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作者:月關 (已完成)

     關閉
huro 2011-5-16 11:50: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5 5463317
a3886122 發表於 2012-6-18 23:10
第875章 誰更無敵?


山林是一片片的白樺樹,樹下的野草不甚茂密。近營帳處已被剛剛紮下營來的人砍的七零八落,遠遠近近的,還有一些零星的伐木者正在砍伐著柴禾,辛雷和費賀煒架著萬松嶺刻意地往樹林深處走了走。天色已黑,林中更是黯淡,縱有正在伐木的人,也只看到三個牧人閃進了樹林,不會有過多的想法。夏潯緊追其後,遁入樹林深處,一路過處,擦碰著矮樹灌木,雨水撲打在身上,袍子濕了一片。

    萬松嶺心中十分驚恐,一直想要掙扎,但是兩隻鐵鉗般的大手牢牢地卡住了他,根本動彈不得,兩柄鋒利的短刃就抵在他的肋下,令他不敢呼救。待到了叢林深處,辛雷和費賀煒才把他放下,依舊箝制著他,沉聲道:“莫動,我們大人要跟你說話!”

    “大人?”

    萬松嶺聽到對方一口的鳳陽腔,隱隱便猜出了對方身份,心中不由暗暗叫苦:“糟了,明軍來抓我,莫非是已查到我是脫脫不花?這下可壞了,我縱然否認,他們又豈會相信?”

    正不知所措的當口,夏潯已踱到他的面前,微笑道:“呵呵,萬松嶺,鳳陽一別,咱們可有些年頭沒見了啊!”

    萬松嶺一呆,訝異地看著夏潯,遲疑道:“你是……?”

    萬松嶺在鳳陽官道上扮行商,想要調包夏潯的貨物,與他打過短暫的交道,後來他在金陵被惜竹夫人和謝雨霏戲弄的灰頭土臉,卻沒有夏潯的直接參與了,因此這可以說是兩人十多年後頭一回重新相遇。當日只是匆匆一見,十多年來夏潯的音容相貌又有了一定的變化,萬松嶺乍一看,又怎能認得出他來。

    夏潯調侃道:“貴人多忘事,看來你萬貴人已經忘了我是誰了,沒關係,不記得昔日的我不要緊,我如今是朝廷上的人。萬貴人只要記著,我是你的貴人。那就夠了。”

    “你是……我的貴人?”

    夏潯道:“你如今搖身一變。變成了脫脫不花,這身份一旦暴露。就有殺身之禍。而我。卻可以保證你的身份不會洩露,還可以讓你這個傀儡大汗擺脫他人的控制,真正做一回威風凜凜的草原之王,你說我不是你的貴人又是什麼?”

    萬松嶺慢慢定下神來,上下打量夏潯一番,沉聲道:“你到底在說甚麼,我脫脫不花根本聽不懂!”方才他還在擔心自己縱然辯稱不是脫脫不花這明人也不會相信,此時聽出對方別有所圖,卻又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脫脫不花了。

    夏潯笑道:“萬松嶺。真佛面前,不燒假香!你的好徒弟夜千千如今就在我的手上,那自幼撫養你長大對你猶如慈母的姐姐一家人,也在我的手上,而真正的脫脫不花雖然死了,可是他的兄弟噶多爾濟也還活著,你的真正身份能瞞得住我麼?你放心,我費盡心機地找到你,並不是想要揭穿你的身份,恰恰相反,我還會千方百計的幫你解除後患,叫所有人都相信,你就是千真萬確的脫脫不花!”

    萬松嶺的肩膀垮了下來,垂頭喪氣地問道:“你到底是誰,你想要我幹什麼?”

    ※※※※※※※※※※※※※※※※※※※※※※※

    夏潯知道時間有限,不能叫萬松嶺失踪太久,所以簡短捷說,急急把來龍去脈對他說了一遍。萬松嶺啞著嗓子笑了兩聲,道:“我明白了,馬哈木要把我當個牽線木偶來擺佈,現在,你們也要插上一手,多一個人來擺佈我,是麼? ”

    夏潯道:“錯!牽線木偶只有那麼幾條線,多一條線並沒有什麼用處。我們要的,僅僅是從馬哈木手中搶過一條線來,而我們想要維護這條線,勢必要給予你相當大的幫助,你現在的處境並不妙,答應與我們合作,對你來說,有利無弊!”

    萬松嶺沉默不語。

    夏潯道:“你想清楚,如果你是真的脫脫不花,我們現在就可以處決你!可你是假的,而你這個假貨,我們有足夠多的證據戳穿你,就算我們不殺你,只要我們把真的阿噶多爾濟送給哈什哈,根本不需要我們動手,哈什哈就會很高興地替我們揭穿你的真面目,然後你就會因為冒充脫脫不花,而被瓦剌人殘忍地處死!”

    夏潯悠然道:“我聽說草原上有一種刑罰,是驅千軍萬馬從你身上踐踏而過,不用刀劈斧砍,就用那馬蹄,硬生生把你踩成爛泥!鈍刀子割肉疼,碗口大的馬蹄一直踩下去,一直到把人踩散、踩碎、踩爛,踩成一堆肉醬,那滋味兒恐怕更不好受!”

    萬松嶺機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夏潯又道:“答應與我們合作,首先你的性命能夠得到保障,其次你的徒子徒孫,尤其是你的親人,全都會得到很好的照顧,而你,你應該清楚,我們想讓你發揮作用,就得努力為你爭取權力,你將不再是一個傀儡,至少,不是完全的傀儡,你這個便宜大汗將比現在風光一萬倍!萬松嶺,這對你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

    辛雷在一旁幫腔道:“萬松嶺,雖然你只是個下五門的騙子,可也畢竟是個漢人,如今既有機會為咱們漢人做點兒事情,對你又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你還猶豫什麼?”

    萬松嶺咬了咬牙,艱澀地道:“你們……想要我做什麼?我醜話說在頭里,我可以配合你們,可是……我什麼都做不了!我調不動一兵一將,如果你們想要我刺殺馬哈木或者太平、把禿孛羅什麼的,恐怕我也辦不到,我萬松嶺做事多動腦子少動手,那三腳貓的把式,根本不可能殺得了人家……”

    夏潯失笑道:“你想岔了,我們費盡心機來找你,就為了讓你做這種事?不不不,這種事,我們隨便安排一個人就能做,你所能起的作用,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做任何對你不利的事,你要活著。而且要風風光光地活著,才對我們有大用!”

    萬松嶺遲疑道:“你是說……”

    夏潯沉聲道:“我們要把你扶上去。讓你做全蒙古的大汗。做草原之王。我們要讓你頂著脫脫不花這個身份,凌駕於馬哈木、哈什哈、太平、把禿孛羅之上。凌駕於韃靼太師阿魯台之上。一統大草原,成為所有草原部落的王!

    萬松嶺,難道你甘心像現在一樣,做一個任人擺佈的傀儡?你很有腦子,你智計百出,在江湖上也算得一號人物。以前,你在馬哈木的掌握之中,沒有任何外力可藉,那些心機手段全無用武之地。可以後不同了。你有大明暗中支持,難道你還想不出辦法來,拉攏一切可資利用的勢力,成為一個貨真價實的大汗? ”

    萬松嶺的眸子漸漸亮了起來,他原本在馬哈木的嚴密控制之下,沒有任何外力可藉,只好逆來順受,如今一旦有了底氣,那腦筋一轉,無數種坑死人不賠命的法子便湧上了心頭。

    夏潯微笑道:“以你万某人的本事,把人賣了還叫他幫你數銀子的手段,應該多得很吧……”

    萬松嶺臉上慢慢露出了會意的笑容,

    夏潯道:“要與你合作,其實最大的困難是聯絡不便,那麼很多時候就需要你自己獨力面對種種莫測的局面並做出有利的決斷。若換一個稍稍蠢一點的人就很難成功。而你恰恰擁有這等本事,又坐上了這個位置,這是天意,天意不可違!”

    從容、睿智的光采重新回到了萬松嶺的臉上,他的眸子裡閃爍著精明的光芒,自信與勇氣充溢了他的胸膛。

    恍惚間,他似乎又回到了鳳陽、金陵、西涼……

    他運籌帷幄、他叱吒風雲,他戲弄無數權貴豪門於股掌之上……

    他……

    他忽然記起:在鳳陽被謝雨霏坑了,多年基業毀於一旦;在金陵被謝雨霏坑了,大好局面付諸流水;在西涼被謝雨霏坑了,十年創業、東山再起的本錢又沒了……

    只一轉念,這些念頭就被他拋到了九宵雲外,這麼多年了,也就是在那小丫頭手下失過手嘛,現在站在他背後的可是大明王朝,那個小丫頭絕不可能再來拖他後腿的,他無敵了!

    至少在這大草原上,他萬大爺騙術無敵了!

    萬松嶺得意洋洋,信心倍增,他當然不會想到,眼前這個一臉誠懇的朝廷大員,竟是把他的剋星謝雨霏克得死死的那個人。

    當萬松嶺回到帳蓬的時候,那個幫人生火的侍衛和兩個去取食物的侍衛一齊擁了上來,帶著責怪之意道:“大汗,你怎麼自己出去了!”

    萬松嶺淡然道:“我去林中方便一下,在這個地方,能出什麼意外?大驚小怪的!”

    萬松嶺緩緩走進大帳,“喔”了一聲道:“食物取來了?那就用餐吧!”說罷便在正中位置從容地坐了下去。

    三個侍衛面面相覷,他們忽然覺得這個大汗和以往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他還是他,相貌沒有任何變化,但是那種改變卻又是那樣明顯,似乎那副軀殼下突然換了一個靈魂似的,他的一舉一動、一睥一睨,忽然間都有了一種令人不敢逼視的威嚴。

    三個侍衛的心情不覺局促起來,他們沒有像往常一樣隨意地坐在萬松嶺身邊便放口大啖,而是小心翼翼地取了些食物,悄悄走到一邊靜靜地進食。

    公孫大風有一肚子話急著問他,可是當著三個侍衛的面,他不能開口,只好咽了口唾沫,坐到萬松嶺身邊,端起飯碗。公孫大風偷偷打量了一眼萬松嶺,他也覺得,自己的師傅與這些天來一貫的模樣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具體不一樣在哪裡,他卻說不上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21 11:05
第876章 偷人


    天色濛濛亮的時候,草原上一片凌亂景象。

    如今已是三月初,草長鶯飛時節,可是早晨的陽光全無暖意,至少照在那血腥的戰場上時,只會讓人陣陣心寒。

    這是大明欽差隨同瓦剌三王的部屬轉移的第四天,他們被哈什哈的兵馬給追上了。之所以被追及,正是大明欽差的隊伍造成的,連著幾天的遷徙,那些瓦剌的婦人、老人和孩子還沒有喊累,這些可惡的漢人老爺們卻大叫吃不消了。

    他們嫌晚上睡的不舒服,他們嫌休息的時間太短,他們嫌有時為了儘快轉移只能喝馬奶吃生肉根本無法下嚥,他們嫌只能餓著肚皮逃跑,他們嫌長途奔波大腿的嫩皮兒都馬鞍磨破了……

    這一連串噁心人的理由,把個巴根氣得三屍暴跳,卻只能在心裡詛咒,他不能拋下大明欽差,只好放慢行進速度,結果終於被哈什哈追上。

    其實哈什哈倒不是追著他們來的,在馬哈木攻打豁阿哈屯的那一夜,哈什哈及時趕到,險些殺了馬哈木,馬哈木逃回營寨之後,送走婦孺老幼,集結兵馬與哈什哈決戰,一連打了幾仗,這時才發覺哈什哈使了金蟬脫殼之計的太平和把禿孛羅也帶了兵馬急急趕來。

    三路大軍匯合,頓時聲勢大盛,形勢便演變成他們追著哈什哈打了,哈什哈展開游擊戰術,拖著馬哈木的三路大軍在草原上藏貓貓,等到忠於哈什哈的一個部落繞出三王部落的包圍圈與他合兵之後,他立即主動發起反撲,一戰便將追得最近的太平部落殺了個落花流水。

    太平部落大敗,太平本人胸口中了一箭,這一箭本不致命,不過太平的精鋭傷亡慘重,太平頓時起了保全自己的念頭,便籍傷養病去了。

    把禿孛羅聞訊後也起了自保之意,接戰時便開始偷奸耍滑不賣力氣,而且有意避敵鋒芒,將正面戰場讓開,由馬哈木去與哈什哈硬碰硬。

    馬哈木見太平重傷、把禿孛羅一心保全實力,心中雖然氣惱,卻也無可奈何,三王人心不齊,便不是哈什哈對手,幾戰下來接連失利,馬哈木只得逃向自己的固有地盤,哈什哈竟悍然追了下來。

    馬哈木一路逃,一路發出召兵令,號召他的部落速速集結兵馬趕來救駕,奈何哈什哈追的甚急,總是不等援兵趕到,便逼得他再度轉移,以致趕來與他匯合的部落援兵屢屢撲空,追在他們兩路大軍後面難以合兵。不想,昨晚逃命途中,哈什哈正碰上因為受了明軍的拖累而姍姍行遲的巴根。

    還別說,大明欽差這一拖延,倒是成全了馬哈木。馬哈木與護送族中婦孺的巴根兵馬匯合一處,堪堪敵住了哈什哈的兵馬,這一夜苦戰,直到天明時分哈什哈才收兵退卻。

    草地上,到處是凌落的屍體,濺灑的鮮血,橫七豎八的屍體中偶爾還會發出一聲呻吟,打掃戰場的馬哈木部士兵們逐個檢查著戰場上的每具屍體,如果是對方的人,只要還有一口氣兒,便補上一刀。

    遠處坡地上,是巴根匆匆紮下的營寨,他昨天剛要紮下營寨,遊騎哨警便報告發現己方人馬被敵軍緊追著逃來,於是急急領兵接應去了,營寨中一片混亂。

    趙子衿見狀馬上下令,把自己的營地與瓦剌人保持了一定距離,在營地四周點起堆堆篝火,後面豎起了大明團龍皇旗。這桿大明皇旗一豎,哈什哈的兵馬在外面與馬哈木的隊伍殺得人仰馬翻、血流成河,愣是不敢逾雷池一步。許多瓦剌的老弱婦孺見此情形,便拚命地逃進明軍的大營,倒也因此保全了性命。

    趙子衿佇馬高坡,遙遙眺望著一片狼籍的戰場。

    夏潯策馬趕到了他的身邊,對他輕輕低語道:“差不多了,萬松嶺兒那兒,已經商定了今後聯絡的方法,對他目下的活動也做好了商議,咱們應該離開了!”

