後,才被茗兒選到身邊侍候的。輔國公府落成時,皇帝賜了些官奴給楊家,這小丫頭就是那時隨母親被發配到輔國公府的,那時她還是個幾歲的孩子,如今已是娉娉裊裊十三餘,荳蔻梢頭的年紀,茗兒再三挑選,覺得她聰明伶俐,又是自幼在楊家長大,對楊家忠心​​耿耿,才選為貼身丫頭。

弦雅的心思很細膩,她記得自己已經斟過五輪茶水了,而老爺杯中的茶水始終是那一杯,第一輪斟的茶水到現在還是滿滿的,老爺居然一口都沒動過。

“老爺今天心情一定很不好!”

弦雅暗忖著,愈發小心起來,手腳的動作輕輕裊裊的,不敢做出聲響。

坐在桌前的夏潯表面上看來,並沒有不高興的意思,他臉上始終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從廬山回來以後,似乎他想通了一些東西,或者說放下了一些東西,心事不再那麼重了,神情恬淡的頗有一種出塵的感覺。

很平靜,既無大喜,亦無大悲。

但是當還有一身俗事的鄭和起身告辭之後,夏潯的臉色就攸地沉了下來。

亭中這時還剩下三個人:夏潯、解縉和黃真。

太陽已經西斜,陽光穿亭而入,映在夏潯的背上,這時雖非晚秋,陽光的威力卻已大減,清風徐來,一片陰涼,這點陽光倒不致令人難過,但夏潯的臉色很難看。

正在說話的是黃真,他不知道夏潯為何突然沉了臉色,以為自己哪句話說的不對,不禁惴惴不安起來,聲音也虛了:“朝廷上關於遷都的議論甚囂塵上,即便是鄭公公從南洋歸來,且有大批外國使節隨行,這般熱鬧的事都未能轉移大家的目光,我們都察院……”

夏潯沉著臉道:“不要動!不是告訴你按兵不動的麼?”

黃真道:“是是是,下官自然遵從國公囑咐。不過,遷都之議關係到每一個人,這件事無關於派系,朝中大臣從來沒有這麼團結過,所有的人都在上書反對,即便是鬥了一輩子的政敵,這時也是有志一同。包括內閣和內部……”

他窺了夏潯一眼,放低聲音道:“趙王就藩於北京,如果遷都……,所以就算是太子的人和漢王的人,現在也是異口同聲反對遷都,國公,咱們真的不需要有所表示麼?”

夏潯冷冷地道:“太子那裡,我也表示過意見,太子也同意我的看法。有些大臣或者是因為心向太子而反對遷都,除此並無他念,不過這也不是太子授意。遷都這件事,無關於任何人、又關乎於任何人,大家各行其是,無人制止,是因為沒有人看得透皇上這步棋到底想幹什麼,你如果想要發表意見那也由你,不過我勸你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是是是……”

“國公,太小心了吧!”

黃真忙不迭答應,一旁解縉卻不以為然地插了嘴。

“哦?”夏潯面無表情地扭過頭,冷冷地看著他。

弦雅站在一旁,將夏潯的表情看個清楚,不禁抿了抿嘴唇,心道:“原來老爺生氣是衝著這位解老爺呀。”

小丫頭弦雅看出了夏潯因何不悅,天下第一才子的解縉卻沒看出來,解縉笑道:“國公多智,近乎多疑了,這件事哪有那麼複雜,皇上青睞北京,早非一日,那是皇上龍興之地,又是皇上從年輕時候就戍守的地方,自然戀棧不捨,因之有意遷都,也是人之常情。可是皇帝乃一國之君,行事豈能憑一己好惡呢,解某此番回京,適逢其會,自當一抒己見,某已上疏反對此事了!”

夏潯的臉色暗了暗,解縉全未察覺,得意洋洋地賣弄起來,道:“解某上書,只言四件事。一是經元末戰火,北京毀壞嚴重,人口也極稀少,复經靖難之戰,城池損毀愈加嚴重,如要遷都​​北京,再建皇城,曠日持久,所費靡多;

二是朝廷北遷,糧賦困難。洪武三十年的時候,輸往北方的糧賦僅十五萬石。永樂六年的時候,因為不斷向北京遷徙百姓、增加駐軍,糧賦供應就增加到六十五萬石。去年由運河輸往北京的糧賦五十萬石,由海路運去的糧賦達七十萬石。如果朝廷真的北遷,那麼每年運往北京的糧賦至少需要五百萬石,我們的運力承受得起麼?

這第三,就是安危方面的考慮,北京距北狄太近了,這一點是朝中大臣們最擔心的地方,也是議論最多的地方,其弊病一覽無餘,文武大臣們已經陳述多多,我就不多贅述了。

第四麼,就是吵的很兇的風水。真是可笑,金陵龍盤虎踞,上映紫微之垣,可以為都者,莫逾金陵,這有什麼好爭辯的?解某是以《河圖》《洛書》認真推演過的,《河圖》《洛書》乃陰陽五行術數之源,以其天人合一而喻人生萬物,莫不應驗……”

夏潯似笑非笑地道:“大紳不愧為天下第一才子,文韜武略,世上無雙,居然還明陰陽懂八卦​​,精通周易術數,趨吉避凶之學。”

解縉的情商實在是差了點兒,居然沒聽出夏潯挪揄的語氣,聞言得意笑道:“國公過獎,過獎啦!”

“砰!”

夏潯忍無可忍,一巴掌拍在案上,拍得解縉一個愣怔,黃真也嚇了一跳。

“弦雅!”

夏潯沉聲一喚,弦雅趕緊蹲身行禮:“婢子在!”

夏潯道:“你下去,這兒不用你侍候了。”

“是!”

弦雅乖巧地答應一聲,轉身提裙,步出小亭,便悄悄吐了吐舌頭。

弦雅一走,夏潯便霍地立起,大發雷霆道:“自以為是!自作聰明!”

解縉吃吃地道:“國公……”

夏潯指著他的鼻子,喝斥道:“你若真懂得周易八卦,先給你自己算一算!你若真懂得趨吉避凶,會剛剛貶謫離京,就得瑟回京?御駕不在京城,竟然拜訪太子,難道你也這等大忌也不懂?上書言事!上書言事!你跟誰商量過了?真是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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