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作者:月關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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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2011-5-16 11:50: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5 5463160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19 12:59
第945章 覆雨翻雲


朱棣舉步就走,身後大漢力士立即搶前一步,扛起黃羅傘蓋,緊緊隨在皇帝身後,紀綱伏地高呼道:“臣恭送皇上!”

久久,已聽不見耳畔一隻只皮靴踏水的聲音,紀綱慢慢抬起頭來,只見除了槍一般直挺挺立在宮牆上面的士兵,整個城樓上也是空無一人。紀綱伸手抹了一把臉,也不知那是雨水還是冷汗,隨即他就騰地一下跳起來,急匆匆地囘下城去了。

城下文武百官正吵得不可開交,也不知道是哪個往城樓上瞅了一眼,見黃羅傘蓋已經不見了,便叫起來:“噯!皇上已經走了!”

“什麼?”

眾官員一起抬頭往城樓上看,有那眼神不濟的,也眯縫著眼使勁瞅,雖然城樓上就算是依舊矗著黃羅傘蓋他也看不清。文武百官正議論紛紛,沐絲從宮裡慢騰騰地走了出來,後邊有個小太監給他撐著傘。

沐絲走到百官面前,大聲道:“皇上口諭:今兒就到這吧!眾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明兒不上朝了,早朝時間,文武百官繼續在午門議論!有重要政事者,具本上奏即可。欽此!”

沐絲宣完了皇帝口諭,把雙手一扎撒,像轟雞似的道:“各位大人,這就散了,都散了吧!”說完一轉身,施施然地去了。

紀綱已先沐絲一步出了皇宮,健步如飛直奔錦衣衛衙門。

劉玉珏在午門前看到那幕千載難得一見的奇景時,皇上正在城樓上,百官議事議得也認真,旁邊還有宮中侍衛看管著,劉玉珏不好上前問些事情,便想迴轉錦衣衛再說。他沒急事,走得自然不急,反正衣服已經濕透,雨中漫步,倒也別有一番韻味。

等他走到錦衣衛門口時,紀綱正好追上來,兩個錦衣校尉一溜小跑地追在紀綱後面,其中一個撐著傘,紀綱走得急,連傘都不用,身上已經淋透了。

“啊!大人回來了!”

劉玉珏一見紀綱,連忙再次拱手,雖然兩人不合,暗裡還有交鋒,公開場合卻不便鬧翻,再說這紀綱畢竟是他上司。

紀綱哪顧得上理他,紀綱現在心中後怕不已,他好懸一屁股坐到火坑上,幸好現在才只把屁股挪了挪位置,還來得及補救,他急著消除隱患,撇清關係,才沒功夫與劉玉珏扯淡,因此只是“嗯”了一聲就躥進了正堂。

劉玉珏心中納罕:“紀綱今兒這是怎麼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既然紀綱沒空理他,他便想先回南鎮,輔國公府現在是絕不能去的,渾身都淋透了,頭髮也亂了,除非萬不得已,他是絕不願意以一副狼狽相去見夏潯的。

劉玉珏正要轉身離開,紀綱突然風風火火地又跑了出來,開口喚道:“玉珏!​​”

劉玉珏連忙止步,拱手道:“大人!”

紀綱跑過來一把拉起他,閃到滴水簷下,對他說道:“我這些天忙裡忙外,實在是忙昏了頭,見你回來,也來不及說話。哦,對了,輔國公受讒言攻訐,下獄待參的事,你已經知道了吧?”

劉玉珏一聽大驚失色,道:“什麼!國公受何人讒言入獄,因為何故?”

紀綱冷笑一聲,道:“還能是誰,自然是漢王爪牙,陳瑛那頭老狗了!”

紀綱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實在是一言難盡。你不用擔心,為兄經過認真的勘察,手中已經掌握了切實的證據,一定可以扳倒漢王和陳瑛,救出國公的,為兄經過多日準備,已發動在即……,哦,此事關係重大,你既不知情,也無須知道詳情,這樣萬一為兄失敗,也不致牽連了你!”

劉玉珏看著紀綱,也不知道是自己沒睡醒還是紀綱喝醉了。

紀綱窺他神色,微微一笑,道:“玉珏懷疑為兄的誠意麼?呵呵,不錯,為兄與輔國公之間,因性情不合的確是有些不愉快,可是為兄並不蠢,唇亡齒寒的道理為兄還是明白的!漢王打壓國公,意在太子!太子這棵大樹如果倒了,滿樹的猢猻誰也跑不了,為兄就算不為輔國公,只為自己也得顧全大局不是?”

劉玉珏恍然大悟,如果是因為這個理由,紀綱不惜代價為大哥開脫倒是大有可能,畢竟大家都是一根線上的蜢蚱,窩裡鬥沒關係,外敵來了,一旦取勝,那是要一窩端的,這時當然得一致對外。

劉玉珏點頭道:“大人說笑了,玉珏怎麼會不信大人呢,依大人所言,國公還不致有危險是麼?國公如今關在何處?”

紀綱嘆口氣道:“玉珏,你不在京這些時日,京中的變化覆地翻天,三言兩語的實在是說不清楚。這樣吧,你去探望一下國公,國公自會向你說明原委。國公如今就在咱們錦衣衛的詔獄裡,因為漢王和陳瑛的奸謀,近日來被關起來的官員太多,龍蛇混雜,為兄不方便入獄探望,不過你放心,國公在咱們自己這兒,自然是不會受了虧待的。”

劉玉珏一聽夏潯就在詔獄,心早就飛了,恨不得立即插翅趕到詔獄,急忙便道:“那我這就去!”

紀綱道:“好好好!來人吶,來人!”紀綱呼喝兩聲,喚過一個校尉,道:“去,把紀悠南給我找來,叫他陪同劉鎮撫往詔獄一行! ”

詔獄裡,黃真也學夏潯一樣,抬頭望著天,不過他沒舉手,原以為舉手不過是舉手之勞,誰知道這手中什麼都不拿,舉久了也是重如灌鉛。黃真不是在吐納,他是在抬頭看天。天窗上立起了斜坡狀的窗蓋,通風采光依舊不耽誤,卻不致叫雨水落下來。

不過今天的雨不大,風雨飄搖,便有些雨絲從天窗裡飄下來,黃真嗅著那雨絲,好像那雨絲也充滿了自由的味道。他問過牢頭了,這詔獄裡還有三分之一的監舍,要按現在這速度,把所有的監舍都塞滿犯人,最快還得半個多月,所以他也不著急了,只當在此修身養性。

十多年的相處,他對夏潯的信賴實已達到了一種病態的地步,他是無條件的信任,夏潯說沒事,他就認定了一定沒事。夏潯說等這詔獄住滿了人,就是他們出獄之時,黃真也就一字不疑地信了。

“咣啷!”黃真的耳朵馬上豎起來:牢門又開了!

紀悠南陪著劉玉珏走進詔獄。

詔獄深處,黃真抬頭看看天窗,不是吃飯的時辰,也不是巡牢的時辰,黃真的心情馬上愉快起來,他興高采烈地跑到牢門邊,攀著柵欄往外瞅,心中只想:“又進來人了,老夫出獄指日可待!”

※※※※※※※※※※※※※※※※※※※※※※※※※※※※※
  
翌日,難得是個好天氣,一大早就按照上朝時間趕到午門外的文武百官,把需要呈奏​​皇帝的事情都寫成了奏章,午門下搭了一張桌子,後邊站倆小太監,將奏章一股腦接了,便把宮門“砰”地一聲關了。

皇帝在城樓上批閱奏章,偶爾抬眼看看城下,觀望觀望“風景”,放鬆放鬆眼睛.文武百官都在自己的跪位上,繼續展開辯論,辯論依舊是辯論,只是聲音小了許多,不复昨日的洪亮和激烈。

有些官員聲音已經啞了,有些“跪位”是空著的,那些官員體格太單薄,昨天在雨中跪了好幾個時辰,病了,已經向皇上告了假。朱棣批著奏章冷眼看戲,很快就把手頭的奏章處理完了。

奏章之所以處理的快,是因為這幾天的奏章主要內容都是關於易儲和遷都的,再不然就是一些官員趁機公報私仇、利用結黨事件彈劾某某官員的,而這種奏章他全都挑出來擱在了一邊,未予處置。

此刻,真正關乎國計民生的政務都已處理完畢,是到了整頓這場風波的時候了。朱棣拍拍被他專門挑出來的那摞奏章,對沐絲吩咐道:“把這幾天留中不發的奏章,都拿出來吧!”

“奴婢遵旨!”

沐絲答應一聲,急急轉身而去,片刻功夫,捧了厚厚一摞奏章上來。

朱棣又道:“叫朱勇和紀綱都過來!”

成國公朱勇和紀綱早在耳房喝茶候著呢,一俟傳喚,立即便到。

朱棣提起筆來,抓過奏章,翻開扉頁,提筆一勾,便往紀綱懷裡擲出一本,朱棣成竹在胸,怎麼處理早已心中有數,厚厚兩摞奏本,不一會兒就都到了紀綱懷裡,朱棣把筆一擱,冷冷地道:“凡是被朕勾了名字的人,全部拿下!”

紀綱臉皮子繃得緊緊的,連忙答應一聲,便與朱勇匆匆退了下去。

耳房裡,有兩個書辦一大早就候在那兒,在成國公和紀綱面前,他們沒有座位,只能一直站著,朱勇和紀綱出去之時,他們才活動了一下身子,互相談笑幾句,這時一見國公和紀大人回來了,趕緊神情一肅。

紀綱匆匆趕到書案前,把那些奏章往桌上一放,先向朱勇道:“國公,請!”

朱勇點點頭,繞到案後坐了,紀綱便也在他側首加的椅子上坐下,向兩個書辦點點頭,沉聲道:“開始吧!”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21 00:53
第946章 一網打盡


兩個書辦趕緊分別閃向兩邊,廳中左右,各有小書案一張上邊鋪著筆墨紙硯,文房四寶,桌後還有個小馬扎,就是他們的坐位。兩個書辦回到書桌後面,往小馬扎上一坐,便翻開桌上一本類似札記的東西,上邊寫滿了字跡,也不曉得寫的是些什麼,中間都有一大塊空白的地方。
  
紀綱翻開一本奏章,上邊有朱棣剛剛勾上的鮮紅一道勾痕,彷彿帶血吳鉤,赫然鉤著一個名字:“都察院左都御使・・・・・・陳瑛!”
  
兩個書辦神色平靜,從容提筆,分別在他們的書札上工工整整地寫下了陳瑛的官銜和名字。
  
“五軍都督府都督汪潔!”
  
“國子祭酒陳安之!”
  
“都察院僉都御使俞士吉!”
  
“江西道御使陳龍城!”
  
“廣東道御使張興宇!”
  
“翰林院五經博士尚林!”
  
“上直衛指揮使所傑!”
  
成國公朱勇就跟監督唱票似的,坐在旁邊逐一核對紀綱所念名姓、職務是否無誤。紀綱越念臉色越難看,念到後來,手都有些微微發抖,成國公朱勇的臉皮也繃得緊緊的,心中非常緊張,反倒是兩個屈居末流的書辦,始終淡定的很。
  
漢武帝的詔獄,武則天的內衛,本朝太祖皇帝的錦衣衛,都曾經轟轟烈烈地抓捕過百官,漢武的詔獄把九卿都關了起來,武則天的內衛抓過許多王爺和朝中重臣,而朱元璋的錦衣衛在空印案,藍玉案,胡惟庸謀反案中,更是抓得朝堂半空可是影響到的終究只是那些官員及他們的關係、派系和親眷,像這些書半小吏,你海面上駭浪滔天,也無關於他這樣潛在海底覓食的小蝦米,自然不以為意。
  
紀綱好不後怕,心中只想:“漢王的全部勢力,不管是明的、暗的、別人知道的、不知道的,藉由這東宮迎駕案、結黨案已是全部引出來,暴露的一個不剩了!皇上這次是下了狠手啦,幸虧我還沒明確站過去……萬幸、萬幸……”
  
朱棣站在城頭,看著廣場上猶自雄辯不已的文武百官,不管是為了地方保護的目的、不願遠離故鄉的目的、還是趁機打擊政敵的目的,一個個都是大義凜然,與那真心為國謀劃的官員一般慷慨激昂,眸中不禁露出濃濃的譏誚。
  
許久許久成國公朱勇和錦衣衛都指揮使紀綱各捧一本奏章,匆匆趕到他的身旁,深深彎下腰去。朱棣問道:“已謄錄下來了?”
  
二人把腰又彎了彎,齊聲道:“是!臣已謄錄無誤!”
  
朱棣返身回到御案後坐下,沉聲道:“彈劾奏本拿來!”
  
