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作者:月關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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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2011-5-16 11:50: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5 5463364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5-30 13:49
第834章 以千制千


    客廳中,夏潯蹙著眉頭向徐姜問道:“屍體都掛出去半天了,懸賞已提了三倍,怎麼還是無人認屍呢?”

    徐姜無奈地道:“國公,西涼不設地方官府,以軍人兼理地方政事,軍手段難免粗放,百姓們同官府打交道的機會不多,他們畏懼地方上的豪紳大族、地痞惡霸,尤甚於官府。那伙騙既然設下這麼大的一個局,在地方上一定很有勢力。雖然咱們的告示上說只需說明死者身份,既不要其指認同夥,也不會公開認屍人的身份,百姓們還是顧忌重重。”

    夏潯嘆了口氣,徐姜又道:“國公無需焦慮,老戴正帶人混跡於各處張榜處,那些百姓不敢舉報,若是有認得的,sī下里卻不免會議論,只消聽見哪個認得死者的,老戴會把人帶回來!”

    夏潯點點頭,吩咐道:“去吧,一俟查清死者身份,咱們就能按圖索驥,有什麼消息,隨時回報!”

    “是!”徐姜向夏潯一抱拳,轉身行去。

    他剛離開​​,肅州衛指揮令雲霆便到了,一見夏潯,便苦著臉道:“國公,下官已經遵從國公的命令,關閉了肅州城門,封鎖了肅州城外大小道路,可是……馬桶車要出城、菜車要進城,南來北往的客商要走動,百姓們要討口食,如此禁嚴一天半天的還成,久了實在是吃不消啊,衙門口兒已經來了好多士紳,代表百姓請願,下官快頂不住了。”

    夏潯安慰他道:“令指揮不必著急,這只是權宜之計,用不了多久就會取消的。”

    令指揮擦了一把汗,問道:“如此封鎖,全城已亂作一團粥,不知禁令幾時可以取消禁令,下官討個實底兒。也好搪塞那些士紳。”

    夏潯道:“等複去勘驗安格爾部落事發現場的人回來可以決定,令指揮稍安勿躁,對那些士紳不必交底兒,我這邊一有決定,馬上會通知你。 ”

    “這……”

    令指揮剛一猶豫,外邊又跑進一個shì衛,氣喘吁籲地道:“指揮大人,許多商賈堵住了衙門口兒,說是嚴禁出入。原定的交易都進行不得,損失會十分重大,請指揮大人順應民意,早開禁令!”

    商人雖說政治地位低,但是商人都懂得巴結官宦豪門,能量實在不小,而西涼地區的商人比中原地區的商人能力更是大上許多,由於這裡是以衛所兼管地方政務,兩者之間聯繫並不緊密,與西域民生密切相關的士紳商賈便成為衛所與百姓中間承上啟下的人物。在一定程度上,他們是接替了州縣官府的部分職能。

    所以,士紳和商賈都來抗議,肅州頭號人物令雲霆令指揮也吃不消了。

    令雲霆可憐兮兮地看向夏潯,夏潯大手一擺,慷慨地道:“令大人先去搪塞搪塞!”

    “下官遵命!”

    令雲霆好像含著一口黃蓮。咧著嘴就走了出去。

    夏潯嘆口氣,繞過屏風,走出後門,穿過天井,走入軒廊,拐入側廂一間小廳。

    廳外假山池水,藤蘿處處,屋前屋後,花木處處,飾弄得頗為園林意境。

    窗都開著。自窗口向室內一瞧,就見一個翠羅衫兒的美人兒,正微微彎腰站在一角,身形纖纖,嬝娜如柳。

    夏潯邁步進去。那美人兒“咔嚓”一剪,正好剪下一截花枝,纖手輕輕撥弄幾下。長頸瓶中幾枝看似凌亂的鮮花經這纖手一撥,長短疏離。登時有了靈氣,美得已可入畫了。那旁邊的美人兒聽見腳步聲,挺直了身,回眸一睨,明艷照人,卻更勝花卉幾分。

    夏潯道:“你倒好雅興,依你的囑咐,這完全禁行的命令一下,可是捅了馬蜂窩了!”

    那美人兒正是謝雨霏,謝雨霏掩口笑道:“不是還有令雲霆在麼?捅了馬蜂窩,也是他去挨蜇,相公著急什麼?”

    夏潯苦笑:“這的確不是長久之策……”

    謝雨霏頷首道:“妾身知道,這不是在等勘驗現場的消息麼?”

    她走到屋角,在銅盆中淨了手,拿起一塊雪白的手帕擦了擦,回身走向夏潯,問道:“相公,那邊幾時可以送回消息?”

    夏潯道:“我叫玉珏和陳東他們快馬追去了,他們做事細心,又得了你的提醒,如果真有什麼蹊蹺,一定可以看的出來,無論是否有所發現,他們都會盡快趕回來的,依時間算,應該也差不多了。”

    兩人正說著,一個肅州衛衙門派來侍衛的小丫環急急奔來禀報:“國公爺,劉大人回來了!”

    夏潯大喜,忙對謝謝道:“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夏潯匆匆趕回前廳,就見劉玉珏正提著一隻茶壺,對著嘴兒咕咚咚地喝水,劉玉珏平素舉止一向斯文儒雅,這樣的舉動若放在西涼那些性情粗獷的大漢們身上毫不奇怪,由劉玉珏來做,就稀罕的很了。

    劉玉珏聽見聲音,扭頭看見夏潯,連忙放下茶壺,一抹嘴巴道:“國公,我回來了,那個地方果然另有玄機!”

    夏潯一看,劉玉珏額頭鬢角滿是汗水,這一路也不知奔的多急,衣服上還有好多處蹭的泥土痕跡,夏潯也不得客套,急問:“情形怎樣?”

    劉玉珏道:“不出大人所料,那兩座帳蓬地下果然有條地道,延伸到兩座帳下的出口已經被泥土填實了,上邊還鋪了新沙,若不是事先得了大人的提醒,還真難發現下邊有條地道。”

    夏潯問道:“安格爾部落的人事後不曾發現又有人從那裡離開麼?”

    劉玉珏道:“當時一場大戰,把人都嚇跑了,好久不敢回來。不過我們找該部的人了解過,那邊緣的幾頂帳蓬,就是該部平時用來接待來部落購買牲畜、山珍、玉料等各種貨物的來客的,前一日確曾有人來部落洽談生意,暫時藉住在那頂白色帳蓬裡,該部的人說那些人是生客,所說名姓我已記下來了。不過……應該都是假的。陳東和葉安已去了鎮夷千戶所,查勘這幾天通過該衛進出安格爾部落的所有人名單。 ”

    夏潯沉吟道:“嗯,這麼說,這些人是頭一天佔下了那頂白色帳蓬,連夜掘挖地道,一夜之間,掘好一條地道,殘土運走,兩邊帳下還要佈置好暗道出口。既能與帳中人接應,又不為人覺察,機關必定相當巧妙。事後他們逃走,還能記著將出口堵死,盡量毀滅證據,應該是一群行家……”

    他拍拍劉玉珏肩膀道:“好,你先換身衣服,歇息一下,我去處理一下此事!”

    夏潯腳步匆匆回到那間小廳,一進門便對對謝雨霏道:“謝謝。不出你之所料,那兩座帳蓬地下,果然有一條地道。他們很小心,撤走之前,還把兩側洞口填實了!”

    謝雨霏蛾眉一挑,說道:“如此看來。果然是千門中人的手筆了,這人應該精通李、火兩門的千術。”

    夏潯走過去,攬住她的小蠻腰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對這種人可能的舉動,沒有人比你更了解了。謝謝,這回你一定要幫為夫的忙,把他們挖出來。那枚印鑑若是落在瓦剌人手中,不啻於憑添十萬大軍,對我大明平衡韃靼與瓦剌力量的策略可是極為不利的!

    “啪!”地一聲,謝雨霏揮手打落他了自己翹臀上作怪的大手。微暈著臉蛋兒嗔道:“真是的,這陣兒你還有閒心……,說話就說話唄,非得動手動腳腳的,這兒門窗洞開。叫人看見怎生好意思!”

    夏潯乾笑道:“呃……,習慣動作!”

    謝雨霏哼了一聲,轉身向桌邊行去。這一路走,走得那叫一個風情萬種。蠻腰款擺,翹臀嬝娜。看的夏潯直了眼睛。

    謝謝有意在自家郎君面前賣弄風情,回眸瞧見他著迷的眼神,心中既滿意又開心,偏還白了他一眼,這說道:“這人既是千門中人,做事手法便一定有跡可循,絕不似那野路出身的騙一般毫無章法。犯了這麼大的一樁大案,他一定會馬上遷離遠地,等風平浪靜回來。”

    夏潯也走過去,在桌前坐了,斟了兩杯溫茶,推到謝謝面前一杯,說道:“可是,這一次他們並沒有得手。”

    謝雨霏道:“那他也會走,能想出這種計劃的人,心思必然縝密,做事必然謹慎,這一次他沒有騙成功,但是此案牽涉重大,死了那麼多人,他不走,怎能安心?”

    “你認為,他們已經離開了肅州?”

    “不會,時間上來不及!”