    大庭廣眾之下,趙子衿不便對夏潯表現出尊重,他依舊望著前方,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前方,血染征袍的馬哈木在巴根等幾員親信將領的護擁下,正向營寨馳來,一個個盔歪甲斜,疲憊不堪。

    趙子衿一抖馬繮,便領著八名侍衛迎了上去。

    “欽差大人,本王慚愧啊,連累欽差奔波跋涉……”

    一見趙子衿,馬哈木便抱拳謝罪,趙子衿板著臉道:“和寧王這家事越鬧越凶啊,幸好哈什哈懂規矩,沒有擅闖本欽差的行轅,否則的話,本官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恐怕你和寧王也解釋不清。”

    馬哈木苦笑道:“是是是,欽差大人多多包涵,本王……”

    趙子衿擺擺手,打著官腔道:“罷了,關於瓦剌擅立大汗一事,本欽差認真調查了一番,走訪了瓦剌諸部,並無一絲實據,如此看來,這分明是韃靼人的搆陷了。和寧王既然正在鬧家務,本欽差也不宜在此久留了,這就返回大明好了!”

    馬哈木心道:“這狗官被昨夜一戰嚇破了膽,生怕哈什哈殺紅了眼,連他也殺,忙著逃命去,還要說的冠冕堂皇。”

    馬哈木咳嗽一聲,假惺惺地挽留道:“欽差大人何必著急,本王已下令諸部集結兵馬趕來匯合,同時傳檄太平、把禿孛羅兩王起兵來援,哈什哈敢深入我的地盤,這一遭定叫他有來無回。相信再有一兩個月的功夫,就能徹底解決了他!屆時,再好生款待欽差。”

    趙子衿“嚇了一跳”,失聲道:“還要一兩個月?不不不,本欽差此來,就為查訪擅立大汗一事,如今既已查明純屬謡言,聖上還在等著本欽差的消息呢,本欽差歸心似箭,本欽差今天就走!”

    馬哈木心中暗笑,又假意挽留一番,便順勢答應了趙子衿。

    看樣子趙子衿真是被昨夜一戰給嚇跑了膽,回去之後馬上收拾行裝準備跑路了。

    馬哈木雖然在與哈什哈的交戰中失利,但是能順利送走趙子衿這個大麻煩還是挺開心的,欽差要走,怎麼也要打點一下,雖然正在戰爭之中,不過他的部落在轉移的時候,把財物也都帶了出來,馬哈木立即叫撒木兒公主挑選幾樣拿得出手的寶物做程儀。

    這廂正準備著,巴根突然趕來稟報:“王爺,圖門寶音不見了!”

    馬哈木一怔道:“圖門寶音?你說本雅失裡的哈敦?”

    “正是!”

    馬哈木眉頭一蹙道:“莫不是昨夜死在亂兵之中了,有沒有檢查所有的屍體?”

    巴根道:“發現她不見的時候,末將手下已經仔細檢查過所有人,不但她不見了,連她的母親也不見了。”

    馬哈木一根一根地捏著鬍鬚,冥思苦想半晌,又道:“昨夜逃進明軍營中避難的人,都回來了?”

    巴根道:“是,末將已經問過,明人說咱們的人已經全都回來了。末將來時,看見明人正在打點行裝,準備離開!”

    馬哈木在帳中來回踱了幾趟,說道:“會不會……她們為避戰亂,逃出了營壘?”

    巴根苦笑道:“王爺,她們是在韃靼那邊混不下去才逃到咱們瓦剌的,這兒四野茫茫,一片荒原,她們能逃到哪兒去?誰能收留她們?”

    馬哈木目光一凝,說道:“你的意思是說……?不可能!明人弄走這麼兩個女人有什麼用處?不管是韃靼還是瓦剌,誰會買她圖門寶音的帳?”

    巴根道:“那……她們的下落就不再尋找了麼?”

    馬哈木沉思片刻,咬牙道:“我去探探那趙狗官的口風!”

    趙子衿正在緊張地打點著行裝,儀仗等一應器物全都裝在勒勒車上,上邊插了大明的旗幟,所有士兵俱都是一身輕裝,一副恨不得馬上插翅飛出這鳥地方的模樣。

    馬哈木領著一幫人匆匆趕到趙子衿的駐地,對趙子衿道:“欽差大人,此番赴我瓦剌,本王招待不周,實在慚愧的很。目下正在戰亂之中,倉促間,也沒準備什麼像樣的程儀,還望欽差大人不要嫌棄!”

    馬哈木說著,把手一揮,八名大漢便抬著四口大箱,另有四人手托紅綢蒙蓋的托盤來到趙子衿面前。

    “噯,王爺您太客氣了,這怎麼好意思呢!”

    趙子衿一面客氣,一面拈起蘭花指,輕輕掀起一塊紅綢,一眼瞧見綢下碼得整整齊齊的金條,足足有二十多根,趙子衿臉上便露出歡喜神色,他眼角又輕輕一瞟,瞧見抬箱子的大漢將那箱子微微打開一線,裏邊裝著的儘是草原上最珍貴的藥材、最上等的皮毛等草原珍奇,臉上的笑容就更加濃郁了。

    “哎呀呀,這麼厚的禮,下官可不敢當、實在不敢當啊!”

    趙子衿連聲拒絶著,向身後一擺手,夏潯和辛雷、費賀煒等人便忍著笑走上去,將那四口箱子、四具托盤都接過來。趙子衿打個哈哈,滿面春風地道:“王爺正有大事要忙,下官就不多做叨擾了,下官準備這就離開,王爺身份尊貴,不勞遠送……”

    “且慢!”

    馬哈木按住趙子衿拱起的手,似笑非笑地道:“欽差大人,且不忙走。大人,本王還有一件事想說,只是……有些難以啟齒啊!”

    趙子衿頓時慷慨地道:“哦?有什麼事,王爺儘管說,趙某洗耳恭聽便是!”

    馬哈木咳嗽一聲道:“是這樣……,方才檢點損失和傷亡,本王部落中有一百姓,發現他的妻子和妻母不見了,辯認過所有屍體,其中並無二人,昨夜本王部落中有很多百姓逃入欽差營中避難,承蒙庇護,本王感激不盡。只是……不知是否還有本王的族人滯留於欽差營中尚未返回呢?”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21 11:05
第877章 春闈


    趙子衿不悅地道:“怎麼可能?王爺請看,我們已經準備啟程了,帳子都拆了,車子業已裝好,營中一目瞭然,哪有什麼婦人女子,哪裡能夠藏身?”

    “這個……”

    馬哈木吞吞吐吐地道:“這個……萬一有不守規矩的兵將貪圖女色,將她們扮作男裝……”

    一瞧趙子衿攸然沉下來的臉色,馬哈木忙又改口道:“不不不,也說不定她們趁著混亂竊取了大明官兵的衣裳,又或者偷偷鑽進車子……,欽差大人你看,可否容本王派人……呃……這個……,那婦人的丈夫非常牽掛,哭告於本王,本王也不好坐視啊,為難之處,尚望欽差海涵!”

    趙子衿拂袖道:“豈有此理!千軍萬馬之中,兩個婦人怎麼能夠混入軍營?軍營之中藏匿婦人,乃是殺頭之罪!王爺這是懷疑本欽差治軍不嚴,我大明將士軍紀敗壞麼?”

    馬哈木忙道:“欽差大人誤會了,本王的意思是……”

    趙子衿重重地哼了一聲,雙手向天上一拱,高聲道:“本欽差奉聖諭巡撫瓦剌,身負聖命,代表的是皇上。王爺,你如此口無遮攔,皇上要是知道了,會很、不、高、興、的!”

    “這……”

    趙子衿怒氣衝衝返身便走,高聲道:“本欽差奉旨而行,天下州縣、四海番王,誰敢欺君罔上,攔阻檢查,真真的豈有此理!”

    趙子衿翻身上馬,把手向前用力一揮,好像拔刀一劈,威風八面地喝道:“開拔!”

    馬哈木望著他的模樣發呆:“這貨,怎麼剛收了我的厚禮,就翻臉就不認人了啊?”

    ……

    馬哈木攜眾將站在送別大明欽差的地方,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發呆。

    巴根小心翼翼地道:“王爺,咱們怎麼辦?”

    馬哈木臉上無光,只得託辭道:“哼!不過是一個過氣的皇后,如果她肚子裡正懷著本雅失裡的種兒,明人把她弄走還有點用處,否則的話,這婦人就算真被他們帶走了又有何用?”

    馬哈木一提馬繮,喝道:“回去,好生計議一番,這一遭一定要打得哈什哈服服貼帖,再不敢與本王作對!”

    明軍隊伍遠離馬哈木的駐地之後,烏蘭圖婭和圖門寶音及其老母就可以公然露面了,三個人坐在一輛勒勒車上,圖門寶音的老母年紀大了,昨夜又好一番折騰,正倚在褥上沉沉睡去,烏蘭圖婭和圖門寶音則肩並著肩坐在車尾,幽幽地看著無垠的草原。

    身後不遠處,夏潯也已坐上了車。

    返途本該也有瓦剌護送才合乎禮節,只是眼下馬哈木實在不能再抽一隊兵馬來護送他們,趙子衿又急於離開,根本不在乎叫瓦剌人護送,沒有瓦剌人跟著,他也就擺不出那欽差大人的譜。雖然說軍中大部分人並不知道夏潯的身份,但是他先上車休息,再把夏潯也叫上來,旁人又哪知道在車中他們誰尊誰卑?

    圖門寶音望了一眼後邊車中坐著的幾人,悄聲道:“以你所說,咱們把脫脫不花的下落告訴明人之後,他們不但見到了脫脫不花,還把他帶出去過?那怎麼會不殺了他?”

    烏蘭圖婭道:“誰知道明人在打什麼主意呢,看樣子,他們似乎只是想確認這個脫脫不花的身份,之後要做什麼,我也摸不著頭緒。”

    烏蘭圖婭扭頭看看後面車中正侃侃而談的夏潯,輕輕一哼道:“那個明人大官詭計多端,狡猾的很呢,你就是千小心萬小心,最後還是會不小心被他賣掉,被他賣了不希奇,可你還會傻乎乎的幫他數銀子,這些漢人大官都是滿肚子算計,他不殺脫脫不花,一定是有一個更大的陰謀。”

    圖門寶音擔心地道:“如果他們不想揭穿脫脫不花的身份,那我們到了明廷就做不得人證,做不了人證,明廷還會安置我們麼?”

    烏蘭圖婭打保票道:“這個,你倒完全不必擔心,那個楊旭雖然比老狐狸還狡猾,卻絶對不是一個下三濫,他既然答應了咱們,就絶不會失言的!”

    圖門寶音稍稍放了心,她側首看了看烏蘭圖婭,輕聲道: “我看你,對他很瞭解呀。”

    烏蘭圖婭嫩臉一熱,沒接話碴兒,她把目光投向草原的盡頭,幽幽地嘆了口氣道:“這一去,我們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圖門寶音淒然一笑,說道:“怎麼?你還留戀這方天地麼?”

    烏蘭圖婭輕輕搖了搖頭,道:“不留戀,但是……真的不捨得……”

    這句話不禁引起了圖門寶音的共鳴,她也悵然望向草原的盡頭,似想將一切盡收眼底。這一去,她們就要進入中原,永遠離開這兒,雖然說中原花花世界與這生存條件惡劣的草原一比就猶如天堂,可是遠離家鄉,那種淡淡的惆悵的離緒,卻是揮之不去。

    那是一種沉甸甸的感覺,只有告別故鄉永遠遷居他處的人才能體會到那種割捨不斷的留戀,哪怕這兒曾帶給她太多的不幸和悲傷,離別之際也總是不捨的。她們現在只想多看一眼,把這裡的一切深深銘記在她們的心裡,從今往後,她們就只能在夢裡才能重回故鄉了。

    趙子衿坐在車中,有些羨慕地道:“萬松嶺這廝倒是好福氣,有咱大明撐腰,再加上他的心機手段,很快就能在草原上呼風喚雨了。”

    夏潯微笑道:“要用上他,當然得叫他呼風喚雨,不過……一統草原?他想都不要想!現在,他還唸著自己也是一個漢人,可是當他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時,他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會是他個人的利益、就只有他的家天下,他一樣會有野心,我們要把他培養成一頭猛虎,但是勒在他脖子上的繩索,只能越來越牢固,絶不能解下來!”

