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作者:月關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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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2011-5-16 11:50: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5 5463252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9 18:01
第925章 洗三朝


解縉張口結舌,他還是頭一回見到夏潯如此聲色俱厲地向他發脾氣,一時驚住,完全沒有了平時的口若懸河。
  
夏潯是真的氣壞了,他回到京城時,才知道解縉回來了。解縉從京城離開,風塵僕僕趕到安南,腳還沒站穩當,聽說陳季擴有請降文書,就主動請纓又跑回來了,他根本不知道朱棣北巡的事兒,因此撲了個空。
  
既然沒等到皇上,你就把請降書上交通政司,或者見一見內閣的同僚們,由他們安排,直接叫你拿著陳季擴的請降書去北京不就成了麼?
  
他居然直接跑去見太子了。太子聽說解縉回來,登時嚇了一跳,朱高煦還打算過個一年半載,再想辦法把他弄回來,沒想到他竟自己跑回來了。
  
按理說解縉現在應該剛到安南還沒多久,他突然回來,不知該是何等大事,太子豈能不見?再者說,解縉原是內閣首輔,擁戴太子的文臣班中第一人,就算明知他沒有要事,他既然已經站到了太子宮前,太子也必須接見,否則解縉遭厄,太子就閉門不納,豈不寒了所有人的心?
  
結果,解縉當然沒有什麼要事。他是回京送信來的,他也知道是否接受陳季擴投降,必須得由皇帝來拍板,他來求見太子,只是因為多日不見,故而登門拜謁,敘敘舊而已。
  
一位遭皇帝貶謫的宰相,在皇帝不在京城期間,跑去拜謁太子,就為了不咸不淡地聊點閒嗑……
  
解縉何止是情商有問題,政治覺悟也太低了,可以說是毫無政治敏感性。叫他當個學者綽綽有餘,叫他給皇帝做個秘書、做個顧問也夠格,可是叫他做一個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任其職的內閣首輔,真難為他這幾年太平宰相是怎麼混下來的。
  
夏潯回京聽說此事後,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真是不怕虎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隊友,這麼幼稚的錯誤解縉也能犯,他腦子裡除了盡快得回首輔之位,就沒有別的了麼?
  
當初漢王私自接見韃靼使節,皇帝是個什麼反應?太子私唔外臣,這性質更加惡劣啊。夏潯若非敬重解縉的才名,兩人又做了十多年的政治盟友,只此一舉,夏潯就得把他踢出自己的隊伍,免得他自己犯傻,連累大家受罪。
  
解縉聽說夏潯從廬山回來,忙又登門前來拜訪,雖然說上次被皇帝貶謫,太子和輔國公都沒怎麼盡力替他說情,解縉心裡不無怨尤,可他覺得想要得回首輔之位,還得太子和輔國公幫忙機會才大些,這小小不快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夏潯一個散秩的公爵,倒不怕見他,但是因為解縉幹的這樁蠢事,夏潯餘怒未消,只怕一見了他就要克制不住狠狠訓斥他一頓,因此便籍口在廬山著了風寒,正在歇養,不宜見客,閉門不納。
  
夏潯本意給他個閉門羹,叫他好好反思反思。在他春風得意的時候,皇上把他貶去安南,結果他不思教訓,如今他在官場上最親密的朋友冷落他一下,總該能叫他冷靜一下了吧?
  
夏潯去廬山靜思多日,雖然依舊沒有猜透永樂大帝的心意所在,但是心性得到了鍛煉,不再患得患失誠惶誠恐,如果解縉能因此反思,獲益匪淺。解縉完全沒有理解夏潯的苦心,回去館驛候了三天,這位仁兄只做了一件事:上疏議遷都。
  
今日他閒來無事,又往輔國公府來,恰好碰上了鄭和,兩個人一個在內閣做事、一個在內宮做事,平素就很熟的,就聞袂登門。夏潯倒不好讓他一而再的吃閉門羹,再者說還有鄭和跟著呢,就把兩人請了進來,此時黃真正在夏潯府上,他也剛到。
  
鄭和雖與夏潯交好,但鄭和是皇帝極寵信的內宦,黃真當著他的面,就不敢講些犯忌諱的話題,尤其是不能叫鄭和看出他是唯夏潯馬首是瞻的,於是只談風花雪月,東拉西扯,不入正題。
  
鄭和是久離京師,今日特意來拜見關係比較密切的輔國公,坐在席上,所談也只是下南洋的所見所聞。唯獨解縉口無遮攔,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全無防範之意,還虧得黃真一個勁兒的幫他打岔,把他的話題給拉回來。

夏潯那時就已暗惱,及至聽說解縉擅作主張,摻和遷都之議,夏潯的火再也壓不住了。夏潯聲色俱厲地訓斥一通,冷冷看一眼面色極其難看的解縉,說道:“方才那位弦雅姑娘,你可認得?”
  
解縉一直高談闊論來著,壓根沒正眼看過那個侍茶的小丫環,哪裡能認得。解縉茫然搖搖頭,夏潯便道:“那麼她的父親,洪武三十五年任戶部侍郎的陸瀟駿陸大人,你可認得?”
  
解縉和黃真一齊“啊”了一聲,解縉動容道:“方才那個小侍女……是陸侍郎之女麼?”
  
建文四年,解縉蒙同鄉禮部侍郎董倫為他說情,已經從蘭州回到京城,任一吃閒飯的翰林待詔,而黃真那時正在都察院坐冷板凳。陸瀟駿那時任戶部侍郎,官比他們高,權比他們大,那是僅比六部九卿略低一級的權貴人物,人家陸侍郎那時未必認得他們,他們可是認識陸侍郎的。
  
夏潯沉聲道:“不錯,弦雅姑娘正是陸侍郎之女。若非陸侍郎在靖難時走錯了路,走得太深、太遠,想回頭時業已不能,弦雅姑娘如今怕不也是一位使相千金?宦途風光,宦途亦險惡,一步行差踏錯,難保不是個粉身碎骨、家破人亡的下場!
  
今日風光無限,來日落葉黃花,在這宦海官途上,稀奇麼?你非山野一村夫,一言一行、一舉一動,莫不有人關注,莫不可生是非。赴廣西途中,你一首詩,便改任了安南,還不自省?說話做事須謹慎,你縱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家人、為友人好生想一想! ”
  
夏潯這番話說的很重,不能不重!
  
十多年來,廟堂內外、朝野上下、中外對手,對手不知凡幾,或鬥智、或鬥力,他都闖過來了,他不想沒被敵人扳倒,卻被自己隊友的大嘴巴給葬送掉。這一刻,他是徹底放棄了再把解縉扶上內閣首輔的打算!
  
※※※※※※※※※※※※※※※※※
  
解縉急扯白咧地想要解釋,夏潯已沉著臉拱手送客了。
  
這個毫無防人之心的解大嘴,好言好語是改不了他那肆無忌憚、狷狂不羈的個性的,真要讓他吃點苦頭才成,可如今解縉吃的苦頭已經不少了啊,怎麼這性子就不知道改一改呢?真個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黃真生怕掃了風尾,忙不迭一同告辭。待二人離開,夏潯在後花園中徘徊良久,餘怒不息,一抬頭,見已到了小荻住處,夏潯的心情才陡然轉好。今天是兒子洗三朝的喜日子,他可不想把外面的不愉快,帶到家裡來。
  
小荻所住的院落在幾位妾室中算是最大的,因為旁的妾室都只有侍候的下人相伴,而小荻雙親俱在,夏潯沒有那麼強烈的階級觀念,要了人家的女兒,這岳父岳母還得把他當少爺侍奉,他不習慣。
  
雖然入鄉隨俗,為了不惹人閒話,他不能把小荻父母真個抬到岳父岳母的地位上去,但是也受到了他的妥善照顧。這樁比較寬敞的大院落特意被他指給小荻居住,她的父母也被安置在這裡,一家人可以長相廝守。楊家這對忠心老僕沒有兒子,夏潯算是盡了半子之義。
  
今天,小荻的院落裡十分熱鬧,因為今天正是“洗三朝”的日子,所以連茗兒都過來了。
  
小荻生的是個男孩,這是楊家的第二個男丁,所謂添丁進口,總要男孩子才稱心意。楊家上上下下都很歡喜,尤其是西琳和梓祺。茗兒生的是男孩,小荻生的也是男孩,這氣運啊就跟釣魚似的,一撥一撥儿的,此前楊家一連生了四個丫頭,接下來應該一連四個男孩才是,所以她們兩個是格外的歡喜。
  
於是,滿堂歡笑,就只有讓娜好不揪心,她懷孕比西琳和梓祺都晚,輪到她生,該是楊家第九個孩子了,若依著她們說的什麼一撥一撥儿的,可不又該是女孩兒了麼?所以她現在虎視眈眈的就盯著西琳,西琳的預產期比小荻就晚幾天,等過兩天看她生的是男是女,如果是女孩,讓娜就能安心了。
  
“洗三朝”源於一個民間傳說,說是小孩子都是送子娘娘送的,孩子出生第三天,娘​​娘會親臨人間探望,如果有見嬰兒家不從或不敬,就會受到懲罰,所以家有新生子,都要洗三朝。
  
楊家洗三朝不用像普通民家一樣忙碌,像清掃房屋、焚點香燭,宰殺雞鴨、備好雞蛋……,這些事情都有下人去做。用艾葉、菖蒲、金銀花、樟樹葉、紫蘇、雄黃等物煮沸的水,也有下水準備,茗兒和幾位夫人只需要等水溫了,把小寶寶放進木盆,給他舒舒服服地洗個澡。
  
新生兒的名字是夏潯給他起的,既然他大哥已蒙皇帝賜名楊懷遠,夏潯就用這個懷字做了輩字,給二兒子取名為楊懷至。楊懷至長得很壯實,茗兒是十七生孕,自己還稚嫩的很呢,小荻產子時放在現代也是個成熟的女子了,所以兒子非常結實。
  
同他娘一樣,小傢伙天生皮膚比較黑,不過靚眉大眼,胖嘟嘟的,十分的可愛。
  
他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忽然被茗兒抱起來,小傢伙一醒,大為不滿,把眉頭一皺,便咧開嘴大哭,不過等他被幾位娘親托頭的托頭,托腰的托腰,往溫水裡一放,登時便雲收雨住,一雙眼睛半睜不睜,小嘴兒抿著,四仰八叉地叫人扶著,像個酒足飯飽的大老爺。
  
茗兒見了忍不住“噗哧”一笑,說道:“你們瞧,這小子像不像他爹外出赴宴喝醉了酒回來,躺在逍遙椅上時的模樣?”
  
便在此時,夏潯邁著逍遙步晃了進來,問道:“在說誰啊,啥模樣?”
  
眾女看看盆中的小少爺,再看看晃進來的夏潯,爺倆果然一副德性,忍不住哄堂大笑起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10 20:04
第926章 水混欲逃魚


楊懷遠手裡提著一根線,線上拖了一輛木頭做的雙輪玩具小車,正在房子裡跑來跑去,聽他娘這麼說,也不理會他老子進來,趕緊就往前擠,巴巴地喊:“我看看,我看看,娘、姨娘,讓我看看弟弟!”
  
楊懷遠擠到人堆裡往木盆裡瞧瞧,便咧開嘴巴笑:“像!像!真像!哈哈哈……”
  
夏潯隨口問了兩句,不由好笑。
  
“洗洗頭,做王侯;洗洗身,做富紳,洗洗手,榮華富貴全都有”
  
“洗洗腰,一輩更比一輩高;洗洗腳,身體良健不吃藥……”
  
幾位夫人一齊動身,一邊唸著祝福語,一邊給小傢伙沐浴,小荻側躺在床上,托著腮看著,滿臉甜密的笑意,有子萬事足,天然呆的荻丫頭,如今業已有了為人母的覺悟。
  
澡很快就洗好了,小傢伙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等他被放到柔軟的被子上,拭淨身上的水珠,蘇穎又叫人端來各色吃食,用筷子點點,象徵性的在小傢伙的嘴巴上抹一下,邊塗邊唸:“呷了魚,有富餘;呷了糕,長得高;呷了糖,保健康……”
  
隨後小傢伙又被送到他娘親身邊,丫環端上幾個煮熟的雞蛋,小荻就拿起圓溜溜的雞蛋,從兒子的頭部到腳部,從脊部到臀部逐寸滾過,如此反复,這叫“滾屁股蛋”,據說可以去胎毒,等雞蛋都滾過了,立即被謝謝、梓祺、讓娜等人搶個精光。
  
據說滾過童子身的雞蛋,讓婦人吃了,就能求子得子,十分靈驗,當初楊家大少爺楊懷遠,是皇后娘娘帶了幾​​位國公夫人和公主來給洗的三朝,這雞蛋就沒落到她們手裡頭,這回哪能錯過。
  
茗兒看得眼熱,礙於大婦的身份,卻不好伸手去搶,手指頭卻也不免躍躍欲試的。誰嫌兒子多呀,她還想再生一個呢。這時搶了雞蛋的巧雲到了她的身邊,輕輕一碰她的手,一個雞蛋便塞到她的手中。茗兒已經有個兒子了,怎好奪人之美,輕輕咳嗽一聲,便將雞蛋遞回去:“巧雲,你吃吧!”
  