    謝雨霏歪著頭,認真地思索道:“他們設計之前,應該就已準備好了退路,一旦得手,立即遠遁。而要逃,最快捷的當然是馬,但是馬匹卻不好藏匿財物,所以最好的工具就是車,而且是長途大車。但是一般人家都不可能備有大車,更何況是一夥不事生產的騙呢?所以這車一定是租車行的。”

    夏潯微笑點頭,著迷地看著她的模樣,雖然謝謝都已是做了娘的人了,可是這時候還是像個小女孩兒似的,聰明活潑狡黠伶俐,那飛揚神采,就像一只驕傲地搖著尾巴的小狐狸般,說不出的可愛,他的女人,都是有靈魂的女,不是花瓶似的擺設,這是夏潯最為之驕傲的地方。

    謝雨霏沒有注意丈夫欣賞寵愛的目光,她很專注地思考著對方可能的舉動,緩緩說道:“但是,宋瑛帶人趕去,對他們來說,是完全不在計劃之中的一個大意外。事情失敗,我們又及時封鎖了所有要道,他們來不及走掉,那麼,他們就會去退租!”

    夏潯接口道:“未必吧,犯了這麼大的案,他們躲還來不及呢,還會在乎租車的那點小錢?”

    謝雨霏哼道:“相公好笨,所有的路都封了,任何人不准出入,別的商旅都去退租,偏偏他們不去,這不是擺明了他們可疑麼?”

    夏潯恍惚,但轉念一想,又蹙起眉頭道:“那又怎樣,這肅州城是西域通商要道,行旅客商無數,各大車行買賣興隆生意紅火,每日至少有上千人要用車。這些人又散居在各處,既然無辜者退租、疑犯也退租,難道我們要一個一個的去查?”

    謝雨霏道:“要縮小查問範圍卻也不難,這些騙既能騙得拓拔明德上勾,平素應該就是以肅州為老巢的,他們既是本地人,又是做案之後租車離開,必定擔心車行的人認識他們,所以他們一定會易容改扮。扮成外地的客商,像他們這種人,必定備有各種身份憑證和路引,這個難不倒他們。”

    “外地客商?這些商賈中大部分都是外地客商,這範圍減不了多少啊?”

    謝雨霏狡黠地一笑:“帖木兒退兵不久,此時就能得到消息,馬上趕來恢復經營的客商大部分都不會是頭一次到甘涼來做生易的,他們大多是做久了西涼生意,很多人還是此前就有多筆生意積壓下來,所以一聽戰事平息會迫不及待地趕來。”

    夏潯眨眨眼道:“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謝雨霏做了個誇張的表情。睨著他道:“西涼地廣人稀,不及中原平靖吧?”

    “當然!”

    “這裡的翦徑蟊賊、坑蒙拐騙者較中原為眾吧?”

    “當然!”

    “所以……”

    謝雨霏慢條斯理地道:“商人們為了安全,載運貨物、行走通商,大多會租用合作已久、彼此知根知底的車行的大車。我剛已經說了,此時充斥於肅州城中的商賈行旅,大多是走慣了西域商道的人。做為老主顧,車馬行豈能沒有印象?我們只查頭一回到這些車行租用車馬的外地客商,這一下範圍是不是縮小了許多?”

    夏潯拍案而起,振奮地道:“妙啊!就這麼辦,我馬上通知肅州衛,對全城所有車馬行進行緝查。”

    謝雨霏道:“相公不要高興的太早,我說過了,他們租車,一定也會冒用其它身份,這樣一查。很大可能只是叫他們手中的幾份假路引作廢,未必就能抓得住他們,狡兔三窟嘛!”

    夏潯一怔,頹然道:“既然如此,何必大費周章。這不是無用功麼。”

    謝雨霏道:“怎麼就是無用功了?繩不一寸寸勒緊,怎能bī得他們狗急跳牆?我們不但要查,聲勢還要造的越大越好。”

    夏潯雙眼一亮道:“敲山震虎?”

    謝雨霏嫣然道:“車行要查、客棧也要查、對百姓民居。也要發動甲長里長,讓那四鄰八舍相互監督。包括這懸賞認屍的手段。眼下還沒人來舉報,不代表一直沒有人來。就算一直都沒有人來,那伙騙卻不知道有沒有人來。不知道,就會握,這種種舉措,必然逼得他們心驚肉跳,不敢在巢穴中久匿,如果這時候咱們再給他一條活路走,你說他走是不走?”

    謝雨霏忽然壓低了聲音,對夏潯竊竊sī語了一番,夏潯聽罷猶豫道:“這件事……我到是辦得到,只是……他們會上鉤麼?”

    謝雨霏篤定地道:“一個以做老千為生的人,當用騙能達到目的的時候,他會本能地去做!”

    夏潯凝視著這位昔日以千術為生的謝大小姐,眸中漸漸lù出促狹的笑意。

    謝雨霏臉紅了,羊脂美玉似的臉頰上泛起兩抹羞紅,彷彿暈開了兩片胭脂,她在夏潯腳上狠狠踩了一下,大發嬌嗔道:“看甚麼看!討厭!”

    窗外牆根底下,蘇穎打個手勢,躡手躡腳地退去,她剛一移動,不遠處兩片碧綠的花葉乍然一分,從中間探出一張宜喜宜嗔的俏靨來,隨即蹦出一個小小的人兒來,跟著蘇穎鬼鬼祟祟地離去。

    “穎夫人,這事兒我們好像幫不上忙啊,他們要抓的是個騙,那騙藏著不出來,我們找不到他,怎麼去抓?”

    蘇穎沒好氣地道:“你乾爹這不是有人幫忙了麼,咱就不要操心啦!”

    “嗯!”唐賽兒欽佩地道:“真的呢,霏夫人好聰明,我就想不到這麼多。”

    蘇穎登時打翻了醋罈,酸溜溜地道:“人家是狐狸精轉世投胎,能不聰明麼!”

    唐賽兒垂頭喪氣地道:“可是……,乾爹變的好笨吶,霏夫人這麼說,他都好久不明白。我一直覺得乾爹聰明絕頂,無所不能呢,唉!”

    蘇穎“噗嗤”一聲笑,說道:“這世上哪有無所不精、無所不能的人?不過,唐丫頭,你乾爹卻還沒有笨到那個份兒上,他呀,是故意在那小狐狸面前裝傻呢!”

    唐賽兒奇怪地問道:“霏夫人是他娘,又不是壞人,乾爹為什麼要裝傻騙她呀?”

    蘇穎笑著摸摸她的頭,說道:“傻丫頭,誰說一定要對壞人能騙他。我告訴你,這世上有的人是以騙為生,有些人是說過謊話騙人,可是只要是男人,就一定裝過傻、騙過人。男人裝傻,能騙得女人犯傻,女人犯傻,會對他死心踏地,懂麼?”

    “哦……”

    唐賽兒撓撓頭髮,困惑不解地站住了,她沒有聽懂。

    唐賽兒站在原地,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迷惑地看著蘇穎的背影,過了半晌,突然雀躍而起,興奮地揮著小拳頭:“我明白了,那個騙很厲害,但是霏夫人卻能對付他。霏夫人比騙還聰明,卻要被乾爹騙,所以,乾爹是最聰明的大騙!嘻嘻,我就說嘛,乾爹怎麼會跟大笨熊似的! ”

    唐賽兒想通心事,恢復了對夏潯無條件的崇拜,便興高采烈地跑開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5-30 19:04
第835章 鑽地鼠


     肅州廟多,廟宇大小不一,大廟佔地十餘廟,小廟只如一座土地廟。

    西域以前是佛教盛地,如今雖然被回教佔了上風,但是在肅州從來沒有發生過黑汗王朝對于闐王國那樣殘酷的焚寺滅佛的宗教戰爭,所以這里大量的寺廟都得以保全,只是僧侶不事生產,全賴信徒奉養,信徒越來越少,寺廟香火不盛,這裡的僧人自然也就越來越少了。

    昔日遍布滿城的寺廟中,許多僧侶已遠走他鄉,一些寺廟的廟產被僧侶們出租或挪作他用,還有一些則人去廟空,徹底破敗,被風雨侵蝕著,奄奄一息地等候著徹底倒塌的那一天。

    萬松嶺此刻就藏身在一處小寺廟裡,這座寺廟還有幾個老僧苟延殘喘地難持著,基本上,香火已經絕了,也不再招小沙彌,只是因為幾個老僧年紀大了,無力跋涉他鄉,所以還在這兒維持。這座小廟全靠萬松嶺接濟,才能維持到今日,萬松嶺多年的投入,就為了今日一時之需。

    由於西域地區戰爭一向頻繁,所以寺廟里大多都有秘密的藏身之所。當初黑汗王朝消滅于闐,焚燒經卷、殺死僧侶、毀壞佛像、拆毀寺廟,這些事情經由商旅沿絲綢古道傳到甘涼以後,當地僧侶大為驚恐,為了以防萬一,他們對秘道秘室的建設更是務求完美,幾乎每家寺廟都有隱秘的地下秘室。

    萬松嶺藏身的這處秘室在廟宇正殿下方,共有三個出口,一個在廚房灶台下,一個在後院井壁上。還有一個竟建在廟牆外面一棵半枯的千年老松樹的樹洞裡,可謂窮盡心機。萬松嶺此刻就像一隻深藏洞中的老鼠,惶惶不安地在地洞裡等待著。

    秘室的門開了,一個人影悄悄閃了進來,入口的門隨即關上,他摸索著找到藏在洞口的蠟燭點燃,長長的、狹窄彎曲的通道中亮起了微弱的光,這人便用手擋在蠟燭前面。小心地一步步挪下去。

    萬松嶺聽到聲息,早吹熄了燈,抓起刀掩在秘室門側,側耳傾聽著。

    那人舉著蠟燭走進密室,把蠟燭舉高。四下看了幾眼,小聲喚道:“師傅!”

    萬松嶺籲了口氣,從門側凹陷處走出來,問道:“怎麼樣,打聽到什麼消息?”