    夏潯想了想,又對趙子衿道:“回去之後,就得稟報皇上,儘快安排人潛入瓦剌,先混成瓦剌人,再被萬松嶺‘賞識’、‘重用’,這樣咱們在他身邊就有了眼線,可以通報消息,這事兒得儘早進行安排!”

    趙子衿連忙頷首答應。

    要控制蒙古大汗,這事兒必須得讓皇上完全瞭解和掌控,而不能通過潛龍私下進行。否則,即便換了夏潯做皇帝,一俟得知有人繞過自己去擅自控制一位草原之王,除了殺掉他,夏潯也絶對不會再有第二種選擇,哪怕這個人再值得信任。

    ※※※※※※※※※※※※※※※※※※※※※※※※※※※※※

    此時,金陵城,文淵閣,解縉正認真地批閲著一份份公函。

    夏潯離京前曾對他做過一番囑咐,想跟永樂皇帝使小性兒卻碰了一鼻子灰的解縉這回學了個乖,他一絲不苟地按照夏潯的囑咐,每日除了料理公務,盡到一個內閣首輔的本份,便只是關切永樂大典的編撰,循規蹈矩,十分本份,如今永樂大典第一稿的編撰已經接近尾聲了。

    就在這時,他的親家胡廣胡大學士急匆匆走了進來,一見解縉便道:“哎喲,我的首輔大人,你怎麼還四平八穩地坐在這兒呢?”

    解縉一見親家來了,忙笑道:“啊,是光大來了,坐坐,快坐,什麼事這麼匆忙?”

    胡光在他對面坐了,風風火火地道:“大紳,朝廷科舉,三年一試,今春又到了科舉之期。禮部打年初就開始籌備著了,如今各地舉子已紛紛赴京,春闈即將舉行,皇上正在考慮欽點的主考人選,這事兒你還不知道?”

    解縉撚鬚笑道:“哦……,這個自然是知道的,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你還問我那又怎樣?”

    胡廣急道:“老兄,現在朝中有些文名的大臣都在爭這主考之位呢,就連內閣的幾位大學士都擠破了頭,你怎麼還一點動靜也沒有呢!”

    解縉聽了夏潯的囑咐,正在修心養性,凡事概不插手,一聽這話,不禁失笑道:“噯,由得他們爭去,我已是內閣首輔,位極人臣,還與他們爭這虛名做甚麼?”

    胡廣見他不開竅,更加著急,忙道:“大紳吶,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這文教之事,哪朝哪代不是最重視的?這主考官,僅僅是一屆主考麼?雖然說,這中舉的士子都是天子門生,可是這主考官才是他們真正的座師啊。中舉的士子們將來就是朝廷的官員、大明的棟樑,你是內閣首輔,若這官員們都是你的學生,你想想,你在朝廷中的份量,你想施展的平生抱負,怎麼能說是一介虛名?”

    “唔……”

    解縉聽得怦然心動,捋鬚的手不禁慢下來。

    胡廣悻悻地道:“我是洪武三十三年的進士,資歷太淺,還不足以當這主考,要不然我早就爭了。可你不同啊,你是內閣首輔、天下聞名的大才子,洪武十二年就中了進士,你若想當這主考,還有誰敢跟你爭?”

    解縉遲疑道:“這個……,我爭得麼?”

    胡廣道:“如何爭不得?”

    解縉猶豫道:“不過……”

    胡廣道:“別不過啦,大紳,三年一試,你就保證下一屆你能當上主考?你既有這個意向就好。我馬上去向皇上舉薦,舉薦你來當這主考官!風聲一放出去,有那自知之明的人就會為之卻步了,隨後你再上書自薦,以你的地位和資歷,這主考官妥妥的,跑不了!”

    解縉的功利心的確強了些,被胡廣這麼一煽動,解縉大為心動,胡廣察言觀色,便道:“我這便去安排,大紳,你等我的信兒!”說完便風風火火地走了出去。

    “噯!”

    解縉喚了一聲沒有喚住,便心安理得地坐了下來,只是再翻開一份公函時,卻有些心不在焉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21 11:06
第878章 天下有爭  


  夏潯回京了。
  
  因為此番的欽差特使是趙子衿,夏潯隨之前行的消息一直予以保密,所以直到他回來,此事也未公開。這樣的話,本該由都察院派人去接一下就好,趙子衿出了京是欽差大臣,八面威風,回京把旨一繳,還是都察院的一個御使言官,滿京城的勛戚權貴,誰會把他放在眼裡?
  
  不過永樂皇帝卻下旨著錦衣衛都指揮使紀綱前去相迎,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京中百官雖然覺得有些納罕,卻也沒有太在意,因為趙子衿此番出使瓦剌,目的是查訪瓦剌擅立大汗一事,這樣的話,叫紀綱這個秘諜頭子出面,似乎也情有可願。
  
  孰不知永樂皇帝之所以叫紀綱出面,卻是因為此行回來的隊伍中有本雅失裡的哈敦,曾經的北元皇后。
  
  這點陣圖門寶音皇后對大明來說,的確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但是永樂皇帝接到夏潯提前派人送回的消息之後,還是決定予以妥善照料,儘可能的給予禮遇。大概是因為同為皇家人,今日圖門寶音皇后落魄如此,叫他有些兔死狐悲吧。
  
  關於脫脫不花汗就是萬松嶺的消息,夏潯業已派人先行送回了消息。朱棣馬上決定派人潛入瓦剌,用半年到一年時間,徹底融入瓦剌部落,進而接近萬松嶺。這件事他權衡了一下,還是交給了錦衣衛去辦。東廠畢竟剛剛成立,勢力剛剛在京城鋪開,叫他們驟然擔負如此重要的責任,朱棣擔心壞事。
  
  朱棣召見紀綱,親自向他交辦了這件絶頂機密的大事。紀綱不敢怠慢,回去之後就挑選精兵良將,不但要機警多智、驍勇善戰,而且必須符合以下所有條件:一、熟悉塞外遊牧生活;二、能說一口流利的蒙語;三、生的必須是北人面相;四、家中父母妻兒俱全。五:上溯三代與蒙人毫無關聯。最好反有大仇的。
  
  要完全符合這些條件,實不好找,紀綱費了好大的勁兒,從錦衣衛中層層選拔,挑出了二十個人,又親細審查他們所有的身世資料。考驗他們的機變能力,最後又剔除了八人,只留下十二個人,其家小全部接入京中妥善安置,這才安排他們出發,通過種種渠道,滲透入瓦剌地境。
  
  對朱棣看重的事情。紀綱是不遺餘力地去辦的,現在夏潯剛剛進京,紀綱親自挑選,滲透瓦剌的十二錦衣秘諜已經離京北上了,這個效率也不可謂不高。
  
  紀綱騎在馬上,被暖風熏得昏昏欲睡。
  
  這幾天,他一直在忙著挑選赴瓦剌秘諜人選的事兒,日以繼夜。覺都沒睡好,難免有些睏倦。而皇帝要他接迎欽差趙子衿,所交付給他的使命也不過是命他把蒙古皇后秘密接走。予以安置,再帶進宮去會唔,不許消息洩露。這件事對他來說,實在是毫無挑戰性,所以紀綱興緻缺缺。
  
  正走著,前方忽有一位將軍領著幾個親兵快馬馳來,這是一條熱鬧的街市,道路兩側都是小販。紀綱只是去接個人而已,沒擺全副的官駕儀仗,自然也就不能清街喝道,所以道路就狹窄些。對面那位將軍跑到近處,才看清對面仰天打哈欠的人是紀綱。趕緊的一勒馬繮,紀綱的馬已經受了驚嚇。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躥。
  
  紀綱懶洋洋的坐在此馬背上全無防備,被這一閃險些滑些馬去,紀綱急忙扣鞍坐定,大怒抬頭,就見對面馬上一位將軍,豹眼虎鬚,身材雄壯,紀綱認得他是都指揮使啞失貼木兒,是個韃官,最近剛剛攀上了漢王朱高煦的一個武將。
  
  紀綱破口罵道:“狗日的不長眼睛,也不知閃個道兒,險些驚了你紀爺的馬!”
  
  啞失貼木兒是個韃官,平素本來就比較跋扈的,他也知道這紀綱不好惹,本想打個哈哈說笑兩句也就過去了,不想紀綱張口就罵,啞失貼木兒臉上掛不住,忍不住罵道:“呸!狗仗人勢的東西,跟爺爺這般囂張!爺爺隨永樂爺征戰天下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夾在哪個娘們褲襠底下討生活!”
  
  紀綱不提防他竟敢回罵,一時氣得臉膛發赤。
  
  啞失貼木兒反正開了口,一想背後還有漢王撐腰,倒不怵他,唾沫橫飛,戟指大罵:“你紀綱給皇上牽馬墜鐙做個下賤馬伕時,爺爺就已做了一衛指揮,百戰沙場。到如今你靠那拍馬溜須添溝子的齷齪手段,竟然爬到與爺爺一般地位,這也就罷了,還跟爺爺擺譜兒,你我同為二品,爺爺憑啥給你讓路!”
  
  紀綱這秀才雖是個被休學的,可畢竟是讀書人出身,這般市井間罵人的話兒,他還真不是啞失貼木兒對手,那啞失貼木兒滔滔不絶,竟罵了紀綱一個狗血噴頭,氣得紀綱一張臉青中透紫,紫裡發黑,偏偏沒有這麼連綿不絶行雲流水一般的話兒罵回去。
  
  紀綱與啞失貼木兒同為都指揮使不假,可都指揮上邊還有什麼官兒?有大都督、左右都督、都督同知、都督僉事,薛祿就是右都督,在官職上比紀綱高出三級,結果卻被紀綱打得到現在一下雨還往腦袋裏梢呢,紀綱會在乎與他平級的啞失貼木兒?
  
  紀綱氣的渾身發抖,向前一指,厲聲喝道:“把這狗日的啞失帖木兒給我拿下!”
  
  “誰敢?”
  
  啞失貼木兒瞋目大喝,他手下幾名親兵也嗆啷啷長刀出鞘,虎視眈眈地看著紀綱。
  
  紀綱的手下不甘示弱,也紛紛拔刀出鞘,兩下里劍拔弩張。
  
  四下里百姓一看兩伙軍爺要干仗,立即紛紛走避,就在這時,一條胡同裡熙熙攘攘的卻擁出許多人來,個個青衫儒服,頭前幾人抬著三牲祭禮,香案靈牌,原來是進京趕考的舉子們匯合到一起,要去秦淮河北岸貢院街旁的夫子廟祭拜孔聖,以求考個好成績。
  
  那舉子的隊伍浩浩蕩蕩,後邊根本看不到邊兒,前邊看見情形有異,想站也站不住,再說他們手裡捧著祭祀孔聖的祭禮,還真不怕什麼人,於是便一窩蜂地湧過來,把兩伙人愣是擠到了兩邊。
  
  紀綱見此情形,不禁大皺眉頭,他雖囂張,也不敢得罪全天下的舉子,尤其是跟孔聖掛了邊,那邊啞失貼木兒心裡也有點打鼓,紀綱在京裡跋扈慣了,他如今後邊雖有漢王撐腰,卻也不宜與紀綱鬧到不可開交,便隔著人群摞下一句場面話道:“某還有要事在身,不與你聒噪,小的們,走了!”
  
  啞失貼木兒撥馬而去,紀綱想起還要接迎那位蒙古皇后,眼下不宜與啞失貼木兒太過計較,便狠狠盯了啞失貼木兒的背影一眼,陰聲道:“竟敢跟我紀綱作對!哼!一個月內,老子必摘你的腦袋,叫你曉得紀某人的手段!”
  
  說完,亦撥馬而去。
  
  ※※※※※※※※※※※※※※※※※※※※※※※※※※※※※※※
  
  草原上,四支人馬靜靜肅立,如鼎之四足。
  
  太平和把禿孛羅雖然想保存實力,卻也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一見馬哈木敗的狼狽,只得再起精兵,一路追來。如今,四方人馬在草原上擺開了決死一戰的氣勢。
  
  眼下的局面,哈什哈一方和馬哈木、太平、把禿孛羅的實力差可比擬,因為馬哈木三王原本打算是對哈什哈部落形成絶對威懾,從而迫使哈什哈低頭的,並不想與他拚個你死我活。戰略目的不同,使得瓦剌三王把主要兵力都擺在了西南部草原哈什哈部落的駐地上。
  
  可是哈什哈卻命令所屬各部分頭突圍,放棄了自己的固有草原,而他本人卻集結精兵偷偷潛回了巴爾喀什湖,奪取了戰場的主動。眼下瓦剌三王的總兵力,比哈什哈帶來的兵力只略多一點,無法形成絶對優勢。論戰鬥力的話,大家半斤八兩,誰也不比誰更高明。
  
  草原上不怕打仗,哪怕你有百萬大軍,我可以跑給你追。他們怕的是這種擺開決戰架勢的仗,這才是最慘烈的局面。但是,現在他們已經僵持到了這一步,誰先退卻誰就會威名掃地,就等於誰主動放棄了爭霸草原的資格。
  
  所以,他們的背後有的是路,但是他們無路可退。
  
  每個人都知道這一仗是如何的慘烈,也許他身邊許多人的生命,包括他自己的生命,將終結於此。每個人都握緊了兵器,那是他生存下去的希望。
  
  做為頭領,馬哈木、哈什哈等人心中都有些懊悔,他們知道彼此實力相差無幾,原本沒想這麼早就撒破臉皮大幹一場的啊,到底是怎麼發展到今天這一步的?仔細想來,竟是無跡可尋。
  
  不能再等下去了,士氣不可能這樣無止境的高昂。
  
  瓦剌三王和哈什哈不約而同地吸了口長氣,緩緩揚起右手的鋼刀,準備下達決戰的命令。
  
  “師……師傅……,這可是千軍萬馬,比不得咱們以前經歷的場面,你真要下去?”
  