巧雲向她扮個鬼臉,湊近她耳朵道:“夫人放心,巧雲的手快,搶了兩個呢!”
  
茗兒聽了,機警地四下一掃,不見有人注意,趕緊便將雞蛋藏進了袖底。
  
夏潯耳聰目明,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不由暗暗好笑。說起來,茗兒比其他幾個女子的性子還要古靈精怪、爛漫活潑,也真難為了她,只因擔著這大婦的身份,時時刻刻都得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壓抑了許多活潑的天性,如今難得見她這般模樣,夏潯看見也得裝沒看見,免得小妮子害羞發窘。
  
不過叫他鬱悶的是,生​​還是不生,生男還是生女,明明是他說了算吶,跟雞蛋有一毛錢關係麼?奈何,其中道理他也是沒辦法說明的。
  
這是我的功勞啊
  
滾完了雞蛋,大家七手八腳地給小少爺換上嶄新的衣帽和襁褓,係了紅腰繩兒,戴上銀鐲、銀鎖、銀腳鈴,打扮得跟哪吒三太子似的,便交到夏潯手裡,夏潯得抱著他家祠裡跪敬祖宗,禀告祖上,家中添丁添福的喜訊。
  
夏潯抱起孩子剛要出門,小櫻就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氣喘吁籲地道:“國公,你在這兒呢,皇上要回京了,我剛在錦衣衛聽到消息……”
  
瞧見房中熱鬧情形,小櫻也是一呆。
  
小櫻此刻依舊是一身男裝,因為她最近一直在幫錦衣衛和東廠做事。
  
夏潯從決定去廬山的時候,就徹底進入了逍遙王侯的角色,他沒有常職,朝中的事情本就可以理直氣壯地不聞不問,硬找上門的也是能推就推、不能推還是推,鄭和回來時攜有許多國家的使節,包括一些國家的國王、王妃,太子本欲請他前去相迎,也都被他推卻了。
  
夏潯可以逍遙自在,但是錦衣衛和東廠還在查他遇襲一案,需要與帖木兒國使節來往,還需用到通譯,原本就借用的小櫻,這時自然還是用她。小櫻原本就是韃靼上層社會的一員,在京裡轉悠這麼多日子,隱隱已經看出了大明朝堂上的潛流洶湧,所以從兩個錦衣衛千戶的對話中無意間聽到皇上即將返京的消息,趕緊就來通知夏潯。

她以為夏潯既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消息自然閉塞了,卻怎知這麼大的事,夏潯怎麼可能不知道,雖然他已約束自己的人,在此時不冒尖、不露頭,不摻和任何事,不代表他連皇帝的行踪都不掌握,須知他所做的所有這一切,恰恰是因為聖意難測,這才令他有所警惕的。
  
夏潯不便叫她知道自己已經知道此事,便“喔”了一聲道:“皇上要回京了?京中亂象,總算可以定下來了。”
  
小櫻把消息告訴他也就沒有事了,低頭一看他懷中的小傢伙,小傢伙精力充沛的很,此時正瞪著一雙大眼睛看她,小櫻不禁抿嘴一笑,逗弄他道:“好可愛的小寶貝!”
  
謝謝迎上來笑道:“這不速之客來得可巧,這邊剛要出門,小櫻姑娘恰就迎上來,這是懷至跟你的緣份,你就做了他的乾娘吧。”
  
小櫻一臉茫然,她一個未嫁的姑娘……做人乾娘?而且這還是他的孩子……
  
小櫻一臉窘紅,又不好辯說,只訕訕地道:“做……做乾娘?我……國公家的小公子,我……我怎高攀得起……”
  
謝謝道:“我們這地方的規矩,孩子洗三朝,但有不速之客撞見,便是'逢生',來者是男要拜乾爹,來者是女就要做乾娘,這是天意,你還謙讓什麼。”
  
大家嘻嘻哈哈一番,等夏潯抱了孩子去祖祠的時候,小櫻坐在小荻榻邊,聽著眾人七嘴八舌扯東聊西,說孩子嘮家常,一臉的茫然。
  
她現在還沒清醒過來:我還沒婚,咋就娘了……
  
※※※※※※※※※※※※※※※※
  
陳瑛府上,後院花園,濃蔭如蓋。
  
陳瑛穿一身燕居的常服,坐在一張竹椅上,面前一張小方桌,上邊置放著茶盤、茶具和盛茶葉的小缽,身邊不遠處,一個童子坐個小馬扎,正在侍弄著一隻小泥爐。水沸了就給陳瑛提過去,陳瑛就慢條斯理地投茶、潤茶、沖茶、浸潤、分茶……
  
茶杯極小,一杯只有一口的水量,杯如七星,置於盤上,提壺輕輕一點,就像注滿七汪泉水,然後他就逐一舉起,嗅、品、飲,當他微闔雙目仰起頭來時,風輕輕拂動頜下的長須,頗有一種遺世忘俗的風姿。
  
他遞奏疏想要告老還鄉的當天下午,就看到了家人抄來的邸報,北京行在員外郎李洵諫議遷都的內容他看到了,只這小小一篇文章,他就品出了許多內容,但是他已大劫難逃,也沒必要去揣測這聖意了,他不在乎。
  
可是第二天,永樂皇帝的明詔就宣布下來了,緊接著滿朝文武,不,準確地說,是整個天下,只要有力量的,都在動用自己的力量,投入到遷都之議中來,這時陳瑛才發覺:“不對勁!”
  
同夏潯和太子朱高煦一樣,他也看不透皇上這麼做的用意,不過這對他卻是一個機會,眼看朝中議得如火如荼,陳瑛頓時萌生了一線希望:或許……我這一劫,能因為這樁意外安然度過?
  
滿朝文武的精力和能力,全都放到打消皇帝遷都之念上來了,這個時候發動爭儲之戰是大不智的,太子和楊旭都不是蠢人,他們應該看的明白。
  
而時間,能消磨很多東西,如果這遷都之議拖上幾個月,再加上諸國使節赴京,也有許多事要做,這些事情全處理完,就得拖到明年開春去。那時候,事過境遷,如再有人舊事重提,翻起今日舊帳,其意圖就太刻意了,火候一旦掌握不好,就會反受皇帝猜忌。
  
如是……
  
這是一個機會,是他陳瑛的機會,但是這場風波是他左右不了的,皇帝的意圖何在,他也揣摩不透,所以他只能靜觀其變。對都察院言官們的參與和傾向,他也沒有做出任何指示。
  
請求致仕的奏章,他並不擔心,大臣請辭,除非皇帝早已對你生厭,巴不得你趕緊滾蛋,否則循例都要挽留兩次的,如果這一關能過去,到時授意俞士傑他們上書挽留,再順坡下驢就是。十年寒窗,天下間十年寒窗的人多了去了,有幾個能位列九卿,及得他今日地位?但有一線希望,他也不捨得走啊。
  
太子沒有接納他,漢王沒有劉備的心胸,當日被他一番痛罵拂袖而去傷了顏面,也不曾三顧茅廬來請他回去,漢王不來請,他陳瑛自然沒有腆顏再去依附的道理。
  
何況經此一險,他已暗生警惕,扶保一主,得有從龍之臣,位極人臣,固然榮耀,固然可以載之史冊,留名千古,但是這風險實在是太大了,他陳瑛不是一個不得志的秀才,那山東秀才紀綱,可以在燕王靖難未成,前途未卜的時候,去抱朱棣的大腿,為他牽馬墜鐙,大明九卿之一的都察院左都御使陳瑛,卻不必冒這麼大的風險去投機,尤其是這麼一個扶不起的阿斗!
  
奇怪,為什麼當初依附漢王的時候不曾想明白這個道理?是鬼迷了心竅麼?
  
夏潯在廬山潛思的時候,陳瑛也在靜靜反思,如果能逃過這一劫,以後該怎麼做,他心中已經有了定計。
  
剛剛,俞士吉派人給他送來消息:“皇上要回來了。”
  
皇上回來,無疑將讓眼下這遷都之議上升到一個更加不堪設想的混亂程度,他就像一條潛伏在沙底的魚,就等著那泥沙俱下的時刻:
  
水渾了,才好逃了魚……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10 20:08
第927章 迎駕遲


“我父皇就要回京了!”
  
漢王坐在上首高聲說著,廳中左右,肅然立著冷傲語、孫陸、刀葉、莊龍等幾名手下。漢王一條腿屈在椅上,肘架在腿上,睥睨之間,頗有一種江湖大哥的派頭。
  
“太子監國,監得一塌糊塗。本王是丟了個小醜,可太子卻出了大錯,連一位國公都搭進去了,聽說傷的很重,險險便要了性命​​,內腑氣息不暢,前幾天還特意跑去廬山找一位得道高僧幫他調理身子。”
  
漢王彈了彈指甲,得意洋洋地道:“接著就是遷都這件事了。叫群臣議遷都?嘿!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蚤子,明擺著的事兒麼。若是父皇自己不想遷都,壓根兒就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北京行在員外郎的奏疏,就下旨意令群臣議論。
  
可好啊!太子他不體察上意,引導群臣上表奉迎聖意,他呢,每天裡奏章成車成車的往北京拉,全都是反對遷都的,這不是自找不痛快嗎,嗯? ”
  
“殿下英明、殿下英明!”
  
冷傲語、孫陸、刀葉、莊龍等人連聲應和,自打陳瑛走後,這兒就變成朱高煦的一言堂了,眾猢猻只有應聲接語的份兒,再也無人敢以一語與朱高煦相逆。漢王傲然一笑,說道:“本王只要再略施小計,太​​子就要大位不保了。你們都用心為本王做事,等本王正了大位子,做了當朝太子,斷然不會虧待你們的!”
  
“是是是,多謝殿下、多謝殿下!”
  
漢王擺擺手,懶洋洋道:“成啦,你們都下去吧!”
  
眾人連忙向他施禮,魚貫而出,瞧那模樣,倒像是個小朝廷開朝會似的。
  
“孫陸,你留下!”
  
朱高煦一聲吩咐,孫陸便乖乖地站住,朱高煦站起身來,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孫陸連忙緊隨其後。
  
這是一座兩層小樓,朱高煦是在二樓議事的。小樓二層,周圍一圈走廊圍欄,朱高煦跨出門檻,扶著朱棣的欄杆,眼前便是一方天井。天井中那棵石榴樹果實累累,俱已成熟,其餘三面,生著許多藤蘿,纏繞著雕花大窗、紅漆廊柱,蜿蜒直上屋頂,密蓁蓁、碧萋萋,滿是蔭涼。
  
朱高煦盯著那樹頂已然紅透,綻嘴微笑的石榴,陰惻惻地道:“父皇馬上就要回京了,本王要你去做一件大事,這件事若是成功,本王便有希望奪得儲君之位,到時候,你跟著本王,也是受用不盡!”
  
孫陸連忙垂手,恭聲道:“殿下請吩咐!”
  
朱高煦目光閃動,聲音低了下來,小聲吩咐道:“皇上回京,內閣六部、滿朝文武、勳卿權貴、皇親國戚,都要江邊相迎的,這次尤其特別,有近二十國的外使同去迎駕。你給本王想個辦法,拖延太子行程。
  
只要叫他遲到一刻就好!哼哼,到時候不但滿朝文武俱在,還有許多外國使節,太子怠慢君王,有失臣儀,呵呵,父皇好面子,又一向不喜歡他,在滿朝文武、尤其是外國使節面前丟這麼大的臉,怕不制裁他麼! ”
  
孫陸大驚失色,失聲道:“這……這卑職如何辦得到?”
  
朱高煦把頭一扭,目光冷下來,寒聲道:“你如何辦不到?”
  
孫陸急忙解釋道:“殿下,皇上回京,滿朝文武俱往相迎,太子雖說會比百官遲上一步,肯定也要趕在皇上到達之前迎至江邊的,卑職如何能阻攔太子?就算是卑職做點手腳,壞了太子的車駕什麼的,也耽擱不了多少時間呀,除非是佯作行刺……,可要是因為太子遇刺,故而耽擱了迎駕,皇上怎也不會責備太子!而且這事就鬧得太大啦,恐怕……”
  
一見朱高煦臉色難看,孫陸膽戰心驚,連忙道:“殿下,卑職對殿下忠心耿耿,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殿下就是讓卑職去死,卑職眉頭都不皺一下!只是,卑職擔心誤了殿下的大事啊!”
  