    那人尖嘴猴腮,身形瘦削,正是萬松嶺的徒弟夜千千。

    夜千千摸到桌前,用蠟燭點燃了燈。又吹熄蠟燭,這才對萬松嶺道:“師傅,輔國公楊旭明天就要離開肅州,西寧侯屆時會陪他一起離開。”

    萬松嶺冷笑一聲道:“不出我所料,他失踪達半年之久,如今既然回來,一定急於回金陵,豈會在此久耽。禁行令可已取消?”

    夜千千道:“令指揮已取消禁行令。不過南北客商,仍舊受到嚴格盤查。”

    萬松嶺又是一聲冷笑:“哼,料也如此,完全禁行,皇帝都做不到!那拓拔明德意圖串通脫脫不花逃往瓦剌,這是反叛大罪,又恰有輔國公和西寧侯兩位大臣在此。肅州衛自然不敢不予重視。不過,脫脫不花和拓拔明德既然都已死了,這所謂的盤查也就是做做樣子罷了,你看著吧,等楊旭和宋晟一走。就會更鬆懈了。”

    夜千千緊張地道:“師傅,我看著可不像啊,他們追查的很緊呢。三水的屍體被懸掛在指揮使衙門前邊,重賞認屍,難保不會有人貪圖錢財,向官府說出他的身份。三水與咱們走動一向密切,查到他的身份,豈會不對咱們生疑,咱們留在這兒,總是一個大麻煩。

    還有,車行、客棧,甚至民居,現在都安排了人,正在逐門逐戶地排查,難說哪一天就會查到這家寺廟裡來,廟裡頭那幾個老禿驢也不知道可不可靠,真要是有人把咱們供出去,咱們藏在這兒想逃都逃不了,可就叫人甕中捉鱉了! ”

    萬松嶺沒好氣地給了他一巴掌,罵道:“你他娘的讀過書麼,還來拽文,甕中捉你個龜啊!”

    他急急踱了幾步,問道:“還有什麼消息?”

    夜千千想了想道:“喔,對了,聽說皇后娘娘近來鳳體多恙,公主要回京探視皇后,各地官吏豪紳趁機送禮,要巴結西寧侯爺,聽說肅州各方官吏正在置辦禮物,準備趕在公主回京之前送到甘肅鎮去呢。”

    萬松嶺目光一亮,沉吟道:“肅州各方官吏要往甘肅鎮送禮?嘿嘿、嘿嘿……”

    夜千千提心吊膽地道:“師傅,你不是想……利用這個機會離開肅州吧?”

    萬松嶺微微瞇起眼睛,狡獪地道:“你覺得不可思議?連你都想不到,官府中人又怎麼會想到呢?”

    萬松嶺是個手段極高明的騙子,但他不諳政治。這就像謝雨霏,論智計謀略,其實她一點也不比茗兒差,但是出身不同,從小到大接觸見識的場面不同,她的見識氣度大局觀,就遠遠不如茗兒。當然,如果是碰到這種江湖人鬥智鬥法的場面,換了茗兒來就要霧煞煞的完全摸不著頭緒了,這也算是術業有專攻。

    如今就是這樣,萬松嶺懷裡揣著那枚惹禍的印鈐,他都把玩鑑賞過好多回了,但他腦中盤算計較的,只是這樣一塊成色上佳、毫無瑕疵的美玉值多少錢,而壓根沒想到它還有那麼重大的政治意義。

    他不清楚脫脫不花流落甘肅四十餘年,自童年時期就已在此生活,瓦剌根本沒人認得他,沒了這塊印鈐,就算脫脫不花逃到瓦剌也做不了大汗。他還以為脫脫不花人都已經死了,這麼一件死物唯一的作用就只剩下賣錢了。

    同時,他也不了解瓦剌現在是多麼的需要一個大汗,可是要取信於蒙古諸部,他們又無法胡亂推一個人出來做為成吉思汗的後裔,無憑無據的,蒙古諸部根本不會買帳。

    如果萬松嶺知道官府搜捕如此嚴厲的根本原因,就只是為了這枚印鈐,他一定會忍痛把它丟到指揮使衙門的大門口兒去的。可他不知道,所以對官府如此嚴厲的盤查就不免生出種種猜疑。他擔心官府既不公開脫脫不花的死訊,又這麼大力緝捕他們下落,原因是想殺人落口。

    即便官府沒有殺人滅口的意思,他也不敢落在官府手中。這一次的事他固然只是詐騙未遂,不會判他死罪,可他在金陵卻是有殺人命案的案底的!

    可憐的老萬直到現在都不知道當年官差被殺的真相,那些官差、騙匪,所有的人都是一夥兒的,那隻是演給他一個人看的一場戲。他一直認為金陵府還有幾條人命是算在他頭上的,擔心落了官,揭出老底兒,就會被解送金陵府明正典刑。

    因此,他只能逃,只能逃擇逃。

    他想利用官府送禮的隊伍離開,自有他的考慮。

    當初他自以為犯下人命大案,而且殺的是公人,急需逃走時,所採用的手段在常人眼中就很是匪夷所思了,那時他對官府本該避之唯恐不及,他卻冒充官府驛卒,一路吃住在驛館,逃離了是非之地。官府固然是人人懼怕的地方,可官府也是最有空子可鑽的地方。

    現在肅州衛盤查仍然森嚴,如果官府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真正身份,那麼他們扮成客商,就很容易被人識破,因為容貌可以改變,身形年紀這些方面的特徵卻改不了。若只有他一個人還好些,他現在還有兩個徒弟在身邊呢,豈能棄而不顧?

    這一點上,老萬還是頗有一點江湖義氣的,要不然他當年也不會為了復仇,殺奔金陵府了。可是三個人湊在一起,體貌特徵更加明顯,就會更容易被人識破。

    如要藉助其他商人組成商隊離開也不容易,商人們都很精明也很小心,值此多事之秋,沒有哪個商人願意和來歷不明的陌生人結夥搭伴,然而由各方官吏家人組成的送禮隊伍就沒有這種顧忌,官身背景使他們在自己的地頭上肆無忌憚;各方官吏聯合組成的隊伍成份複雜,又使得他們彼此不熟容易混入。

    這樣的機會不善加利用,他萬大爺簡直就在江湖上白混了這麼多年。

    至於其中是否有詐,萬松嶺幾乎沒有任何懷疑,他這一輩子都在跟官府打交道、捉迷藏,這樣設計誘賊,絕非官府的辦案風格。再說,他萬松嶺在江湖中雖然是個人物,可是在官府眼裡連個屁都不是,發動肅州豪紳大戶、各方官吏,聯合佈下這麼大的一個局,就為了抓他萬松嶺?這也太抬舉他了吧。

    一念及此,萬松嶺馬上就拿定了主意:“就利用這個機會,逃出去!”

    萬松嶺計議已定,馬上對夜千千道:“把大風叫過來,讓他別挖了!咱們爺們好好計議一番,準備逃走!”

    夜千千聽了趕緊答應一聲,走到旁邊黑漆漆的牆角,摸到一個洞口,朝裡邊喊了幾聲,一會兒功夫,便有一個泥人兒從裡邊爬出來,這泥人正是公孫大風。

    原來這地洞有三個出口,萬松嶺還不放心,又叫這擅長打洞的公孫大風再開一個出口以防不測。公孫大風從地洞裡爬出來,氣喘吁籲地道:“喊我做什麼,開飯了麼?”

    夜千千哭笑不得地道:“開什麼飯,你就知道吃!是師傅叫你!”

    公孫大風拍拍身上的土,轉向萬松嶺道:“師傅?”

    萬松嶺沉聲道:“別挖了,為師已想出一個法子,咱們脫身有望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2 08:37
第836章 登堂入室


     錦被鬆軟,香盈繡帳,紅燭高照,清幽的熏香瀰漫流散,帷幄之中的情景若隱若現。

    一條鴛鴦戲水魚戲蓮的雙人長枕,鋪著一榻青絲。

    兩個美人兒彷彿並蒂的兩朵蓮花,一具成熟豐盈,一具纖細窈窕。

    那肌膚經那帷幔過濾後的燈光一照,隱隱泛起一層玉光,直與滿床綺羅奪輝。

    薄薄的被子蜷捲著半搭在腰間,抹胸裹著那豐挺飽滿的乳丘,溝壑淺露,就如那山水勝境中最美的山峰。

    粉彎玉股,酥胸纖腰,凹凸有致,躍宕流暢……

    有一種曲線,就叫嬌嬈。

    兩個美人兒俱都含羞帶怯,不敢對視。

    她們是蘇穎和謝謝,兩人不曾同床共榻侍奉夫君,可是為了引出那持有脫脫不花的騙子,明日夏潯就要先行一步,雖然這一次只分別半年之久,還不比上一次巡撫遼東時間更長,可是這半年來夏潯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兩個美人兒牽掛擔憂、日日思念,如今雖是小別,也覺依依不捨,卻正好被這登徒子趁虛而入,甜言蜜語說服了她們大被同眠一起快活。

    “不要!”