  高坡上,馬哈木部落的營寨中,公孫大風面如土色地問道,這個一向膽大包天的盜墓賊已經被眼前無邊無際的殺氣給嚇破了膽。
  
  萬松嶺沒理他,他仰首望天,無聲地吶喊了一句:“要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便一拍馬股,放開四蹄,向山下旌旗漫卷、鼓角聲聲的戰場俯衝下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21 11:06
第879章 三分鐘英雄


    “統統住手!”

    作為一個出色的老千,萬松嶺以為自己的心理素質已經足夠高了,可是這一聲喊出來,還是因為聲音的沙啞和尖鋭,把他自己嚇了一跳。

    不過他的出現,還是成功地引起了所有各方的注意。馬哈木一見他跑出來,不由嚇了一跳,疾聲便喊:“不要放箭!”

    太平和把禿孛羅也急忙大叫:“停止進攻!”

    對面的哈什哈舉在空中的手竟不敢放下來,唯恐引起部下的誤解,亂箭齊發要了這個大汗的性命。

    他曾經殺過一個大汗,固然是因為那個大汗試圖給瓦剌空降一個首領,削弱他的權力,但是當時東西蒙古兩大貴族集團本來就有相當多的利益之爭,他的弒汗之舉雖然有點大逆不道,還不致於引起西蒙古的群情洶洶,饒是如此,他如今再難保持西蒙古第一強大部落首領的地位,與此也有著直接關係。

    現如今這位蒙古大汗可是他西蒙古的大汗,是西蒙古力壓東蒙古,一統大草原的希望所在,如果再把這位大汗也給殺了,他哈什哈就成弒君專業戶了,到那時名聲必定臭遍整個草原,境況將比現在更加不堪,所以他是絶對不希望這個脫脫不花死在自己手上的。

    馬哈木召開諸部大會,秘密迎立大汗,各部首領都只帶了一部分族人參加,此刻現場的大部分士兵並不認識脫脫不花,但是他們知道瓦剌已經立了大汗,因此萬松嶺一撲出來,引得四軍一陣騷動,有識得萬松嶺相貌的,叫穿其身份的驚呼迅速左右前後蔓延,等萬松嶺衝到四方大軍中間的位置時,幾乎所有的蒙古人都知道,他們的大汗到了!

    草原上鴉雀無聲,戰馬偶爾打個鼻息都聽得異常清楚,萬松嶺腰桿挺拔,筆直地端坐馬上,勒繮圈馬,依次看向四個部落的大軍,提高聲音,痛心地道:“為什麼要自相殘殺?勇士們,你們摸著心口想一想,再告訴我,為什麼要自相殘殺?”

    他把馬鞭一舉,高高地刺向空中,振聲道:“你們每一個人都是長生天的子女,這草原就是你我的家!我們不是春來秋去的大雁,我們是巡狩在草原上的雄鷹,我們的刀槍,不應該砍在自己同胞的身上,我們的英雄,不應該在自己的族人身上呈英雄!”

    出色的騙子,就是一個出色的演員。

    萬松嶺出色地演繹著他的角色,他的腰桿兒始終是筆直的,他神情肅穆、語聲悲痛,他頜下的那部鬍鬚都特意修剪的和畫像上成吉思汗的鬍鬚一模一樣,為了讓身材顯得更魁梧些,他身上多穿了一層皮袍,當他向著四面八方所有勒馬肅立的瓦剌勇士慷慨陳辭的時候,那躍馬睥睨的動作也有了幾分成吉思汗的神韻。

    萬松嶺自打決心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就已開始種種準備,成吉思汗的舉止神韻,他不知暗中揣摩了多少回,如何還能學得不像,一時間竟震懾了所有人。

    萬松嶺道:“當年,我們蒙古人縱橫四海,威震天下,那是何等威風?今天,我們就只能在這裡窩裡橫麼?我脫脫不花,是成吉思汗的後裔,可是大明使節到了,我卻只能像一隻老鼠似的藏起來!你們,都是我蒙古的勇士,在作威作福的大明官兵面前,卻只能唯唯喏喏、竭力巴結,羞恥啊!”

    許多舉著刀槍的瓦剌人悄悄垂下了武器,連目光都垂了下去,羞愧的不敢與他對視。

    萬松嶺雙腿一磕馬鐙,緩緩馳動起來,繼續說道:“在大明面前,我們要卑躬屈膝!在西方的貼木兒面前,我們還要卑躬屈膝!貼木兒是個什麼東西?那是我們蒙古人的家奴,一個瘸了腿的突厥娃兒!長生天的兒女,沒落到這種地步了嗎?我們還配稱作草原上的雄鷹嗎?”

    豁阿夫人一身戎裝,比女裝時更顯嬌麗,麗色照人,不可方物。她策馬站在哈什哈旁邊,激動的淚水在她臉上暢快地流動,她那雙嫵媚迷人的眼睛迷離地看向萬松嶺,恍惚間彷彿看到了成吉思汗重新來到了人間:“這,才是她心中最偉大的大汗!這,才應該是所有蒙古人當之無愧的君王,一個真正的英雄!”

    “你們這般廝殺,讓你們的父母失去自己最疼愛的兒子、讓你們的子女失去自己最尊敬的父親,讓你們的女人躺到別的男人身下呻吟,為的是什麼?就為了那區區可笑的一點權力?為了爭奪那一塊草地、一片水源?多麼可笑的理想、多麼卑微的願望!

    勇士們,我們為什麼不能擰成一股繩兒,同心協力,讓四方所有強大的敵人匍匐在我們的腳下乞求做我們的奴隷,讓我們去做他們富饒領土的主人,去做他們美麗女子的男人!我,脫脫不花,成吉思汗的子孫,長生天賜予我使命,我願意帶領你們,重現祖先的輝煌!”

    萬松嶺把馬鞭又高高一舉,亢聲道:“如果你們還承認我是你們的大汗!如果,你們願意追隨我的腳步!如果,你們願意隨著我的馬鞭所向,去展示你們的英勇!那麼,聽從我的命令,放下你們的刀槍,真正的蒙古人,不應該自相殘殺!”

    萬松嶺無比莊嚴、極盡煽動地說完這句話,就把拇指悄悄挪到了馬鞭上一處隱秘的按鈕,如果這一番不能打聽這些韃子,他就得提前再使一招殺手鐧了。

    豁阿哈屯喜淚縱橫,萬松嶺說完,她就毫不猶豫地躍下馬去,哈什哈察覺了夫人的動作,心中略略一動,立即也隨之下馬。他當然不會被萬松嶺這麼一番話,就心悅誠服地交出權力、匍匐在他的腳下。

    怎麼可能,就算是成吉思汗復活,他也不肯心甘情願地交出自己的權力。

    但是……,這個大汗現在可是在馬哈木的掌控之下,承認他的權力,順從他的命令,這會很有趣!

    於是,哈什哈跳下馬來,飛快地踏前一步,搶在豁阿夫人前面,向萬松嶺單膝跪倒,雙手交叉撫胸,做出了臣服的姿態。

    喜極而泣的豁阿哈屯緊隨其後,哈什哈麾下的將領、士兵們見狀,紛紛下馬,跪倒在草原上。

    哈什哈部的舉動引起了一片騷動,瓦剌三王的部眾中已經有許多普通的戰士不等命令,便滑下馬背,虔誠地跪在草地上,這些人的舉動引得更多人紛紛下跪。

    馬哈木和太平、把禿孛羅見此情形,不禁面面相覷,這個時候,他們別無選擇,只稍一猶豫,馬哈木便翻身躍下了戰馬。

    萬松嶺看著四下黑壓壓一片,跪倒在地的瓦剌勇士,心中暗暗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的冒險成功了!

    萬松嶺悄悄把拇指按了下去,他精心打造的這根馬鞭頂端立即噴出一抹無色的粉沫兒,粉沫兒一見了風,被陽光一閃,立即變成一片若有若無、若隱若現的七色光芒,光芒籠罩在他的頭頂,這一剎那,簡直如同佛陀降世。

    “看吶!看吶!快看大汗!”

    有些瓦剌人看到了發生在萬松嶺頭頂的異像,不禁驚叫起來,所有的瓦剌人都聞聲抬頭,向萬松嶺看來,那七色佛光只持續了不過數秒功夫,便即消失不見,很多人都只看了一眼,可這就足夠了,無數的瓦剌人改軍禮為向佛陀致敬的五體投地大禮,無比虔誠地膜拜下去,更有許多人激動的熱淚盈眶,嘴唇哆嗦著也不知語無倫次地在說些什麼。

    馬哈木、哈什哈等人也看到了,他們震撼地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心神一陣搖曳:“天吶!難道脫脫不花真是上蒼派來恢復草原榮耀的人?”

    本來就盲目崇拜血統論的豁阿夫人早已簌簌發抖地頂禮膜拜下去,畢恭畢敬、不敢仰視了!

    萬松嶺汗透重衣。

    你是想做一輩子懦夫,還是做一個英雄? 哪怕,只有三分鐘!

    萬松嶺做了一輩子見不得光的騙子,今天,他做了三分鐘的英雄。

    三分鐘,改變了他的一生!

    ※※※※※※※※※※※※※※※※※※※※※

    謹身殿裡,朱棣坐在上首,下邊坐著夏潯,側廂站著紀綱。

    朱棣詳細詢問了此番赴瓦剌的經過,因為這牽涉到以後大明對瓦剌的遙控和對萬松嶺的配合,負責此項機要的紀綱也得在場。兩人私下裡縱然斗的再凶,這種國家大事卻是不敢馬虎的,君臣三人計議良久,通過夏潯提供的詳細情報,紀綱對瓦剌那邊的情形有了更具體的瞭解,對以後如何行動也更有譜了。

    計議已畢,朱棣喚過今日當值的內侍沐絲,吩咐道:“那韃靼使者脫忽歹賊心不死,時不時的還來朕面前聒噪。你去禮部宣旨,叫呂震儘早打發了他滾蛋吧!”

    “奴婢遵旨!”

    沐絲一溜煙去了,朱棣又道:“紀綱,你也退下吧,切記,瓦剌這件事如果運作的好,將直接關乎我大明國運,不可有絲毫馬虎!不但瓦剌那邊務必小心籌謀,京裡這邊也須萬分保密,但有一絲消息洩露,提你腦袋向朕復旨!”

    “臣遵旨!”

    紀綱忙也答應一聲,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朱棣起身,撣了撣衣袍,揚聲道:“請圖門寶音皇后上殿一見!”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21 11:07
第880章 女人的命運


    “罪臣本雅失裡未亡人圖門寶音,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圖門寶音一進謹身殿,看見一個身穿團龍皇袍的濃須闊口男子站在那兒,未及細看便拜將下去,她的母親和小櫻見狀忙也隨之跪倒。

    “噯,請起請起,快快請起!”

    朱棣連忙虛扶一把,說道:“哈敦且莫如此,不要行此大禮,來來來,快請起來,來人吶,賜座!”

    朱棣往圖門寶音背後看了一眼,見她身後還跪著一個老婦和一個少女,夏潯曾提過圖門寶音的母親也逃到了中原,自然就是這老婦了。至於那少女,卻不曾聽夏潯說過,想來應該是這位哈敦的侍女。堂堂一國皇后,落得這般下場,身邊只得一個侍女追隨,亡國之後,落魄如斯,朱棣心中不禁泛起一片心酸和憐憫。

    小櫻跪在圖門寶音身後,見她誠惶誠恐、畢恭畢敬,心中也是百味雜陳:“大元是被大明趕出中原的,皇后的丈夫是被大明皇帝追得倉皇逃竄,才死於瓦剌人之手的,而皇后今日……,唉!國仇家恨也不過如此。國興國亡雲聚散,人死人滅一場空……”

    朱棣叫人給她們看了坐,和顏悅色地道:“哈敦的事情,楊旭已經對朕說了,雖然本雅失裡抗拒天威,屢犯天朝,然其畢竟已經過世,朕不忍加罪於家人,哈敦既投奔我朝,朕自會予以妥善安置,哈敦放心便是!”

    圖門寶音道:“皇上宏恩,可汗辜負皇上美意,擅殺天朝使臣,自取滅亡,咎由自取。臣妾當時,也曾屢屢勸誡,奈何婦人之言,難入其口,可汗終至玩火自焚……”

    圖門寶音輕輕拭了拭眼淚,哽咽道:“可汗身死,草原各部爭權奪利、自相殘殺,偌大草原,再沒有臣妾存身之地。皇上胸懷天下,廣有四海,不以可汗逆行為忤,慨然收容,臣妾真是既羞且慚。”

    朱棣寬慰道:“哈敦不必如此,國之大事,本就不是婦人可以干預的。罪責自然也不應由你承擔。這樣吧,朕叫禮部在京中擇一處僻靜優雅的所在,好生安置你母女,再撥些官奴侍候……”

    圖門寶音連忙欠身道:“謝皇上美意,罪臣之妾,怎敢承皇上如此隆恩。臣妾來時路上,也曾仔細想過,昔日種種,俱成過去,這哈敦,業已名不符實。臣妾想,若皇上肯收容的話,還請皇上掩飾了臣妾的身份、名姓,將臣妾安置於民間,賜田三畝、民房一間,叫臣妾母女有個安身之所就好。”

    “這……”

    朱棣一怔,覺得如此安頓一位皇后實在不妥,還以為這是圖門寶音的謙辭,他又勸說一番,圖門寶音留著眼淚只是如此要求。朱棣覷了她一眼,見她大約只有三旬上下,若由官府安置,保全她的皇后身份,錦衣玉食自可無憂,只是年紀輕輕,也只好守著空房度日。若是安排在民間,再改了她的名姓、出身,以一個全新的身份,完全拋棄過往,也未嘗就不能開始全新的生活。

    思及此處,朱棣便點點頭道:“好吧!既如此,朕便答應了你!”