朱高煦嘿嘿一聲,轉怒為喜道:“原來你擔心這個,呵呵,這一點你不用擔心,皇上的儀仗會比通知百官的時間提前一些趕到的,太子要安排宮裡邊的事情,必然比群臣要晚。再說,他是太子,怎也不可能比百官先到的。你這邊只要稍稍拖延一些,皇上的儀仗再稍稍提前一些,兩下裡一碰,管叫他趕不上迎駕!”

孫陸一聽,情知再推辭不得,只得硬著頭皮道:“這樣的話……,卑職遵命!”
  
孫陸心想,要辦​​成這樣的事,還要做得不著痕跡,叫人看不出是有意破壞,非得動用那些雞鳴狗盜之輩不可了,幸好當時網羅人才不分良莠,下九門的人物著實地吸納了不少,這時正好叫他們排上用場。 ”
  
孫陸暗自思忖著,匆匆趕去安排,朱高煦雙手扶著欄杆,沉默半晌,嘿嘿冷笑三聲,傲然道:“陳瑛,少了你這個臭皮匠,本王就做不成大事了麼?哼!本該屬於我的儲君之位,這次我一定要拿回來!”
  
※※※※※※※※※※※※※※※※
  
初陽升起,長江邊上已站滿了人。
  
江上一片雲霧,使得江對面樹影綽約,若隱若現。
  
夏潯站在燕子磯下,看著等候在江邊上的文武百官。
  
大臣們沒有閒著,三五成群,議論紛紛,議論的話題始終不離遷都。
  
夏潯雖然對這一問題不曾發表過自己的看法,但是在他心裡,對這個問題也曾經認真思考過。天子守國門,這是一位君主最豪邁的誓言,大明三百年,每一位大明皇帝,不管是被人視為荒唐無稽的還是昏庸無道的,在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一點上,他們的的確確遵守了祖訓。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金陵六朝金粉繁華地,是不是適合做為國都,夏潯心中實有存疑。他不懂風水,也不大信風水,可是自古立都金陵的王朝,國祚無一長久,包括夏潯所知道的後來立都於金陵的王朝莫不如此。就算是巧合吧,也叫人心裡不舒服。
  
所以對遷離金陵,夏潯並不反對,只是遷都是否就一定得遷都北京,他現在還有些存疑。遼東現在經營的很好,以夏潯的能力,要影響一地還是做得到的,更何況遼東是由他一手開拓,一開始的路鋪正了,後人再接手就容易的多。他對遼東女真的分化、融合做的相當成功。
  
再說韃靼和瓦剌,萬松嶺這根刺,直入瓦剌的心臟,只等他發揮作用,韃靼和瓦剌,將很難像歷史上那樣發展。大明本身也在發揮變化,這變化不需要多麼大,以這個帝國的龐大,只要糾正一個方面,糾正一步,就將引起一系列的巨大變化,這變化現在還不明顯,而到未來,它卻將改變很多東西。
  
所以,即便韃靼和瓦剌仍如歷史那般發展,也很難再如歷史那般發生作用。那麼,還需要天子守國門麼?這一點,牽涉到的層面太多,未來不可測的變化更多,夏潯也無法把握,可這足以讓他對遷都北京的必要性產生疑慮了。
  
同時,他對皇帝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遷都,更加的無法理解。爭儲如今已到了白熱化的地步,忠於太子和忠於漢王的力量都在摩拳擦掌,欲待一決雌雄,皇帝突然來了這麼一手,他想幹什麼呢?
  
夏潯越想越摸不著頭腦,看來這些問題,只有等皇帝回來,等皇帝出手,才能弄個清楚了。秋風颯颯,一片片火紅的楓葉輕輕地飄落,柔柔地落在他的肩上,夏潯深思著,渾然未覺。
  
“國公,怎麼一個人站在這兒?”
  
暫代內閣首輔一職的胡廣笑吟吟地迎上來,夏潯見了他,忙收攝了心神,拱手笑道:“這兒清靜嘛,閣老這不也過來了麼?”
  
胡廣笑道:“胡某起個大早,還沒​​來得及用餐。家人揀了食盒帶過來,正想找個地方吃點東西,那邊人多,不甚安靜,就想到去楓林裡坐坐,國公可曾用過早餐了麼,要不要一起吃點兒啊,時間還來得及,根據一早送來的傳報,皇上的鑾駕差不多還要半個時辰才能到呢。”
  
夏潯笑道:“多謝美意,楊某已吃過早餐了,胡閣老請便,楊某就不……”
  
夏潯說到這兒,無意間往江上一看,突然怔住。
  
一陣江風吹開雲霧,雲霧中一艘巨艦陡然現了出來。大艦上團龍旗迎風獵獵,赫然入目。今天皇帝還朝,沿江俱已封鎖,除了皇帝的座艦,任何船艦都不可能出現,即便是哪位封旨欽差恰好回來,也不可能出現在這兒。
  
那麼,這艘突然出現的打著團龍皇旗的巨型戰艦,除了皇帝本人,還能是誰?
  
胡廣見夏潯發楞,順著他的目光扭頭一瞧,不由吃驚道:“皇上到了?”
  
胡廣突然反應過來,急忙對夏潯道:“國公快走,快些上前迎接。”說完一提袍袂,拔腿就跑。
  
夏潯急道:“胡閣老且慢,太子到了麼?”
  
“太子……”胡廣陡地站住,慢慢轉過身來:“太子……還沒到……”這句話說完,胡廣的臉色已變得十分難看:“國公,你看這事,該怎麼辦才好?”
  
夏潯還未開口,就听嗚嗚的號角聲響起,外側的士兵已經動了起來,往來呼喝,戰馬嘶鳴、衣甲鏗鏘,擺開了迎候的隊形。
  
彩棚前面文武百官紛紛歸位,依序站立。因為皇帝來得急促,類似夏潯這樣悠閒四逛或像胡廣一樣擇地進食的官員很多,這時紛紛跑回去,弄得陣形大亂。
  
夏潯眼尖,一眼看到隊伍最前方,漢王一身朝服,早已肅然站立,做出了迎駕的姿態,夏潯馬上喚過費賀煒,急聲喝道:“你速去尋到太子,告知陛下已到,快去!快去!”
  
費賀煒情知事急,應聲上馬,斜刺裡便殺向官道,絕塵而去。
  
夏潯與胡廣急急趕回隊伍,各自班中站定,喘息未定,巨艦已在江邊泊下。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11 18:33
第928章 父子君臣


路上倒著一匹馬,旁邊塌了一輛車。

太子朱高熾站在車前,楊溥、楊士奇等東宮屬官都簇擁在他身邊,眺首遠望。

“太子爺,我回來啦!”

遠處突有一輛輕車馳來,車還沒到,坐在車頭的中官乙一便扯著嗓子大喊,那聲音就像一個守寡守了十八年,突然發現自己據說已客死異鄉的漢子突然回了家門一樣的婦人。

馬車捲起一路煙塵,到了朱高熾面前戛然而止,車夫緊緊勒住駿馬,乙一便從車轅上滾翻落地,一把攙起朱高熾道:“太子爺,您等急了吧,奴婢扶您上車!”

朱高熾無暇多說,趕緊登上車子坐定,對車夫吩咐道:“走!快去碼頭!”

車夫立即一抖馬韁,駟馬高車向前奔去,鬆了口氣的楊溥、楊士奇等人忙也紛紛上馬,隨在車後馳去。

朱高熾今天一大早就趕到了皇宮,召集內宮二十四監的管事太監,逐一過問今天迎候天子歸來的諸般事宜,確認無誤後便離開皇宮,驅車趕往燕子磯迎駕。

車子剛剛駛出南京城,不知怎地,拉車的一匹馬便馬失前蹄,摔折了腿。若只是拉車的馬折了一條腿也無妨,隨便留下一個侍衛,換了他的馬來駕車也可應付一下。但那馬摔倒時,牽拉車轅,也不知是年久失修車轅腐朽還是一股寸勁兒,車轅竟咔嚓一聲斷了。

朱高熾身體癡肥,一條腿還有足疾,如何乖得了馬。這要是把他一路顛倒江邊去,帽子也歪了,衣服也擰了,堂堂太子在滿朝文武再加上十五外國使節面前豈不丟盡了臉面?

朱高熾知道自己的形像不太好,所以格外在意自己在公眾面前的形象,因見時間還來得及,便令乙一回府再取一輛車來。誰知乙一這一去耗的時間太長了些,急得太子出了一腦門的油汗。

“快著些。再快著些!”

朱高熾坐在車上,急急催促馬夫,馬夫鞭下如雨,那車都快飛起來了,一路顛得亂蹦亂跳。楊溥和楊士奇一左一右,催馬趕近,對朱高熾道:“太子莫急,依先前送來的時間推算。咱們必能搶在皇上過江之前到達。”

車上面,乙一則不停地向朱高熾告罪、解釋:“太子恕罪,奴婢本來能早點兒回來的。不成想去路上先是遇到一戶人家娶親,擋了道路,回程時經過一個路口,又有幾個潑皮打架。好不容易把他們都驅散了,這就耽擱了一些功夫。

朱高熾心中焦急,卻反過來安慰乙一道:“此非你之過錯,孤不會怪罪你的。”

朱高熾也知道時間還來得及,不過太過倉促總是不好。如果皇親國戚、滿朝文武都到了,他太子才姍姍來遲,叫人看在眼裡難免閒話。朱高熾自知父親不喜歡他,不想再有什麼讓父親生厭的地方。

不想車正疾馳,迎面一騎突如離弦之箭狂奔而來,車前侍衛立即迎上前去。按刀喝道:“太子儀仗,來人讓路!”

太子儀仗打著旗幟呢,來者不管是官是民,不用他們呼喊,只看這儀仗,就算不認得這是太子的隊伍,也能知道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自然會避讓道旁。可這人竟不閃不讓,直接衝著他們的隊伍撞過來。

幾個侍衛察覺有異。提馬上前,腰畔長刀業已出鞘。寒光凜然,直指對方。

來人大叫:“閃開,輔國公急訊,太子爺!輔國公命小人前來報信,皇上……皇上已到燕子磯!”

“什麼?”

朱高熾在車上一聽,一臉本來脹紅的胖臉頓時慘白,愕然道:“父皇……到了?”

※※※※※※※※※※※※※※※※※※※※※※※※※※※※※

大艦放下梯子,兩廂宮樂高奏。永樂皇帝一身翼善冠常服,頭戴烏紗折上巾,盤領、窄袖、團龍十二章,玉帶皮靴,威風凜凜地出現在船頭。

立即,如山之傾,由漢王朱高煦帶頭,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各國藩王、使節,以及兩翼的御林軍,齊刷刷地跪了下去,齊聲高呼:“叩見皇上!”

朱棣腳步沉穩地走下舷梯,漢王朱高煦急忙再叩首:“兒臣恭迎父皇!”

“嗯!嗯?”

朱棣剛一頷首,突然濃眉一蹙,瞧出不對勁兒來了。他要是兒子多,而且朱高熾只是個親王,往人堆裡一站,朱棣就這麼隨意一掃還真未必就能發現他在不在。可他一共就三個兒子,南京只有倆個,不見人影的那位還是當朝太子,朱棣如何不能察覺。

朱棣目光一掃,淡淡問道:“太子何在?”

漢王忙道:“呃……,兒臣不知,兒臣方才業已發現皇兄不在,已然使人去問了。”

朱棣哼了一聲,按下此事不提,輕輕抬手對群臣道:“眾卿平身!”

夏潯腳下一錯,就欲出班迎上前去,雖然這不合規矩,但是以他身份也算不得逾起。

不料漢王站起,立即踏前一步,又對朱棣笑道:“恭喜父皇,鄭和奉旨巡撫南洋,現已凱旋。南洋諸國傾慕天朝,我大明船隊所經各國,俱承皇帝旨意,感沐天朝恩德,並有貢物進獻。鄭和,還不見過皇上!”

鄭和聽見叫他,立即閃身出來,跪倒在地:“皇上!”

朱棣看見追隨自己多年的鄭和,神色間大為喜悅,竟舉步上前,將他扶起,笑道:“一去兩年,你可回來了,呵呵……”

夏潯暗暗一嘆,又站了回去。這邊鄭和與朱棣對答幾句,便拱手道:“皇上威加宇內,四海賓服。奴婢奉聖命南巡,如今琉球中山、山南,婆羅,阿魯,蘇門答剌,滿剌加,浡泥、占城、暹羅、榜葛剌、南浡利、小葛蘭等國遣使入貢。”

漢王搶著道:“父皇,渤泥國更是由國王攜王妃、王子、公主同來朝覲呢!另外,日本國、帖木兒國使節亦來入貢,蠻夷向化,萬國來朝,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朱棣大喜,呵呵笑道:“快請渤泥國王與諸國使節上前見朕!”