    夏潯一掀那遮羞的錦被,蘇穎抓之不及,便羞叫一聲,趕緊摀住了眼睛。只有兩個人纏綿恩愛時,她是大膽奔放的,可是今夜與謝謝同床,她卻不免羞澀起來,如同一個初經人事的少女,旁邊的謝謝比她更加不堪,早就閉緊了雙眸,臉蛋酡紅如桃,滾燙動人。

    被子掀開,燈光流水般蕩漾在兩具妖嬈動人的身體上,瑩瑩如玉的肌膚,隱隱透出艷豔的紅暈,彷彿冰肌玉骨,暗透流紅,好一派香艷妖冶的人間美景。

    夏潯唇角牽著一償所願的得意,輕輕俯下身去,兩具嬌軀稍稍被他一碰,登時緊張地一縮,彷彿兩隻弓起了背的貓兒……

    燭焰飄搖,也不知過了多久,那拘謹、緊張、羞怯、閃避的兩條美人魚不見了,在夏潯耐心的愛撫和撩撥下,她們變身成了兩條妖艷、熱情的美人蛇,緊緊地纏著夏潯強壯的身子,好像完全掛在了他的身上。

    蘇穎像一座活火山般爆發了,她的反應比謝謝更快,此時的她秀髮披散,眉梢眼角盡是春情,嬌喘吁籲中,秘處已如一灘熾熱的火山泥,泥濘濕熱,急欲渴望著夏潯的伐撻,再沒有雨露的滋潤,她就要爆炸了。

    “喔……”

    終於得償所願,蘇穎發出滿足、愉悅的一聲嘆息,原本緊繃的身子攸地柔軟下來,絞緊的雙腿也徹底地放鬆了,整個人都癱在床上。但是僅僅片刻之後,她就重新活過來,那結實有力的大腿攸地盤到夏潯的腰間,韌力十足、蛇般活躍的腰肢帶動她那豐隆翹挺的圓臀,主動熱情地篩動起來。

    夏潯健壯有力的身體彷彿一隻林間的黑豹,結實而充滿力量,卻又柔韌靈活,他把蘇穎緊緊地鉗住,那男人的權杖如同啄向美人蛇七寸處的鶴喙,鉗得身下那條竭力反擊的美人蛇漸漸癱軟下來,只能予取予求。

    也虧得蘇穎先承受了夏潯那猛烈的攻擊,以謝謝相形纖弱卻又敏感的身子,在夏潯的狂風暴雨之下恐怕很快就要丟盔卸甲,徹底投降了。不過這激情而誘惑的場面看在謝謝眼裡,那種心靈的衝擊力同樣強烈無比,她已看得滿面桃花,整個晶瑩動人的身子都泛起了玫瑰紅色,口乾舌燥、眼波欲流。

    當夏潯放下酥爛如泥的蘇穎,對她俯身相就時,謝謝馬上羞得掩住了臉頰,可那纖腰卻不爭氣地拱起,主動迎湊過去……

    同蘇穎的嬌豔比起來,謝謝的嫵媚始終有一種清麗的感覺,那張清水瑩潤的臉兒充滿春意,卻靜靜如泉水,叫那嬉水的人兒可以完全放鬆下來。

    同蘇穎的歡愛就如同操著小舟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艱難行進,你必須得拿出十二分的力氣、用比她更加狂烈的手段才能徹底征服她,而同謝謝在一起,整個過程卻如潺潺流水,叫人享受的不是那征服狂濤的快感,而是涓涓細流緩緩而過身體的舒坦。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床上的戰鬥終於結束,兩具曲線玲瓏、凹凸有致的身體,一個豐腴、一個纖柔,卻同樣完美地契合在他身上,緊緊地貼著他,嬌嫩的肌膚上滿是汗水,靜靜地享受著他的愛撫。

    “明天,我就先行一步。西寧侯已經收到戰報,皇上在北疆取得大捷,如今正在班師途中,咱們正常下去的話,應該能半道遇到皇上,一同返回金陵。”

    兩個女人溫順地應了一聲,她們眸光瀲灩,頰上的潮紅還沒有褪卻,夏潯正在說什麼並不重要,她們只是在聽自己的男人說話,聽到他的聲音,心底里就一片安寧恬靜。

    “希望謝謝這一計,真能夠引出那伙騙子,把脫脫不歡的印鈐拿回來。不過,謀事在人,成事在半,如果並不成功,我們也不必強求。”

    夏潯沉吟了一下,又道:“這印鈐就算找不回來,流落到瓦剌的可能也極小。只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這才是我擔心的。實在尋之不得的話,你們就以假作真,繼續東向,這尋找印鈐的事兒只好交給西寧侯去辦了,我們既然適逢其會,插手其中也就罷了,畢竟西寧侯才是地主,不能總是越俎代皰。”

    夜空下,一道身影夭矯如穿波之鯉,攸然躍進夏潯的院落,落地無聲,輕若狸貓,那身形只稍稍一定,便舉步向前走去。

    假山後、池水旁、藤蘿下,攸地同時站出幾道人影,手臂端著,姿勢有些古怪,細細一看,原來他們俱有勁弩在手。徐姜緊按刀柄,自廊下陰影處緩緩踱出,當門一立,彷彿一尊門神。

    他凜然看向那個足不沾塵大步走來的夜行人,這一身勁裝的夜行人居然悄無聲息地通過了外圍的防衛,沒有一人示警她就突一剎那出現,這身手也太驚人了些,但是再高明的身手,能躲得過五六枝連環勁弩的攢射?徐姜冷笑著揚起一臂,就要喝令放箭。

    那夜行人看見他們冒出來,卻突然站住,冷哼道:“身在肅州衛裡,還需如此防範?你們是不是小心過頭了?”

    “嘎?”

    徐姜一聽那聲音,身子頓時僵住,那人只說了一句話,便又舉步向前走來,徐姜半揚的手趕緊向後一揮,潛伏在各處的人影倏然消失的無影無踪,徐姜退後一步,貼著廊柱站定,低聲道:“夫人!”

    那人在他面前站住,問道:“他呢?”聽那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呼吸也急促起來。

    徐姜低聲道:“國公今夜宿在左起第二間房!”

    那人雙肩一動,立即向左面掠去,雙腳似乎貼地滑動,快得如鬼如魅,徐姜籲了口氣,重又隱入夜色之中。

    房中,夏潯摩挲著謝謝圓潤的臀部,彷彿把玩著一枚玉球,繼續說道:“我剛回來,不能在這兒流連不去。於堅要抓,印鈐要找,可皇帝也得馬上見一見。還有穎兒說對我說過的那些事情……”

    夏潯長長地嘆了口氣道:“沒想到我的失踪對雙嶼的影響這麼大,許滸雖是一個受招安的海盜,可是雙嶼衛與我大明水師其它諸衛曾經並肩作戰過,我原以為,彼此早該相處融洽了……”

    蘇穎幽幽嘆道:“在老爺面前,他們自然融洽無比。可是……”

    謝謝道:“當初,因為雙嶼衛一案,浙東水師許多人受了牽連,雖說雙嶼衛是無辜的,可這世上幫理不幫親的能有幾人?他們出身海盜,浙東水師諸將本來就對他們鄙薄輕視,經此一事自然更生嫌隙。浙東水師不敢招惹你,卻不怕雙嶼衛。雙嶼衛在朝中除了你並無其他靠山,你在的時候還好,你不在,他們自然受人排擠。”

    夏潯重重地哼了一聲:“五軍都督府還是徐景昌管事吧?難道他就坐視不理麼?”

    蘇穎道:“徐大都督根基尚淺,再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下邊層層面面,徐景昌也不能事事過問,而且很多事情叫人氣惱煩悶,卻又不致於激化到鬧到徐景昌面前的地步,他也有心無力。除了出身的緣故,浙東系水師將領把雙嶼衛視若外人,還有一個緣故,卻是因為雙嶼衛眾多將士的家人經營海洋貿易,很是賺錢,他們非常眼紅。

    其實,若只是分一杯羹給他們原也沒有甚麼,只是這其中卻有一支咱們家專為潛龍賺取經費的船隊,若是人員雜了,難免會洩露消息,所以我們考慮再三,寧可多送些禮,也不能叫他們染手,這樣一來,我們雙嶼掌握著最大的港口、最多的資源,自然就成了他們的眼中釘。 ”

    夏潯默然片刻,安慰她道:“別太擔心,不就是受了些委曲麼,我已生還的消息現在定已傳回京去,他們知道我還在,一定會有所收斂的。”

    蘇穎嗯了一聲,謝謝道:“是啊,依我看,相公現在真正應該操心的,還該是紀綱那個對頭。皇上北征,相公失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現在的紀綱可是比以前更加跋扈不可一世了。”

    夏潯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道:“紀綱麼……,哼,他越跋扈越……”

    夏潯剛剛說到這裡,耳朵忽然一動,目光頓時凌厲起來。幾乎與此同時,案上紅燭一暗,彷彿被一道勁風壓低了火苗,一道人影登堂入室,翩然繞過屏風,已然撲到帳前,帷幔一分,夏潯並指如劍,自下而上,已然準確地抵在那人咽喉處。

    燭光重新亮起,一眼看清來人,謝謝和蘇穎驚叫一聲,只臊得面紅耳赤,立即伸手去搶那薄薄的被單,拼命要蓋住自己身子……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2 08:47
第837章 撒網


     來人一身深青色夜行衣,頭扎英雄結,這打扮本身是不分男女的,可那一張俏臉,清麗脫俗,明艷照人,俏若三春之桃,素如九秋之菊,夏潯怎還認不出是彭梓祺到了?

    “梓祺!”

    夏潯大喜坐起,併指如劍抵在她咽喉之下的手指也早收了回來。雖然他還赤裸著身子,當然是不以為意的,兩個人連女兒都生了,也算是老夫老妻,還有什麼不好意思,夏潯騰身坐起,驚喜交集地道:“梓祺,你可來了!”

    瞧見她那因為清瘦顯得瘦削的下巴,夏潯又心疼地道:“你還好麼?”

    “好……”

    梓祺只說了一個字,眼淚就模糊了眼睛,她哽咽著道:“一點都不好!”