    朱棣思索片刻,對夏潯道:“楊旭,朕沒記錯的話,你本秣陵人氏?”

    夏潯聞弦音而知雅意,忙道:“是,臣是秣陵人氏。秣陵距金陵城不過二十里距離,把哈敦安置在那裡,既可享受田園寧靜,有事時朝廷又可予以照顧。臣在秣陵還有一處老宅,皇上靖難的時候,亂臣拆房毀地,意欲阻我大軍,將臣的宅子也毀了。皇上御極之後,在京裡給臣賜了宅子,臣在秣陵鎮上的老宅拾掇了一下,重新修建起來,做了一處下院,只是一直不曾去住,只著兩個老僕在那兒看守家院。不如,就把臣這幢宅子轉贈於哈敦吧!”

    朱棣霽顏道:“甚好!那麼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辦吧。你幫哈敦換一個名姓、身份,再撥些田畝與她,一應所費,由內庫撥付!”

    “臣遵旨!”

    ※※※※※※※※※※※※※※※※※※※※※※※※※※※

    萬松嶺的壯舉,制止了哈什哈和馬哈木兩大勢力的火拚,也贏得了無數蒙古人的心。

    他住進了營帳中最大最豪華的一處帳蓬,有侍衛、有奴婢,有了一點大汗的尊嚴。

    這些場面上的事,馬哈木不能與他爭,既然要利用他的聲望來達成自己的目的,那麼他既然浮出了水面,至少表面上就得把他當成一個大汗來禮敬。公孫大風作為皇弟,做為台吉,也有了自己的帳蓬和侍候的下人。

    天色將晚了,萬松嶺用過晚膳,叫人將碟盤撤下,沏了一壺茶水,正志得意滿地喝著茶,帳口忽有侍衛稟報:“大汗,豁阿哈屯求見!”

    “啊?快請!”

    萬松嶺立即放下茶杯,坐正了身子。

    在萬松嶺的斡旋下,沒有勇氣決戰的瓦剌四大部落首領握手言和,重新恢復了此前暫時平衡的狀態。

    不過哈什哈沒敢在當地駐紮,這是馬哈木的地盤,各地援軍正陸續趕來,如果馬哈木言而無信,他和他的精鋭盡皆斷送在這裡,他的部落就真的一敗塗地了。

    哈什哈連夜撤兵,把他的精鋭撤回了他的部落駐牧之地,豁阿夫人沒急著走,她是要回巴爾喀什湖的,哈什哈已走,留她一個婦人在這裡,就不用擔心馬哈木會把她怎麼樣。

    瓦剌三王就地駐紮下來,明日一早就返回巴爾喀什湖,豁阿夫人也住進了馬哈木的營寨。上一刻是生死大敵,下一刻比鄰而居,這在草原上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完者禿.皇.豁阿哈屯覲見!”

    門口侍衛一聲喊,豁阿夫人便盛裝而入,向端坐帳中的萬松嶺盈盈拜倒,嬌聲道:“臣妾豁阿,見過大汗!”

    這婦人真是天生尤物,雖然跟過三個男人,孩子都生過兩個了,依舊是麗色照人,風情無限。哪怕這聲音,都是異常的柔媚,而她偏偏並未拿腔作勢,天生的女人味兒。

    萬松嶺忙道:“哦,豁阿哈屯,快快請坐!”

    豁阿謝了,在側方几案後坐下,欣然道:“大汗不愧是成吉思汗的骨血後裔,今日陣前斷然喝止四方惡戰,威風凜凜,令人心儀。有大汗做我瓦剌之主,我們蒙古人再度一統,縱橫天下才有機會。臣妾今日在陣前見了大汗的威風,心中好生歡喜!”

    說著,豁阿哈屯的眼睛就濕潤了。

    萬松嶺忙道:“哈屯過獎了!”

    他飛快地向帳口睨了一眼,眼下,馬哈木對他的監視已經不敢做得那麼肆無忌憚,侍衛守在帳外,並不敢進來偷聽。

    萬松嶺便拍了一下大腿,壓低嗓音,黯然道:“眼見諸部自相殘殺,我心疼啊。可是,恐怕有負哈屯所望了,今日憑著祖宗餘蔭,我脫脫不花能喝止諸部間的爭鬥,卻並不能就此消彌諸部間的爭執,我這個大汗,只是一個空殼子,哪有一統草原,重振蒙古雄風的機會啊!”

    豁阿哈屯激動地道:“大汗何必如此沮喪!就算是成吉思汗,也曾落魄不兒罕山,拾野薤、挖草根、捕魚抓鼠,艱辛度日。更曾做過別人的俘虜,連妻子也被人擄走,可是長生天庇佑,最終他還是一統草原,成為萬王之王!

    大汗,您是天命所歸,一定會達成所願的!成吉思汗當年結拜俺答、廣收伴當、善結盟友,終成大業,而今草原各部雖各懷異心,但是肯服從大汗的部落還是有的,大汗可以一步步來,如同當年的成吉思汗一樣,重新一統草原!”

    萬松嶺連忙做振奮狀道:“豁阿哈屯所言甚是,成吉思汗能一人一馬,終成萬王之王!我脫脫不花不會給祖先丟臉的。嗯,豁阿哈屯如果願意攘助本可汗,還請多幫本可汗物色著,馬哈木、太平、把禿孛羅的人不宜收做伴當……”

    豁阿哈屯道:“哈什哈野心勃勃,就連額勒別克汗都是被他殺的,大汗莫看他今日向大汗俯首稱臣,他的話、他的人也不可盡信!”

    萬松嶺心中大定:“難怪她跟撒木兒公主常來拜我,原來這風騷婆娘與她男人根本不是一條心啊,嘿嘿,有這麼一個胳膊肘兒往外拐的女人在哈什哈身邊,可就更方便我從事了。”

    萬松嶺道:“那麼,還要勞煩哈屯,多多替本可汗物色些其他部落的勇士,充當本可汗的伴當才好!”

    豁阿哈屯欣然道:“臣妾責無旁貸!”

    豁阿哈屯知道此刻萬松嶺還在馬哈木的控制之下,不宜接觸過久,引起馬哈木的懷疑,如今既已明了大汗的志向,她以後不遺餘力,竭盡所能地輔佐便是,所以又聊幾句,便起身告辭。

    豁阿哈屯站起身子,忽又想起一事,忙向萬松嶺告罪:“大汗,臣妾還有一事,大汗看中的那個叫烏蘭圖婭的女孩兒,在馬哈木襲營的時候失蹤了,她一個女孩兒家在亂軍中失蹤,恐怕不死也……,臣妾真該早些把她送到大汗身邊才是,臣妾一定儘快再為大汗擇選幾個年輕貌美的女子來侍奉大汗。烏蘭圖婭一事,還請大汗恕罪!”

    萬松嶺連忙攙扶道:“哈屯快快請起,男兒志在天下,一個女人,有甚打緊!”

    他這伸手一扶,觸及豁阿皓腕,滑膩細潤的一痕,心中不由一蕩:“這女人,皮膚竟比緞子還要光滑、比美玉還要細膩,這樣一個粉潤潤、白嫩嫩的身子若是摟在懷裡……”

    豁阿夫人沒想到大汗竟真的來扶她,被他一碰,心中也是生起異樣的感覺。豁阿媚眼盈盈的抬眸一瞟,恰瞧見萬松嶺色授魂消的模樣,心中頓時大羞。

    豁阿夫人跟過三個男人,除了她的原配----那個倒霉的被自己大哥幹掉的丈夫,此後都是被男人硬擄到身邊,哪怕做了對方的枕邊人,也談不上什麼感情,眼前這位脫脫不花汗今日在陣前喝斥的威風模樣給她心中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在她眼中,這是比她唯一動過感情的原配丈夫還要看重的男人,那是一種傾慕的感覺。

    此刻,自己心中傾慕的大英雄,竟然流露出對自己的迷戀,豁阿心中不禁又羞又喜,一顆芳心怦怦如小鹿般亂撞起來,她也說不出具體那是一種什麼感覺,總之……很有些慌亂。

    她似喜似嗔地從萬松嶺手中抽出手來,昵聲道:“大汗……”

    她聲音不似責怪,倒似有些撒嬌的意味。

    萬松嶺如夢初配,啊了兩聲,訕訕笑道:“哈屯無須自責,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咱們還要返回巴爾喀什湖,這就回去歇息吧!”

    豁阿哈屯驚奇地瞧見大汗的臉上竟然泛起兩團紅暈,心中不禁好笑,她向萬松嶺再施一禮道:“是,臣妾告退!”

    姍姍退下,行至帳口略一回眸,瞄見大汗正盯著她嬝娜的腰身,見她回眸正忙不迭避開目光,豁阿心中不禁小有得意,還有一些莫名的歡喜。

    她腳步輕盈地走出帳去,晚風拂面,忽有一種久違的小兒女滋味湧上了心頭……

    ※※※※※※※※※※※※※※※※※※※※※※※※※※

    秣陵鎮楊旭家的大宅在當地是如同禁地一般的存在。

    夏潯與楊氏族人交惡後,把楊氏族長連著幾位長輩全弄進了大獄,此後夏潯位極人臣,成了當朝國公。

    楊氏族人對此不無後悔,早知本家這個少年有這般大出息,若是當初對他好些,如今楊家人豈不攀龍附鳳,那是何等榮光啊?奈何彼此早已決裂,夏潯甚至被開革出楊氏族譜,任何關係也是攀不上了。

    此後,秣陵楊家人對楊旭這個名字便諱莫如深,絶口不提,更不許任何人到夏潯宅第附近走動,尤其是那些不懂事的孩子。

    他們的本意只是怕與夏潯再生糾葛,但是時日久了,許多年輕後輩不知就裡,只是自幼就知道那戶人家絶對不可靠近,至於原因卻不甚明了,所以在許多剛剛長成的楊家後輩眼裡,那道門戶似有妖魔鬼怪一般可怕,因此夏潯這處下院異常的安靜。

    這一天,村中突然有人放出風聲,說輔國公把那宅院賣了,熟知當年恩怨的楊家老人不由長長地鬆了口氣:“與楊旭的糾葛,總算從此徹底切斷了。”

    當天傍晚,幾套大車忽從鎮外趕來,徑奔楊旭的那套老宅,乘涼納閒的楊氏族人遠遠看見幾套大車駛進胡同,停在楊府門口,接著車上走下好多人來,卻不知其中一人正是他們避如蛇蠍的輔國公楊旭!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21 11:07
第881章 本姑娘與你後會無期!


    留守老宅的一對老僕,這是一對夫妻,現在一併留給了圖門寶音皇后。

    圖門寶音已經換了籍貫、出身和姓名。

    因為她謀求安靜,永樂皇帝的意思也是給予她一處住所,讓她安生度日,並不打算利用這個可憐女人的身份做什麼文章,所以夏潯甚至沒有通過應天府,他走了一趟東廠,就搞到了所需要的戶藉文件。

    現在,這位北元皇后已經變成了籍貫大寧府的一個漢人婦女,名字叫做楚雲秀。她的母親則改名為方氏,祖籍山西。烏蘭圖婭搖身一變成了楚雲秀的女兒,名叫謝沐雯,楚氏的亡夫自然也就姓謝了。

    官方材料上說,楚氏的丈夫本為金陵人氏,赴大寧經商多年,年初剛剛亡故,於是楚氏變賣了在大寧的店舖,舉家遷到亡夫祖籍,買下了夏潯的這幢老宅。

    因為知道今兒個主母一家人要過來,留守老宅的那對老夫妻帶著兒子、媳婦和小孫兒,早把廳堂內外打掃乾淨,門前廊下都點起了燈籠,整個精緻優美的小院兒如夢似幻,十分優美。

    夏潯帶著“楚氏”一家人逐處看著這處院落。

    亭台樓閣,花木扶疏,一派江南古典園林的景緻。一曲曲花徑,一道道小橋,一重重花牆,一叢叢花草,園內楊柳垂蔭,山石嶙峋,曲徑通幽,如詩如畫,池水中蛙聲一片,反而更叫人覺得十分寧靜。

    正如中原人甫到塞外,會震撼於關於天地蒼茫,山水壯觀的氣像一樣,“楚氏”一家人同樣震驚於這江南園林的景緻。小小一處院落,似乎比她們在關外時一頂帳蓬外加周圍拴關牛羊的圈棚範圍還要小一些。卻能匠心獨具,把這小小的空間佈置的美侖美奐。放眼望去,無一處不是風景,偏又不覺侷促。

    “怎麼樣,楚夫人,這裡還滿意麼?”