漢王急忙一擺手,迎候在旁的各國使節紛紛上前參拜,鄭和一一為皇帝介紹他們身份,夏潯站在班中暗暗著急:“迎駕這麼大的事情,太子怎麼就遲了呢? ”

可是這種關口,他不能有任何動作,更談不上為太子辯說什麼,夏潯扭頭向後看了看,後邊黑壓壓一片都是迎駕的百官,哪兒看得到太子的車駕來是沒來。夏潯嘆了口氣,目光一轉,正與同樣回頭張望的大學士楊榮碰上,兩個人都是一臉的憂心忡忡……

※※※※※※※※※※※※※※※※※※※

皇帝擺駕回城,左右龍旗十二面,北斗旗一面、大纛一面居於前,豹尾旗一面居於後。再往後是日旗、月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風、雲、雷、雨等共五十四面,每旗執旗甲士一人,執弓武士四人,接著又是金瓜儀刀、黃羅傘蓋……

金帝御輦前後,又有無數大漢將軍,錦衣魚服,張羅傘蓋,接著便是皇親國戚、內閣六部、外國使臣、各司各衙的官員,除了少數年老體衰騎不得馬的乘了車轎,其他人等一概騎馬隨行與後,兩側御林軍拱衛著,浩浩蕩盪,沿官道往金陵城而去。

儀仗正行間,前方突然出現一隊人馬,有人、有馬、有車,俱都避離大道,停在道路一側的野草地裡,所有人俱都跪拜於地。

御輦珠簾高卷,路旁景像已被朱棣看在眼中,朱棣平和的顏色就像突然染上一層秋霜,沉了下來。他輕輕一舉手,車外太監立即喝道:“止!”

車駕停住,朱高熾伏地高聲道:“兒臣迎駕來遲,父皇恕罪!”

朱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擺手,太監立即高呼:“行!”

車駕緩緩前行,未得旨意,朱高熾及東宮一眾官屬跪在原地不敢起來,只得伏地不起。皇帝儀仗一刻不停,徑直官道下去,大隊人馬緊緊相隨,​​皇親國戚、各國使臣、滿朝文武一路經過,把太子伏地請罪、汗流滿面的樣子看在眼裡。

眼見儲君如此狼狽,百官中不無心生憐憫者,可是,此時此刻,又豈是求情時候?現在做出任何一點同情太子的舉動,都只能惹得皇帝更怒。

夏潯因為身上有傷,是坐車來的,太子的情形他也看在眼裡,可是這時他也無能力,唯有黯然一嘆:“帝王,終究是帝王,父子之間,隔了君臣這層關係,血緣親情想不淡也要淡了……”

皇帝儀仗和迎駕百官的隊伍絡驛不絕,足足小半個時辰才算走完,在原地跪這麼久,就算一個正常人都已頭暈眼花、雙腿發麻了,何況是朱高熾那麼肥胖的身軀,他伏在原地,汗下如雨,兩條腿更是完全失去了知覺。

可是皇帝一言不發便趨車而去,未得旨意,他如何可以動彈,今日哪怕就是跪死在這,也得咬牙撐下去。朱高熾雙手據地,跪得十分辛苦,不但滿臉爬滿汗珠,一顆顆滴落土壤,身上幾重衣衫更是濕透。

朱高熾拄地的雙手微微發抖,眼前金星亂冒,時而一陣發黑,眼看就要支撐不住暈厥當場,十幾名御林軍突然護著一輛車子從遠去的儀仗隊伍裡穿出來,徑直奔向他們。車子到了近前還沒停穩,便從車上跳下一個少年,提袍裾穿官道,飛快地跑到朱高熾面前,抱住他胳膊喚道:“爹爹,快快起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11 18:37
第929章 百善孝為先


“啊!瞻基!”
  
朱高熾一抬頭,見是自己兒子,不由露出了笑容。
  
朱瞻基年紀還小,力氣單薄,哪裡拉得動朱高熾。朱高熾看他辛苦的樣子,不禁澀然一笑,道:“瞻基,爹爹迎接你皇爺爺遲了,有失臣儀,受了你皇爺爺的懲罰,沒有你皇爺爺的旨意,爹爹是不能起來的!”
  
朱瞻基道:“爹爹,孩兒方才看見爹爹受罰了,孩儿知道要皇爺爺允准爹爹才能起身。所以馬上便去求皇爺爺,皇爺爺答應了孩兒,叫爹爹起身,隨儀仗回城呢!”
  
朱高熾目光一亮,道:“當真?”
  
陪同朱瞻基過來的一個中官躬身道:“太子爺,您起來吧,皇太孫說的是真的。”
  
朱高熾大喜,這才想要起身,可他雙腿已跪麻了,左右兩個小內侍趕上來攙他,竟然攙不動。費了好大的勁兒,在東宮屬官的幫助下,太子才得以站起,也不等他把發麻的腿腳全都活動開,便趕緊叫人挪他上車,追著隊尾去了。
  
皇帝回京,上朝,受百官朝拜,在此過程中,太子做為儲君,始終都要緊隨在皇帝身側的,朱棣雖然不喜太子迎駕遲緩,在內外臣工面前,卻不能剝奪太子的權利,因此一直要他隨行於側。
  
朝覲完畢,朱棣便下旨大排筵宴,君臣同樂。
  
皇帝這些可能的吩咐,早在朱高煦的預計之中。皇帝剛剛回京,尤其是有這麼多的外國使節朝拜入貢,這是大明開國以來前所未有之盛事,皇帝十有八九要予以慶祝的。所以這些準備工作他早就做好了。
  
皇上若不賜宴沒有關係,皇上若賜宴,總不能臨時抱佛腳,太過倉促。宮中各種準備井井有條,御膳房自然是做足了準備,就連皇親國戚、勳卿功臣、文武百官的座次位置,包括各國使節的座次位置,都已有過預演,因此毫無慌亂侷促。
  
朱棣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沉沉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夏潯從燕子磯伴駕回來,一直到朝堂站班,始終沒有機會問清太子那邊的情形,直到皇帝賜宴,這才得了機會,偷空離開了自己的席位。
  
太子伴隨著皇帝,想要到他身邊去而不被人注意是不可能的,所以夏潯並沒有試圖接近朱高熾,而是選擇了東宮屬官楊士奇。夏潯靠近楊士奇,急急問道:“怎麼回事,太子何以迎駕來遲?”
  
楊士奇扭頭一看,見是夏潯,連忙低聲道:“國公,此事實屬意外……”楊士奇把事情經過簡略地說了說,又道:“現在不得機會,我們打算等宴會散了,再隨太子去向皇上說明原委……”
  
夏潯立即打斷他的話,沉聲道:“重要的不是解釋,而是請罪!解釋的話不必由太子去說,太子只需要請罪!最好是由太孫去說,你也看得出皇上最疼皇太孫,由他解說,事半功倍。還有,一切思慮不周處,都要有人搶過來擔著,務必保住太子!”
  
楊士奇臉色一變,說道:“國公,只是因故誤了迎駕而已,有這麼嚴重麼?”
  
夏潯目光沉沉地盯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朱棣正側頭與坐在近前的渤泥國王談話,夏潯低低地道:“我只希望……不要比這更嚴重!”
  
夏潯轉身離去,楊士奇盯著他的背影,神色瞬息幾變,略一猶豫,他也急急閃身離去!
  
※※※※※※※※※※※※※※※※
  
宴會結束以後,百官退出皇宮,朱棣將渤泥國王和其餘諸國使節一直送到丹陛之下,態度非常親切。
  
日本國使節和帖木兒國使節目前是最著急的,他們的國家正打得如火如荼,他們恨不得立刻就拉住永樂皇帝好好談談這件事,如果能夠得到大明的支持,他們才好回去交差。如果這位大明皇帝能夠在軍事上予以配合一下,那更是意外之喜。
  
可他們也知道永樂皇帝今天剛剛回京,又剛剛設宴款待了外使和群臣,此時不宜再議軍國大事,只好忍耐著,好像一對久不受君王臨幸的怨婦似的,只把一雙幽怨的眼睛望著朱棣。

他們入貢的原因朱棣已經知道,瞧見他們這副模樣,不禁莞爾,吩咐中官告訴他們,會擇時專門接見他們,兩國使節這才大喜,欣欣然辭駕出宮。朱棣這一路舟車勞頓,回京後又馬不停蹄地接受群臣朝拜、宴請各國使臣,著實有些累了,便擺駕后宮歇息。
  
剛剛走到乾清宮,朱棣就看見太子跪在路旁,臉色登時又沉下來。朱高熾聽到腳步聲來,微微抬頭看見一角龍袍的袍袂,馬上重重叩下頭去,高聲道:“兒臣誤了迎駕時辰,有失臣禮,大罪,恭請父皇懲處!”
  
朱棣冷冷一笑,道:“你也知道失禮?俺自北京回來,滿朝文武、中外使節,一個不缺,你是俺的兒子,又是監國,居然遲遲不到,最後狼狽於路旁迎駕。高熾!你還沒有當上皇帝,這皇帝的架子,卻比為父還大了!”
  
這句話太過誅心,驚得朱高熾汗下如雨,連連叩頭,只道:“兒臣有罪,兒臣知罪,願受父皇懲罰,以立國法、正綱常!”
  
夏潯急急授與楊士奇的兩句話,正合朱高熾心意,他方才在筵會上只是強做平靜,一直在思忖著該如何向皇帝解說。朱高熾深知自己父親的性情為人,思來想去,總覺得與其辯解,不如請罪,就只是很單純地請罪。
  
儘管該讓皇帝知道他延誤迎駕的理由,也不能由他自己說出來,得了夏潯的提示,朱高熾更是拿定了主意,因此只是叩頭請罪,絲毫不言其它。
  
朱棣冷聲道:“身為儲君,一言一行當為百官表率。立國法、正綱常?不錯,原來你也明白這個道理。你​​以為像朕請罪,便能饒了你!高熾,兒子有錯,為父能饒你。臣子有錯,君王卻得賞罰分明!你我不只是父子,更是君臣!”
  
朱高熾聽他弦外之間,愈加惶恐,別不敢言,只是一味叩頭:“兒臣願受父皇責罰!”
  
人的感情就是這樣,縱然是父子之間也是一般無二,若是老子瞧你不順眼,你好端端坐在那兒吃飯,老子看著看著莫名地就惱了,放下筷子就要罵你,一臉的厭惡,你能奈何?他那瞧著喜歡的兒子,今兒偷了他藏在褥底的錢去買零食,明兒踢球一腳把鄰居家的玻璃窗震個粉碎,這老子照樣把他當眼珠子稀罕。
  
朱小胖吃虧就吃在從小不討父親喜歡上,這麼一件可大可小的事兒,才弄得他這般狼狽。若這迎駕遲緩的事兒是朱高煦、朱高燧做出來的,恐怕朱棣連罵都懶得罵上一句。小胖心裡委屈,卻是只管叩頭請罪,不敢有一語辯解。
  
他老子正在氣頭上呢,若他辯稱冤枉,任何理由朱棣都只當狡辯。
  
你馬失前蹄?你車子壞了?你早幹嘛去了?為何連自己的座騎和車駕都不注意修繕?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你車子壞了?你就不能騎了馬先往江邊接駕嗎,非得坐著車子四平八穩?你錯估了朕趕回的時間?敢情你本來就打算掐著點兒來迎駕的,你心裡頭還有我這個父親麼?
  
朱小胖老實認錯,可是看朱棣的樣子還不想饒他,朱棣怒容不消,還待責斥,遠處一個少年忽然“噔噔噔”地跑來,二話不說,便往朱高熾旁邊“卟嗵”一跪。朱棣一瞧,正是他的寶貝孫子朱瞻基,不禁奇道:“瞻基,你這是做什麼?”
  
朱瞻基道:“皇爺爺責罰父親,孫兒來與父親一起受罰。”
  
朱棣驚道:“你這孩子,你父有失臣儀,與你何干?不要瞎摻和,快起來。”
  
朱瞻基大聲道:“古賢人說:孝子事親,不可使其親有冷淡心、煩惱心,驚怖心,愁悶心,難言心,愧恨心。父親受了皇爺爺的責罰,驚怖愁悶、悔恨莫名,孫兒感同身受,既不能代父受過,那就只有與父親一同受過了,孫兒這是在盡孝心!”
  
朱棣聽得龍顏大悅,臉上露出了笑模樣,溫聲說道:“孫兒啊,你父親犯了錯,並不是你犯了錯,皇爺爺是在行國法,不是施家法。乖孫,快些起來,你那小胳膊嫩腿兒的,一會兒還不硌青了,快起來快起來。”
  
朱瞻基哪肯答應,只抬起頭道:“皇爺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在孫兒眼中,父親就是父親,可分不得你錯我錯,父親若真的有錯,那就是孫兒的錯,請皇爺爺懲罰孫兒,饒過孫兒的父親,成全孫兒的一片孝心!”
  
朱棣有些驚訝,看看他道:“這些話,是誰教你的?”
  
朱瞻基大聲道:“這是師傅教,聖人訓!孫兒早就記在心頭了!”
  
朱棣默然片刻,輕輕嘆了口氣,摸著他的頭道:“好孫兒,好孫兒,你起來吧,爺爺不罰你父親就是了,快起來!”
  