    兩行淚水攸地爬到了她的臉頰上,彭梓祺泣聲說道:“不見了你,楊家的天就塌了……”

    “梓祺……”夏潯動情地喚了一聲,雙眼也不禁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淚光。

    他伸手想去抱住梓祺,這一跪坐起來,身子可都被彭梓祺看了個清楚。彭梓祺未見楊旭時,只想看他一眼,什麼都顧不得了,如今真個見著了他,這丟了半年多的魂兒總算回了身,再一瞧他那**的胸膛,看到緊緊拉起被子,遮得自己只剩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的蘇穎和謝謝,不覺也有些羞窘起來。

    她輕啐一口,扭腰掙脫夏潯的大手,低嗔道:“瞧你的樣子,好難看,你們睡了吧。明日咱們再說話,我……我先……”

    彭梓祺轉身要走,夏潯如何肯放,大手一攬,就把她凌空抱了起來,越過謝謝的身子,正放在床上。彭梓祺大窘,紅著臉道:“你幹什麼,快放開我。”

    夏潯道:“你們都是自家姐妹,有什麼好羞的。”

    彭梓祺不依,羞赧地道:“人家才不跟你……跟你們一起荒唐,放我起來!”

    “不放!我才失踪半年而已,家裡還有點規矩沒有了,怎麼我這一家之主說話都不管用了呢?”

    “去你的一家之主!”

    彭梓祺大羞。抬起膝蓋,佯怒地頂在夏潯的小腹上,這一下本未用幾分力,夏潯卻哎喲一聲,一下子摀住小腹,“疼”的臉都白了。

    彭梓祺一看可當真嚇了一跳,趕緊坐起來。手足無措地道:“相公。你……你怎麼樣了,我不是有意的,撞傷了你沒……”

    裝模作樣的夏潯哈哈一笑,張開雙臂,一下把她撲倒榻上。

    彭梓祺又氣又急,伸手捶打他胸口:“你這壞人,你又騙人!”

    蘇穎和謝謝對視一眼,登時打定主意:要想明日見了她不致羞澀難當,只有拖她下水!

    兩人一左一右。不約而同抓住彭梓祺一隻手腕,把她摁到了榻上!

    夏潯就像個強搶民女的惡少,哈哈一笑,伸手一分,短打上衣扯開,眼前便露出一截盈盈一握皙滑光潤的圓潤小腰,那小腰掙扎扭動著。腹肌結實有力,肌膚雪膩白潤,真是好不誘人……

    夏潯一下子撲了上去,將她緊緊抱住,在她耳邊道:“梓祺。這半年多來,我也想你呀!”

    只這一句。梓祺的掙扎就停下了,她靜了剎那,忽然流著淚吻住了夏潯,只要他回來,他活著回來,她就心滿意足了……

    許久~~~許久之後,一陣**的咿唔呻吟聲中,一個男人的聲音促狹地道:“有這擎天一柱在,咱家的天是不是就塌不了啦?”

    一個嬌媚的女聲則氣喘吁籲的聲音回答:“壞人!壞人!我咬死你!”

    男人的聲音含笑問道:“用上邊咬還是用下邊咬呀?”

    說著他還猛力聳動一下,換來“啊”地一聲輕呼。

    帷幄微露一線,燈光照去,帳中一雙男女似乎都是坐著的,只是人雖坐著,身子卻是緊緊粘在一起的,你起我伏,顛撲如浪,唔……似乎是老樹盤根……

    ※※※※※※※※※※※※※※※※※※※※※※※※※※※※

    輔國公楊旭和西寧侯宋晟離開肅州,大擺儀仗,直奔甘肅鎮去了。肅州的緊張氣氛立即減輕了許多,出入的商旅明顯感到盤查比前幾天鬆下來了,只是這是相對而言,認真的盤查,還是給行旅們帶來諸多不便。萬松嶺和公孫大風、夜千千沒有動,他們依舊躲在不見天日的洞穴裡,忍受著那死一般的寂靜,耐心地等待著。

    三天後,肅州各方官吏豪門以孝敬國母、為回京盡孝的公主殿下奉贈程儀的名義精心籌備的禮物都準備好了,萬松嶺和公孫大風、夜千千終於開始行動了。

    他們事先對自己的樣貌做了精心的偽裝,又在夜間由夜千千悄悄鑽出藏身秘窟,找到幾個忠誠可靠的徒子徒孫,叫他們準備了幾套大車,也裝了箱籠,內中置辦一些皮貨土產,繫了紅綾,充作禮物備用,等到送禮隊伍正式啟程的那天,他們半夜就悄然離開寺廟,換了行裝,做好了準備。

    肅州衛門前,各路豪紳準備的禮車陸續集結完畢,送禮的家人都打扮得衣飾一新,因為此去是覲見公主,為了能巴結上公主,得到公主接見,報上自家名號,送禮的豪紳大戶、官宦人家除了男管事還大多派有女使。大戶人家,家大業大,外管事一般都是男的,但是內宅侍婢如雲,也有管事領班,這就是一些能說會道、辦事八面玲瓏的女子了,一般這樣的女子都是當家主婦的心腹。

    “好啦,你們這就起程吧,本官派李百戶帶一隊人馬,護送你們去甘肅鎮。”

    各家的大人都來送行,直到最後一刻,肅州衛指揮令雲霆才姍姍來遲,他從府裡出來。對自己家的管事和其他人簡單地囑咐了幾句,便下了命令。車隊立即啟程上路,令雲霆則衣袖一擺,回衙處理公務去了。

    各位士紳官宦見令大人走了,便也各自散去,只是他們之中許多人都是相互熟識的,既然一大早兒的在這裡碰上了。少不得要寒喧幾句,還有些人恰好無事,便呼朋喚友,要么約去家中飲宴,要么約定去哪裡游賞,這一來,他們散去的時間可就慢了些。

    就在這時,有人趕著兩輛繫了紅綢的禮車從一條胡同裡匆匆鑽了出來。車上的人高聲喊著:“等一等,請等一等!”

    那趕車的漢子氣喘吁籲地趕到府前,勒住馬韁,向幾位正要寒喧著離去的官宦打躬作揖道:“諸位老爺,我家的禮車車軲轆出了點問題,剛剛修好,來得遲了。請問老爺。禮車隊伍可已走了麼?”

    這時候,那長長的禮車隊伍已經開拔,禮車隊伍最後面的幾輛車離開衙門口兒剛剛才百餘步的距離,後邊高喊“等一等”的時候,他們也聽見了,眾人不免回頭望來。

    這幾個人打躬作揖地向幾位官吏詢問的時候,聲音自然不用高喊,那禮車隊伍中的人聽不見,就見一位官員與那匆匆趕來的馬車對答幾句。又向他們這邊遙遙一指,那兩輛車便匆匆趕來,其中一位管事不禁笑道:“不曉得這是誰家的禮車,這般時辰才到。”

    另一家的管事便不屑地哼道:“這樣的人,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怕也不是什麼大門大戶,沒個規矩。”

    另一位與他交情好的別人家的管事便哈哈笑道:“不好說。老陳啊,可莫亂說話,瞧這模樣,沒準兒就是那位官員家的禮車,嘴別沒個把門兒的。結下不必要的麻煩!”

    幾個人說著話兒的功夫,那禮車已經追了上來。車把式擦了把汗,向他們苦笑道:“早起都打算上路了,車軲轆卻出了岔子,差點兒沒趕上,讓大家見笑了。”

    一位管事笑道:“沒啥,咱們這些人,難得出趟遠門兒,忙中出錯嘛,你們是哪家的人吶?”

    那車把式笑道:“可不是麼,急急的修車子,緊趕慢趕總算趕上了,我們管事帶著幾個人,因為老爺有些交待,還落在後面呢,哎呀,怎麼還沒追上來啊!”他說著就扭頭張望起來,把那管事問的後半句話,很自然地就忽略了過去。

    東門城樓上,謝謝一身男裝,宛若一個俊俏公子,手中捧著一杯茶,沉聲問道:“車隊已經起行了?”

    暫時被夏潯撥到她身前聽用的陳東道:“是,他們已經離開肅州衛衙門,奔著這東城門來了,數十輛大車,幾百號人,來自諸多豪紳大戶和官宦人家,若是有人以方便經商、偷稅稅賦、或者帶有違禁商品等名義,重金賄賂哪一家的管事,混到這送禮隊伍中來,的確是最好的隱藏方式。只是,如果是有人貪便宜答應幫助他們,咱們盤查時必然會幫著隱瞞的。”

    謝謝道:“這一點我倒不擔心,只要他們混在隊伍當中,我就一定查的出來!”

    同樣一身男裝的蘇穎踱進了城樓,說道:“怕只怕,他們不利用這個機會。”

    謝謝道:“要想逃出肅州城,法子當然不只一個,也不是只有這一個機會可以利用,但是不會有比利用這個機會更巧妙也更安全的法子了,如果是我,就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那位曾經冒充過一位千戶大人,想得出偷梁換柱、漫天過海之計的騙子,又怎麼可能不利用它呢?”

    正說著,葉安匆匆趕來禀報:“夫人,前邊傳來消息,有兩輛晚到的禮車,剛剛加入隊伍。”

    “哦?”

    謝謝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慧黠的眼中精光一閃:“怎麼回事?”

    葉安把他向​​那被問路的官員了解到的情形匆匆說了一遍,謝謝眼珠轉了轉,便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氣道:“這個人,真是做無本買賣做慣了,我還以為他會用收買哪家管事的方式混進去呢,呵呵,看起來,我們要找的人十有**就是這晚到的兩輛車子了!”

    陳東振奮道:“夫人,那我去把他們控制起來?”

    “不必!”

    謝雨霏思忖片刻,緩緩地道:“他們只是嫌疑最大,我還不能確定。而且,如果真是他們……,這人千術出色,心思縝密,難保不會先派些蝦兵蟹將出來探風色,自己則在暗中跟隨,直到將近城門,確定安全之後才會加入進去。通知咱們的人,不要再予監視,以免被人看破,咱們只管等他們趕到城門口,再收網便是!”