成國公朱勇立即上前一步,高舉奏本朗聲道:“臣,朱勇,彈劾都察院御使陳瑛、勾結同黨,陷害忠良!經查,多年以來由陳瑛及其黨羽彈劾的諸多案件,如歷城侯盛庸、降平侯張信、順昌伯王估、都督陳俊、都督曹遠、指揮王恕、指揮房昭、大理寺卿袁復等人案件,多有陳瑛暗中操縱,枉施罪名。今陳瑛更趁太子迎駕延誤一事大做文章,為達一己目的蠱惑漢王彈劾多名朝廷重臣入獄,意圖廢立太子,把持朝政,其心可誅……”
  
這詞兒朱勇早就背熟了的這時滔滔不絕,朗朗上口,等他說完了,朱棣道:“把奏本呈上來!”
  
沐絲趕緊過去接過奏本,送到朱棣面前,朱棣看都不看,把奏本一拍,沉聲道:“陳瑛一黨,構陷大臣、欺瞞於朕,居心叵測,其罪當誅,錦衣衛,著即把陳瑛捉拿下獄查辦!”
  
紀綱馬上躬身道:“臣遵旨!”

朱棣又道:“事關重大,為防嫌犯串聯消息,毀滅證據,陳瑛黨羽、從犯一干人等即刻鎖拿入獄,逐一甄別,不可冤枉一個好人,也不可枉縱一個奸臣!”
  
紀綱口稱“遵旨!”立刻呈上他手裡的札本,原來卻是厚厚的一本駕貼,出動緹騎抓人的必需之物,朱棣接過駕貼細細瀏覽一遍官員姓名,遞與沐絲道:“用印吧!”
  
午門外,文武百官就像打了蔫的花骨朵,雖然還在辯論,卻已全沒了昨日的精氣神兒。他們可是一大早就跪在這兒辯論了,水都喝不上一口。昨天是雨天,今天卻是艷陽天,雖說秋天的太陽不算毒辣,曬久了也受不了,他們此刻已是筋疲力盡、舌乾口燥。可是抬頭看看天,今天這太陽走得好慢,離散朝還差著一桿的時間呢。
  
就在這時,午門轟隆隆地打開了,文武百官精神一振,頓時停了辯論,齊齊抬頭看去,只當皇上開恩,提前宣布散朝了。結果午門一開,尚未看見傳旨太監,先有一隊緋衣緹騎按刀而出,呼啦啦地衝出來,將文武百官包圍在中央。
  
緊接著紀綱漫步而出,大馬金刀地往百官側面一站。紀綱雖然囂張,可也不敢站到跪著的百官前去,紀綱將手中那厚厚名冊高高一舉,沉聲說道:“皇上旨意,查都察院左都御使陳瑛勾連同黨,陷害忠良,下欺百官,上欺皇帝,居心叵測,其罪當誅。著錦衣衛立即拿了!”
  
紀綱一揮手,一群緹騎便如狼似虎,向陳瑛撲去!
  
※※※※※※※※※
  
文武百官目瞪口呆。
  
現在反對遷都的主力已經變成了科道官,因為部堂官們那些有威望、有權柄、德高望重的的領袖人物大多已經下獄,剩下寥寥幾人攪不起什麼風浪,眼見風頭不對,已抱著明哲保身的目的,暫且蜇伏起來了。
  
剩下這些部堂官哪是科道官的對手,那可是連皇帝都有權彈劾的言官禦使。外敵既去,科道官內部便產生了分岐,一些北方籍的科道官和一些遷都對他們影響不大的科道官開始提出了異議。
  
北元當年被大明打得落花流水,一潰千里。此後北元殘餘一直是見到明軍就逃之夭夭,只有被追急了,追到他們的老巢去,才兔子急了咬人一口。如今經過永樂皇帝親征漠北,韃靼、瓦剌已俱向大明稱臣。
  
現在的大明戰力,遠在北元殘餘勢力之上,整個實力強弱已完全不成正比。所謂北平近虜如何凶險,至於麼。熟知以後歷史的未來人知道北虜威脅之重,當時的官員們不是輕敵,而是在他們心中,北方游牧現在確實不夠看的,他們真覺得定都北京,會受到那麼大的威脅?
  
何況,在本來歷史上,最後直正成為大明掘墓人的,並不是現在的北元餘孽,而是眼下壓根就被文武百官完全忽略,不曾放在眼裡的女真部落。北元衍化出的韃靼和瓦剌,擄掠寇邊是有,可是除了土木堡之戰,根本談不上對大明有過什麼真正的威脅。
  
而土木堡之敗,與其說是瓦剌人打的勝仗,還不如說是明朝在大宦官王振的瞎指揮下,自己挖坑自己埋。
  
至於明末女真,連續多年的天災,大明饑民無數,反旗四舉,緊接著又發生了大鼠疫,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是吳三桂開了山海關,他們照樣沒能力闖進來。
  
可以說,大明在土木堡發生的讓大明軍力從此由強轉弱的一場慘敗,其真正原因來於內部。最終亡國,還是內部作用的結果,在當時來講,過度強調北虜的威脅,不過是反對遷都的一種手段。
  
百官反對遷都的主要動因是地方保護主義,自身家族利益,為家鄉父老謀福利的鄉土情誼。可就是這些私心雜念,包裝一下,便成了冠冕堂皇的政治理由,科道官們堅持主張“輕去金陵,有傷國體”,從安全、經濟、政治、軍事各個方面提出了反對意見。
  
故而,當部黨官們潰不成軍,已無法與科道官們叫板之後,外部威脅一去,內部爭議便來了,一些科道官開始明確贊同遷都,還有一些則是遷都與否與他關係都不大,眼見皇上糾結於遷都一事,遲遲不想就易太子一事下定決心,故而贊成遷都,這就有點像與皇帝做一場政治交易了。
  
本來勢弱的遷都派在這群漢王派中的反骨仔的支持下,勉強算是撐住了場子。結果雙方爭來爭去,相持不下,關鍵時刻,竟然等來這麼一道旨意。朝裡的頭頭腦腦抓得已經差不多了,陳瑛的位置已經排到了最前面,紀綱的這番話被他聽了個清清楚楚。
  
陳瑛霍然抬頭,驚愕地看看紀綱,只見紀綱目中滿是殺氣,再抬頭看看城頭,黃羅傘蓋依舊矗立其上。陳瑛突然站起身來,往午門處便跑,口中大叫:“我要叫皇上!我要見皇上!我要向皇上申辯!”
  
那些錦衣衛一向目中無人,天子近衛,只消得了皇上旨意,普天之下有什麼人是他們不敢動的?更何況都察院跟錦衣衛一向不和,兩個衙​​門這麼多年來一直鬥來鬥去,那仇結得極深了。一見他跑,一個緹騎身子向下一伏,一個掃堂腿,就把陳瑛重重地摞在了地上。
  
陳瑛被這一下摔得天旋地轉,一時摔岔了氣兒,竟然沒有覺出痛楚來,他一仰頭,只見藍天白雲亂轉,頭頂上幾個緋衣緹騎,也像走馬燈似的轉來轉去,然後一隻旋轉著的大腳就出現在半空,下一刻便踩住了他的嘴巴。
  
呸!靴底好多泥!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21 00:58
第947章 定遷都!


“把他給我綁起來!”
  
那錦衣百戶抬起官靴,用力踩在陳瑛嘴巴上,再使勁一輾,惡狠狠地吩咐,立即搶過兩個校尉,七手八腳就把陳瑛捆了個結實,又麻利地往他嘴裡塞了一團破布,也不曉得是從哪兒搞來的,那破布又鹹又臭,陳瑛懷疑是這校尉脫了自己的襪子……,想到這裡,他便一陣作嘔。
  
紀綱把這一切都看在眼中,卻不理會,只是冷冷一笑。想那陳瑛畢竟是朝廷大臣,這麼幹有失官儀,不過無所謂了,紀綱太清楚了,陳瑛這一遭是真的完了,這是皇帝親手挖坑往裡埋人,還能叫你跑了?陳瑛要是這一回還能有活路,他紀字就倒著寫!
  
紀綱把手中那厚厚的名冊一翻,沉聲喝道:“江西道御使陳龍城,拿了!”
  
立即有幾個緹騎又闖進人群中去,如虎入羊群一般,片刻功夫就提了一個人出來。
  
“翰林院五經博士尚林,拿了!”
  
整個午門外雞飛狗跳,一片混亂。
  
城門樓中,永樂大帝神情一片肅然,成國公朱勇、東廠廠督木恩、五軍都督府都督薛祿齊齊叉手而立。
  
朱棣沉聲道:“朱勇!”
  
“臣在!”
  
朱棣道:“朕給你五衛兵馬,持朕的聖旨、兵符,往龍江驛接收漢王三護衛天策衛、虎賁衛、瀾倉衛的兵權,將天策衛指揮使冷傲語、虎賁衛指揮使史猛、瀾滄衛指揮使胡浪全部拿下,交五軍都督府斷事官審訊!”
  
“臣遵旨!”
  
朱勇接過聖旨,兵符,轉身大踏步地離開了。
  
朱棣又道:“木恩!”
  
木恩連忙上前一步:“奴婢在!”
  
朱棣道:“你帶東廠番子,把漢王府給朕看住了・叫漢王安生在府,閉門思過,不得離開半步!”
  
看來朱棣這回是接受教訓了,生怕那朱高煦又跑來哭宮,哭著哭著就哭得他的心一軟,一番決心便化泡影。
  
木恩躬身道:“遵聖諭!”
  
一轉身,木恩也匆匆去了。
  
朱棣又道:“薛祿!”
  
薛祿也是靖難之初就跟在他身邊的老人了,忙也上前領旨:“臣在!”
  
朱棣一仲手・遞出一道金箭:“朕賜你這道金批令箭,立即點起神機營兵馬,由錦衣千戶紀悠南帶路,出神策門,往白土山下剿滅一夥亂賊!”
  
朱棣話音剛落,一旁侍衛叢中已閃出了錦衣魚服的紀悠南,朱棣把金批令箭遞到薛祿手中,目光陡地一寒・沉聲道:“記著,是剿滅!不是捉拿!朕一個活口不要!”
  
薛祿心中一凜,急忙躬身領旨:“是!微臣明白!”
  
薛祿持著金批令箭倒退出了城門樓,一返身便急急離去,紀悠南腳步如飛地跟在他的後面。
  
朱棣遣走了眾人,慢悠悠地出了城門樓・往城下看了一眼,紀綱已把要擒拿的所有官員全部抓走,八大金剛的一個押著這些官員送往詔獄,其他幾人則各率緹騎,紛紛撲向那些大臣的府邸去抄拿證據去了。
  
午門前的文武百員因為突然少了許多,頓時變得稀落了許多。
  
朱棣冷冷一笑,道:“傳朕的旨意!”
  
沐絲立即上前,躬身聽著。
  
朱棣說道:“朕為國家計,考慮遷都・詔命群臣計議。誰料眾大臣不思報效國家・反而捻風搞雨,互相攻訐,為了滿足一己私慾,國器私用・簡直無所不用其極,其心可誅,朕心甚怒!今傳諭百官,務必於今日,對遷都與否拿出一個定議,否則,就叫他們在午門外一直跪下去吧,甚麼時候拿出了準主意,再回家睡覺!”
  
朱棣擺袖子一拂,轉身就走,沐絲連忙躬身下去:“奴婢領旨,恭送皇上!”
  