“謝皇爺爺!”
  
朱瞻基大喜謝恩,急忙叩頭,太子朱高熾忙也叩頭道:“兒臣謝過父皇!”
  
朱棣向他一轉臉,馬上又晴轉多雲,他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你呀,有你兒子一分乖巧,老子就不知要省多少心!回太子宮靜思己過去吧!瞻基,咱們走,陪爺爺洗個澡去!”
  
“哦!”朱瞻基答應一聲,爬起來牽住朱棣的手,扭頭向父親擠了擠眼睛。
  
朱高熾好不鬱悶:“我一老本實,循規蹈矩,怎麼就讓你操心了?你看著好,怎麼都好。你看著不好……,我有什麼辦法呢?”
askl2326 發表於 2012-7-14 20:52
第930章 喜怒不形於色

    朱瞻基拉著朱棣的大手,一路走,一路道:“這事真的不怪爹爹呢,爹爹可是很早就起來趕到宮裡佈置迎駕的事兒,皇爺爺您看,宮中大排筵宴,這麼多的文武大臣,還有這麼多的外國使節,可有一點亂象?爹爹確定了宮中事宜,趕去迎接皇爺爺的時辰也挺早的,可是路上偏偏出了意外,也是巧,咱們趕路急了些,皇爺爺到的時間就提前了……”

    同樣一件事,換一個人去說,效果就大不一樣,朱棣知道他是在為自己父親說項,卻也不惱,又問了許多,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才道:“你這小鬼頭,你是跟皇爺爺一塊回來的,這些事兒爺爺都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朱瞻基道:“皇爺爺賜宴與百官,孫兒就回太子宮探望娘親去了,是娘親告訴我的。”

    朱棣哼了一聲道:“你這小子,這次就算了。爺爺疼你,你也不可以恃寵而驕,今天不是父親教訓兒子,而是君父教訓臣子,以後你切不可再來干預了!”

    朱瞻基嘟起嘴道:“皇爺爺曾教誨孫兒說,人主有二患:任賢,則臣將乘於賢以劫其君;妄舉,則事沮不勝。所以為君者當喜怒不形於色,如國之利器,不輕易示之於人,可今天皇爺爺為什麼吹鬍子瞪眼睛的,好不嚇人!”

    朱棣沉默片刻,輕輕一笑,說道:“孫兒,爺爺教你喜怒不形於色,不是叫你禁絕了性情,無喜無怒,而是你喜不叫臣子知道你喜,你怒不叫臣子知道你怒,懂了麼?佛家講無念、無相、無住,你看那現在佛釋迦牟尼寶相莊嚴,你自然不知他是喜是怒,可未來佛彌勒佛祖笑口常開,你便知道他是喜是怒了麼?”

    朱瞻基眨了眨眼。他到底年幼,雖然聰穎,朱棣這句飽含深意的話,卻是聽不懂了……

    夏潯從朝裡回來時已是晚間,回了府卻不睡,洗了個澡後就進了書房,拿著一卷閒書,有一下沒一下地看著。突然。窗櫺叩響,夏潯精神一振,急忙道:“進來!”

    徐姜閃身進來。抱拳道:“國公!”

    夏潯忙問:“情形怎樣?”

    徐姜把今日宮裡的事情匆匆一說,夏潯長長地籲了口氣,慶倖道:“太子之位,似乎可以保住了。只要皇上不生廢儲之心。再有什麼都不重,一切還有迴旋餘地。”

    徐姜道:“國公,只是迎駕稍遲而已,皇上既命太子回宮思過,這事還沒了麼?”

    夏潯輕輕搖了搖頭,他踱到窗邊,伸手推開窗子。望著窗外陰沉沉的天色,沉聲說道:“雷霆已醞釀了那麼久,怎麼可能不劈下來?”

    ※※※※※※※※※※※※※※※※※※※※※※※※

    次日早晨,西琳羊水破了。眼見生產徵兆已如此明顯,府裡上上下下一通忙碌,夏潯幫不上忙,只在堂屋轉來轉去的聽消息,可是從早晨一直撐到中午,西琳也不生產,夏潯正團團亂轉,無計可施的時候。府裡來了一位中官,傳皇上口諭。叫他午朝後入宮見駕。

    夏潯入宮的次數多了,以前就像回家一般自然。很難有心生忐忑的時候,這回聽了卻有一種禍福難料的感覺。到了下午,估摸著皇上午睡的時間差不多了,夏潯眼見西琳還是不生,只好囑咐家裡人好生照料,自己入宮見駕。

    謹身殿裡,只有朱棣一人批閱奏章,見他來了,便擱下朱筆,叫人賜座,所有的一切,都如往常一般,看不出絲毫異樣,夏潯心中反而更加惴惴。

    等到內侍上了茶,朱棣便道:“朕打算分別召見帖木兒國和日本國使節,這兩個地方的事,你都有參與,瞭解的詳細一些,如何對待他們,想必你已有了腹案。”

    夏潯剛端起茶來,忙又放下,正容道:“是!關於兩國使節赴京入貢的目的,皇上已經知道了,想來也有了應對的策略。若是皇上想要參詳臣的意見的話,臣的意思是:兩國都拉住,兩邊都拉住,一個明著來,一個暗著來!”

    “哦?此話怎講?”

    夏潯解釋道:“日本那邊,自然是一明一暗,暗裡通過沿海商人向後龜山提供幫助,明裡卻需皇上明確支持後小松。當然,關於足利義滿的家事,就不能兩頭支持了,那足利義持一向對我大明抱有敵意,所以,一定得支持足利義滿的親生兒子足利義嗣,把足利義持從征夷大將軍的位置上轟下去!必要的時候,不妨應足利義滿所請,給予武力支持!”

    這番話似乎甚得朱棣心意,他撫著鬍鬚,緩緩點頭。

    夏潯又道:“至於帖木兒帝國,就不能用暗的了,天高路遠,皇上對該國的影響有限,唯有明著支持,才能叫他們有求於皇上。”

    朱棣微微蹙眉道:“他們之間水火不容,安肯答應?”

    夏潯道:“不答應,就等於把大明推到對手一方,他們怎會不答應?皇上難道還能指望以恩德感懷,叫他們心甘情願地臣服於大明不成。帖木兒指定的儲君已經死了,他們兩個都不是該國的合法繼承者,只憑這一條,陛下便能把他們戲弄於股掌之上。不叫東風壓倒西風,也不叫西風壓倒東風,皇上才能坐收漁人之利!”

    朱棣把這句話細細地咀嚼了一遍,淡淡地道:“好!好一個不叫東風壓倒西風,也不叫西風壓倒東風,才好坐收漁人之利!”

    夏潯咳嗽兩聲,道:“當然,這也是我大明在皇上治理之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有強大實力,所以我們才能利用帖木兒國、日本國內部的矛盾以及韃靼和瓦剌之間的矛盾,分而治之!”

    朱棣定定地看了夏潯一眼,突然問道:“你在玄武湖會見帖木兒國摩羅使者時受人刺殺,此案錦衣衛還在查辦當中,文軒,朕素知你機警,以你看來,當日登船行刺者,真的會是帖木國使者烏傷派來的人麼?”

    夏潯反問道:“不知皇上對此事怎麼看?”

    朱棣道:“以朕現在所掌握的情況看,可謂疑點重重。烏傷在進入我大明前後,會另遣一些刺客暗中相隨麼?他們目的何在?如果說是為了刺殺摩羅,一路上他們明爭暗鬥,能殺早就殺了,既進了我大明都城,成功機會已然極其渺茫,他們還敢下手?匪夷所思。尤其是,沙哈魯目前的實力已隱隱在哈裡蘇丹之上,他們比摩羅更有希望獲得朕的承認,何必在京城裡冒此奇險,激怒朕呢?”

    夏潯道:“皇上明鑒。臣也覺得其中頗有蹊蹺,如果說此事確為烏傷所有,有些不合情理。摩羅使者一口咬定是烏傷所為,原因不言自喻,這對他爭取我大明的承認有利,可我們卻須查個清楚明白才是。只是臣當時會唔摩羅,多飲了幾杯,席間又中了毒,倉惶間只顧逃命,對刺客的情況瞭解不多,想要揣摩他們的來路也不容易。

    紀綱大人執掌錦衣衛,足智多謀,此案既交在他的手上,料來終有真相大白之日,臣不敢妄自揣測。皇上日理萬機,國務繁忙,千萬不要再為這些事情勞神,眼下還是以安撫帖木兒、日本兩國使節為第一要務!”

    朱棣淡淡一笑,道:“朕知道了,你傷勢未愈,且回去歇養吧!”

    夏潯連忙起身:“是,臣告退!”

    朱棣定定地看著夏潯蹣跚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在大殿門口,才緩緩收回深邃的目光,隱隱又現出沉思之色。這時沐絲躡手躡腳地走進來,低聲道:“皇上,東宮屬官已然帶到!”

    朱棣神色一肅,沉聲道:“留下楊溥、金忠兩人,其餘人等押入詔獄待參吧!”

    不一時,楊溥、金忠二人便被帶進殿來。

    太子迎駕遲了,有失人臣之禮,這事兒可大可小,皇上若不想處治,譴責幾句也就罷了,皇上若想處治,這條罪名就可以大做文章。

    前文說過,藩王有罪,除非謀反大罪,輕易是不受懲處的,自然有人代他受過,這代藩王受過的人就是王府長史,長史最主要的責任就是背黑鍋。那麼太子犯錯呢?自然就該由東宮屬官來頂包。

    昨日太子迎駕稍遲,今兒一早就有官員彈劾,朱棣見了彈劾奏章,馬上毫不猶豫地批了一個“准”字,著即捕拿東宮一眾屬官。因為他上午有朝會,這時才把人押來。兩人被帶上殿來,跪倒見駕,紀綱挺胸腆肚,叉手一禮,高聲道:“臣奉詔,捕東宮屬官見駕!”

    朱棣臉色一沉,喝道:“楊溥、金忠,朕命你等輔佐太子,你等不教誨太子經國緯政之道,只為討好太子,一味奉迎縱容,致使太子懈怠。朕自北京歸來,早有旨意到京,皇親國戚、王侯功卿、滿朝文武俱到,另有十五國外使在場,偏是太子姍姍來遲,大失人臣之禮,爾等為太子輔臣,可知罪麼?”

    錦衣衛一來拿人,楊溥就曉得皇帝在東宮迎駕一事上要大做文章了,他情知這時如何辯解都是枉然,不過該說的話他還是要說的,眼下必須盡全力保住太子,只要太子保得住,他們這些東宮屬官就有重見天日的機會,如果連太子都倒了,他們除了老死獄中,再也沒有一絲機會。

    一念及此,楊溥立即跪倒,叩頭道:“老臣知罪,然太子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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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1章 試水

    楊溥叩頭道:“皇上,臣知罪,然太子天性至仁,敦厚愛民勤勉好學,聰穎睿智,做事勤勉,一絲不芶,無愧於國之儲君。昨日迎駕,太子天色未亮即起,先召內官二十四司,確定候駕諸事無誤,隨即便離城迎駕。

    路途之上,太子先是馬失前蹄,既而扯斷車轅,不得前行。太子急於迎駕,本欲乘馬而行,是臣等得到前方消息,知道皇上趕到的時間尚早,才勸太子等候,讓人回府換車。不料,換車太監一路多遇波折,而皇上這邊行程估算有誤,時間提前,太子這才誤了迎駕的時辰。”

    朱棣冷笑:“這麼說,反倒是朕的不是了?”

    楊溥叩首道:“老臣豈敢非議皇上,臣只是向皇上奏明迎駕來遲的緣由。老臣不知變通,勸阻太子,致使太子迎駕遲誤,臣有罪,願受皇上懲處但太子無罪啊……”

    ………”

    朱棣冷哼一聲,不再理他,轉向東宮詹事府詹事金忠,問道:“楊溥已然認罪,你呢?”

    金忠亢聲道:“臣無罪、臣不服,這是有人蓄意陷害,設計太子!”

    朱棣大怒,拍案道:“太子失儀,事實練在,何人蓄意陷害?”

    金忠道:“官道平坦,太子的良駒好端端地就斷了腿,太子的車駕,那是要時時修繕的,好端端地就裂了車轅,可不奇怪?皇上的鑾駕,先還說著要一個時辰才到,竟然半個時辰就到了,可不奇怪?若說這還不是有人故意陷害,可不奇怪?”

    朱棣被氣笑了,喝道:“一派胡言,大軍行進,稍快稍慢,本來就難以測算的準確無誤,稍快一些有何稀奇?”

    金忠把脖子一梗,道:“那儀仗兵馬的統兵指揮靖難之時乃是漢王馬夫,由其一手提攜起來,臣由此,不能不胡思亂想。”

    朱棣臉色一沉,喝道:“大膽,儀仗兵馬使曾做漢王馬夫,便是漢王弄鬼麼?你這是誣陷漢王,離間我父子!”