    “遵命!”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2 08:51
第838章 禍兮福所倚


     夜千千站在茶館的頂樓上眺望著車隊緩緩駛來,向萬松嶺報告:“師傅,車隊快過來了,沒什麼問題!”

    “城門方向也沒什麼動靜,徒兒仔細看過了,守門的官兵和往常一樣,並未增加,嗯,檢查過往商旅的速度也跟昨日差不多。”仔細觀察著城門口動靜的公孫大風也向萬松嶺禀報:“師傅,咱們下去吧,準備加入車隊!”

    茶樓兩層,上邊還有個小閣樓,師徒三人現在就縮在這小小的閣樓裡邊,茶樓臨街,倒是正好看見左右情景。

    萬松嶺坐在那兒,似乎沒有聽見兩個徒弟的話,神色間充滿掙扎。

    他正在想著那個叫比蘭的姑娘,拓拔明德送給他的那個女奴。

    他並不知道還有女人當兵這回事兒,雖然他現在知道拓拔明德是個奸細了,卻未懷疑比蘭的身份。

    拓拔明德為了拉攏他,把比蘭送給他,拓拔明德當然並沒存什麼好心,但也不只是為了拉攏他。他希望籍由酒色財氣拉攏邵千戶,等自己要把脫脫不花偷出來的時候,邵千戶能為他大開方便之門,如果到時不慎被邵千戶發現脫脫不花,發現他的真正目的,他送給邵望心的這個枕邊人就可以發揮作用了,由她挾持邵千戶,直接動手搶人。

    萬松嶺掙扎良久,最終還是破了例。但他並非真正的邵千戶,當然不可能把比蘭帶在身邊,所以就籍口軍營之中不可帶有女人,把比蘭安置在了城裡,這一來倒讓拓拔明德的備用計劃破產了。

    年紀大了,萬松嶺也動了安定下來的心思,他本打算做完這一票,就帶著比蘭遠走高飛,這姑娘年輕俊俏,真討了她做婆娘也不錯。可是事態的發展出乎他的預料,肅州官府​​緝查的力度陡然增大了幾倍的難度,所以這一次逃走,他不想再帶上一個累贅,然而幾番恩愛,萬松嶺對比蘭已經有了感情,不帶她走,又能如何安置她呢?

    他最信任的徒弟有的死了,沒死的這一次也都帶在了身邊,如果把她留在這兒,誰來照顧她?且不說別人肯不肯幫他照看,就算肯……他也不放心吶。這麼俊俏嫵媚的一個女子,隨便托個人照料,難保不會弄一頂綠油油的大帽子給她戴。

    然而帶上一個女人,實在是困難了些,雖然說車隊中有許多女使,可她漢語說的都不太流利,要冒充女使太勉強了些。

    帶上她還是不帶她呢?

    萬松嶺心中搖擺不定,終是難下決定。

    眼見車隊即將走近茶館,夜千千從窗口縮回身子,興沖沖地對萬松嶺道:“師傅,車隊來了,咱們走吧!”

    萬松嶺把腿一拍,咬牙站起,說道:“等等我,我去把比蘭帶上。”

    公孫大風面有難色地道:“啊?師傅,現在帶上她,怕不合適吧……”

    萬松嶺瞪了他一眼,道:“有什麼不合適?以後,她就是你的師娘,能把她一個女人家扔在這兒?”

    夜千千遲疑道:“可她是……”

    萬松嶺道:“她是誰有什麼打緊,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都成了我的女人,不跟著我還能跟著誰?拓拔明德能把她送給我,說明她在拓拔明德那兒也就只是個女奴而已,縱然不是女奴,也是個地位卑賤的侍婢,現在拓拔明德死了,她又早就成了我的女人,怕她不跟我走?等著!”

    萬松嶺一返身,蹬蹬蹬地便下了樓梯,夜千千和公孫大風對視一眼,無奈地跟了下去。

    “啊,大人!”

    比蘭一見萬松嶺,馬上露出溫馴美麗的笑容迎上來。

    這些天,她一直被藏在茶館後面這處小院落裡,頭些天萬松嶺每晚都會過來,與她一夕繾綣,後來說是要帶著拓拔明德去安格爾部落交易,從此便不再來了,每日只有茶館裡的伙計送些飯食茶水來給她吃,比蘭整日悶在這小院裡,無聊的很。

    再後來也不知出了甚麼事,官府的人、甲長里長、鄉役胥吏輪著番兒的到處搜查,也有幾次查到這茶館裡,見是一個女人在此租住,倒也不曾難為了她。

    比蘭好奇之下向人打聽,卻沒人對她說什麼,茶館掌櫃只是囑咐她安生待在小院裡,哪也不要去。比蘭好生生的一個人,竟然成了天聾地啞,困坐小院,完全不知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因此今日一見萬松嶺,比蘭十分欣喜,連忙迎上前去,用那彆扭的漢話道:“大人,您都好幾天不來了,發生了什麼事?”

    萬松嶺急急地道:“比蘭,快著,換身外出的衣服,簡單收拾些行裝,咱們走!”

    比蘭吃驚地道:“大人,去哪兒?”

    萬松嶺頓足道:“嗨!不要大人大人的啦,實話對你說吧,我不是什麼鎮夷千戶,我也不姓邵!”

    比蘭變色道:“什麼?這……這……那你是誰?”

    萬松嶺急道:“沒時間細說,我告訴你,拓拔明德已經死了,他手下的人全被官府抓了,他根本不是生意人,對不對?”

    比蘭驚道:“你……你……”

    萬松嶺道:“我?嘿!天地玄黃,律令九章,五花八門,利在中央,我是江湖道上風字門的高手!不懂?就是以騙術謀生的人,懂麼?那鎮夷千戶的身份,是我假冒的,我只是想騙點錢兒花,誰想到……,比蘭,拓拔明德身份暴露,已經死了,他的人也全被抓了,如果官府知道你也是他帶來的人,肯定沒你的好果子吃。​​你已是我的人,跟我走吧,離開這肅州城,我就娶你做老婆,以後咱們安生過日子,我是不會愧待了你的。”

    比蘭已經驚呆了,喃喃自語道:“騙子?假的?拓拔大人……死了?都被抓了?”

    萬松嶺道:“沒錯!快著,快回屋換身衣裳,簡單收拾一下行裝,想活命,就得跟我走,知道嗎?一會兒,你……,嗨,快進屋換衣服,你換著衣服,我跟你說……”

    萬松嶺迫不及待地把比蘭推進屋裡,卻沒看到比蘭轉過身去時,目中閃過的一抹憤怒的凶光。

    “比蘭,快換上衣服,一會兒,我帶你混進一支車隊,咱們就能大搖大擺地離開肅州,到了車隊中,你不要亂說話,不管別人問你什麼,你只管指指喉嚨,裝作正生喉疾,一切由我來應……啊!”

    萬松嶺還沒說完,走到炕邊佯作換衣的比蘭突然自炕席下面摸出一柄鋒利的尖刀,反手便向他刺來,饒是萬松嶺身手靈活,卻也只閃開了一半,那刀尖劃破了衣裳,自右胸到左肋,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直流。

    萬松嶺急急閃避,一跤跌坐在地,失聲道:“你幹什麼?”

    “我幹什麼?我宰了你!”

    比蘭咬牙切齒,一張面孔扭曲著,原本極俏麗嫵媚的一張面孔,此刻殺氣騰騰,猙獰可怖之極:“​​混蛋!騙子,竟然是一個騙子,我宰了你這個混蛋!”

    萬松嶺跌坐在地,正坐在炕洞邊上,一見比蘭持刀猛撲過來,彷彿一頭雌豹,大駭之下,伸手抓了一大把炕灰劈面揚去。

    “啊!”

    比蘭下意識地避了一下,尖刀失了準頭,一下刺入萬松嶺的肩頭,猝不及防之下,她的眼睛也被炕灰迷了,眨動著直流眼淚,一時不能視物,萬松嶺趁此機會連滾帶爬地逃開。

    這時眼見車隊近了,再往前不遠就是城門,如不及時出現,就沒機會混進車隊,公孫大風和夜千千等不及闖了進來,這一進屋,兩個人就大吃一驚,師傅和準師娘居然大打出手,如同生死仇敵,這是怎麼了?

    “師傅,這……怎麼回事?”

    比蘭勉強睜開一線眼睛,看清萬松嶺的所在,又向他惡狠狠撲去,這時的比蘭一身一臉的灰,眼睛似閉不閉,兩道淚水在臉上沖開幾道灰痕,如同一隻索魂的厲鬼。公孫大風大駭,因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敢傷了她,只是使勁一推,把她推倒在炕上,又急忙把萬松嶺扶起。

    萬松嶺狼狽不堪,憤怒已極地吼道:“殺了她!給我宰了這個臭婊子!”

    比蘭瘋貓兒似的嘶吼一聲,從炕上撲下來,公孫大風和夜千千趁她眼睛不便,猛地撲上去抓住了她的手臂,茫然向萬松嶺問道:“師傅,到底怎麼回事兒?”

    比蘭神情乖戾,惡毒地咒罵:“你這個卑鄙無恥的畜牲,我要宰了你,我要把你……”

    萬松嶺拔出插在肩上的短刀,惡狠狠地捅進她的心口,比蘭攸地雙眼大張,呃呃幾時,竟爾氣絕身亡。

    公孫大風和夜千千茫然鬆開手,比蘭就軟軟的搭在了炕沿上。

    萬松嶺按住肩頭的傷口,朝她頭上狠狠地淬了一口唾沫,咒罵道:“他媽的!一夜夫妻還百日恩呢,這異族娘們竟然要謀殺親夫,真是比蛇蠍還毒!老子頭一回動了成家的念頭,卻碰上這麼一個瘋子!奶奶的,娶老婆,還是得咱漢家女子才好!”