※※※※※※※※※※※※※※※※※※※※※※
  
三山街,緹騎狠,驟飛來,似鷹隼。
  
錦衣衛拿了眾官員之後,立即緹騎四處,抄搜他們的府邸,滿街都是錦衣魚服,外套橘紅色罩衫,肋下懸刀的緹騎武士,一隊隊往復來去,殺氣騰騰,所經之處,莫不迴避。
  
片刻功夫,又有一些戴圓帽、穿褐衫、著皂靴的東廠掌班管事,領著大隊的戴尖帽、穿白靴、系小絛的東廠番子,好像勾魂小鬼似的,呼啦啦地從街頭掠過。

對面錦衣緹騎索了無數的男女老少,號淘震天地走來,番子們鐵索銬鐐,叮叮噹當地走去,當真如七月十五,鬼門關開。在東廠番子們中間,簇擁著三匹駿馬,中間一人戴無翅烏紗、頜下繫著絲絛,身穿天青色雲紋曳撒,威風凜凜,正是東廠廠督木恩,伴隨左右的兩個卻是東廠兩大貼刑千戶:陳東、葉安。
  
漢王府裡,朱高煦突然接到消息,說是東廠番子把王府圍了,漢王朱高煦又驚又怒又怕,立即親自趕出府門,東廠番子只說奉了聖旨,不許漢王府任何人出入,朱高煦一向跋扈,怎肯受掉於東廠,而且正因為他心中有鬼,所以他更迫切地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旦緊急關頭,也可倚仗父皇對他的寵愛,哭宮求恕。
  
因此,朱高煦堅決要求出府,並**了府中侍衛,想要動武強行闖出,正僵持不下的時候,東廠廠督木恩帶左右貼刑官親自趕到了。朱高煦雖然囂張,對東廠廠督卻不敢過於無禮,交涉無果,只得憤憤回府。
  
木恩深知這位小爺的脾氣,而且這畢竟是皇上的親生兒子,除非他弒君殺駕,否則絕不致叫他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因此勸回漢王之後,木恩立即回宮,把漢王想要強行闖出王府的事情禀報了皇帝。
  
朱棣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勇武過人,如果他想動強,率領王府侍衛們殺出來的話,東廠那班番子不見得是他對手,忙又派府軍前衛的兵馬指揮徐野驢率一衛兵馬,將一個漢王府圍得水洩不通。
  
整個金陵城裡雞飛狗跳,亂作一團。
  
此刻最安靜的地方就是皇宮前,午門外了。
  
午門外靜悄悄的,跪在那兒的官員不吵了,也不鬧了,一個個泥雕木塑一般,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眼下反對遷都的主力是都察院,都察院的菁英被抓走了一大半,陳瑛、黃真、俞士吉三大頭目全進了詔獄,他們如何還能折騰得起來?所有的人到了這一刻,都已明白了皇上心意之堅決:這個皇都,遷定了!
  
還想反對?能做官的個個都是人精,就眼前這形勢他們還看不明白麼?反對,就把你弄作漢王黨,抓起來再說,再拼可就是魚死網破的結果了。
  
問題是,就算魚死光了,這網能破嗎?這網可就是皇帝本人吶!
  
如果這是涉及全天下讀書人的事,百官或許還有勇氣爭上一爭,就算是皇帝,也不敢與全天下的讀書人為敵的。可是,眼前這事只是江南的官員強烈反對,其他地方的讀書人可是拍手稱快的,尤其是北方各省的官員和讀書人,正在那兒翹首企盼,巴不得皇上早點遷都呢,你拿什麼跟皇帝叫板?
  
不遷都,對他們固然有好處,可這好處難道比丟了前程還大?比掉了腦袋還大?不知過了多久,贊成遷都派的官員突然活躍起來,反對遷都派的官員集體失語,於是,午朝時間剛過,大家都在飢腸轆轆的時候,一份聯名奏章寫好了。
  
一個小太監捧著奏章,另一個小太監捧著筆硯,逐個兒的走到官員們面前,沒人反對了,贊成遷都派的官員自然欣然簽字,反對遷都派的官員也都提起筆,垂頭喪氣地在這份聯名奏章上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尚食局這時正在侍候皇帝吃午餐,朱棣的午餐跟他老爹的食譜差不多,都是葷菜比較多、側重北方口味的菜餚:胡椒醋鮮蝦、燒鵝、羊頭蹄、鵝肉巴子、咸豉芥末羊肚盤、蒜醋白血湯、五味蒸雞、原汁羊骨頭、糊辣醋腰子、蒸鮮魚、五味蒸麵筋、羊肉水晶角兒、絲鵝粉湯、三鮮湯……
  
十二道菜,兩個湯,兩種主食:一個是香米飯,一個是麵條。
  
朱棣年紀雖然大了,但是因為身體強壯,所以胃口一直很好,今天的胃口尤其好,他正吃得津津有味,沐絲拈著那本奏章,探頭探腦地出現在殿口。朱棣睨了他一眼,喚道:“進來!”
  
皇上用膳一向的規矩,除了軍機大事和重大災情,其他事情統統不能打擾,要等皇帝午餐後散散步,小睡醒來之後再呈報上去,不過今天皇帝特意囑咐了一聲,如果那午門外百官商量出了眉目,可以即時禀報。
  
一得允許,沐絲立即踮著腳尖跑到朱棣身邊,朱棣端著香米飯,挾了一口咸豉芥末羊肚,一邊往嘴裡扒拉飯,一邊含糊不清地問:“什麼事?”
  
沐絲趕緊道:“皇上,百官對遷都一事,已然有了公議!”
  
朱棣舀了一勺三鮮湯,吩咐道:“念!”
  
“是!”
  
沐絲徐徐展開奏章,沉聲念道:“…・・・伏惟北京,聖上龍興之地,北枕居庸,西峙太行,東連山海,南俯中原,沃壤千里,山川形勝,足以控四夷、制天下,誠天府之國、帝王萬世之都也。昔太祖高皇帝削平海宇,以其地分封陛下,誠有待於今日・・・・・・,矧河道疏通,漕運日廣,商貨輻輳,射貨充盈,……望早敕所司,興工營建,遷都北京!”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21 01:02
第948章 終於住不下啦


“好啦!”
  
朱棣大笑著打斷了沐絲的話。
  
單人上奏本的時候,名字是在最前面的,直稱“臣某某某啟奏”,多人聯名上奏本,這署名就放在最後面,如今是滿朝文武一起上奏本,前邊正文不足兩頁,後邊的簽名倒有七八頁之多。何必叫他們一一念出來。
  
朱棣擺手道:“朕知道了,叫他們散了吧!”
  
沐絲躬身道:“奴婢領旨!”
  
朱棣又從袖中摸出一道中旨,遞與沐絲,道:“去詔獄一趟,把名單上的人都放出來。嗯,告訴他們不用來宮裡謝恩了,各自回衙當值。”
  
沐絲剛說百官議定了遷都,他就摸出了這道旨意,看樣子,這竟是他早就寫好了的,似乎一切早在他的預計當中,只等著遷都之議明朗,這就拿了出來,沐絲不敢多想,接過中旨,躬身退下。
  
白土山下,山坳中有一個村莊,這村莊建立不過才幾年過光景,一開始是因為有些馬幫和牛羊販子,帶著大批牲畜出入京城不太方便,京城裡也不允許這麼多的牲畜進進出出,於是就有人在這山坳裡建了幾處大車店,專門接待這些天南地北的行商,到後來人就越聚越多。
  
當地百姓見有利可圖,也曾有人想加入進來,在這山坳中開個客棧弁利,結果這些開大車店的都是些潑皮無賴,誰來搶他們生意,就咕l棍打將出去。這些人和地方官府的關係又好,地方上的巡檢捕快從不來此盤檢,對百姓的控告也置若罔聞。
  
久而久之,地方百姓知道這些人有背景,不好惹也就息了分利的念頭,因為彼此關係不好,村民都不與之往外,這山坳中的人也不在意,各種生活所需,油鹽米麵乃至蔬菜都往金陵城去買,並不與之交易,雙方便形成了一個老死不相往來的局面。這山坳中發展的情形也就不為外人所知了。
  
一棟棟“客舍”建在白土山半山腰以下的部分,一條山泉形成的小河繞村而過,小村周圍闢出數百米遠的隔離帶,以防起了山火,之外依據地勢,又豎起一道柵欄,偶有上山砍柴的樵夫,見過這樣子也只以為是為了防止牛羊馬匹跑掉,並未多想,因為知道這些牛馬販了不好惹,輕易也不敢接近。
  
突然,空中火光一閃,霹靂一聲巨響在這山谷中因為地勢有聚音和擴大的效果,爆炸聲尤其驚人,隨即這一道依據山勢,曲折低迴的柵欄外面,就突然出現一支官兵。
  
許多山莊中的人都抬頭向空中看去,只見空中一道煙花火箭炸開,血紅色的一團煙霧在空中瀰漫開來,山谷中今日風並不小,可那煙一時半晌也吹不散這是最上等的煙花是軍中用作指揮之用的旗花信號,這樣的旗號普通的衛所官兵是用不起的,只有京師的三千營、五軍營還有神機營才有得用。
  
一些人聞訊從房舍中走出,一齊四下觀望詢問本來就站在外邊的人:“噯,怎麼回事兒,不年不節的,這是誰在放煙花?”
  
“我也不知……”
  
答話的人言猶未了,就覺得天空突然一暗,就像一團烏雲突然遮住了陽光。眾人都往天上望去,只見空中黑壓壓的,果然像是一片烏雲,更像是億萬隻蜜蜂烏壓壓地飛來。有人突然叫起來:“是弓箭,官兵來了,快快躲避!”
  
這些人都是漢王朱高煦這幾年網羅的三山五嶽的好漢,其中有些原本是黑道、綠林道上的巨梟豪霸,曾經被官兵圍剿過,也只有官兵出動才會弓箭開路,他們自然一見便知。可是想要躲避卻不容易,弦聲狂鳴,箭下如雨,山寨中大片人手未曾交手,先自送了性命。
  
“殺!”
  
齊齊一聲斷喝,又是一片箭雨飛揚,一連三撥箭雨,能夠殺傷的盡已殺傷,來不及殺傷的都躲避起來,箭雨才停止發射,大批官兵踹倒柵欄,像潮水一般向山寨中湧來。
  
賊人與官兵最大的不同,就是不講配合、沒有紀律、打順風仗時一個比一個猛,打敗仗時一個比一個能逃,一見如此情形,誰還蠢到留下來結陣自保,或者等著被捕之後再期待漢王來救。官兵圍了山寨,立即便下殺手,這要落到官兵手裡還能有好麼?
  
於是,朱高煦網羅的這些亡命之徒立即紛紛突圍,可惜漢王煞費苦心地對他們進行過一些軍伍的訓練,可是他們習慣了打爛仗,這時又沒個軍中將領指揮,逃命時全無章法,八仙過海,各展其能。
  
“***賊官兵,殺我兄弟,孫某今日但脫大難,必報此仇!”

被朱高煦網羅來的獨行大盜孫閻在這山寨中結識了另一個久仰其名的大盜嚴望,兩人義結拜金蘭,一個頭磕在地上,便成了結義兄弟。嚴望方才躲閃不及,被利箭射成了刺猬,孫閻恨得血貫瞳仁,卻也道此刻不宜硬拼,只得想法突圍。

孫閻在江湖中綽與“雲中鶴”,一身輕功提縱術最為高明,他從躲避處衝出來,一個“八步趕蟬”,快逾奔馬地衝過數十丈防火隔離帶,眼見前方無數桿長槍組成一片槍刺的森林迎面刺來,一個“旱地拔蔥”竟然躍起兩三丈高,要從官兵上空躍過去。

孫閻身在半空,雙臂展開,猶如一隻展翅高翔的仙鶴,矯捷之極

“砰砰砰!”

一陣炒豆般的炸響,官兵隊伍中騰起一片硝煙,孫閻躍步騰空,隻飛到一半,就跟一隻“花灑”似的,噴著鮮血從空中直不愣瞪地栽下來,一頭嗆到地上,再也不動了。就只這一剎那功夫,他也不知中了幾十槍,渾身都被打得爛了,跟篩子似的。

“看我十三太保,刀槍不入!”

原太行山綠林大盜頭子“鐵金剛”時勝氣沉丹田,舞著九環大刀衝進官兵群中,槍刺在他身上就斷了,刀砍在他頭上就彈開,其情其狀當真驚人。但是硬氣功全憑一口氣,就算找不到你的罩門,可你總要換氣的,換氣的剎那,氣一泄,銅皮鐵骨就沒了效果。

時勝威風八面,大殺四方,可是只向前衝出十餘步,一吐濁氣的當口,“噗噗噗噗・・・・・・”五柄長槍就從不同方向刺進了他的身體。

戰士或許個人武功不甚高明,但是在戰陣上,任何沒有侍衛死士護持,一味倚仗個人武功的所謂高手,都只有死路一條。訓練有素的士兵講究​​的是彼此的配合、戰術的運用,不論攻防都能如同一體。

一個高手苦練三十年,或許能在一眨眼間向不同方向攻出八擊、防守三次,一群普通的士兵只訓練一年,就能在合擊一人時的有限空間、有限時間內,密切配合、充分合作,從上下四方各個角度利用遠近程武冇器攻擊十餘次,並且替彼此擋住敵人的進攻。

這是團隊的力量,訓練好了,一群普通的士兵完全可以藉此彌補武功的不足,“鐵金剛”時勝呈了一息功夫的英雄,硬擋開數十次攻擊,砍死砍傷七八位戰士,但是最終還是喪命在這些士兵之手。

一場大屠殺展開了,此刻的白土山,應該叫紅土山,才名符其實。

※※※※※※※※※※※※※※※※※※※※※※※※※

牢裡邊,黃真跟著夏潯似模似樣地打著奉。

一開始,黃真只覺練上幾招就腰酸背疼,自覺年紀大了,不想再吃這苦。但他很快就發現哪怕只是敷衍地練幾下子,晚上睡到那硬板床上也比平時舒坦,早上起來時,也沒有腰酸背疼的感覺了,不禁來了精神,夏潯再練拳腳的時候,他就慢悠悠地跟著比劃,幾天下來,雖然動作還不到位,大致的流程算是學下來了。

黃真半瞇著眼睛,雙手似抱非抱,雙眼似瞇非瞇,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樣。因為他年紀大,一部花白的鬍鬚,一頭花白的頭髮,若被不知就裡的外行人見了,看見這兩人練武,還以為這位才是師傅,夏潯是他徒冇弟呢。

“咣啷……”

突然傳來牢門打開的聲音,黃真頓時豎冇起耳朵,手上動作卻不停,繼續左推右搬,似圓非圓。忽然,他的動作停下了,他已經習慣了那鐵門“咣啷”一聲打開,再“砰”地一聲關閉的聲音,而今天居然只有打開的聲音,卻沒有合攏的聲響。

黃真沉不住氣了,扭頭看看依舊專注於功夫的夏潯,便收了動作,跑到柵欄邊,翹起了腳兒往外看。只等了片刻,他就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鐵門只有打開的聲音而沒有合攏的聲音,也知道牢裡頭為什麼沒有人叫嚷“誰誰誰入獄”,或者見到熟人互相寒喧的原因了,估計所有看到眼前這一幕的人,都跟他一樣驚呆了。

鋃鐺入獄的是陳瑛!