    把這院落整個兒遊覽了一遍,夏潯帶著她們回到了客廳,因為兩位老僕就在旁邊,夏潯便直接喚起了圖門寶音皇后現在的身份。

    這客廳面闊五間,單檐歇山。廳堂內部各施捲棚,大木樑架用“扁作”,雕樑畫棟,精美雅麗。又有盆景、壽石、各種字畫。佈置的古色古香。

    “好!好,真比我想像的還要美上十分!”

    圖門寶音感激地望著夏潯,向他合什一禮。鄭重地道:“大人,謝謝你!”

    夏潯淡淡一笑,說道:“夫人不必客氣,明日一早,我府上管事會把地契給你送來,村東有百畝上等水田。原本就各有佃戶,都是用熟了的好莊稼把式。你就無須多費心思了,只消按時收租就是。呵呵,關裡的佃戶可不是關外的農奴,逢年過節不妨備些禮物探望慰問一番,他們才會盡心盡力給你種地。這個不忙,慢慢就瞭解了。”

    夏潯看看圖門寶音的老母親,又看看一直沉默不語的小櫻,頓了頓又道:“天色不早了,你們忙碌一天,早些歇息了吧,我……也就不多留了。”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圖門寶音母女感激不盡,向夏潯連連道謝,她們一直把夏潯送到二門,才在夏潯再三勸阻下停住腳步,轉對烏蘭圖婭道:“沐雯,送大人出府!”

    “哦!”

    小櫻不情不願地答應一聲,上前一步。

    夏潯欲言又止,最後只向圖門寶音母女拱了拱手,便轉身向外走去,小櫻立即一言不發地跟在他屁股後面,跟悶嘴葫蘆似的只管走路。

    兩個人一前一後,一直走到大門外。

    夏潯站定,小櫻也站定,夏潯扭頭瞅瞅,小櫻正忽閃忽閃地瞅著他。

    這麼送人的到是頭一回看見,夏潯忍不住噗哧一下樂了,小櫻不樂,還是瞪著他。

    夏潯乾咳一聲道:“小櫻,不用送了,我……這就走了。”

    一聽夏潯喚她小櫻,小櫻就有一種不自在的感覺。彷彿又回到了遼東,在他身邊扮作侍女侍奉起居,還要千方百計色誘於他,最後卻被他百般戲弄的不堪歲月。

    她抿了抿嘴,小臉一片嚴肅,還是不說話。

    夏潯恍然,忙改口道:“沐雯,我……”

    小櫻柳眉一剔,冷冷地道:“據我所知,中原人很少直呼姑娘家名字的,我跟你、很熟嗎?”

    夏潯翻個白眼兒,心道:“你渾身上下還有幾處地方我沒摸過的?你說熟不熟?”

    口中卻只得換了稱呼:“謝姑娘,我這就走了,你們在這安生度日。如果以後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困難,便去輔國公府找我。”

    小櫻小瑤鼻兒一翹,高傲地道:“謝謝您啦,本姑娘與你,還是後會無期的好!”

    說罷一轉身,跨進門檻,便把大門重重地關上了。

    夏潯望著緊閉的大門苦笑一聲,只得下了台階,彎腰進了車轎,施施然一坐,揚聲道:“咱們走!”

    夏潯沒有回金陵,他出京時為了掩飾行藏,公開身份是比趙子衿提前三天離開的金陵,赴地方公幹,那儀仗如今還停在龍江驛的軍營裡面,他得趕去那裡,候明日一早,再公開返回金陵,“繳旨面聖”!

    ※※※※※※※※※※※※※※※※※※※※※※※※※

    次日一早,夏潯擺開儀仗,大張旗鼓地回京了。

    當天,正值春闈開考,五城兵馬司、應天府都派了大批的巡檢、捕快游弋街頭維持秩序,夏潯入城,見街上氣象與往常大不相同,叫過一個巡城御使來一問,才知今日是科考之期,夏潯心下好奇,他為官雖久,還真沒親眼見過科考場面,便吩咐道:“來啊,繞道貢院!”

    夏潯一聲令下,儀仗便拐向貢院街,到了貢院街附近。只見這裡的巡檢捕快更多,甚至還有官兵站崗。

    夏潯知道學子們十年寒窗。科考不易,吩咐下去,禁止鳴鑼開道、禁止打旗清場,靜悄悄地便從貢院街前邊走過去。

    夏潯騎著馬繞到貢院正門前,就見門口舉子排成長龍,正魚貫入場。

    忽地,兩個如狼似虎的士兵架著一個衣衫不整、披頭散髮的人從裏邊出來,到了門口把那人往地上“嗵”地一扔,緊接著後邊又跟過一個人來。將一堆衣服和一隻筐子摔到那人的身上。筐子滾到地上,裏邊盛的食物和文房四寶滾了一地,排隊入場的舉子們趕緊閃向一邊,生怕沾了他的晦氣。

    有人幸災樂禍地道:“這人的夾帶被查出來了。這下毀了。禮部行文過去,學籍一筆勾消,從此務農去吧!”

    夏潯翻身下馬踱步過去。只見那舉子面如死灰,默默抓起衣服,連筐也不撿,失魂落魄地便離開了。今天在這貢院出來進去的官兒太多了,那些舉子不知他是何人,卻也不甚在意夏潯的舉動。

    夏潯往地上一看。眉頭不由大皺,地上有折斷的筆管。有砸碎的硯台,有撬開了夾層的鞋子,有撕得破破爛爛的汗衫,上邊密密麻麻滿是小字兒,此外還有掰成兩半的饅頭,撕開帽沿的帽子,最稀奇的是還有折成幾截的蠟燭,蠟燭裏邊竟是空心的……,看來這考試作弊的還真不少。

    大開眼界啊,真沒想到這古人作弊的方法竟也是五花八門,如此別出心裁。夏潯讚歎幾聲,轉身上馬正欲離開,忽聽幾個排隊的舉子聊天,其中一人道:“今科總裁是解縉解大學士,這可是今科舉子的福氣呀。若能做了當朝首輔的學生,得到首輔大人賞識,平步青雲,豈非幸事?”

    夏潯一聽解縉之名,不由勒住了馬繮。

    另一個舉子“嘿”地一聲道:“解縉為人尖酸刻薄,做他的學生不知要怎生受氣,有甚麼好的?”

    旁邊又有一個舉子,似乎是個官宦子弟,瞭解些官場內幕,便賣弄道:“這主考官一職,不知多少人惦記著呢,偏又被那解縉搶了去,硬生生截了別人的出路。要說那解縉,年紀輕輕就做了內閣首輔,已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必還去搶這機會?好不會做人”

    另一個學子贊同地道:“說得是,《太祖實錄》是他負責編撰的、《文華寶鑒》是他負責編撰的,《永樂大典》還是他負責編撰,官場上,他已位極人臣。這文人士子最為榮耀的文教功德,他一人業已占盡我朝風流,還不知足麼,便連這科考總裁一職也不捨得給別人,這人不知進退!古人云:月滿則虧盛極則衰,我看,不是好事啊!”

    這幾個人悄聲低語,原不虞被人聽見,但夏潯由外功而入內功,一身武學修練的已是極為精湛,耳目聰敏遠較常人為勝,他們這番牢騷低語被夏潯聽了個一清二楚。

    夏潯昨日回京,由紀綱帶著悄悄進宮,見了聖駕就伴同圖門寶音皇后離開了,還真不知道這件事。此刻一聽,眉頭不由大皺,心道:“走時再三囑咐,叫他修身養性,心無旁鶩,怎麼不聽呢?做著內閣首輔,大權在握,又是《永樂大典》總編撰,天下文人菁英盡皆薈萃在你的門下,這還不成,怎麼又去搶主考官?”

    夏潯心中不悅,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舉子所言捕風捉影,未必屬實。說不定是皇上認為解縉乃天下文魁,主動欽點他為主考,如果是這樣的話,說明皇上已經息怒,對解縉已無怨恚之氣。那麼解縉順水推舟應承下來,雖然包攬過甚,不知韜光隱晦,卻也無甚大礙。

    夏潯只隱約記得解縉是得罪奸佞、觸怒皇帝,以致遭了死劫,至於具體情形卻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誰是奸佞?因何而爭?

    說到底,不過是利益與派系之爭罷了。

    解縉的手伸的太長了,他這大劫,其實正應在這場科考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23 17:34
第882章 鬥折蛇行


    漏長更深,清夜似水涼。

    北斗闌干南鬥斜,蟲聲新透綠窗紗。

    茗兒的香閨,清淡雅緻,似水溫柔的女兒風情,充盈了繡房內方方寸寸每一處地方。

    只是男主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大煞了風景。

    剛剛沐浴過的夏潯不著寸縷,也不蓋薄衾,就那麼大剌剌地躺在那兒。

    茗兒坐在梳妝台旁卸著首飾,美目一睨,瞧見他那模樣,不禁大發嬌嗔道:“蓋上被子,好不雅觀!”

    夏潯懶洋洋道:“又沒外人,咱們夫妻連娃兒都生了,還怕什麼?”

    茗兒恨得牙癢癢的,偏拿他沒辦法,只好輕啐一口,不去理他。

    今兒夏潯回來,楊家的人卻是昨天就知道了。夏潯雖礙著圖門寶音皇后的緣故,不便先回家一趟,可他的行蹤只一入應天府,就瞞不過潛龍的人。所以等夏潯一回家,幾房嬌妻美妾便都圍上來,她們不是歡迎丈夫回來,卻是三堂會審,逼問他安置在下院的那女人身份。

    其實茗兒幾個人都已知道那女人是北元皇后,只不過是跟丈夫笑鬧罷了,夏潯不知就裡,卻是急扯白臉好一通解釋,最後還是小荻先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夏潯才知上了她們的惡當。

    一家人歡歡喜喜相聚,夏潯又考較了幾個女兒的功課,特意探問了有孕在身的西琳和小荻,半天時光不知不覺過去,及至傍晚,一家人聚在一起歡宴,為自家男人接風,等到筵席散了,夏潯又洗個澡兒,這才得以躺下歇息。

    茗兒卸去妝飾,寬了袍服,取過枕畔素紗小衣換上,赤著纖巧秀美、白生生一雙天足,踩著綿軟的地毯回到妝台邊坐下,又取象牙梳子梳理頭髮。那柔荑膚若凝脂,皓腕一痕,比那象牙梳子還要潔白,肌理還要細膩,只看她挽一挽長髮便風情萬種,舉手投足莫不優雅,瞧在眼裡就是一種極美的享受。

    茗兒一邊梳理著及腰的長髮,一邊道:“今日裡相公剛回來,來不及細說端詳,待明日,相公去與穎姐姐好生聊聊吧,雙嶼那邊又出了些麻煩!”

    “哦?我說穎兒欲言又止,似有話說,雙嶼那邊又怎麼了?”

    夏潯側了身子,以手託了腮問。

    茗兒道:“都察院僉都御使俞士吉往浙東尋訪,嚴禁官兵及其家眷經商。你也知道,沿海地貧,不足以養家,尤其是雙嶼百姓,素來以海商貿易為主,捕漁為輔,幾乎不涉農耕的,再說也沒有地給他們耕種啊……”

    夏潯神色微緊,插口道:“俞士吉可抓到什麼把柄?”

    茗兒自然明白他在問什麼,便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你當謝謝和穎姐姐是吃素的麼?何況你之前又特意囑咐過的,那東海是咱們家的地盤,他俞士吉去了,能查出些什麼來?不過……他不問青紅皂白,一律禁止經商,又設巡檢司盤查,折騰的那些百姓們冤聲載道,咱們的船為避免被其察覺,生意也大受影響,這事兒還得你來拿個主意!”

    夏潯聽說俞士吉不曾拿到他的什麼把柄,便放下心來,道:“陳瑛若不來尋我麻煩,我才擔心。只要他拿不到我的把柄,這些許事情,與我來說倒不算什麼。不用擔心,明日我與穎兒說說,這事我找機會解決了便是!”

    茗兒“嗯”了一聲,忽又想起什麼,說道:“對了,惜竹夫人從日本捎回了消息,似乎日本政局有所變化。這事兒謝謝知道詳情,我不曾問過,回頭她自會說與你知道。”

    茗兒說完,未聽夏潯答應,扭頭一看,就見夏潯托著腦袋,正直勾勾盯著她看,俏臉上不禁浮起一抹不易覺察的紅暈,微微扭了身子,嗔道:“都老夫老妻了,這麼看著人家做甚麼?”

    夏潯盯著她那嬌艷欲滴的兩瓣櫻唇,笑道:“小別勝新婚嘛,莫讓相公久等,相公等得你,小小相公可急不可耐來了。”

    茗兒詫道:“哪來的小小相……”

    扭頭一瞥,恰瞧見夏潯挺了挺身子,那昂藏雄偉一入眼簾,把個茗兒羞得頓時扭過頭去,臊紅了臉道:“沒個樣兒,又來說些瘋話葷話!”

    說歸說,臉蛋兒卻更紅了,她又匆匆梳理幾下,盤起了長髮,便盈盈站起身來,徑去壓滅室中燈燭。

    夏潯笑吟吟地道:“寶貝茗兒,留下一盞。”

    茗兒素知自己丈夫的“壞習慣”,把玩嬌軀、恩愛繾綣之際,最喜看著她嬌小玲瓏、溫潤如玉的身子,雖然臉蛋已羞得艷若石榴,還是依言留了一盞燈籠。

    等她悄悄登榻,滑上綉帳,未及扯過薄衾掩身,便被夏潯一把攬在懷裡,宛宛香臀被一砣火熱堅挺抵住,茗兒的嬌軀頓時酥了,忍不住回身就郎,玉臂攬頸,唇兒迎湊,淺淺地吻了一下。

    “今兒相公回京只是應個景兒,怎麼至午方回呢?”