    “哎喲!壞了!”

    夜千千一拍大腿,急道:“車隊已經過了茶館前門,這……師傅一身是血,肩上有傷,來不及了,咱們怎麼辦?”

    城樓上,謝雨霏用茶蓋輕輕撥弄著茶葉,冷冷地看著城下。前邊的禮車已經進了城門洞,禮車隊伍的尾巴也只在眼前一線,不可能再有什麼人臨時插入隊伍了,謝雨霏把茶蓋重重一叩,沉聲道:“拿人!”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2 09:06
第839章 緣份吶


    萬松嶺一行人急急如喪家之犬,逃得好不狼狽。

    當日因為萬松嶺一時動了憐香惜玉之心,想要帶上比蘭一起離開,結果反被知曉真相的比蘭刺傷,這一耽擱,等他匆匆裹好傷,換了身行頭,再想趕出去時,車隊已經到了城門口了。

    他那幾個在車隊中的徒弟也是納罕不已:“師父不是說要扮作管事半路追上來麼,這都到了城門口了,怎麼還不出現?”心中雖然著急,在此關頭卻不敢表現出來,只好也學其他人等,耐心等在那兒。

    這禮車隊伍基本上都是由官宦家的車子組成的,官宦特權,古代比現代更加嚴重,如果不是正在緝拿要犯,這支車隊根本無需在城門口兒等候,直接就可以躍馬揚鞭,一路坦途了。

    如今雖在查緝人犯,但是真正知道謝雨霏計劃的只有令指揮和隨軍而行的這位李百戶,其他官宦士紳、包括城頭守軍都是不知道的,誰又會細查這支車隊的人員和箱籠呢?那守城官兵虛應其事,隨意看看就揮手放行。就在這時,李百戶看見城頭打來暗號,立即大聲下令,命本部人馬把車隊團團困住!

    萬松嶺在胡同裡探頭探腦地一看,見那車隊已經出城大半,萬松嶺心中暗存一絲僥倖:雖然現在跑去不免會引人注目,不過稍加偽裝,再加上現在這層身份,料來也可瞞得過去,他正想催馬而去,突然就見那本該護衛車隊的官兵刀出鞘、箭上弦,把整個車隊團團圍住,不禁驚得目瞪口呆。

    萬松嶺這一遭是成也失誤,敗也失誤。因為不知道拓拔明德的真實身份,他在詐騙拓拔明德的時候,也被拓拔明德騙了。關鍵時刻宋瑛趕到,結果錢沒騙到手,還落得個通緝逃犯的下場。這一次,卻是因為臨時出了岔子,沒有及時趕上車隊,反而因此保全了自己。

    那車隊中雖然百十號人,人員混雜,可是在謝雨霏一雙慧眼之下如何能夠隱藏行跡,謝雨霏下了城樓,先查那後到的兩輛車子。只問了幾句,對方便答得驢唇不對馬嘴,再一搜馬車,箱中一些財物赫然正是拓拔明德當初為了拉攏邵千戶送給萬松嶺的。

    這些人被立即帶走,盤問脫脫不花印鈐下落,目標既已到手,車隊中其他人等自然可以放出城去,仍由李百戶護送往甘肅鎮去。這些日子的盤查已經給城鄉百姓、往來客商造成了極大的不便,人犯既已抓到,令雲霆大大地鬆了口氣。立即下令解除了城禁。

    眼見如此情況,正在慶幸不已的萬松嶺大喜過望,馬上混在人群中出了城,領著兩個徒弟逃之夭夭了。

    等謝雨霏這邊審訊完畢,發現被抓的只是幾個小角色,真兇仍未露面,再想補救已經來不及了。幾天後夏潯那邊得了消息,也只能嘆息一聲。叫謝雨霏和蘇穎一行人迅速趕來匯合。

    世事難預料,誰能盡得先機。夏潯只好囑咐西寧侯宋晟繼續明查暗訪,追查脫脫不花印鈐下落,對外自然是嚴格保密的,只說是通緝拓拔明德餘黨,對脫脫不花的死訊和印鈐丟失只字不提。

    這時。朱棣那邊業已得到消息,知道夏潯生返,朱棣大為欣喜。他征戰漠北途中,驟得夏潯失踪的消息,心中十分難過,為此還特意吩咐監國的太子給輔國公做好料理後事的一應準備,只等他掃北迴來,便親自主持。隆重祭奠,如今他已凱旋而歸,夏潯竟也活著回來了,當真是喜上加喜,朱棣立即傳旨。叫夏潯往河南開封府相候,君臣相見,同返金陵。

    夏潯得了旨意不敢怠慢,也不好再等謝謝她們,只留了口信給她們,便過甘肅,經陝西,進了河南府。

    這一路上,為求趕在永樂皇帝前頭,同時也為了和家人多些時間聚會在一起,夏潯未將行程通知沿途官府,免得沿路官員不斷地酒宴接待,夏潯隱了身份只管趕路,直到過了虎牢關,進了滎陽城,得知皇上已經到了文安,行程上已經來得及相會了,這才鬆了口氣。

    一路緊趕慢趕,雖有車馬代步,終究也是疲乏,如今已然趕在皇帝前頭,又見天光過半,夏潯便不著急了,他吩咐人馬在滎陽城里安頓下來,依舊不叫官府設宴,自在館驛中住下,沐浴更衣,簡單吃了點東西。

    唐賽兒玩心強烈,這一路上只是趕路,無聊的很,便纏著乾爹帶她出去玩,夏潯吃不消她的廝磨,便換了一身便服,佩了一把帶穗的長劍,做遊劍書生打扮,領著梓祺和賽兒出了館驛,去城中散心了。

    這一去,幾樁因緣便巧巧的撞在了一起……

    ※※※※※※※※※※※※※※※※※※※※※※※※※

    第一幕:

    小巷,兩旁是低矮破爛的房子和院舍,偶有過往行人也是破衣爛衫。一個穿青布長袍的儒生把袍裾掖在腰帶裡,在小巷中拔腿狂奔,跑得呼吸粗重,如同牛喘,後邊幾個潑皮樣兒的人緊追不捨。

    那書生平素不曾深入這貧民窟。這時慌不擇路,只管亡命也似的逃跑,堪堪跑到小巷盡頭,忽地發覺前邊沒路了,原來竟是一條死胡同。書生大駭,伸手抓起一塊破磚頭,背倚高牆,如同一隻困獸般,色厲內茬地嚎叫:“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呸!”

    幾個混混衝到面前,將他團團圍住,其中一個三角眼目射凶光,狠厲地道:“姓王的,老子還以為你要學烏龜,縮在學府裡一輩子不出來呢,他娘的,你能躲多久?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欠的那筆賭債,打算什麼時候還吶?”    那王姓書生長得倒是五官清秀,一表人才,只是此刻駭得唇青臉白的,不免難看。他囁嚅地道:“幾……幾位大哥,能否通融些時日,最近手頭實在是有點緊……”

    三角眼啐了他一臉唾沫,破口大罵道:“你他娘的什麼時候手頭不緊?這都拖了多久了?要是人人都學你。我們喝西北風去?大哥吩咐了,你的賭債,我們不要了!”

    “當真?”

    那王姓書生一臉驚喜,連忙丟了磚頭,作揖道謝:“多謝幾位大哥,多謝……”

    “且慢道謝!”三角眼陰陰一笑:“賭債,我們可以一筆抹消,不過……,賭債肉償!你明白?”

    “什麼?”

    那王姓書生大驚,連忙摀住屁股。失色道:“這……這怎麼可以,王某怎麼說也是個讀書人,這……這太不成體統了!”

    三角眼罵道:“放屁!還他娘的讀書人呢,比老子想的還噁心,誰要你賣屁股了?”

    王姓書生如釋重負,卻又驚疑地道:“那你們……”

    三角眼嘴角一歪,輕輕“嗯”了一聲,幾個潑皮無賴立即一擁而上,拳打腳踢,打得王姓書生頭破血流。倒在地上,隨即那幾個無賴便踩住了他的手腳關節處,疼得他慘叫不已。

    那三角眼一邊挽著袖子,一邊走上前去,陰陰說道:“姓王的,這是給你的一個教訓!叫你以後記著,沒那麼大本事,就別下那麼大的賭注! ”

    說著。他抬起腳來,突然大喝一聲,狠狠一腳跺在王姓書生胯下,這一腳跺得那叫一個狠,只聽“噗”的一聲癖響,那書生“嗷”地一聲。發出淒厲之極的一聲慘叫,四肢猛地掙脫了四個潑皮的腳,整個身子縮成了一隻蝦米,嘴裡絲絲地吸了一陣冷氣,突然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三角眼獰笑一聲道:“咱們走!”