雖然陳瑛離黃真還遠就站住了,但是黃真側著頭貼著柵欄看的清清楚楚,那真是陳瑛!一身囚服的陳瑛,戴著手銬腳鐐的陳瑛,這分明是已經定了罪的樣子。更加叫他不解的是,進來的犯官不止陳瑛一個,在他後邊呼呼啦啦好大一幫人。

黃真的心劇烈地跳動著,都快跳出腔子了,他艱澀地咽了口唾沫,慢慢扭過頭,對夏潯道:“國……國公!”

夏潯慢慢收了勢,張眼看向他:“嗯?”

黃真激動地道:“國公真神人也!牢裡…・・・牢裡・・・・・・”

夏潯眉頭一挑:“嗯?”

黃真激動地叫道:“牢裡……住不下啦!終於・・・・・・住不下啦!”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22 08:42
第949章 盡入吾彀矣


牢裡一下子湧進了大批的犯官,擠在過道上,顯得亂烘烘的。不過因為先前入獄的官員和此刻入獄的官員分屬兩個陣營,所以雙方都沒有說話,他們只是彼此看著,心情莫名的複雜。
  
牢房內外,兩個陣營,昨日還鬥得你死我活,今天卻同為階下之囚,什麼恩怨、仇恨、因果,這一道高牆,彷彿屏蔽了世間的一切,每個人都有些出塵之意。但是隨著沐絲的趕到,這一切馬上又隨之改變了。
  
沐絲是騎馬來的,而這些犯官被鎖拿之後,是由錦衣衛押著招搖過市,步行而來,再加上他們人多,動作難免遲緩,結果兩下里幾乎同時趕到詔獄。
  
塞哈智的大嗓門陡然在監獄裡咆哮起來:“牢房不夠住沒關係,大家擠擠就好啦,這不是沐公公也來了,大家聽沐公公分配牢房!”
  
沐絲窘聲道:“塞哈智大人,您說錯了,咱家不是……不是來分配牢房的,咱家是來宣旨的。”
  
“哦!哦?好好,你說,你說,大家聽著,沐公公有皇上旨意,大家都聽仔細了。”
  
大獄裡頓時靜寂無聲,不管是已在牢房裡的,還是正擠在過道上的,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每個人都想:皇上這道旨意,是不是釋放我的……
  
沐絲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高聲道:“皇上有旨,現已查明,輔國公楊旭乃是受奸人構陷,無辜入獄,著即釋放!”
  
塞哈智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整個牢房裡迴盪:“我就說嘛,哈哈哈,國公爺忠心耿耿,怎麼可能是奸佞呢。人呢?人呢,來人吶,你個沒眼力見兒的,快把鑰匙給我!”
  
塞哈智搶了鑰匙,興沖沖地直奔夏潯的牢房。
  
黃真興奮的跳起來,滿口誇道:“國公爺,神了!真神了!”
  
夏潯微微一笑,這一切早在他預料之中,自然無喜無憂,可是看在其他人眼裡,卻是暗暗佩服:“這位輔國公寵辱不驚,心胸氣度,確非常人可比。”
  
這時沐絲站在原地繼續喊了起來:“安靜!安靜!旨意還沒宣完呢!”
  
牢裡馬上又靜下來。
  
“東宮左諭德楊士奇,出獄!”
  
楊榮、黃淮、楊溥、黃真等人連忙就向楊士奇所在牢房拱手道喜:“恭喜,恭喜啊!”
  
塞哈智這時剛開了夏潯的牢門,就有牢頭趕過來,從他手裡接過鑰匙,繼續去開楊士奇的牢門。
  
沐絲接著喊:“內閣大學士楊榮,出獄!”
  
“恭喜,恭喜……”
  
四下裡又是一片道喜聲,陳瑛手銬腳鐐,穩穩地站在當地,仰起下巴看著牢房頂上,頜下一部鬍鬚都翹起來,好像山羊鬍子一般,從側面看過去,他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也不知他在想什麼,或許只是“成王敗寇”的感慨吧。
  
“都察院右都御使黃真,出獄!”
  
“嘿!輪到我了,我在這裡,我在這裡,老夫在這裡!”
  
黃真心花怒放地朝那牢頭兒招手,那含情脈脈的目光,看得那牢頭兒一陣惡寒。
  
夏潯已走出牢房,得到釋放的官員也紛紛走出來,因他官爵最高,而且楊榮、楊士奇兩位大學士就站在他旁邊,這三楊一立,其他得以釋放的大小官員便自動自發地向他們身邊集齤合,這一來,在牢房長長的過廊裡,便形成了壁壘分明的兩大集團:
  
一支是以陳瑛為首的漢王黨,他們剛剛出獄。
  
一支是以三楊為首的太齤子黨,他們馬上出獄。
  
“工部左侍郎陳壽,出獄!”
  
隨著陳壽的出獄,沐絲的聲音停下了。
  
一開始,大家以為他是要緩上一緩,給牢頭兒一些時間逐一打開各道牢門,但是沐絲喊完了陳壽的名字,他就合上了那份名單,牢裡的歡呼聲一點點減緩下來,許多官員都詫異地詢問:“沐公公,繼續念啊,怎麼不念啦?”
  
沐絲雙手一攤,道:“皇上宣布開赦的諸位大人名單,咱家已經都念完了啊!”

“啊!什麼?這……我呢?我們呢?”
  
“怎麼回事,怎麼這就念完了,我們還在牢裡呢?”
  
牢房裡登時一片大亂,趕到楊溥牢房外面,四手相握,一臉激動的楊溥和楊士奇都驚愕地看向沐絲,另一側站在內閣大學士黃淮門外正與他欣然交談的楊榮也轉過了頭,笑容滯在臉上。這時候,得以寬赦出獄的人員,只有原來獄中人數的一半略少。
  
黃真也是驚愕莫名,急忙扭頭道:“國公,您看……”
  
只說了半句話,黃真就收住了聲音,一直是一副淡定從容、成竹在胸神情的夏潯也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很顯然,這一出同樣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同樣出乎意料之外的陳瑛不再仰頭了,他左看右看,確認自己沒有聽錯以後,突然放聲狂笑起來。笑容未了,便被後面一個錦衣衛用刀柄在他腰間狠狠一捅,陳瑛一個趔趄,喘息著止住了笑聲,可是仍舊冷笑不止。
  
這時沐恩又道:“皇上說了,各位得蒙寬赦的大人不用去宮裡謝恩了,各自回衙辦差去吧!”
  
夏潯蹙著眉頭想了想,對楊榮和楊士奇道:“兩位閣老,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出去吧。有什麼事,等明日見了皇上再說!”
  
楊榮和楊士奇憂心忡忡地點了點頭,各自返身安撫了那些不得釋放的官員幾句,便隨夏潯往外走。錦衣衛則押著陳瑛等人往裡走,兩下裡錯肩而過時,心中都想要笑一笑,但是真的面對面時,臉上居然無喜無憂。就只是目光一碰,便擦肩而過。
  
他們之間沒有私仇,這是政爭,成王敗寇而已。
  
劉玉珏已經得到消息,正興沖衝趕來,夏潯與一直在詔獄負責“監視”他的東廠貼刑官陳東一塊兒走出來時,與劉玉珏碰個正著。因為一下子抓的人太多,詔獄沒有那麼多的號房,需要把一部分犯官轉到錦衣南鎮的牢房裡暫時拘押。劉玉珏是來接人的。
  
見夏潯得釋,劉玉珏自然歡喜,三人有說有笑地正說著,大老粗塞哈智把牢裡的事簡單地安排了一下,也一陣風兒地追了出來,老遠便叫:“國公爺,恭喜,恭喜啊,哈哈哈哈……”
  
※※※※※※※※※※※※※※※※
  
三個人在詔獄外站著談笑一陣,劉玉珏還有公務要辦,陳東則要馬上趕回東廠復命,唯獨塞哈智是錦衣衛的二當家,卻根本不當家,混世魔王一個,他不去無事生非紀綱就要念阿彌陀佛了,哪肯管他,所以塞哈智自由的很。
  
塞哈智大聲道:“你們忙你們的,我送國公回府,等你們交卸了差使,再到國公府上探望便是。”
  
大家都是生死兄弟一般的朋友,也不客套,劉玉珏和陳東各自辦差,塞哈智就叫人牽了兩匹馬來,陪著夏潯回府。
  
夏潯半鬆著馬韁,一路思索著皇帝此番舉動的意圖。實際上,對他的入獄和出獄,他早就預見到了,此前分析他所得到的各種情報,他已隱隱猜出了皇帝的目的:
  
漢王的所作所為,已經超出了皇帝能夠忍受的底限,皇帝準備解決這個問題了。可是皇帝要解決此事容易,要徹底消除隱患卻難。因為漢王在朝中到底有多少黨羽,皇帝並不掌握,錦衣衛和東廠雖然是皇帝的耳報神,也不可能無所不知。
  
一旦遺留幾條漏網之魚,來日豈不重演徐繼祖、耿長興等建文餘黨構陷官員、挑唆朝廷內鬥的故事?再者,他固然決心要解決漢王的問題了,但是這件事只能內部來解決,不能把皇子之間的矛盾、把百官之間的不和公諸於天下。漢王的聲譽也是皇家聲譽的一部分,如非得已,不能予以破壞。
  
同時,朱高煦是他的親生兒子,他雖是帝王,要說完全摒棄個人親情,做個四大皆空的寡情皇帝,他做不到,他不想把這個兒子逼上絕境,只要削淨他的黨羽,再打發他就藩,叫他再無力量爭奪儲位也就是了。
  
因此他才煞費苦心地佈了這個局,既把漢王在​​朝中扶植的黨羽一網打盡,又要巧立名目,避開爭儲這個話題。
  
而夏潯看出了皇帝的這個目的,在朱棣布好陷阱,陳瑛這頭老狐狸卻遲遲不肯往裡跳的時候,他就知道,誘餌的份量還不足,只有把他也關進大獄,陳瑛才會上當,於是,他很默契地配合著皇帝,演了這麼一齣戲。
  
當然,作為皇帝計劃中的重要一環,這只是他個人的理解,皇帝策劃這齣戲之前,並沒有向他通消息。皇帝是九五至尊,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不用在意你的誤解,不可能紆尊降貴的先向你解釋一番。
  
皇帝自有皇帝的驕傲和尊嚴,他沒道理因為怕惹你不高興而陪著小心先跟你說明理由。同時,夏潯揣測,皇帝這樣做未嘗不是對他的一個敲打:你可以旗幟鮮明地擁護皇長子為太子,但是你不能用種種陰謀手段去幫助太子,你這樣做,是把天子當了擺設還是做了傀儡?
  
皇帝的第二個目的,自然就是藉力打力,借用此事保證遷都之議的順利通過。這一點,他早就明白了,後知後覺的滿朝文武現在也明白了,當午門外緹騎四出的時候,他們依稀好像看到永樂大帝站在午門樓上,傲然重複著唐太宗李世民的那句話:“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如果事止於此,一切不出夏潯掌握,大概夏潯也可以在詔獄中端一杯酒,志得意滿地說上一句:“天下英雄與天子,盡入吾彀中矣!”
  