    金忠慷慨道:“漢王當初封在雲南,他不肯去。

    皇上改封他青州,他又不肯去!漢王之心,誰還不知?若非皇上您三心二意,漢王敢有爭儲之心麼?敢向皇上求取天策衛為王府護衛嗎?

    漢王既有這等野心,太子迎駕遲誤又事出蹊蹺,怎不令人生疑?漢王得了天策衛後,便時時以天策上將自居,自我歡噓,堪比唐太宗李世民……皇上!漢王想做李世民了,臣敢問:皇上您願意做李淵嗎?”

    金忠這幾句話鏗鏘有力,金石之音震盪在整個殿上,驚得朱棣霍地一下站了起來。

    一旁紀綱聽了金忠這番大逆不道的話,不禁向他投以敬佩的目光:“這位金大人比我還狠,這是活得不耐煩了,想要拖著老婆孩子一起去死啊,入我詔獄,未必就死,這一下,他是真的死定了!”

    朱棣一臉驚怒地瞪著金忠,紀綱已經做好拿人的準備了,孰料朱棣瞪了半晌,竟不怒反笑:“哈哈哈!好你個金忠,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如此胡言亂語,誹謗君上。若不是念你是靖難忠臣,在朕麾下曾屢立戰功,憑你今天這番話,朕就不能饒了你!滾出去吧!”

    紀綱一旁聽了,眼珠子都要掉出來:“這就完了?老老實實認罪的給關起來了,這頭倔驢咆哮殿婆,桀驁不馴,若換了太祖在世時,敢離間皇帝,滅你九族都是輕的,不刨你祖墳都聳是法外施恩,皇上居然……就這麼把他給放了?”

    紀綱知道金忠是靖難的老人,打從燕王一起兵,這金忠就是他身邊極信任的部下。此人擅長占卜,燕王有難決之事召他占卜,事後證明十有八九都是准的,因此甚得朱棣信任,不過因此就不追究他的罪責了?紀綱偷偷瞄一眼朱棣,怎麼看都不像一個慈眉善目的活菩薩。

    朱棣說完,一看幾人還呆若木雞地站在那兒,不禁怒道:“還愣在那兒做什麼?一個個的面目可憎,惹朕生厭,都滾出去!”

    紀綱這才醒過神來,連忙一揮手,叫幾個錦衣衛把楊溥和金忠都拖了出去。

    殿上一空,朱棣獨自站立,半晌,忽然低沉地一笑,輕輕地道:“這東風西風之亂,竟是源出於上麼?這始作俑者,竟是朕麼……”

    ※※※※※※※※※※※※※※※※

    楊旭離開皇宮,乘車轎回府。

    自從受傷之後,他出諄就一直乘車。

    車轎中徐姜坐在側廂,候夏潯坐定,便給他遞過一杯茶去,悄聲問道:“國公,怎麼樣?”

    夏潯沉聲道:“瞧這情形,怕是太子與漢王的鬥法已經超越了皇上能夠忍受的界限,兩人所能動用的力量,業已引起了皇上的警惕,所以皇上的舉動才如此反常。皇上到底打聳怎麼做,我還沒琢磨透,不過,一場大風暴,怕是免不了了!”

    徐姜籲然道:“如果這樣,確是一場大兇險只是一一……卑職傳給太子的那番李世民和李淵的話,會不會更加觸怒皇上?鬧到不可收拾?”

    夏潯輕輕搖了搖頭,道:“如果你懂得帝王的心思,你就會明白,帝王不會聽不進這樣的話,也不會容不下這樣的人,除非……他徹底的昏了頭。我們這位皇上一身非議,可這昏君的帽子,卻戴不到他的頭上!”

    一路無話,到了楊府門前,車駕停下,車夫下車,安放腳踏,徐姜搶前一步,扶夏潯起來,掀開轎簾走下車去。夏潯邁步進了大門,立即吩咐道:“閉了大門,從即刻起,外客一概不見!老爺傷處潰爛,需要靜養。”

    兩個院子聽了不敢怠慢,立即趕去把大門轟然關閉,落了門閂。

    就在這時,內宅喜盈盈地跑出了小丫環弦雅,弦雅提著裙裾,小臉蛋紅撲撲的,一眼看見夏潯,立即雀躍道:“老爺老爺,老爺大喜,西琳夫人生了,給老爺生了個小小姐,母女平安!”

    夏潯大喜,一撩袍子,一個箭步就躥了出去,笑不攏嘴地道:“這孩子從早上就開始折騰,如今總算是生了,快快快,快帶老爺去看看!”

    一主一婢,頃刻間跑得不知去向……

    東宮屬官,除了一個有從龍之功的金忠,盡皆下了詔獄。這消息迅速在京城傳開了,如同平地一聲雷,那娶正為了“遷都”爭得腦漿子發熱的官員們終於清醒了一下。

    不!準確地說:他們更糊塗了。

    皇上怎麼了?要遷都,要把大明的都城從金陵搬到北京去,現在……貌似連太子也要換了?換新房子換新人麼?

    東宮屬官入獄,就算還不能因此就確定皇上一定會易儲,百官也知道一向不為皇帝所喜的太子,這一遭因為在中外臣僚面前丟了皇上的臉面,惹得皇帝大怒,東宮之位搖搖欲墜了。削東宮屬官,就是皇帝給文武百官一個再明確不過的訊號。

    只是太子派的楊旭、解縉、以及幾位閣學士都還安然無恙,所以皇上是以懲罰東宮做為這次事件的結束,還是朝堂遽變的一個開始,百官還無法確定。

    事關重本,俞士吉聽了消息不敢怠慢,匆匆交待了一下都察院的事情,就直奔陳瑛的家。正在家裡裝病的陳瑛一聽這個消息,登時跳了起來。

    陳瑛躬著背,撚著鬍子,如老鼠牽須一般團團亂轉,俞士吉就追在他的屁股後面,緊張地道:“大人,您看皇上這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遷都也好,廢立太子也罷,咱們都察院是言官衙門,可不能不作聲啊,只是這局面,卑職實在是拿不准。大人,您是咱都察院的定海神針,您不拿個主意出來,大家都有些不知無措了。”

    陳瑛突然站住,扭頭問道:“黃真有什麼舉動?”

    俞士吉道:“沒有任何舉動。”

    陳瑛微微眯起眼睛,道:“太子屬官皆已下獄,黃真沒有動用他的人上書保本麼?”

    俞士吉道:“沒有,大人這幾天稱病在家,都察院裡事情不少,卑職有什麼攤派到他那裡的,他都不言不語地接辦了,比以前聽話多了。”

    陳瑛臉頰抽了幾下,神情十分怪異地道:“亂拳打死老師傅!難如……漢王這麼一通毫無章法的亂搞,居然反而了?看不懂,看不懂,就連老夫都看不懂了。”

    又思忖半晌,陳瑛拳掌相交,“嘿”地一聲道:“如果皇上因此生了易儲之心,那可真是歪打正著了。老夫運籌帷幄,百般機謀,最終竟是漢王這種毫無章法的打法競了全功?”

    俞士吉一聽急道:“大人,那咱們趕緊發動禦使,上書彈劾太子失儀、不稱東宮之位,請皇上易立儲君?”

    陳瑛撫須思索片刻,搖頭道:“不妥,皇上圖已窮,匕尚未現,不能這般直接。解縉不是回京了麼?去,立即彈劾解縉,私唔太子,意圖不軌!”

    俞士吉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興奮地道:“妙啊!大人這投石問題之計一舉兩得,若皇上不治解縉之罪,就說明皇上沒有易儲之心。若皇上治解縉之罪,咱們不但能夠窺得皇上心意,還能順道兒給太子再加一條罪名!”

    陳瑛怡然一笑:“去吧,找個小卒子先探探風色!對了,把咱們的舉動,給漢王透透氣兒!”

    俞士吉心領神會,躬身道:“是,卑職明白,卑職這就去辦!”

    剛剛說到這兒,陳府管家匆匆到子門口,欠身道:“老爺,漢王府來人,有請老爺過府一敘!”

    陳瑛和俞士吉相視而笑,陳瑛一拋長須,躊躇滿志地道:“老夫這病,是該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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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2章 慎勿作桃李

    遷都之議尚未決,卻因“東宮迎駕事件”,東宮屬官除了一個金忠是靖難老臣得以倖免,其他所有人等盡皆進了詔獄。聖堂最新章節.

    滿朝文武還沒醒過神兒來,都察院又有禦使上書彈劾解縉,說他回京辦差,私唔太子,無人臣之禮。永樂皇帝見了彈劾奏章勃然大怒,立即下詔,奪解縉官職,下詔獄,命紀綱嚴加審問。

    紀綱可美壞了,東宮屬官全拿進來了,前當朝首輔也拿進來了,他很有存在感。當然,他本來也是保太子的,太子倒了道理上對他並不利,問題是太子太不待見他了,太子一派多是文臣,那些文臣也大多不待見他,儘管他是太子一派,卻一直受到太子黨的孤立和排濟,他漸漸開始覺得,如果等到太子正了大位,他的地位未必保得住。

    紀綱不斷地對夏潯下手,試圖扳倒夏潯,固然是因為他天性如此,容不得夏潯這個老上司騎在他脖子上作威作福,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取夏潯而代之。

    要知道太子身邊不乏文臣,欠缺的就是武將,武將一派在爭儲之議中,要麼投向了漢王,要麼保持了中立,太子最大的倚助就是輔國公,如果他能取夏潯而代之,皇上百年之後太子登位,才不能不重用他。

    可惜,夏潯始終沒有扳倒,太子對他反而越來越疏遠,對自己的未來,他寄望于太子的希望越來越小。太子蓄養刺客,行刺輔國公的消息他已經秘密呈報皇帝了,皇帝居然只下一道口諭給他:嚴密封鎖消息,但有一絲洩露,唯其是問!

    這是什麼意思?

    結合皇帝拿下東宮屬官、拿下解縉的舉動,皇帝的意圖漸漸明朗了,看來皇帝終究是寵愛漢王多一些,為了避免爭儲愈來愈烈,最終演變成兄弟相殘的人間慘劇,皇帝終於下了決心,而這決心,卻不是要趕漢王離京,而是要易立漢王為儲君。

    皇上想廢太子,他想保也保不了,莫不如趁此多搞幾個人,先讓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更鞏固一些,尤其是輔國公楊旭,如果能把他咬進來最好,不管誰做儲君,這個人都註定了是他的敵人。

    皇帝一旦易立漢王為皇儲,勢必就得為皇儲掃清一切障礙,心向朱高熾的人,都將是皇帝陛下的清理物件。輔國公站隊太明顯了,皇帝只要立了漢王,就算不整死輔國公,也得剪其羽翼,叫他不能再呼風喚雨,為廢太子張目。

    紀綱認真揣摩了一番上意,決定從輔國公的好友解縉這兒下手,讓他多攀咬幾個人出來,尤其是夏潯。君不見皇上為了太子迎駕稍遲,就做出這麼大的動作,到時候就算子虛烏有的罪名,只要能為皇上所用,就足以治夏潯的罪了。

    有鑑於此,紀綱自然未雨綢繆。詔獄裡面,紀悠南正率人審訊解縉,解縉是前內閣首輔,皇上雖下令抓他入獄,紀綱一時倒不敢對他用重刑,但是錦衣衛用刑,叫你痛苦難當,外表又看不出什麼傷痕的法子有的是,就不信撬不開解縉的大嘴巴。

    與此同時,他又悄悄向漢王做出了許多友善的舉動。

    “太子不用我?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漢王如今還沒爭到東宮之位元,需要借助於我的地方很多,你不用我,他卻未必就不肯接納我。再說,我手中握著漢王刺客的證據呢,哈哈哈……”

    想到得意處,紀綱放聲大笑。

    ※※※※※※※※※※※※※※※※※※※※※※※※※※※※

    解縉入獄,再次引起了朝野的轟動。

    皇帝回京之後,一連串的動作電閃雷鳴,好象一套威力巨大、迅疾莫測的組合拳,打得滿朝文武昏頭轉向。聖堂最新章節.這時候他們終於看明白了一點端倪。

    彈劾解縉的奏章裡倒是沒有一言半語指斥太子的,可是說解縉私唔太子,無人臣之禮,太子現在也只是儲君啊,他擅自接見大臣,難道就不是無人臣之禮了麼?這個訊號太明顯了,皇帝若還想留儲君,就不會治解縉,既然拿下解縉,分明是要易儲君。

    忠於漢王的官員和一些專打落水狗的騎牆派紛紛上書彈劾太子,忠於太子的官員則紛紛上書,陳辭懇切,力保太子。

    這時候,太子派最得力的兩個人物,可謂太子左膀右臂的夏潯和解縉,其中解縉入了大獄,而夏潯呢?他卻在閉門養傷,不問世事,似乎對太子岌岌可危的地位視而不見。

    內閣大學士楊榮親自登門拜訪,居然吃了閉門羹,楊家只出來一個二管事,很客氣地告訴他:“老爺創處潰爛,遵醫囑養傷,不見外客!”