    茗兒推了推夏潯已搭上她酥乳做怪的雙手,推不到,便由得他去,只嬌喘吁吁地抱住了他,低聲埋怨。

    夏潯道:“我去了一趟文淵閣,大紳果然做了主考。後又找人問了問情形,解縉這人,鋒芒太露,此番事了,我得勸他收斂一二。否則早晚給他自己惹出麻煩來!”

    夏潯說著,掌下一對水滴狀的飽滿雙乳在他的愛撫下,已迅速從柔軟豐盈變得堅實挺拔起來,茗兒的身子漸漸發熱,一雙眸子水一樣朦朧,迷離地看著夏潯,看來也是饑渴已久了。

    夏潯情思難捺,便柔聲道:“這些事兒以後再說,現在先做咱自家的大事,小寶貝兒,先安撫一下你家相公的小小相公!”

    夏潯雙手上滑,按住茗兒香肩,稍稍一做示意,茗兒便滿面紅暈,又愛又恨地捶他一記,嗔笑道:“壞蛋!”那柔軟滑潤的身子便貼著夏潯的身子,蛇一般向下滑去……

    ※※※※※※※※※※※※※※※※※※※※※※※※※※※※

    翌日一早,夏潯春睡遲遲,許久方起。

    他在朝中沒有常職,無需起個大早上朝,生活最是悠閒不過,今日回家頭一宿,不想起個大早習武,所以睡得再晚也無妨。

    可茗兒雖是與他做久的了夫妻,臉兒卻仍嫩的很,不願叫姐妹們覺得她痴迷床笫不肯起床,再者她是一家主婦,欲正人先正己,必須得給一家人做出個好榜樣來,所以很早就起了床,如往常一樣,料理家務、安排孩子們當天的學課。

    等夏潯起床時,一家人早就起了,夏潯洗漱打扮,隨意吃了點東西,便去找蘇穎問明雙嶼情形,昨天夏潯剛剛回家,而且一家人都在,蘇穎不便與他多說什麼,這時私下相見,卻大是幽怨。

    蘇穎賭氣道:“雙嶼原來笑傲海外,天不收、地不管,何等逍遙自在,後來聽了你的話,投靠了朝廷,卻總被當作後娘養的,誰來了都要整治一回。原先是丘福手下一班水師將領,如今又換了都察院的一批言官,文的武的換著班兒的來欺負人,人家現在都沒臉回雙嶼見家鄉父老、見許大當家了!”

    夏潯攬住她肩膀,安慰道:“穎兒,這事我已知曉。我知道你的心情,且莫心焦,這事總有個解決的辦法。雙嶼現在雖常受些閒氣,可是投靠朝廷卻也並非全無好處呀,至少他們不用擔心水師圍剿,也不會再有強大如陳祖義的水上強盜滋擾,不知少死了多少弟兄。

    雙嶼的弟兄一向逍遙慣了,受著約束,又受閒氣,自然好大的不自在,你可幫我勸和著,千萬千萬,咱們自己不能亂了陣腳。陳瑛那老狐狸故意刁難,未嘗不是試圖激怒雙嶼好漢,迫使他們舉旗造反,既已歸順朝廷,如果再反,那就沒有迴旋餘地了。”

    蘇穎雖然生氣,到底是為自己丈夫打算的,便嗔道:“瞧你說的,我還能鼓動雙嶼衛的兄弟們造反不成?只在你的面前我才發些牢騷,對雙嶼那邊來的人,我都是竭力安撫說你的好話呢,可是這事兒你總要為他們出把力才是。現在被俞士吉一查,許多雙嶼百姓生計沒了著落。

    還有啊,咱們家的船隊也大受影響,這些日子你時常出門公幹,顧不上雙嶼,我不妨說與你知道,謝謝前日仔細核算了一下,咱們家自年初到現在,海運貿易收入較之去年這時候,只有一半不到,如今被俞士吉這麼一折騰,等到年底啊,咱們就養不起那麼多人了。”

    夏潯點點頭,凝重地道:“雙嶼之事看來簡單,一個處理不慎,卻有可能釀成大禍,至少也會對咱們造成極大的衝擊,我這就去想辦法!”

    蘇穎見他說完了事兒就走,不禁又生幽怨,扭了身子,氣道:“你來尋人家,就只關切雙嶼,事一談完你就走了,全不把人家放在心上。”

    夏潯苦笑道:“我的姑奶奶,這是從何說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相公有多忙!好啦好啦……”

    他湊過去,在蘇穎耳邊道:“娘子莫急,等相公處理了事情就回來。今夜相公宿在你房裡,你有什麼話兒,只管說個痛快,到時只怕你煩,還嫌相公不夠疼你麼?”

    女人不管到了多大,都喜歡被自己的男人心肝寶貝兒地疼著的,夏潯叫這一聲小穎兒,蘇穎可不覺肉麻,心中反是一甜。蘇穎紅了臉,輕嗔道:“不希罕!”眸中卻已漾起喜色。

    夏潯低笑道:“嘿嘿,小穎兒今晚洗白白,就等著好生侍候相公吧,到時候咱們……”

    夏潯聲音越來越低,再往下說的話可就下了道,聽得蘇穎耳熱心跳、又羞又窘。她把杏眼一睜,作勢踢了夏潯一腳,那小兒女的幽怨情狀一掃而空,恢復了東海女盜的豪邁威風,道:“休想!盡弄些見不得人的花樣兒,看老娘今晚不折了你的霸王槍!”

    嘴裡說的霸道,她那一雙眸子,卻已媚得快要滴出水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23 17:34
第883章 大文章


    夏潯離開蘇穎住的院子,又來到謝謝的住處。院中濃蔭如蓋,樹下有一石台,謝雨霏著一襲翠綠的衫子,正跟女兒下棋。

    思雨捻著棋子兒,秀氣的眉毛微微蹙著,跟個小大人兒似的正在思考。

    思雨現在業已開始隨先生讀書了。

    本來依著夏潯的意思,反正他的閨女不愁嫁,再說這時代也不需要她求職就業,用不著這麼早叫孩子讀書,叫她再玩幾年也無妨。

    可謝雨霏不答應,在她的要求下,思雨現在也跟著兩個姐姐每天讀詩書了,謝雨霏平時還會教她些琴棋書畫,看來是立志要把她的女兒培養成一個小淑女了。

    思雨平時文文靜靜的,還真有點小淑女的意思,只是眼眸中偶爾透出的慧黠……

    夏潯很擔心這丫頭長大了就會是第二個謝雨霏,雖然以他的家世,不需要這丫頭去混江湖,不過這麼古靈精怪的一個丫頭,喜歡上她的男人恐怕會很頭疼。

    “爹爹!”

    思雨正為那進退兩難的棋局發愁,忽見夏潯進來,立即放下棋子,甜甜地叫。

    夏潯摸摸她的腦袋,笑道:“三丫頭乖,自己個兒先出去玩,爹跟你娘有些事情要談!”

    “哦!”

    思雨乖乖答應一聲,把手中的白子兒放回酸枝紅木外飾犀皮的棋罐兒,便姍姍地走了出去。

    思雨大小姐文文雅雅地出了院子,一離開爹爹和娘親的視線,便一提裙裾,飛奔而去。

    茗兒正陪著楊大少爺在水竹涼蓆上玩耍,思雨突然閃了進來。向茗兒乖巧地一笑,甜甜地道:“大娘。孩兒又想了一步好棋,想向大娘請教請教!”

    看樣子,她已不是頭一回向茗兒挑戰了。

    思雨輕車熟路跑去一邊搬出棋盤,安放在榻上的矮幾上面,又捧來棋盒,落子如飛,“啪啪啪”地便布起了棋局。

    這丫頭小小年紀,竟然過目不忘,片刻功夫。她被自己娘親謝雨霏難住的那盤殘棋已經一子不錯地重新擺開。

    茗兒莞爾一笑,便去看那棋局。

    楊懷遠一瞧娘親不理他了,小姐姐也坐在那兒不跟他玩,便爬過來使壞。他扎撒著小胖手。想去把那棋子都劃拉亂了。思雨何等伶俐,小弟光著腳丫兒剛一衝過來,就被她攔腰抱過去。哄他道:“小弟乖,別跟姐姐搗亂,一會兒領你釣蛤蟆去!”

    武德將軍楊懷遠馬上被“釣蛤蟆”這百玩不厭的遊戲給征服了,他穿著開襠褲,把小屁股往三姐腿上一坐,瞪著一雙黑如點漆的大眼睛。瞅著棋盤上那些黑黑白白莫名其妙的東西,雖然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倒是很用心的樣子。

    茗兒看著棋盤,凝睇沉思片刻,拈起一枚黑子兒,往棋盤上“啪”地一按,嫣然道:“雨兒,你這丫頭還真不錯,小小年紀,竟如此聰慧,這才學了幾天的棋,棋力竟是大見精進了。”

    思雨“驚訝”地張大眼睛,不服氣地道:“人家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想出來的,大娘這麼快就給破解了?哼!我回去再想一招!”

    說罷放下楊懷遠,轉身就跑,楊懷遠拱著小屁股叫:“蛤蟆,蛤蟆,姐姐,釣蛤蟆!”

    思雨扭頭招招手道:“小弟乖,姐姐過一會兒就來陪你去釣蛤蟆啊。”話音未落,人就一溜煙兒地不見了。

    謝謝的院落裡,夏潯坐在石凳上,與謝雨霏低聲慢語地敘著話。

    兩個人說的可不是男女情話。兩口子成了家過日子,哪能總拿情話當乾糧,可他們嘮的也不是家常,而是日本當下的時局。

    同帖木兒帝國、韃靼、瓦剌、安南、大明一樣,但是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權力鬥爭,日本也不例外。眼下日本國潛流湧動,已亂像漸生了。

    一方面是足利義滿和他的義子足利義持之爭。

    足利義滿近年來身體每況愈下,在他的部下中,原本就有一些依附於足利義持的勢利,足利義滿因為健康情況惡化以後,依附足利義持的人越來越多。

    他們沒有別的選擇,同為足利一派,他們都有自己的利益所在。如果足利義滿故去,那麼必須在本派系中再捧出一個首領來繼續把持日本國大權,才能讓他們的既得利益不受損害,這個人選自然以已經做了多年征夷大將軍的足利義持最為合適。

    但是足利義滿立足利義持為繼承人的時候,是因為他沒有親生兒子,結果他剛立足利義持為繼承人,就有了自己的親生骨肉。足利義滿那時就已有了悔意,想改立自己的親生兒子,但是當時他的兒子年幼,足利義滿不免有些優柔寡斷。

    眼下他的親生兒子已長大成人,他的生命也漸漸走到了盡頭,他便開始加緊實施易立幕府將軍的計劃。這一來,他和自己的義子足利義持之間,就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另一方面,是日本南北兩朝的天皇之爭。

    後小松天皇業已大壽將盡,當初日本南北兩朝統一的時候,約定的是兩朝天皇的子嗣輪流擔任天皇。如今後小松天皇快要逝世了,這皇位就該由南北兩朝統一時放棄了天皇皇位並出家大覺寺的南朝天皇后龜山之子小倉宮恆敦來繼承。

    可後小松天皇當然不甘心交出權力,他想立自己的兒子躬仁親王為太子,已出家為僧、法號金剛心的後龜山天皇聞訊勃然大怒,決心召集舊南朝勢力武裝反對。

    這些年來,惜竹夫人在日本一直扮演著一個心向南朝、不斷資助後龜山法皇的政治商人的角色,經過這麼多年的滲透,她已完全取得了後龜山的信任,這個秘密計劃,她就是重要參與人之一。

    惜竹夫人急急派人回國,是向夏潯徵詢意見。在這場南北天皇的政治鬥爭中。他們該採取什麼態度?是否該給予後龜山法皇資金上的大力支持?如果給予後龜山大筆政治資金,以支持他號召舊部造反。這筆數目實在是太龐大了,需要夏潯立即想辦法籌措。

    謝謝把日本方面送來的消息一說,夏潯便低笑道:“當初埋下一粒種,今日終於生根發芽了!”

    謝謝道:“你別高興的太早,現在維持潛龍的存在都成問題了,你上哪兒去再搞一筆足以支撐後龜山法皇造反的錢?”

    夏潯長長吸了口氣,說道:“我現在就去要錢!”

    謝謝一怔,奇道:“你找誰要錢?”

    夏潯理直氣壯地道:“當然是皇帝!皇帝一道旨意,把你相公搞得捉襟見肘。這事兒我是為大明干的,不找皇帝要錢找誰要錢?”

    夏潯嘿嘿一笑,道:“摟草打兔子,為夫就利用這件事來做篇大文章。連穎兒那邊的麻煩也一併解決了去!”

    ※※※※※※※※※※※※※※※※※※※※※※※※※

    錦衣衛衙門。紀悠南一溜小跑兒地鑽進紀綱的籤押房。

    紀綱聽完了紀悠南弄來的黑材料,捏著下巴道:“你是說……韃靼使節脫忽歹離京之前,曾經去見過啞失貼木兒?”

    紀悠南忙解釋道:“大人。不是韃靼平章脫忽歹本人,而是脫忽歹手下的一個侍衛。據說那侍衛和啞失貼木兒是遠房親戚,此番到中原來,一日與人閒聊,恰好得知他這位遠房堂兄的下落,知曉他在朝廷上做了大官。便登門拜訪,兩下里往來不止一回。”

    紀綱哼了一聲道:“是不是出自於脫忽歹的授意。又有誰知道呢?”