可是,接下來的發展,與夏潯所料卻不盡相同,夏潯思忖著,信馬游韁地跟在塞哈智後面往前走,偶一抬頭,發現塞哈智竟然帶錯了路……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22 08:45
第950章 與天不老


見塞哈智一馬當先,跑得飛快,道路卻非捷徑,夏潯連忙喚他:“老塞,走錯路了,從這條路去我家要繞好大一個圈子!”
  
塞哈智哈哈一笑,勒住駿馬,等他趕到身邊,神秘地道:“道兒沒走錯,國公只管跟我走,勿需多言。”
  
夏潯一聽便知定有緣故,當下微微一頜首,便隨在塞哈智身邊,只管揮鞭策馬,並不多言一句。
  
夏潯暗暗打量著塞哈智,瞧他一臉粗獷,眸中自有一抹精明的神采時而隱現,與他先前所表露出來的魯莽粗獷大不相同,心中不由一動,暗道:“當初與他同往大寧城說降寧王時我就知道,這老塞一向是個粗中有細的性子.
  
如今他在錦衣衛這麼久,整個錦衣衛都在紀綱把持之下,可是紀綱居然拿他毫無辦法,還只當他是個無害的渾人,從不與他計較,看來未免是走了眼,這老塞是大智若愚啊,絕非外表體現的那麼簡單。 ”
  
兩人只是趕路,不一會兒趕到宮城東面的朝陽門下,因為這裡已是宮城範圍,平民不敢在此經過,所以道路上寂靜無人,可是朝陽門西側的柳蔭下,此刻卻停著數十騎駿馬,馬上鞍韉齊備,都拴在路旁大樹下。
  
旁邊三三兩兩的站著一些騎士,俱是一身勁裝武服,看樣子像是什麼王侯世家的武士隨從。塞哈智與夏潯趕到朝陽門停下,塞哈智翻身下馬,對夏潯道:“就是這兒了,國公請隨我來!”
  
夏潯也不言語,下了馬與塞哈智便往前走,那樹下肅立的武士們見二人趕到,紛紛讓開道路,夏潯和塞哈智到了樹下小河邊,只見一張石台,台上有杯有茶,旁邊坐定一人,一身青色箭服額頭束著一條靛青色的抹額,雖只隨意往那一坐,自有一股雄霸之氣赫然噴薄。
  
夏潯一見那人,不由暗吃一驚,急忙快步上前,長揖施禮道:“臣楊旭,見過皇上!”
  
那青色箭袖的大漢正是朱棣,朱棣微笑道:“不是宮裡不用拘禮,坐!”
  
“謝皇上!”夏潯又施一禮,上前在朱棣側首坐了。
  
朱棣提起一隻小小的紫砂茶壺,給夏潯面前的一隻杯子注滿茶水,淡淡問道:“在詔獄蹲了幾天,可覺委屈麼?”
  
夏潯輕笑道:“朝中有**臣與之鬥,絞盡腦汁,曠日持久,依舊傷不了他們的根本。皇上運籌帷幄,不動聲色便一舉除之,臣在獄中,只是限制了幾天自由,就能配合皇上成就大事,臣甘之若飴何談委屈。”
  
朱棣呵呵大笑:“瞞不過你朕就知道,瞞不過你。”
  
笑聲一斂,朱棣的神色突然莊重起來,沉聲問道:“文軒既與**鬥可也自成一黨麼?”
  
夏潯瞿然一驚,略一思索,正容答道:“臣沒有同黨,只有同志!”
  
朱棣睨了他一眼,道:“哦?同志與同黨,有何區別?”
  
夏潯道:“古人云:同德則同心,同心則同志。而同黨,則是同利之結合,謂之為夥。朝中有奸臣,自然也有忠臣,忠臣們同德同心,忠於皇上,一心為大明的黎民百姓、為大明的江山社稷著想,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是道義之交,合則來,不合則去,不是私人利益的結合,所以,這是同志,而非同黨。如果皇上認為,這也是一黨,那麼……臣就算是一個保皇黨吧!”
  
朱棣默然片刻,又是一笑,說道:“來,喝茶,這是君山銀針,上好的貢茶,先解解渴,朕今日微服出宮,興致頗高,喝完了茶,咱們去東郊賽馬!”
  
※※※※※※※※※※※※※※※※※※※※※※※※※※
  
出朝陽門,紫金山上,便是明太祖朱元璋與大腳皇后馬娘娘的陵寢,而紫金山麓獨龍阜、玩珠峰下一大片草場,這就是大明皇室的皇家跑馬場。
  
朱棣騎在馬上,眺目遠望,草地遼闊,一望無垠。痴望良久,朱棣突然用馬鞭向前一指,道:“你那匹馬,是塞哈智特意給你挑選出來的一匹良駒,腳力不在朕這匹御馬之下。來,你我同行,看誰先到那片山坡上!”

話音一落,朱棣馬鞭疾落,叱喝一聲道:“駕!”
  
紅鬃烈馬便像離弦之箭,飛奔而去。
  
夏潯騎的是一匹四蹄踏雪的烏騅馬,當即把鞭一揚,也緊跟著朱棣飛馳而去,四下裡武士們立酆緊緊相隨。
  
人如虎、馬如龍,朱棣人馬合一,跨鞍打浪的動作十分協調,一路狂奔到那片山坡之上,猛地一勒馬韁,駿馬人立而起,希聿聿盧長嘶,其情其狀,威風不可一世。夏潯確實用盡了全力,但是他的馬上功夫比起朱棣確實差了不止一籌,朱棣胯下戰馬兩隻碗口大的前蹄猛然落地,發出“嗵”的一聲悶響,夏潯的駿馬才衝到朱棣身邊。
  
朱棣哈哈大笑,睥睨四顧,只見數十騎快馬正飛馳奔來,四蹄騰空,馬腹直貼草尖,再望遠看,山水連綿,壯麗無邊。
  
“鏘!”地一聲,朱棣長劍出鞘,直刺蒼穹,他仰首望天,振聲高呼道:“我本淮右布衣,天下於我何加焉!足矣!此生足矣!”
  
朱棣靜峙良久,宛如一尊銅鑄的雕像,過了許久,才鏗地一聲還劍入鞘,圈馬轉身,對夏潯緩緩地道:“皇考駕崩前,似乎已經有了感覺,有一天,他抱病來到這裡,策馬奔馳,就是在這兒,就是你我立足之地,皇考勒住戰馬,拔劍問天,喊出了方才這句話!”
  
夏潯靜靜地聽著,朱棣沉默片刻,又道:“那時,俺還在北平做燕王,聽到這件事後,我一直想知道,皇考在知道大限將近的時候說出這番話,他在想什麼・・・・・・,可我一直想不明白。方才,朕喊了這句話,也自有一番感慨,朕的感慨,你可知道?”
  
夏潯輕輕地道:“太祖的感慨,沒有相同的經歷和際遇,旁人就只有猜測,誰能保證他所猜想,就是太祖所思。皇上的感慨,臣同樣不能猜適。”
  
朱棣一笑,雙腿一磕馬腹,緩緩向前走去,夏潯立即提馬跟上,差了半個馬身跟在他的旁邊。
  
朱棣道:“俺皇考當年家境非常窮困,有一天俺的祖父在討飯路上過世,家裡窮的連口棺材都沒不起。俺皇考與兩位兄弟,把俺祖父就埋在一處山腳下,插了段樹枝做為記號。等他們回了家,求親告友,七拼八湊,好不容易湊了點錢,想去為俺祖父料理,結果適逢暴雨,山中泥沙俱下,將那片山坡整個兒埋了,再也尋不到俺祖父的遺體,當時・・・・・・俺皇考跪在山下,哭得很傷心・・・・・・很傷心・・・・・・”
  
朱棣目光晶瑩,隱隱地泛起了淚光:“後來,俺皇考做了皇覺寺中的一個小沙彌,再後來,他又做了衣食無著的乞丐。誰能想到,俺皇考濠州起事,十餘年後,竟然打下整個天下,成為天下之主?沒有人想得到,連俺皇考自己都沒有想到。皇考的感慨,俺明白了!”
  
朱棣停住馬,望向遠方,低聲道:“靖難起兵之初,只為難忍心頭之氣,要死,也要死個轟轟烈烈!誰成想,靖難四年,俺竟成了皇帝!俺本燕京一藩王,天下與俺何加焉!皇考所思所想,到了今日,江山已得,年華漸老,俺……終於明白了!”
  
朱棣長長吸了口氣,沉聲道:“秦始皇、漢武帝、隋文帝、唐太宗、宋太祖・・・・・・,古今多少英雄,所思所想,與俺皇考、與朕,莫不相同!可那雄圖霸業,俱成飛煙了,朕不知道這是不是宿命,朕依然要去做,要重複這些千古明君未競的事業。朕既得了天下,就要為天下謀劃!壯哉大明,與天不老!偉哉英雄,與國無疆!這,就是朕的宏圖!呵呵,可朕也知道,任是朕再如何耗盡心血,那也由不得朕。”
  
夏潯在馬上拱手道:“漢武帝一代人傑雄主,連子孫事都沒能處理好,幾個兒子死的死,廢的廢,最後立了一個八歲的幼主,國政聽憑大臣霍光處斷,幼主剛剛成年即病逝,之後帝王誰屬、江山如何,便絕非漢武帝所能預料了。
  
其他幾位更是不堪,秦始皇、唐太宗、隋文帝、宋太祖,有的身後遽遭大變,有的生前便所付非人,有的是身後世料理不妥。可見,任是如何雄才大略的人主,千百年後事,都顧及不到,若能安排好一代兩代子孫事,那就是明君中的明君,雄主中的雄主了。
  
我朝東宮早立,太子仁孝,太孫聰敏,俱是儲君佳選。而今,皇上終有定計,並使雷霆手段,一舉摧毀了朝廷隱患,皇上思慮長遠,更籍由此事,借力打力,分化瓦解,化干弋為無形,避免了一場本該曠日持久的朝爭,較之秦皇漢武、隋文帝唐太宗這些古之明君,還要勝上一籌! ”
  
朱棣哈哈大笑,對夏潯道:“文軒,朕的心思,終究瞞不過你。可你知道,朕最開心的是什麼嗎?”
askl2326 發表於 2012-7-23 09:26
第951章 與國無疆

    朱棣朗聲笑道:“朕最開心的,是遷都之議得以順利通過。立儲麼,朕只能決定一代之君,高熾性情已定,朕無需擔心。瞻基雖然聰慧,成年後如何殊未可料,現在還做不得准。”

    夏潯小心地道:“皇太孫聰明靈秀,天資……”

    朱棣擺手道:“想那李隆基能從則天女皇手中搶回李家江山,也算是一位少年英雄了。可是等他晚年,朝中重用一班奸臣,外邊寵信一班久懷異志的節度使,就因他的昏庸,一場安史之亂,使這李唐江山從此走上了下坡路,再也不曾崛起。

    朕非常喜歡這個長孫,這些長處朕都清楚。朕說的是品性為人,現在看,瞻基當然沒有問題,可他還未長大,還未定下性子,如今年歲較之當初的李三郎還小著許多,未來不可預料處還多著呢,是故不可武斷。

    朱棣悠悠地歎了口氣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啊!一代賢未必代代賢,後世子孫肖與不肖、賢與不賢,朕是無能為力了。而遷都則不然,這件事,只要朕想管,就一定能在朕手中完成。在朕看來,南京金粉之地,國運實難長久。

    帝王坐鎮金陵而遙控北方,就算外亂不起,必定也生內亂。皇考封諸王與北疆以抗外敵,正是這個緣故。可是朕雖因為諸王受方黃之流奸臣蠱惑天子,橫加迫害,迫不得已起兵靖難,卻終究是開了一個不好的頭兒,諸王擁兵自重,難保不起異心。如今諸王不起異心,也難保他們的子孫也不生異心,長久下去也是一個大患啊。

    朕將北疆諸王易往中原安置,北疆未免空虛,邊關諸將又不能予之便宜從事、調動兵馬之大權,一遇大小品文字事,軍情消息就需往返于金陵與九邊,徒然貽誤了戰機,故此,非遷都北平,不能解決這個問題。一旦定都北京,除非我大明昏君連出,又逢連年天災,否則……料想三百年江山是可保無虞的。”

    夏潯驚詫地道:“三百年?”