    楊榮在楊府門前默立良久,隨手找了一塊石子,在楊府的朱漆大門上刻下兩行大字:“願君子長松,慎勿作桃李!”

    楊家大門緊閉,並未察覺,這字跡被人發現後引得許多路人觀看,直到第二天早上,楊家下人自角門出來上街採買,這才發現大門上的字跡,急忙拿了油漆塗掉,事情卻已傳遍九城。

    不知多少人唏噓感歎,有人鄙薄輔國公臨危變節,有人羡慕他只要沒有削爵的大罪,盡可逍遙自在,不像那些官職在手的人,平素大權在握,風光無限,一旦被迫去職,立即就成了拔光了毛的鳳凰,還不如一隻土雞。

    內閣大學士胡廣的書房,氣氛幽靜素雅。博古架上擺著幾個瓷器漆器、奇石古玩,雖無價值連城的寶物,卻自有一股脫俗之氣。胡廣站在牆邊,背負雙手,默默地看著牆上一副字畫。

    那字傲讓相綴,瀟灑奔放,筆意縱橫,懸掛在牆上,一股豪邁不羈之氣便撲面而來,這正是當朝第一才子解縉的手筆。

    解縉的書法師承危素、周伯琦兩位書法大家,又自成一格,既精於小楷,又擅長行草,一手書法用筆精妙,出人意料,誰能得他一副墨寶,都視如瑰寶般珍藏。

    牆上這副字是解縉專門寫給胡廣的,胡廣表字光大,這首詩的題名就叫《答胡光大》:“去年雪中寄我辭,一讀一回心轉悲。結交誰似金蘭契,舉世紛紛桃李姿。我觀百歲須臾爾,人在乾坤猶釀器……”

    胡廣一句一吟哦,將解縉的這首詩細細地念了兩遍,終是長長歎了口氣,伸手將它摘了下來。胡廣把詩作拿在手中,又不舍地看了看,俯首在卷上吹了吹,似乎那兒落了灰塵似的。胡廣將詩拿在手中又看半晌,終於毅然卷起,遞與夫人,黯然道:“拿去,燒了!”

    胡夫人吃驚地道:“老爺,這……這可是解大學士贈與你的呀。”

    胡廣沉聲道:“原先它是為夫珍愛的一幅墨寶,如今卻是惹禍的禍根!燒了他!”

    胡夫人見丈夫聲色俱厲,不敢再言,只得默默接過卷軸。

    胡廣道:“大紳狂放不羈,貽人把柄,如今已入了詔獄。詔獄,那是好相與麼,進去的人,九死一生!如今執掌錦衣衛的是紀綱,這兩個人一向不和,大紳落到紀綱手上,嚴刑之下,還不知禁不禁得住。如果他胡言亂語拖人下水,那就禍事登門了。”

    胡夫人這才知道情形如此嚴重,不禁憂心忡忡地道:“解學士的事竟這般嚴重麼?這……咱們家跟解家可是親家呀,老爺會不會受了牽連?”

    胡廣歎道:“世事難以預料,我們只能儘量防患於未然。夫人,你去女兒閨房,把解家的聘書取來,我要往解家走一趟!”

    胡夫人驚訝地道:“這……,老爺要悔婚麼?”

    胡廣把眼一瞪,喝道:“休得多言,快去!”

    胡夫人一向怕他,不敢再說,持了書軸,便走出書房。胡廣在書案後坐了,捧一杯溫茶,閉著雙眼默默思想,也不知在核計些什麼,過了一陣兒,門扉“咣當”一聲左右分開,一個雙髻少女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開口便道:“爹爹,你要悔婚麼?”

    這位少女年方十五,廣額潔淨,秀目慧黠,雖只中人之姿,卻有一股書卷之氣,叫人不敢等閒視之,正是胡廣的愛女胡葉璃。此刻只見她兩頰緋紅,似乎氣的不輕。

    胡廣慢慢睜開眼睛,看看眼前這少女,眉頭微微蹙起,叱道:“葉璃,你一個大家閨秀,怎麼如此不懂規矩,瞧你這風風火火的樣子,禮儀嬤嬤都是怎麼教你的?”

    胡小姐大聲道:“嬤嬤教我,女子貞潔,從一而終!女貞男忠,女兒貞于丈夫,正如父親忠於皇上,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配二夫,如今解家落難,爹爹便想悔婚了麼?父親有命,女兒本該遵從,可這失節事大,女兒不敢答應!”

    胡廣喝道:“胡鬧!失什麼節,你還沒沒嫁到解家去呢。女兒,你可知道,那解縉如今已經被抓進詔獄了,他的兒子解禎亮業已被流放遼東。難道你要跟著他去那塞北遼東苦寒之地受苦不成?”

    胡小姐義正辭嚴地道:“婚約既定,女兒就是解家的人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哪裡由得女兒選擇?爹爹你與解伯父生同裡、長同學、仕同官,彼此最是要好,如今見解家敗落便思悔婚,就不怕天下人恥笑你為趨炎附勢之徒麼?”
askl2326 發表於 2012-7-14 20:54
第933章 二女訓夫

   胡廣漲紅了臉道:“一派胡言!你當為父就願意背負這樣的駡名麼?解縉被貶官安南時,為父可不曾想過悔婚。可他一而再,再而三,不思悔改,不知謹慎,如今闖出這樣大禍來,爹爹又能怎樣?

    女兒哇,你是內閣大學士之女,還愁不能找個稱心如意的的好夫婿麼?解除了這樁婚約,爹爹再給你找個佳子弟就是。再說,解縉這案子,絕不會至此而止,還不知要牽連多少人呢,悔了婚約,才有可能保得咱家周全!為你一片苦心,你可明白?”

    胡小姐決然道:“爹爹,女兒終身已定,豈能悔婚再嫁!父親縱有千萬個理由,但為一個‘節’字,女兒斷不敢從!解伯父題贈爹爹的詩中有一句‘結交誰似金蘭契,舉世紛紛桃李姿。’爹爹今日莫非就要效那桃李品性,貽笑天下?”

    胡廣大怒,拍案道:“你這忤逆不孝的丫頭,你……”

    胡夫人手裡還拿著解縉的那副詩作,慌慌張張地站在一旁,胡夫人一向老實,被丈夫吃得死死的,眼看著父女倆拌嘴,慌得她什麼似的,卻也不知該如何解勸。她素知女兒執拗,卻哪知她竟如此節烈,剛一開口,女兒就來找她父親理論了。

    胡廣狠狠瞪了一眼夫人,喝道:“看你教的好女兒!把她帶回去,關進繡樓!馬上把聘書給我找出來!”

    胡夫人沒法,便向追著趕來的兩個丫環吩咐:“這……這……,你們沒聽到嗎,還不帶小姐回去!”

    那兩個丫環不敢不從,急忙進來就想架起小姐離開,胡家小姐拼命掙扎,兩個丫頭不敢傷了她,三個人在書房裡走馬燈般一團轉,連博古架都碰倒了,上邊的東西掉了一地,俱都摔得粉碎。

    胡廣見此情形,拍案而起,對聞訊聚到書房門口的一眾家人喝道:“進來,把小姐帶回繡樓,看緊了她!”

    幾個家丁聞聽老爺吩咐,急忙沖進書房,胡家小姐聽了,猛地一把推開兩個丫環,一個箭步閃到書案前,一探手,便從青花筆筒裡伸出一柄裁紙的刀子,胡廣驚道:“葉璃,你要做什麼?”

    胡小姐凜然道:“女兒薄命之婚,既蒙父母做主,已經定下了終身,那這一生,女兒就是解家的人了!如今爹爹要悔婚,便是喪了女兒一生名節,女兒不敢從命!”

    說著,她一伸手,扯住自己耳朵,伸手就是一刀,一隻耳朵就被她割了下來,登時血流如注,沿著肩項流得滿胸滿臂,胡夫人驚駭欲絕,大哭道:“女兒,我的女兒啊,你這是做什麼!”

    胡小姐將刀對準自己咽喉,大聲道:“名節重於性命!今女兒割耳明志,父親如再相逼,女兒唯有把這條性命還與雙親罷了!”

    眼見小姐如此節烈,唬得一眾家丁下人誰也不敢上前,胡廣也被女兒的表現給驚呆了,眼見女兒手持尖刀,尖刀倒轉,刀尖緊緊抵著咽喉,只消再說一句逼她悔婚的話就要自盡身亡,胡廣只得頓足道:“罷了!罷了!為父還不是為了你的終身著想?你這糊塗丫頭,不肯悔婚便不退了罷,怎麼這般舉動!”

    胡小姐聽了父親這話,說道:“這可是父親親口所言,反悔不得!否則,女兒唯有一死!”說罷棄刀於地。

    胡廣氣極敗壞地道:“還等什麼?你、你們這些廢物,還不快帶小姐去裹傷!”

    兩個丫環趕緊攙起胡小姐,一個替她掩著耳朵,架著她就往外跑,府上管事早在一個腿快的家丁屁股上踹了一腳,吼他立即去請郎中,然後撿起小姐的耳朵,慌裡慌張的追在後面。

    胡廣一屁股坐回椅上,氣得呼呼直喘,胡夫人抱著那畫軸,慌慌張張就要去追女兒,被胡廣一眼看見,喝道:“你還抱著那卷軸成什麼樣子,放下!”

    胡夫人吃吃地道:“老爺,這卷軸……不……不燒了麼?”

    胡廣咆哮道:“婚都退不得了,燒不燒它還有何用!”

    胡夫人嚇了一跳,急忙放下卷軸,抹著眼淚追女兒去了。

    楊府裡,夏潯閉了大門概不見客,可這耳目卻非只在這府邸之中,京中大事小情,依舊瞞他不得。此前聽人呈報市井間嘲笑他的種種言語,夏潯只是一笑,毫不動怒。

    這天下午,發生在胡府的這樁事情又報到了他的面前。這事倒無須如何打聽,因為這事已在市井間傳的沸沸揚揚,那胡家小姐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被傳了出來,如今坊間人人都非議其父,卻贊胡家小姐節烈。

    這時茗兒和謝謝都在他的身邊,這兩人蘭心惠質,善解人意。夏潯閉門裝病,原因何在,她們清楚,生恐丈夫因此心生煩憂,故而常常伴他說話解悶,有關胡府的消息,她們自然也是聽在耳中。

    聽人彙報完了,坐在夏潯身旁的茗兒輕輕歎道:“這位胡家小姐,著實可敬。”

    謝謝卻道:“這胡廣,比解縉高明百倍!”

    夏潯輕輕頷首道:“是!知機避凶,這份眼光,沒甚麼。難得的是,事情不遂,他能又生一計,利用這未遂的悔婚來剖明心跡,撇清自己。此人學識不及解縉,氣節不及其女,然而機變謀略的本領,卻是上佳!”

    “怎麼?”

    茗兒微微有些詫異,但是聽了二人的對答,腦中再一思忖,便明白了前後經過,不由又是一歎:這胡廣……還真是個人精。

    夏潯握住她手,柔聲道:“你歎什麼,歎得相公心都老了。”

    茗兒幽幽地道:“真要老了,安心在家貽養天年,也好過叫人替你擔驚受怕。‘願君學長松,慎勿作桃李’楊榮題詩門上,嘲諷相公,你道人家不替你難過麼?”

    夏潯不以為然地道:“茗兒,這些事你何必放在心上?政爭豈是一個人憑空想像的那麼簡單,身在官場,如果一個人永遠都是心中所想即為所行,時時刻刻都叫市井間的那些看客們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個人早就完蛋了!解縉就是這麼個沒腦子的,你想讓相公學他麼?”

    茗兒聽了,不由又歎一口氣,想起相公叫她莫再歎氣的,忍不住又是一笑,問道:“解縉進了詔獄,不會有事吧?”

    夏潯道:“放心吧,他不會有大礙的,至少目前不會有。你別看那紀綱飛揚跋扈的,其實他心中明白的很,誰能動、誰不能動,他很清楚。在沒有塵埃落定之前,他不敢把解縉如何。”

    謝謝突然道:“相公,紀綱一向與你不合。他這人與陳瑛是一樣的貨色,屬烏龜的,咬住了就不撒手。解縉與你一向關係密切,你看胡廣一向中庸,在太子和漢王中間搖搖擺擺,不左不右,現在都急急地撇清自己,紀綱會不會刑訊解縉,攀咬與你,以借勢整你?”

    夏潯道:“這個倒真是大有可能,不過,想從解縉嘴裡掏出治我的東西,很難。解縉是個徹頭徹尾的文人,我本來就沒有什麼不可見人的東西叫他知道。再者,皇上叫我回來好好養傷……”

    夏潯的眉頭輕輕蹙了起來,低聲道:“這句話,就是我的一顆定心丸,想來……我現在只要閉門不出,安心做我的國公,就不會惹禍上身了吧。可是,這事叫我愈發地搞不明白了,皇上做事一向極有章法,很少這樣叫人完全摸不著頭腦,他又是詔議遷都又是懲罰東宮的,到底想幹什麼?”