    紀悠南目光一亮,脫口道:“大人,你是說……?”

    紀綱站起身來,在房中踱了一陣,緩緩地道:“就用這件事,做一篇大文章!”

    紀悠南擔心地道:“大人,啞失貼木兒可是當朝二品大員,又是一個韃官,這麼一件事兒,恐怕弄不倒他!”

    紀綱陰惻惻地道:“事情只要做的巧妙,天大的婁子也能堵上,屁大的事情也能要命!哼,就這一件事兒,足夠取他性命了!我要用啞失貼木兒的人頭,告訴天下人,順我紀某者昌,逆我紀某者亡!”

    紀綱一甩衣袖,沉聲道:“你這廂準備著,我立即進宮一趟,回來咱們就拿人!”

    同一時刻,都察院裡,清淡雅緻一間書房。

    陳瑛一手持筆,一手捋袖,面前案上平鋪一張大幅畫紙,兩端用銅鎮紙壓著,正在揮毫潑墨。

    俞士吉捧著一方金皮桐油煙灰墨站在側面,憂心忡忡地道:“大人,卑職無能,浙東一行辜負了大人的期望。如今,雖籍北伐之功,漢王殿下稍稍挽回了一些聖意,可太子之位依舊牢不可撼!楊旭聖眷不減、紀綱飛揚跋扈,咱們一再隱忍,長此下去,此消彼長,恐大事更加難以挽回了。”

    陳瑛充耳不聞,提筆在他墨盒中蘸了蘸,繼續在紙上揮灑。那上等好墨在製作中會加入一些香料,陳瑛筆下揮灑,一陣淡淡墨香便飄滿了整個房間。

    俞士吉嗅了嗅,讚道:“好墨!”

    陳瑛拈著一管湘妃竹的湖筆,時抖時顫、時勾時挑、抹擦如飛,一副形神俱備的畫作便漸漸躍然案頭。

    風雨溪谷、煙雲晦明、千岩萬壑、山石瀧水,樹木亭直,秀潤多姿,一道溪泉在山石林木間歡暢而下,千溪萬泉,匯於山下,終成波濤滾滾……

    陳瑛擱下筆,細細欣賞一番,便題跋留款,取出一枚田黃石的閒章鈐了上去,對俞士吉呵呵笑道:“你來瞧瞧,老夫這畫如何?”

    “大人好雅興!”

    俞士吉苦著臉道:“可卑職思及咱們刻下處境,憂心忡忡,實在沒有心情鑒賞大作啊!”

    陳瑛撚鬚笑道:“隱忍有何不好?我們當初若不隱忍,安能等來漢王伴駕北征的機會?”

    俞士吉道:“可是現在……”

    陳瑛點點那畫中清泉,指尖一划,直指驚濤,漫聲道:“過剛者易折,善柔者不敗;剛柔並濟者,無敵於天下啊!你這‘格物致知’之理,還須細細揣摩!”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23 17:35
第884章 一箭雙鵰


    夏潯候得午朝結束才趕到宮中,他的時間把握的剛剛好,朱棣此時剛剛小憩結束。

    朱棣起來,喝了一杯釅茶,神清氣爽之際,敬事房太監趕來,向他稟報一些內務。

    這老太監叫葉鐸格,歲數是真大了,是宮裡歷經洪武、建文、永樂三朝的一個老太監,因為老實本份,與人為善,不好爭權,在宮裡面很有人緣兒,歷經三朝,直到前年初才混上敬事房大太監的位子。

    葉太監躬著身道:“皇上,這宮裡頭連著好幾年沒進人了。娘娘慈悲,曾經幾次裁減宮中年老的宮女。循例,年初的時候,宮裡又把一批年長的宮女遣返回家了,這宮裡頭得用的人手實在不足,眼下只有幾位貴妃娘娘那兒人手還算夠用,其他各殿連灑掃、打理的人都不夠了……”

    原來,這宮裡頭的太監主要來源是自閹、貢獻和戰俘。大明這時節,混到要閹了入宮才活得下去的還是少數,因此自閹入宮的內侍最少,主要來源是兩條:一是從被打敗的戰俘和被鎮壓的造反者家中擇選年幼的孩子閹了入宮侍駕。二就是向朝鮮等屬國索要。

    而宮女的來源就不同了,你自願入宮也進不去,除了向屬國索要一些秀女,就是由朝廷選秀。而朝廷已經從建文初年起就沒選過秀了,建文剛一登基就忙著宰他叔叔,然後燕王就造了反,兩下里打得不可開交,哪顧得上這些事兒。

    朱棣當國之後,忙於南征北戰,後宮之事概由徐後掌理,徐娘娘也是個節儉的人,並未舉行過選秀。從洪武末年到現在跨度已經超過十年,許多宮人年紀大了,陸續被遣出宮去,宮裡頭得用的人手不足,這老太監職責所在,便來向朱棣稟報。

    朱棣聽了不以為意,頷首道:“朕知道了,等春闈結束,選一次秀女就是了。”

    葉太監好不歡喜,連忙答應,點頭哈腰地退下。

    這時有人稟報,輔國公到了。

    朱棣一見夏潯,便笑道:“你這待不住的性子,剛從瓦剌回來,正要叫你在家好生歇養幾天,怎又跑來?你來見朕,絶不會嘮家常的。”

    夏潯也笑:“皇上聖明,臣的確是有一件緊急大事稟奏!”

    “哦?”

    朱棣知道夏潯為人,斷然不會打誑語,忙叫人看了座給他,待他坐定,問道:“什麼事情如此著急?”

    夏潯道:“皇上可還記得東海雙嶼麼?”

    朱棣動容道:“雙嶼出了什麼事?”

    夏潯笑道:“雙嶼風平浪靜,不曾出什麼事情。皇上還記得麼,當初雙嶼還在海盜手中時,那些義盜曾援救三位皇子離開,後來皇上御極,雙嶼群盜便接受了朝廷招安,因那雙嶼百姓一向以海市貿易維持生計,皇上體恤,特允他們繼續與諸蕃貿易?”

    朱棣頷首道:“喔,記得,怎麼?”

    夏潯道:“臣聽說,九邊之地有將領暗中與番邦部落交易買賣,私相往來,這是犯了朝廷規矩的。皇上下旨嚴禁文官武將、朝廷吏役擅與異邦交易,可這並不包括普通百姓啊。奈何都察院僉都御使俞士吉巡訪邊務,到了東海,卻不問青紅皂白,禁了雙嶼百姓貿易。那方百姓無地可種、僅靠捕魚所獲又少,許多商賈有苦難言,因著當年奉旨去雙嶼招安的乃是微臣,他們就找了臣的門路,向皇上陳情……”

    朱棣恍然,心中便想:“原來是為雙嶼通商之事來的,這事算得甚麼緊急大事?”

    夏潯話風一轉,卻道:“臣想,百姓安居與否,便是朝廷安定之本,此事雖只限於東海一隅,卻也不宜等閒視之。便留那海商,仔細詢問了些東海貿易情形,以便向皇上陳情,商量個妥善的法子出來。不想臣隨意詢問幾句,竟從他們口中問出一件大事來!”

    朱棣這才曉得夏潯真正要說的話題還沒說出來,他忙聚精匯神,盯住了夏潯。

    夏潯把日本的天皇權力之爭、征夷大將軍繼承權之爭兩件事情對朱棣仔仔細細說了一遍,鄭重地道:“皇上,日本太政大臣足利義滿崇尚中土文化,他那北山殿簡直就是收集我中華文萃菁華的一處所在。而他的義子足利義持卻非常仇視我大明。

    日本的所謂天皇只是一個象徵,實權掌握在幕府手中。如果足利義滿過世,足利義持掌權,恐怕對我大明必生不恭之心。雖則我大明不懼東海區區一島國,然而飄洋過海發兵討伐,終究是一件勞民傷財的事情。若我天朝能幫助足利義滿,助他親生兒子上位,便少了許多麻煩。”

    朱棣頷首道:“足利義滿對朕一向恭順,連年遣使上貢,東海倭寇殘餘偶有犯邊,一道旨意過去,他也能認真剿寇,小心做事。那足利義嗣是他親生兒子,既有親子,自然當由親子繼位,何況那足利義持對我大明又頗懷敵意,嗯……,理應予以幫助。”

    夏潯欣然道:“皇上明見!臣想,用不了多久,足利義滿就會遣使再來,他想改立自己的親生兒子為征夷大將軍,自然要日本天皇點頭,可是更需皇上您首肯才成!”

    這句恭維話說得朱棣撫鬚一笑。

    夏潯又道:“還有那日本天皇之爭,雖則日本實權在幕府手中,可這天皇在民間頗有威信。日本幕府現在還在足利義滿把持之下,對我大明還算恭馴,然而寄望於他人的友好,不如把主動掌握在自己手中。臣以為,若巧妙利用日本南北兩皇之爭,對我大明會更加有利。如此,兩皇對峙,他們將更加依賴我天朝,同時,一旦兩皇對峙,足利義滿便大有作為,他要讓足利義嗣繼位,也就有了大把的機會。”

    有些目的是不能赤裸裸地說出來的,夏潯稍稍一點,朱棣便心領神會。

    分而治之,自古便是控制其他勢力、地區的一種絶妙手段,或挑唆、或扶植,或同時扶植兩股勢力,使他受制於你,還要心甘情願地求助於你,這種手段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被政客們玩得滾瓜爛熟了。

    朱棣精神一振,道:“不錯,運用的好,便可不戰而屈人之兵,將之牢牢把握。那麼,你的意思是?”

    夏潯道:“足利義滿若來求助於皇上,皇上自然是要表態支持其親子足利義嗣的。”

    朱棣頷首。

    夏潯又道:“如此,朝廷就是站在足利義滿一邊,同時,少不得要與現在的日本天皇后小松打打交道。”

    朱棣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間,目光微微一閃,說道:“朝廷應該扶持後龜山爭位,可足利義滿又是後小松一邊的人。幫助足利義滿爭奪將軍之位,與我大明有利,扶持後龜山爭天皇之位,與我大明亦有利。可這兩個人卻是對頭,我們不能叫他們覺得,我大明在同時幫助他和他的對頭。”

    夏潯道:“正是!所以,皇上需要一些人,一些表面上不是朝廷一方,實際上卻由朝廷控制的人,站到後龜山一邊去,為他出錢出糧,助他招兵買馬!”

    “唔……”

    朱棣站了起來,在殿中徐徐踱了一陣,返身問道:“資助後龜山造後小松的反,所費不菲,這群商人靠得住麼?”

    夏潯忙道:“皇上,這些商賈的根在我們大明啊,要利用他們,他們的妻兒老小自然是要控制在咱們大明的。再者,他們都是商人,他們要做這種事,自然要保持商賈身份,以通商貿易達於日本。資助後龜山,不過是一筆錢,他們能得皇上恩准,復於海上貿易,這利益卻是源源不斷的,他們豈會因一時利益,放棄這長遠利益?”

    朱棣聞言輕輕點了點頭。自古顛覆、策反、收集情報,利用最多的就是商人,這的確是最合適的身份,尤其是大明不能暴露同時支持兩邊的態度,利用他們就更是最好的選擇了。

    朱棣頷首道:“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日以萬金,內外騷動,不得操事者,數十萬家,相爭數年,方奪一日之勝,能以上智為間而成大功,才稱得上是明君賢將!

    就這麼辦吧!具體情形,你去料理,經營所費,核算個數字出來,由戶部撥付。東海巡檢司嘛,只負責緝盜治安等一應事務,東海百姓是否有經商資格,由當地市舶司核准。不過,朝廷官員不得經商,這一條禁令卻依舊是不得觸及的!”

    “臣遵旨!”

    夏潯一番話,兩樁大事都有了著落,還立馬還了陳瑛一記大耳光,他馬上興沖沖地領旨而去。

    夏潯剛走,紀綱就鑽進了謹身殿。其實他早就來了,只比夏潯晚了一步,他不想與夏潯碰面,這才候在外面,直到夏潯離開,這才進殿見駕。

    紀綱把啞失貼木兒與韃靼使節有所聯繫的事添油加醋地對皇上一說,永樂頓生警覺,立即吩咐道:“雖說瓦剌之事乃是絶密,可隨行往瓦剌一行的,皆為軍中千卒,數千號將士,人多口雜的,難免會洩露些消息,落在有心人耳中,說不定就能察覺些甚麼。

    縱然啞失貼木兒不曾被韃靼收買,若他偶然聽到過這些事情,又於無心中泄密於韃靼人,朕的大計亦將毀於一旦!這件事不可不慎,你要好好查一查!若是有什麼可疑,先把他控制起來亦無不可,總之,瓦剌那邊的事,斷不容有一分一毫的差遲!”

    紀綱得了這句話,立即大喜領旨。

    朱棣卻未察覺他的神色變化,正要吩咐他退下,忽又想起一事,便喚住他道:“哦!對了,宮裡使喚的人手不足,朕已吩咐敬事房,春闈結束後便即選秀,這件事,由你錦衣衛同內監一起操辦吧!”

    紀綱又得一件美差,更是喜不自禁,忙道:“是,臣遵旨!臣一定盡選全國佳麗……”

    朱棣打斷他的話道:“選秀女就不要這麼大動干戈了,只在應天府一地,選八百秀女入宮便是!”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huro

LV:7 大臣

追蹤
  • 101

    主題

  • 30244

    回文

  • 5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