    做皇帝的莫不希望自家的江山千秋萬代,永遠延續下去,雖然他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大多數人不願面對這個事實,甚至沒有勇氣提起,夏潯實未想到朱棣肯坦言此事,而且所做的設想居然並不離譜。

    朱棣微笑道:“天下,不會永遠歸於一家一姓。氣數盡了的時候,江山自然要易主。自始皇帝嬴政一統天下,千餘年來,國祚超過三百年的皇朝有沒有?一個都沒有啊!所以……朕的子孫,若能保大明三百年江山,足矣。

    國祚若能更長久些,那是他們的福氣,若是連三百年江山都守不住,那是子孫們不爭氣,當祖宗的能給他們掙一份家業,這份家業能不能守住,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朕今天就算給他們一座鐵打的江山,他們偏要搞個千瘡百孔,那時朕已化成一坯黃土,又能如何呢?”

    事實如此,可是有幾人能如此理性?夏潯聽了朱棣的話,不禁對他的胸襟氣魄暗生欽佩,只是這江山長短的議論,朱棣自己可以講,他卻不能胡亂插口的。

    朱棣松了馬韁,任由那馬自由而行,一雙眼睛徐徐四顧,草場上,陽光明媚,秋高氣爽,宇宙澄澈,寰宇清明。

    朱棣漫聲又道:“朕為什麼念念不忘遷都?你不要以為朕在深宮,便什麼都不知道,哼!那些醃臢貨恨朕遷都,什麼難聽的話兒都說出來,說什麼朕得位不正,心中發虛,想回北京根基之地,說什麼朕登基時殺戮過重,得罪了江南士族,心生忌憚……

    笑話!天大的笑話!

    朕這一輩子,什麼時候遇敵而逃過?朕領五萬兵,對抗朝廷五十萬大軍時,沒有逃!朕領兩萬兵,追殺韃靼十萬鐵騎時,沒有逃!朕在江南,位至九五,掌握天下兵馬,朕反倒心虛起來了?如果江南真有人暗中跟朕作對,朕不鎮在江南,反要避向北方,坐視江南禍起,丟了這半壁江山不要了麼?

    朕登大寶之時,所誅者不過方黃齊泰幾個奸佞及其近族,與江南士族有何相干?他們幾人,與江南士族又有什麼關係了?朕登基已逾十載,對江南士族的控制難道還不及那個為君四載一事無成的黃口小兒?朕開科取士,江南士子趨之若鶩,他們反朕反在哪裡?”

    朱棣不屑一顧地道:“若是朕怕那江南士族,怕的連皇宮御座都不敢設在這兒,朕敢東遣水師宣撫出海,南派大軍討伐交趾,西陳重兵以抗帖木兒,又親自率軍北伐韃靼,把京城兵馬抽調一空?嘿!為了詆毀朕,這些無恥小人已無所不用其極了,偏偏有些不長腦子的白癡,信之無疑。”

    朱棣越說越怒,伸手一指夏潯道:“文軒,你記著,這世上最齷齪骯髒的小人,就是那些讀過書的偽君子!”

    或許是因為朱棣一連串的佈局,將整個天下成功地擺佈在手中,目的一舉達成,他很興奮,所以此時也像他每次身著戎裝親上戰場時一般,意氣風發,豪氣干雲:“文軒,百官反對遷都,挾私利於公義,朕也不是吃素的,天子守國門!哈哈,這句話就是朕用來騙他們的!”

    夏潯大吃一驚,失聲道:“騙人的?”

    朱棣得意洋洋地道:“不錯!朕想遷都北京,是因為今日之疆域已非昔日中原之情形。我皇考剛剛立國不足兩年,便心生遷都之念,因為皇考也看出,金陵不是建都佳地。但那時候北元剛剛外竄,他們經營大都數百年,皇考的根基又在江南,當時建都根本不可能考慮北京,否則一旦北元反撲成功,就會鬧出剛剛建國便陷落都城的笑話了,而今卻不同。

    守國門,怎麼守?只有千日作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眼下,北狄西戎南蠻東倭,皆無與我大明抗衡之實力。但是蒙古諸部雖已趨弱,在東西南北四方番邦之中,依舊是我大明最大的威脅。

    京城若立于金陵,與北方九邊重鎮溝通起來多有不便,這是一個原因。再者,自唐宋以來,西番北狄漸超強大,昔日‘得中原者得天下’的說法已經行不通了,如果不能確保西番和黃河以北的養馬之地,我們就只能以血肉之軀對抗遊牧民族,要付出百倍的犧牲。

    北京地處塞外和遼東進入中原的咽喉之處,朕定都北京,就可以將我大明的軍事主力佈署在長城一線,把我大明的防禦推進到了北方邊防一線,變防禦性國都為進攻性國都,對關外之敵有著極大的震懾作用。

    定都於此,外敵入關首先要面對的不是柔弱的百姓,而是君臨萬方的天子,他們豈敢深入!定都於此,那麼朕就算有些不賢不肖的子孫做了皇帝,他們也不能像在金陵一樣耽於安逸,不得不重視北方邊防!”

    朱棣兩眼閃閃發光地道:“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不錯,定都北京最大的弊端是距敵人太近,可是要想讓國都距敵人遠,難道只有退卻一途麼?退卻真足以自保?為什麼是退卻,而不是擴大北方疆域?

    北方疆域擴大了,北京還是國門麼,還會距敵太近麼?百舸爭遊,不進則退,一個國家,你不思進取,就只會被別人取代的更快!退?笑話!朕遷都北京,並不是要守國門,而是想定都北京,把我大明的國門推向更北方!”

    夏潯定定地看著朱棣,心中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永樂大帝五征漠北,後三次如果只是為了打壓遏制韃靼瓦剌的目的,完全不需要再出兵,只道他也步了漢武帝後塵,開始窮兵黷武,原來他打的主意竟是徹底吞併蒙古草原!

    可惜,人無完人,永樂的兒孫兩代皇帝都擅長文治,輕於武功,他們又過於重視文官們的意見,在他們的治理期間,受文官集團所左右,安南的兵撤回來了,下西洋的船收回來了,北方對韃靼和瓦剌誰強就打壓誰、努力保持他們之間互相制衡的一貫政策也取消了。

    結果,瓦賴重新崛起,終於在大奸宦王振手裡,葬送掉了大明所有的精兵良將,大明軍力從此一蹶不振……,不過……如今的瓦剌和遼東,與本來的歷史都有了極大變數,說不定真能如皇上設想一般……”

    夏潯剛想到這裡,朱棣的聲音陡然提高了:“韃靼勢弱,瓦賴內爭,遼東在手,朕為什麼不抓住這個機會善加利用?北京是長城內外、大漠南北的聯繫樞紐。南方一向安定,定都北京,不僅可以統治中原和南方廣大地區,朕還能就近威懾黑龍江、貝加爾湖、阿爾泰山以北的廣大地區,讓那些在遼、金、元三代數百年異族統治下的北方漢人對朝廷產生歸屬之心,對女真、韃靼、瓦剌、兀良哈加強控制。

    朱棣目光灼灼地盯著夏潯道:“朕在極北之地,設立奴兒幹都司,在西北建立哈密衛,向南控制交趾,往東……朕派了龐大的艦隊出海,不是為了學秦始皇去求什麼長生不老藥,而是為了恩威並施,掌控南洋諸國。

    朕以武定天下,北窮沙漠,南極溟海,東西抵日出沒之處,凡舟車可至者,無所不至、無所不屈,必欲使遠方萬國來朝臣服,朕要做的不只是中原之主,而是華夷之主!朕的志向,豈是那些無知匹夫可以揣測的!”
askl2326 發表於 2012-7-23 09:35
第952章 醉生罪

    夏潯心悅誠服地道:“皇上雄才大略,臣衷心佩服。只是……有一件事,臣還不明白……”

    朱棣睨了他一眼道:“什麼事?”

    夏潯道:“皇上遷都目的已達,又已確定了要保太子、貶漢王的決心,如今漢王在朝中拉攏的黨羽也盡皆下了大獄,為何……為何受陳瑛讒言而下獄的百官,卻還有許多羈押於獄中未曾釋放呢?臣愚鈍,對此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朱棣板起臉道:“你不是百思不解,你這是跟朕揣著明白裝糊塗!”

    夏潯趕緊道:“皇上,臣不敢欺君,臣確實是心中不解……”

    朱棣冷哼道:“朕說陳瑛媚上欺下,擴大事端,讒言中傷諸多大臣入獄,可沒說入獄的所有人都是冤枉的。太子迎駕遲緩,有失臣儀,該處罰的人,還是要處罰的,太子身邊幕僚負有輔佐儲君之責,卻失於職守,難道不該受到懲處麼?”

    夏潯遲疑道:“這……,恕臣冒昧,皇上,太子迎駕延誤不假,可是因此就拿東宮屬官入獄,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啊。另外,如今關在詔獄中的官員,並不都是東宮僚屬,還有許多是以結黨罪入獄的啊!”

    “呵呵,結黨麼……”

    朱棣用馬鞭點點自己心窩,又向夏潯胸口指了一指,似笑非笑地道:“同德則同心,同心則同志,這句話很漂亮,同‘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一樣漂亮,可是讀書人未必都以此為畢生志願!

    所謂同志也是一個道理!文軒呐,朕今兒就跟你推心置腹地談一談,你敢按著自己的心口說,同志之中就沒有同黨麼?你說說擁戴太子的那些大臣們,全都是同德同心,同心同志!而沒有因利依附、同利結黨的人麼?”

    夏潯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朱棣沒有再逼他,淡淡一笑,提馬向前馳去,夏潯急忙收懾了心神,雙腿一磕馬腹,跟了上去。

    朱棣道:“遷都既定,就得儘快疏浚擴張漕運河道,僅靠海運還不足以補給京城所需,河運海運需要互補不足。同時,黃河一旦氾濫,不但會沖毀漕運河道,還有淹沒大批的城市、村莊,所以河道整治也迫在眉睫。北京那邊,皇城建設也得加快進度,這些事,朕會儘快下旨,促有司督辦。”

    夏潯忍不住提示道:“皇上,如今武當山建築、天柱山建築、大報恩寺建築,籌備下次下南洋的艦船修繕、建造……,諸多大工程,再加上修建長城、修建北京、疏浚運河、整治黃河……,戰事連年不絕,百姓還未完全恢復元氣,是否對有些工程可以……”

    朱棣打斷他的話,不容質疑地道:“時不我待,不能再拖!武當、天柱建築,是爭取南方宗教勢力的一個舉措,已經拖過一次了,如何再拖!大報恩寺的建設,迄今已開建十年有餘,還要拖到什麼時候?

    至於艦船修繕、建造北京、疏浚河道、整治黃河,樣樣都關乎國計民生,更加不容拖延。隋煬帝修運河,雖然有成千上萬的役夫死在運河工地上,但是運河通航,加強了南北交通,方便南糧北運,鞏固了朝廷對全國的控制,促進了南北文化的融合,給大批的人提供了生存機會,富庶了沿河村鎮,提高了朝廷稅收,萬世皆受受惠!

    秦始皇修長城,雖因工程浩大,使得一些百姓深受其苦,甚至疲累而死,但它千百年來,所保護的生命,一萬倍、十萬倍于當初修長城而死掉的人!想要皆大歡喜,如何做得大事?朕已著戶部報上國庫存餘,工部也估出了建築所需,以我大明如今的國力,同時進行這些工程,還不至於傷筋動骨!”

    夏潯無奈地道:“皇上既已胸有成竹,臣便不再妄言了。只是還有一事,不知皇上對漢王,打算怎麼辦呢?”

    朱棣把馬鞭一揮,淡淡地道:“即日令其就藩,一生一世,不得再返京城!”

    ※※※※※※※※※※※※※※※※※※※

    朱高煦坐在後花園石榴樹下,喝得面紅耳赤,腳下一堆的空酒罈子。

    大勢去矣!

    漢王府的人已經從負責封鎖王府的東廠番子口中聽說了外邊的動靜:陳瑛及自己這些年來辛辛苦苦拉攏來的所有文臣武將全部入獄,三護衛兵馬被削、白土山千餘死士盡皆死個乾淨――――大勢去矣。

    他很清楚自己父親的性格,除非父皇不下決心,才會優柔寡斷,予己可趁之機。而今父皇既然使出這樣的雷霆手段,原本距他只有一步之遙的皇帝寶座,就要永遠變成只能仰望而無法企及的目標了。

    他不甘心,可他又能如何?

    這是父皇親自設下的一個局,一網打盡了他的所有黨羽,這分明是下定了決心,要力保他那個無能的大哥了!朱高煦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志大才疏的人,他心比天高,他覺得這江山本就該是他的,他覺得他若做皇帝,遠比他大哥要能幹百倍。可是,為什麼那個肥得像豬、假仁假義的人偏就做了太子?就憑他比我早生兩年麼,這是哪個烏龜王八蛋訂下的規矩!