    茗兒道:“不管皇上想幹什麼,相公,你為大明、為太子,已經做的已經夠多了,我不想你搭上身家性命!”

    夏潯笑道:“哪有那般嚴重……”

    茗兒執拗地道:“在妾心裡,就是這般嚴重!妾知道相公對大明功勳卓著,與皇帝更有救命之恩。可是君父眼中,臣子為君父奉獻性命,實屬應當,他會像凡夫俗子一般,把這恩德時時記在心頭?相公啊,你功勳卓著不假,可那侯君集就比你差麼,你看他的下場如何?”

    夏潯茫然道:“侯君集,是你父親昔日一個部下麼?”

    茗兒只當夏潯說笑,不禁生起氣來,拂袖道:“相公,人家一心為你打算呢,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夏潯好不冤枉,他是真的不知道這侯君集是什麼人物,不過這時他已明白,想必這侯君集是個古人,只好回頭查查再說。奈何這時代沒有電腦,不能輸入關鍵字一搜便可,如果不找個明白人問問,想要翻出這侯君集是哪朝哪代,何許人也,有何事蹟,也不知要翻到猴年馬月才能知道了。

    謝謝瞧他模樣,似乎果然不知,不禁暗暗發笑,連忙解釋道:“老爺政務繁忙,久不讀書,想必一時忘記了。這侯君集,隋末大亂時,便投了李世民的天策府。當時天下未定,未必就註定了會是李家的江山,更不見得會是李世民的,侯君集投奔與他,與靖難之初老爺心向燕王,可有一比。”

    茗兒氣鼓鼓地道:“那李世民玄武門之變,弑兄殺弟,逼宮奪位,侯君集曾為他出謀畫策,李世民登基,侯君集實是功不可沒,這鼎定之功,較之老爺屢施妙計,終助皇上成就大業,也不遑稍讓。

    侯君集在那李世民麾下,戰功累累,更曾率兵滅了高昌國,將高昌領土就此納入大唐,劃歸西州,這開疆拓土之功,比起老爺你經略遼東、智退帖木兒軍來,那又要高上一籌。可他恃功干政,你瞧他下場如何?”
askl2326 發表於 2012-7-14 20:54
第934章 為了你,好好的

    瞧他下場如何?瞧什麼瞧,夏潯根本不知此人為何人,生平有何事蹟。

    幸好謝謝善解人意,既然知道他不知道此人事蹟,便為他解說道:“侯君集受封國公,淩煙閣上二十四功臣,有他一席之地,這功勳地位比之老爺,可是一絲不差。

    若論權勢麼,侯君集開國即為潞國公,兼右衛大將軍,貞觀四年又任兵部尚書,檢校吏部尚書,實際上已是當時的宰相了,貞觀十二年,再任吏部尚書,這權勢,比起老爺你,又如何?”

    茗兒一旁插嘴:“侯君集滅高昌國,有開疆拓土之功,卻因兵入高昌之時,私占錢財,未禁將士竊掠,受人彈劾入獄,念其功勞,予以豁免。後有洛州都督張亮密奏侯君集煽動造反,李世民查無實證,再次豁免。這兩番入獄,尤其是後一樁可是涉及謀反的,仍得唐太宗赦免,唐太宗對他的恩遇寵信,比之相公只多不少吧?”

    夏潯臉上淺淺的笑容不見了。

    茗兒道:“到後來,太子李承乾與魏王李泰爭嫡日烈,各納黨羽,侯君集爵至國公,官至宰相,位極人臣,猶不本份,竟為太子籌謀,唐太宗的胸襟氣魄,比之今上如何?結果一俟發覺,也斷不相容,立即下令逮捕,處之以極刑。

    功是功,過是過,雖仍念其功勞,終究還是殺了他的頭,最後只是應其所請,留其一妻一子,流放嶺南,算是給他留下一點香火,其餘家眷,盡受族誅之刑。而主謀李承乾呢,因是皇子,只流放黔州而已。

    相公啊,在朝裡,你已是位極人臣,在家中又有子女滿堂,這是何等圓滿?皇子之爭,說是國事,終究還是天子家事,做臣子的一旦牽涉其中,成無賞,敗破家,何苦來哉?妾自嫁予相公,對相公的事情一向是不敢干涉,這一次實在是眼見兇險,不得不良言相勸,相公,得放手時且放手吧!”

    說到這裡,茗兒不覺垂下淚來。

    夏潯為之動容,他在朝中種種,儘量不讓家人知道,免得她們擔心,可是家中這幾個女子,實非尋常人家女眷可比,哪有可能瞞得過去,想不到平素只見她們歡喜模樣,卻不知她們暗中為自己擔驚受怕,一至於斯。

    夏潯緊緊握住她兩人的手,許久許久,才輕輕地道:“不要擔心,相公一定會保護自己的安全,只為你們!以後,相公一定……得放手時且放手!”

    ※※※※※※※※※※※※※※※※※※※※※※※※※※※

    夏潯急流勇退,先前的“議遷都”他沒有參與,這一次的“東宮迎駕事件”,他還是沒有參與,好象完全的從政壇上消失了。

    東宮官屬的集體入獄、前首輔解縉的被捕、閣老胡廣的悔婚、輔國公楊旭的沉默,以上種種,無不喻示著:太子要垮臺了。

    太子黨就此一蹶不振,與漢王朱高煦重歸與好的陳瑛好象打了雞血似的,動用言官力量不斷上書,旁瞧側擊地促請皇帝易立太子,可是皇帝的態度十分暖昧,所有彈劾奏章一概留中不發,反而叫百官就遷都之事拿出個結論來。

    對於遷都,太子派和漢王派都有人反對,由於這件事與派系鬥爭沒有關係,所以兩派的黨魁並沒有就此事統一步調,而是任由所屬官員各抒己見。而不管是太子派還是漢王派,在遷都一事上態度出奇的一致,

    於是就出現了這樣一幕奇景,太子和漢王兩派一面為了保太子和倒太子互相攻訐,一面又為了遷都與否異口同聲地聲討皇帝,如果不是因為有太子一案分化了他們的力量,面對這種洶洶攻勢,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怕也要吃不消了。

    除非永樂皇帝學他老子朱元璋,一怒殺掉半朝臣子。可是即便那樣也沒有用,因為你殺掉這一批,換上來的預備役依舊還是這些人,像胡廣那麼沒膽的畢竟是少數,大多數官員書生意氣發作起來,那是很要命的。

那麼這些人是那些人呢?

南方人,主要是江西人。

    明朝是科考取士,想做官,唯此一途。

    而明朝科考,江西人一直考的最好,有時候全國性的殿試幾乎成了江西人的表演演,一眼望去,殿上站的入選進士全都是江西人。

    “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一半京官是贛人”。別的不說,瞧瞧內閣就知道了,永樂朝初立,內閣大學士七人,其中就有五個是江西人。

    再往下去,各衙各司,也是坐滿了滿口南昌話、吉安話、撫州話的老表,把京城從南京搬到北京去,你說他們能樂意麼?

    滿朝文武一邊為了太子的去留問題互相掐架,一邊為了遷都與否跟皇帝掐架,朱棣卻不接招,他去接見外賓了。

    朱棣先行召見了帖木兒國使節,又打又拉、又拉又打地弄出一個類似于“劃江而治”的調停方案,派使節持聖旨,隨帖木兒國兩支使節隊伍同往撒馬爾罕,調停其內戰,以息幹弋。

    隨後,朱棣又召見日本國使節,表達了宗主國君主對日本合法政府的支持,同時態度鮮明地表示:支持由足利義滿嫡子足利義嗣擔任征夷大將軍一職。

    朱棣做的很絕,他老爹朱元璋曾經封足利義滿為日本國王,從那以後足利義滿給大明的國書就以“日本國王,臣源義滿”自稱。這一回,朱棣直接下了一道聖旨,派傳旨太監攜金冊金印去日本,二話不說,直接封足利義滿之子足利義嗣為日本王世子。

    日本國王是大明皇帝封的,日本王世子自然也該由大明皇帝來確認,大明皇帝既然確認了日本王世子的身份,那麼一旦有人否定他的身份,甚或用武力奪取了本屬於他的權力和地位,大明干涉就師出有名了。

    日本國使節興奮若狂,千恩萬謝地打道回府了。

    解縉雖然入了獄,他攜來的安南王陳季擴的降書還是要處理的,朱棣看了陳季擴的乞降書,又看了張輔隨乞降書送來的有關安南軍事、民事、政事的彙報,決定接受陳季擴投降,封其為交趾布政司右布政使,協助朝廷差派的布政使大人治理安南。

    隨即,他就邀渤泥國王與其餘十二國使者,一同蕩舟玄武湖,遊覽金陵盛境去了。

    朱棣就像懸鉤垂釣的姜太公,穩坐釣魚臺,完全無視於河底的暗流洶湧,也不知道他想釣的魚到底是哪一隻……

    ※※※※※※※※※※※※※※※※※※※※※

    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可氣壞了工部左侍郎陳壽,陳壽大為憤慨,當即奮筆疾書,上書保太子,奏章上言辭懇切,痛陳利害,並直言不諱地直斥皇帝,將朝廷亂源歸結于皇帝寵溺漢王,故而漢王生野心,爭皇儲,亂源出於上,請求皇帝立即將漢王逐出京城,就任藩國,以還天下安定。

    朱棣料理了諸國使節之事,又帶入貢的十三國使節游玄武湖歸來,看見這篇奏章,登時大怒,批示:“陳壽壞祖法,離間我父子,不可恕!”立即著錦衣衛將人拿了,把他投入了詔獄。

    隨後,為太子求情的都督陳銘、刑部侍郎思溫、大理寺右卿耿通,也相繼入獄,這些人都是朝廷二三品的大員,機要中樞衙門的權貴,他們的被捕,令滿朝文武都惶恐不安起來,保太子保到丟官罷職、入獄待參,看來聖意已決,太子真是要廢定了。

    這時候,紀綱審解縉一案又獲得了重大突破:解縉招了!

    紀悠南沒敢給他上太過殘酷的刑具,以免弄得他皮開肉綻,萬一哪天皇帝來了興致,想見見這位前內閣首輔,錦衣衛就逃不了一個“屈打成招”的嫌疑,所以紀悠南用的都是比較陰損的刑具。

    比如枷號,把解縉一枷,杵在那兒,站不直坐不下,猶如蹲馬步,而且是強迫蹲馬步,蹲到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卻無法移動。再比如往他臉上蓋塊毛巾,朝上面澆水,拎一隻大水壺,水流不斷,你吸氣就嗆水,嗆到你崩潰,可是卻是一點傷都看不出來的。

    解縉一身傲骨,奈何骨頭雖傲,卻不夠硬。三木之下,何不可求?解縉咬著牙撐了幾天,見還是沒有人救他出去,反倒是連東宮屬官帶各部大臣,接二連三地進了大獄,終於明白大勢已去,為了免受皮肉之苦,只得違心地招供了。

    只是根本子虛烏有的事情,你讓他招供,解縉又有什麼好招的?

    解縉無奈,只好按照紀悠南的暗示,招認自己早被太子網羅旗下,為太子搖旗呐喊。因見皇上不喜太子,太子地位難保,才籍故還京,串聯大臣,以迫使皇帝不敢妄易太子。紀悠南得了供詞大喜過望,立即追問其同黨。

    你既然是回京串聯大臣的,總該有同黨吧?

    解縉實在沒法,只好絞盡腦汁,苦思冥想,把那平時跟他一塊兒發過牢騷的、說過怪話的,都當了同黨供出來:戶部主事君行健、工部屯田部主事邢淩山、兵部武選司郎中趙鋒、通政司左通政慕容浩、大理寺少卿葉嵐等等……

    紀綱得訊如獲至寶,立即稟奏皇上,得了旨意,將一干人等全部鎖拿,可這些官兒最大的也只是通政司左通政慕容浩以及大理寺少卿葉嵐,紀綱怎肯甘心,便叫紀悠南繼續用刑,力求弄出幾個大人物來。

    紀悠南心領神會,回到詔獄便對解縉繼續用刑,解縉拖著不招夏潯、胡廣等這些位高權重的朋友,是寄望他們能為自己脫困出一把力,及至從紀悠南口中聽到夏潯閉門稱病、胡廣意圖退婚,解縉最後一點堅持也放棄了,咬著牙在供詞上摁了手印,承認他們也是自己一黨。

    紀綱終於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大喜若狂,趕緊揣起解縉的供詞,便往皇宮去了。

    衙門裡,八大金剛集合眾緹綺摩拳擦掌,只等聖旨一下,便去輔國公府和胡廣家裡抄家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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