    朱高煦越想越怒,伸手抓起一壇酒,狠狠摔在地上,砰地一聲,酒液四濺。

    朱高煦從石桌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孫陸趕緊上前攙扶,朱高煦狠狠一把推開他,踉踉蹌蹌地走到他的演武堂。兩旁武器架上,擺放著十八般兵刃,朱高煦一一撫過他珍愛的武器,長槍大戟,鋼刀鐵撾,忽然流下淚來……

    漢王府外,官兵重重包圍,漢王府的人許進不許出.

    槍如林、刀叢浪,把整個漢王府當了圈禁的牢獄一般。

    突然,府門轟然打開,正屯守於外的京營官兵立即如浪般湧上,長槍攢刺如蝟。但是僅僅刹那,他們又像潮水一般退了下來,王府門下站著一個人,全副披掛,身著黃銅戰甲,腰系黃色絆甲絲絛,手執一杆紅纓大槍,肋下懸一口寶劍,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朱高煦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以長槍作拐,拄著地一步步往外走,眾士卒面面相覷,唯有步步後退,雖然他們接了聖旨,不許漢王府走出一人,可是誰敢向皇帝的兒子遞槍?

    兵馬指揮徐野驢聞訊匆匆趕到,攔在朱高煦身前,抱拳揖身,沉聲道:“殿下,臣奉詔,漢王府中任何人不得詔命,不許離開半步。微臣只是奉命行事,還請殿下不要為難小臣,請殿下回府去吧!”

    朱高煦拄著大槍,沖徐野驢獰笑:“怎麼著?我爹下令,把我打成囚犯了麼?”

    徐野驢趕緊道:“殿下說笑了,京中形勢十分詭譎,皇上令臣等守住王府,只是為殿下安全著想,還請殿下回府!”

    朱高煦瞪著一雙赤紅的眼睛,惡狠狠地道:“本王需要你們保護麼?既然不是囚犯,本王現在要出京遊獵,閃開!”

    “殿下!”

    徐野驢把胸一挺,按住刀柄,沉聲道:“請殿下回府!”

    朱高煦寒聲道:“你要跟本王動手?”

    徐野驢抱拳躬身道:“臣豈敢與殿下動手,可聖命在身,臣又豈敢抗命?殿下如果一定要出去,除非踩著臣的屍體出去!”

    朱高煦被這句軟中帶硬的話給激怒了,他火冒三丈,大聲咆哮道:“混帳東西,你這是威脅本王麼?”

    “臣不……”

    徐野驢“敢”字尚未出口中,被他激得暴怒的朱高煦從大袖中抽出一條鐵撾,“砰”地一下擊在徐野驢的後腦上,徐野驢悶哼一聲,眼前一黑,就僕倒在地。

    這鐵抓一擊,若非擊中要害,輕易不致送命,可是以朱高煦的神力,擊在他人頭上哪還有不送命的道理,尤其是徐野驢正躬身低頭,這一撾正打在他的後腦上,那正是人頭上最脆弱也最危險的地方,以致徐野驢吭都沒吭一聲,就送了性命。

    喝得酩酊大醉的朱高煦還不知道一鐵撾已打死了徐野驢,見他一打就倒,還以為他裝死嚇人,更是大怒,掄起鐵撾又打,大罵道:“虎落平陽被犬騎,你一個小小的兵馬指揮,也敢對老子指手劃腳,看我不打殺了你!”

    那些兵丁見自家兵馬指揮倒地,急忙一擁而上,將朱高煦牢牢抱住,又有幾人上前攙扶徐野驢,伸手一扶他的頭部,便覺濕漉漉一片,張開手掌一看,竟是一片血跡,再看徐野驢雙眼緊閉,一探他的鼻息,便驚叫起來:“徐指揮死了!徐指揮給王爺打死了!”

    “啊?”

    朱高煦定了定神,微微醒了些酒,不免也有了些怯意,只是在士卒們面前他可不好表現出來,便“啐”了一口,悻悻然罵道:“混帳東西,裝死嚇唬本王麼,呸!本王打死你,不過是打死一條狗!哼!”

    朱高煦摞下一句狠話,把帶血的鐵撾一扔,拄著大槍搖搖晃晃地回府去了。

    朱棣從京郊回來,徑往皇宮去,夏潯自然隨行,做臣子的總要侍王伴駕,送皇帝回宮才好離開。一行人剛剛趕到午門口,就見東廠廠督木恩領著幾個番子還有一個將領、幾個士兵,抻著脖子站在門洞下邊,一看皇上回來了,急急奔了出來,往朱棣馬前“卟嗵”一跪。

    木恩大聲道:“皇上,奴婢奉命守漢王府,漢王大醉出府,兵馬指揮徐野驢上前阻攔,吃漢王一鐵撾給生生打死了!”

    旁邊兵馬副指揮楊立傑立即號啕大哭道:“求皇上為徐指揮作主!”

    朱棣一聽勃然大怒,喝道:“那個孽子現在何處?”

    木恩忙道:“殿下打死了人就回府去了!”

    朱棣怒髮衝冠,伸手摘下佩劍,大喝道:“楊旭!”

    夏潯急忙抱拳道:“臣在!”

    朱棣把佩劍往夏潯一擲,暴喝道:“你去,將那逆子抓來見朕,他若敢抗旨,就以此劍,替朕清理門戶!”
askl2326 發表於 2012-7-23 09:41
第953章 知足,不知足

   朱高煦踉踉蹌蹌地回到王府,酒意又湧上來,到了自己寢宮,把長槍一丟,劍也不解,倒頭便睡。王妃侍妾、一應婢僕,見他披盔掛甲,酒氣熏天,都不敢靠近。

    不一會兒,王府長史海曦海大人聞訊趕了來,一見朱高煦仰面大睡,不禁頓足大叫:“王爺,你怎麼還能睡得著!眼下情形非常不妙,王爺被禁足王府不得外出,理應收斂行跡以避風頭,王爺你怎麼酒醉性發,打殺了一位兵馬指揮,這要是皇上怪罪下來如何得了?殿下你……”

    朱高煦剛剛合眼,還未睡熟,聽他聒噪,老大的不耐煩,便勃然怒道:“休得在我耳邊聒噪,去去去!莫擾了本王睡覺。”

    海曦不聽,猶自嘮叼不休,朱高煦本就渴睡,聽他說話偏就睡不著,不禁越聽越怒,他騰地一下翻身坐起,因那大槍丟在一旁地上,也不去撿,好在肋下還懸了一口寶劍,朱高煦抽劍出鞘,大罵道:“好賊子!父皇負我,徐野驢欺我,你也不聽本王吩咐了,本王砍了你的狗頭!”

    海曦不過是一文人,哪敢與他動武,一見朱高煦掣出明晃晃一口寶劍,嚇得掉頭就跑,朱高煦頭重腳輕,追之不得,便把手中寶劍奮力一擲,“鏗”地一聲擲中門楣,海曦見了更是連滾帶爬,逃得不知去向。

    朱高煦“哈哈”大笑幾聲,倒回床上繼續呼呼大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覺有人搖他肩膀,朱高煦睡意未足,十分惱火,又覺口渴難耐,便大吼道:“誰又來擾我!來人,來人,先拿水來我喝,再打殺了這個殺才!”

    朱高煦一面罵,一面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這人,朱高煦看了半晌,又眨眨眼,再揉一揉,猶自有些不信的樣子。

    夏潯微笑道:“殿下沒有看錯人,正是微臣楊旭!”

    朱高煦呼地一下翻身坐起,酒意已醒了五六分,他茫茫然道:“楊旭?你到本王府上作甚?”

    夏潯道:“皇上有旨,請殿下入宮一見!”

    朱高煦又怒,嗔目大喝道:“你是來抓我的麼?楊旭,楊旭!若非你誤我大事,本王安有今日!想當初,本王傾心結交,送你美人,可你卻恩將仇報,五次三番壞我好事,那太子許了你什麼好處,你要這般效忠於他!本王有今日,皆拜你所賜!”

    朱高煦越說越怒,扭頭四顧去尋武器,目光一掃,看見扔在地上那杆大槍,搶步過去便拾,只一低頭,就覺頭重腳輕,向前一栽,險險一跤摔坐在地。

    夏潯跟過去,伸手遞過一口寶劍,笑道:“殿下是要尋兵器麼,臣這裡倒是有一口好劍!”

    朱高煦一把搶過去,伸手一按卡簧,嗆啷啷一聲龍吟,一口鋥亮如雪、毫髮可鑒的鋒利長劍便出了鞘,朱高煦作勢欲刺,突然發現不對勁兒,他看看那明黃色的劍穗兒,再看著那劍上隱隱的龍紋,訝然問道:“你這劍……是從哪裡來的?”

    夏潯道:“這是陛下隨身寶劍!”

    朱高煦一聽大驚失色,手一軟,利劍和劍鞘當當兩聲落地,朱高煦踉蹌退了幾步,後腰撞在桌上,又把一隻青花瓷瓶摔得粉碎。朱高煦顫聲道:“父皇……父皇要賜死我麼?”

    夏潯從容地道:“殿下說哪裡話來,虎毒尚不食子,皇上疼愛殿下,怎會加害呢。”

    朱高煦駭然指著地上寶劍道:“既如此,這……這是為何?”

    夏潯若無其事地拾起劍和鞘來,還劍入鞘,掛在腰間,淡淡地道:“皇上召漢王殿下入宮,皇上知道漢王殿下脾氣不好,尤其不喜歡看見微臣,這口劍麼,是皇上賜予微臣防身的。殿下不亮劍,微臣這口劍,自然也不會有機會亮出來的。”

    朱高煦臉色白了又黑,黑了又黑,紅了又青,跟開染坊似的,愣了好半晌,才一咬牙,大步向外就走,吼道:“好~我正要去見父皇!”

    行至門口,朱高煦站立不穩,肩膀一下撞在門框上,“轟隆”一聲撞得門框歪了,殿頂承塵都落下灰來,他也渾然不覺……

    ※※※※※※※※※※※※※※※※※※※※※※※※※

    謹身殿外,朱高煦長跪不起。

    謹身殿內,永樂帝拍案如雷。

    “這個畜生!這個孽子!紀綱,給朕褫了他的冠服,掛在西華門上示眾,將他囚在西華門內!”

    紀綱三大愛好:享受溜須、收藏美女、看人倒楣。前兩條倒也罷了,只要有人倒楣,他看在眼裡便有一種莫名的喜悅,這種陰暗心理卻有些病態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早年所受種種不公所影響,一聽暗喜,急忙領旨,一溜煙兒地退出去扒漢王冠服去了。

    永樂皇帝又道:“沐絲,著秉筆司擬旨,叫內閣加印,明示於天下,廢漢王朱高煦為庶人!”

    夏潯在一旁虛情假意地解勸:“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漢王酒醉,神志不清,也算情有可原。皇上萬萬不可如此震怒,以免傷了身體。等漢王酒醒,詳細問過,皇上再訓斥一番也就是了,一旦發了明旨,那就更改不得了,千萬要慎重……”

    朱棣懶得理他,這一遭朱棣是真的氣壞了,他繼續咆哮道:“長史不能盡勸誡之責,眾侍衛反為虎作倀,好!好!好一班無法無天之徒!木恩,你帶人去漢王府,把漢王長史及漢王一眾侍衛都拿了,在午門外杖斃!”

    木恩見朱棣氣得頰肉哆嗦,嘴角往左翹,眼角往右挑,五官都扭曲了,心中十分害怕,趕緊答應一聲,踮著腳尖溜了出去。

    這時候,一個小內侍悄悄溜進來,細聲細氣地欠身道:“皇上,太子求見!”

    夏潯一聽,急忙躬身道:“臣告退!”

    父子相見,又是君與儲君,旁人不管是誰,在場都嫌礙眼,夏潯自然要知趣回避。朱棣餘怒未息中,只是“嗯”了一聲,示意他退下。夏潯欠身退下,到了殿門口,恰見太子見來,夏潯急忙往旁邊一站,皇帝面前,其他人是不能受禮的,所以夏潯不能向太子行禮,只是給太子讓道先行。

    但是籍著這側身讓路的刹那機會,夏潯已飛快地向太子朱高熾遞了個眼神兒,太子目不斜視,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似乎全未看到夏潯的示意,只是他的眼神迅速低了一下,便從夏潯身邊過去。

    夏潯邁步出殿,揚長而去……

    吏部尚書蹇義親自把黃真送出衙門,黃真返身,拱揖道:“尚書大人請留步!”

    蹇義呵呵一笑,便站住,滿面春風地還禮,喚著他的表字,親熱地道:“佑強兄慢走,我就不遠送了!”黃真的車夫把車趕過來,黃真向蹇義又拱一拱手,返身登車,再頷首示意,蹇義這才返身回衙。

    黃真坐在車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捋著鬍鬚,過了半晌,突然老淚縱橫。

    方才蹇義把他請到吏部,對他說明了皇帝任命他為都察院左都禦使的意思,今天行文已到吏部,明日金殿就要當場宣佈,先行告知,是叫他有個心理準備,以免金殿上舉措不當,失了禮儀。

    雖然從陳瑛入獄,他則被釋之後,他就知道自己有了擔任都察院左都禦使的可能,可那機會實在不大。那時官員任命,各個衙門口兒夠資格擢升、而本衙門還沒有空缺的,調到其他衙門是很正常的,吏戶禮兵刑工之間並沒有後世各個國家部門間那麼大的距離,不講究什麼行業對口,所以朝廷空降一位部院大人那是大有可能的,因此黃真心中雖想,卻不敢有此奢望。

    如今這位子終於到了他的手上,回想起來,黃真感慨萬千,忍不住老淚縱橫。他實在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位至九卿。如果說他也曾想過,那大概只有當年中了進士,剛剛步入仕途的那一年半載。此後,他的雄心壯志就漸漸消磨了,等到後來一事無成,在都察院坐了冷板凳,眼見得一個個後輩擢升上去,他早已心灰意冷,可今天……今天他竟已位極人臣!

    坐落副駕上的隨從偶一回頭,不由驚道:“哎喲,老爺,您這是怎麼了?”

    “哦,沒什麼,老夫年紀大了,有了迎風流淚的毛病,呵呵……”

    黃真自袖中摸出一方手帕,輕輕擦了擦眼角。

    “這一次皇上大動幹弋,一下子抓了那麼多的官員入獄,一時半晌的,朝中是不會再有大動作的,皇上提拔我來接替陳瑛那個酷吏,大概也是這麼個意思,朝廷需要平穩!嗯……輔國公的眼光遠比我高明,這事兒還要向國公請教請教,以免我錯會了聖意。”

    黃真主持都察院後的施政方針,就此定了基調。

    黃真又想:“如果我所料無差,那麼在我主持都察院期間,最重要的事就是替趙子衿鋪好前程,以他的資歷現在就做右都禦使恐怕有些為難,不過至少也要提到僉都禦使的位置,漢王已倒,都察院裡又有子衿這個年輕人在,以後就可確保都察院掌握在我們手中了。”

    黃真心滿意足地籲了口氣:“至於老夫麼,年事已高,本本份份做個一年半載的都禦使,不出什麼差錯,就可以致仕榮休,回家抱孫子去了!正常致仕的官員,死後朝廷都有加賞追封。老夫是九卿之一,只要平安致仕,死後當可得個三公的追封,唉!老夫這一輩子,做到這個地步,知足、知足啦!”

    黃真微笑了一下,揣起手帕,一抬頭,就看見路旁一匹馬,馬上一個人,微笑著看著他,正是楊旭!
askl2326 發表於 2012-7-24 22:18
第954章 以退為進

    夏潯棄馬登車,與黃真同行,車子駛離禦道,便進了繁華的市區,速度也慢下來。

    夏潯笑問道:“黃大人今番得以執掌都察院,位列九卿,可喜可賀。不知對於今後,大人有何打算?”

    黃真趕緊道:“正要請教國公!”便把自己的打算一一說與夏潯,夏潯聽了,用略帶些怪異的眼神看著他,看得黃真心中發毛,不禁局促地道:“呃……國公可是覺得下官思慮有不到之處麼?下官正要就此事請教國公,若有不到之處,還請國公指點才是!”

    夏潯笑了笑,感慨地拍拍黃真肩頭道:“老黃啊,你我相交十餘年,坦率地說,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可交的朋友,但是從不覺得你是一個了不起的智者。今日聽你這番話,我才明白,何謂大智若愚!真正的大智慧,又豈是鋒芒畢露,人人贊其了得的人所配擁有的。你的想法很好,皇上用你執掌都察院,以我的揣測也正是想要企穩。國事、個人事,就按你的打算做吧,你的想法,沒有錯!”

    黃真謙笑道:“國公謬贊了,老朽只是胸無大志,哪配得上大智若愚這四字讚語。”

    夏潯嘿嘿一笑,說道:“就只是一個‘知進退’,就不知有多少自詡比你高明的人做不到。‘見好就收’,說來容易,可是有多少人‘捨得’、‘放下’呢?這就是為人處事的大智慧了,在這一點上,就是本國公也不如你!”

    黃真惶恐起來,連忙道:“國公過謙了,過謙了,國公這麼說,可讓老朽無地自容了。既如此,那老朽就依國公所言行事吧。”

    夏潯點了點頭,道:“嗯!你這麼安排,很好!剛剛,漢王酒醉,欲闖宮而出,受兵馬指揮徐野驢所阻,漢王趁著酒興,竟一撾把他打死了。皇上震怒,已經把他抓進宮去,褫了他的冠服,要把他囚在西華門內,詔告天下,貶為庶人了。”

    黃真聞言大喜,道:“如此一來,太子之位穩如泰山了!”

    夏潯輕輕搖頭,道:“不然,漢王就算貶成庶人,只要還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就是一個大禍患!”

    在進取心上,夏潯相信漢王確實比太子強。人有所長,必有所短,相較于朱元璋、朱棣這樣的一代人傑雄主,這些大明的後續之君,都談不上文治武功,樣樣出色。既然不能全才,相比之下,還是擅長文治更好一些。

    以朱高煦的志大才疏,做事沒有分寸、不知進退,如果他做了皇帝,就只會一味地想著強爺勝祖,大明這點家底,用不了多久就得被他折騰光了,在他手裡,恐怕要弄得狼煙四起,雖然現在沒有強大到顛覆大明的外敵,國內卻會義旗高舉,反兵處處,最終做了它的掘墓人。

    秦始皇在時,誰會相信強大的秦帝國二世而終?

    隋文帝在時,誰會相信強大的隋帝國土崩瓦解?

    好大喜功、窮兵黷武之輩從來不乏其人。

    眼下北方形勢已經發生變化,永樂大帝未必還需要如歷史一般五征蒙古,他是在最後一次征蒙古途中暴病而死的,而太子朱高熾只比父親多活了一年。如果因為這個改變,朱棣的壽命哪怕只延長一兩年,這位太子能不能活到繼位,那就很難說。

    而皇帝氣頭上做的事,是做不得准的,他的親生骨肉,又是他一向最疼愛的兒子,若是圈禁在京城,過些時日皇上反悔了,去探望他一下,再動了惻隱之心放他出來,複還王爵,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變數還是存在的,所以夏潯才說,只要留他在京,哪怕是個庶人,依舊是大禍患。

    庶人,天下百姓都是庶民,然則皇帝的兒子,你真能把他當個庶人看待?

    黃真一聽,緊張地道:“難道……要置他于死地才成?他是皇上的親生兒子,皇上若是有十幾二十個兒子,怕也不太愛惜他了,可皇上只有三子,再說皇上原是燕王,不比自幼立為儲君,早早做了皇帝的天子,那些天子深宮大內地住著,子嗣稍大,就得分居,親情之厚遠不及此,要殺他……恐怕皇上絕對不肯的。”

    夏潯笑道:“這個自然。再說,就算皇帝肯,我們也不能去慫恿皇帝殺皇子,來日皇帝後了悔,誰進的言,誰倒楣,絕對沒有好果子吃。我們要做的,不是置其於死地,而是為他求情。一個就藩的藩王,比一個在京的庶人,呵呵,還是後者威脅更大!”

    黃真微微一想,憬然道:“不錯,國公所言甚是有理。藩王就藩,從此不得再離藩國一步,就算奉詔回京,時日也短。太子、太孫天天侍奉在皇上身邊,而漢王就藩,不得回京,時日久了,皇帝這份疼愛自然也就淡了,反會與太子、太孫更加親熱。”

    夏潯笑了笑,不語。

    謹身殿裡,太子朱高熾伏地哭泣,替漢王苦苦哀求,朱棣不覺大怒,斥道:“俺為你計,不得不割去私愛,你想養虎為患麼?他對你絲毫不計兄弟情誼,你還如此為他求懇!”

    朱高熾垂淚道:“父皇開恩!不管二弟怎麼做,總是兒的手足兄弟。母親過世時,念念不忘我兄弟三人,希望我們三兄弟和睦相處,莫要壞了自家人情誼。如今若是把二弟貶為庶人,囚在宮裡,兒是二弟的長兄,寢食如何能安?母親在天之靈,如何能夠瞑目啊!”

    朱高熾又叩頭,乞求道:“父皇為兒謀劃打算,兒豈不知,只是若是為了保住兒的太子之位,就要兒一母同胞的兄弟從此做了囚犯,兒寧可舍了這皇儲不要!”

    朱棣聽了不覺動容,忽然想起自己的亡妻,朱棣心裡一酸,一雙虎目不覺流下淚來,他熱淚雙垂,仰天長歎道:“朱棣一生殺伐決斷,從無一事羈絆我心!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不省心的兒子啊!”

    朱高熾也淚眼汪汪,泣聲道:“父皇,寬赦高煦這一回吧!”

    朱棣臉色陰晴不定,掙扎良久,才恨聲道:“朕又何嘗願意叫你母親在天之靈不安,罷了!朕就饒了這孽子一回,把他封于山東樂安州,叫他即刻就藩封國,你去替朕傳旨,叫他立即收拾行裝上路,不要來見朕了,朕不想見他!”

    朱高熾大喜,連忙叩頭謝恩,他艱難爬起,剛要出去,朱棣又喚住他,叮囑道:“高熾,切記,若是高煦不知好歹,還要對封國之地挑三揀四,萬萬不可答應。記著,封藩于樂安州,只還其一衛王府侍衛,萬萬不可變。”

    山東樂安州距北京不過咫尺之遙,而北京已被定為大明皇都,只待皇宮落成,遷移過去,那裡就是大明中樞,京營數十萬大軍屯紮於此,再加上北方邊軍本來就是大明軍隊之中僅次於京營官兵的第二支主力,可謂固若金湯。

    朱高煦在樂安州,不過四縣之地,一衛兵馬,如果有什麼異動,朝廷大軍旦夕可至,將他一舉就擒。如果當年燕王的地盤和建文帝的京城距離如此之近,他再神勇百倍,建文再愚蠢百倍,他也斷然沒有成功的可能。

    朱高熾心領神會,連忙滿口答應著退了出去。

    ※※※※※※※※※※※※※※※※※※※※※※※※※※※※※※※

    夏潯打馬揚鞭回了楊府,通報進去,自然是闔家歡喜,茗兒和幾位夫人早就聽說相公出獄了,卻遲遲不見他回來,如今聽說他到了,一家人都迎出來,拿著柚子葉水先替相公洗去一身晦氣,把他迎進府裡坐定。

    闔府上下內外管事,有職司的老媽子、大丫頭都來向老爺道喜,亂烘烘好一通折騰,小櫻看著這一家人真情流露,只是抿著嘴笑,眸子裡卻有一抹亮晶晶的東西。人家正主兒回來了,萬事皆定,她再無任何理由留在楊家,本該告辭離去,只是這話竟然有些說不出口。

    十八歲的大姑娘了,那芳心一旦有屬,便是情熱如火,竟連少女的矜持和驕傲也壓制不住,只好用楊家中正在喧騰,不宜這時出頭來安慰自己,自欺欺人地多呆片刻也是好的。

    “好啦好啦,老爺剛回來,一定乏了,大家都出去吧,讓老爺靜一靜。弦雅,把這幾個淘氣的傢伙都帶出去!”

    謝謝突然拍拍手,笑著吩咐下去,家裡的管事、媽子、大丫頭紛紛退下,弦雅也領著幾個奶媽子抱著小的,牽著大的,把孩子都帶了出去,小櫻是客,人家夫妻團聚,不好留下,便只道一聲喜,同弦雅一起出去了。廳中只剩下夏潯和他的女人,謝謝便問:“老爺回來,本是大喜,為何心事重重?”

    夏潯一怔,失笑道:“胡說八道,我哪有什麼心事?”

    茗兒幽幽地道:“做了那麼久的枕邊人,我還看不出你的喜怒哀樂麼?相公平安歸來,本是大喜之事,相公面上強作歡容,心中卻鬱鬱寡歡,妾身如何看不出來?”

    夏潯默然片刻,輕歎道:“還是瞞不過你們。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相公不是鬱鬱寡歡,只是有些心事,因為一直靜不下心來好好理出個頭緒,心中有此惦記,所以不甚歡樂。”

    蘇穎詫異地道:“連入獄出獄這等事相公都算到了,可謂神機妙算,還有什麼心事未了呢?”

    夏潯淡淡一笑,道:“我雖猜到了故事的開頭,卻沒有猜到故事的結尾。穎兒,這件事,還沒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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