    幾個潑皮分別往暈迷的王姓書生臉上唾了一口,揚長而去。

    貧民窟裡的百姓,依舊該忙什麼忙什麼,對這一幕視若無睹。好像躺在那兒的只是一條流狼狗,根本無人理會……

    ※※※※※※※※※※※※※※※※※※※※※※※※※

    第二幕:

    街頭幾個乞丐,破衣爛衫,蹲在巷角,面前擺個破碗。懶洋洋地享受著最後一絲陽光。

    很快,他們就得分別回到破廟、巷尾等安身之所,明天太陽升起,才會再出來乞食。

    于堅此刻就是一個純粹的叫花子模樣,穿著一身破爛衣裳,披頭散髮,骯髒的頭髮一綹一綹的,臉上滿是污漬。由於他是外來戶,受到本地叫花子的排擠,所以蹲在一個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乞討的食物自然比別人少得多。

    于堅好不容易逃到了這兒來,原本他還想逃回去安排家人轉移,但是從時間上看,如果有人想對付他的家人,早就對付了,現在趕去只是自投羅網。而且,只要拓拔明德沒被人抓到活口,沒有招出他來,又沒人抓住他,要對付他的家人很難。

    無憑無據的情況下,紀大人就算只是做給手下人看看,也得維護他的家人,而朝廷是規矩的制定者,無憑無據的,也不能判他家人的罪,所以他現在所想的,只是如何脫身,如何逃走,以後該怎麼辦。

    他打算逃到遼東去。聽說那兒的情況比前些年已大為改觀,遼東需要大量的人手,也常有犯案的或者生活困苦的百姓到關外闖生活,那兒的機會多,也更容易生存。可是從這兒到遼東,只靠乞討實在路途難行啊。

    于堅坐在地上,呆呆地想著心事,其他幾個乞丐離開了,沒有叫他,他也沒有發現,等他的肚子餓的咕咕叫了,才發現街頭就只剩下他一個人蹲在那裡,于堅怏怏地揣起破碗,有氣無力地挪著步子,打算尋個地方睡覺。剛剛走出幾步,便被一個骨骼奇大,顯得既精神又彪悍的壯漢攔住了。

    那人上下打量他幾眼,問道:“瞧你一天下來,也討不到口飽飯吃,我現在給你一份營生,可以賺點小錢,怎麼樣?”

    于堅一呆,吃吃地道:“我……唔……”

    那大漢笑道:“你放心,只叫你說幾句話,簡單的很!”

    “呃……呃……好!”

    “跟我來吧!”

    那大漢一轉身,便當先行去……

    ※※※※※※※※※※※※※※※※※※※※※※※※※

    第三幕:

    開在滎陽西門橋子胡同口兒的黎家銀店,已經快打烊了,一個白髮白鬚的老蒼頭兒步履蹣跚地走進來,拿著一些散碎銀子要求兌換寶鈔。

    這年紀大了的人交易東西就是麻煩。那伙計秤了銀子重量之後,他就嘵嘵不休,反覆嘮叼他的銀子成色好,要求比市價多兌些寶鈔,做生意嘛,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那伙計自然要據理力爭。

    兩個人正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執著,忽然又有一個尖嘴猴腮,行商打扮的人走進店來。從褡褳裡取出一錠一兩的銀子,也要兌換寶鈔,換好了寶鈔,那人就要離開,一轉身間忽地看見這老人,不由驚叫一聲道:“哎呀,這位… …可是宋老伯麼?”

    那老人茫然回頭,應道:“是我,你是……”

    那行商喜道:“正要去老伯府上呢,我是和你兒子一塊兒去開封做生意的常千吶。老伯。你兒子在開封那邊做生意,一時還回不來,他曉得家中吃用將盡了,特意叫我給你帶回了一些銀錢,還有一封家書,既在這裡相遇,這就交給老伯吧。”

    那行商說著,打開褡褳。取出一個封好口的布袋交給老人,讓老人當著他面打開,果然有一錠大銀以及一封書信,老人收了東西,那行商便向他告辭離去了。

    那老人對伙計道:“老漢老眼昏花,看不清東西。勞駕你幫我念念家書。”

    那伙計和他糾纏了半天,好生不耐煩,卻又不好得罪客人,勉強接過書信念了一遍,信的內容都是些家庭瑣事,最後說老漢的兒子在開封做生意,一時還回不了家,托常千給他父親帶回一綻十兩大銀貼補家用。

    老漢大喜。說道:“我這銀子雖然散碎,成色卻是最好的,叫你多換幾文錢給我,你都不肯。罷了罷了,我兒既捎回了大銀。就兌這錠大銀吧,這錠大銀的成色不及我這散碎銀子,先兌用了它吧!”

    那伙計不耐煩地把已經秤好的散碎銀子丟還給他,又取過那錠大銀,只一秤,竟發現這錠銀子竟有十一兩三錢。

    老漢在櫃檯外邊道:“如今市價,一兩銀子兌寶鈔一千零五十文,老漢早就打聽的清清楚楚了,這十兩大銀,該兌寶鈔一萬零五百文,你得足額兌來才行。”

    那伙計一顆心登時砰砰地跳了起來,十兩大銀?這分明是十一兩三錢吶,若不是這老漢的兒子忙中出岔秤錯了份量,就是因為稍銀子回家,信上不曾記得那般仔細。如果我按十兩紋銀兌下,這多出來的一兩三錢……,嘿嘿,等他兒子回來,還不知要什麼時候,到時候再來理論,無憑無據,怕他甚麼?

    這樣一想,伙計貪心頓起,趕緊取了那銀,又仔細秤量一番,確實是十一兩三錢不假,伙計大喜,顧不得再細看,連忙按照十兩紋銀的數目給老漢點兌寶鈔。這邊點清了寶鈔交給老漢,老漢蹣跚離​​去,受人銀錢僱傭的要飯花子于堅恰好走進門來討飯,兩下裡碰個正著。

    于堅涎著臉上前討飯,伙計哪肯理他,只是一味轟趕,於堅便笑嘻嘻地說道:“方才那人我在別處看過,乃是​​一個騙子,專用假銀騙人,你不肯給我飯吃,莫要上了當丟了飯碗,連你明日也吃不上飯了。”

    那伙計一聽大驚,趕緊回到櫃檯後面仔細勘驗,越瞧越是不妥,他看看掌櫃的正坐在裡屋算帳,不曾注意這邊情形,便取了剪刀來,將那錠銀子剪開,這一剪那伙計差點兒沒哭出來,原來那錠大銀只是在外邊包了一層銀,裡邊竟然是鉛。

    伙計趕緊跑出櫃檯,向于堅問道:“你曾在哪裡遇見那騙子,還能尋到他麼?”

    于堅嘿嘿一笑,向他伸出一隻手,伙計無奈,只好探手入懷,取出幾文錢放到于堅手上。

    于堅翻個白眼兒道:“你打發叫花子呢?呃……我是叫花子不假,可今兒卻是你有求於我,這幾文錢就想打發了我去?少於兩貫鈔,不幹!”

    那伙計心急如焚,想想十餘貫鈔的損失實在是賠不上,若只兩貫鈔,白做幾個月工。還能勉強還上,便又去櫃檯裡邊取了兩貫鈔交給于堅,于堅大喜,心道:“有了這錢,再加上方才那人給我的,省吃儉用些,也能走到關外去了!”

    那伙計急道:“錢給你了,你得陪我找到那騙子,要不然,還要拿回來的!”

    于堅連忙點頭道:“使得。使得,我討飯時,恰好瞧見他們在別的銀店行騙,之後入住了一家客棧,我領你去!”

    伙計馬上鎖了櫃檯、上了門板,收牌打烊。因為他是店裡用熟了的伙計,那掌櫃的絲毫沒有在意,一切由著他去做,伙計這邊匆匆忙完,衝裡屋說了一聲。便拉著于堅匆匆離開了。

    ※※※※※※※※※※※※※※※※※※※※※※※※※※※※

    第四幕:

    客棧裡,方才扮老蒼頭的萬松嶺和那去僱傭叫花子的公孫大風坐在一張桌前,幾碟小菜,一壺濁酒,一盤子饅頭,正在吃著東西。

    萬松嶺低聲道:“發生在肅州的事情沒有傳開,宋晟的勢力也就在西涼而已,他們也不可能全天下的緝捕咱們。基本上咱們算是安全了。眼下的日子苦了點兒,再撐些時日吧,等到風聲徹底平息了,師傅帶你們到處走走,見識見識中原的花花世界,撈一票大的就金盆洗手。唉。你們兩個可別學師傅,到時候成家立業,做回正行吧。”

    公孫大風道:“師傅,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和千千,自然一切聽從師傅安排。只是,咱們現在既想安份些時日,何必又叫那乞丐把事主尋來。這不是反把事兒鬧大了麼?”

    萬松嶺道:“你呀,心眼兒就是不及千千多,為師教了你這麼多年,你……,唉!說實話。你也確實不適合幹這行。你想想,咱們想在滎陽這小地方貓一段時間,可是當初錢財都在禮車上了,身上這點兒錢又快花光了,總得賺點花銷吧?

    可是這錢騙來了,那伙計找不著咱們,豈能不報官?一旦報官,咱們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如何站得住腳,那時咱們還得逃走,另尋一處安身之地。今日我叫那伙計找著咱們,找著咱們也討不回錢去。等到他那店主知道了,情知這官司打不贏,又怕壞了他店裡的聲譽,以後做不得買賣,這個啞巴虧他就得忍了,那時候咱們就算在這滎陽城橫著走,還需要顧忌什麼呢? ”

    公孫大風唯唯喏喏,還是想不通其中道理。

    這時,那個在小巷裡被地痞毆打了一頓的王姓書生兩腿分著,好像站馬步似的一步步走來,走得滿頭大汗,步伐極其緩慢,街上的人紛紛為之側目,店中許多人見了也都好奇地望去,萬松嶺和公孫大風見大家異狀,也不禁收了聲,好奇地向那人觀望。

    一個店裡的伙計奇怪地道:“咦,那不是滎陽學院的王教官麼,他這是怎麼了?”

    這客棧旁邊就是一家醫館,王姓書生蹣跚到了醫館門口,舉手拍門,拖著綿羊音兒顫巍巍地叫:“開門!開門吶!高郎中,開門,救命啊……”

    少頃,醫館的門開了,醫館的小學徒瞧見這人模樣,不由驚道:“哎呀,王教官!你……你這是怎麼了?”說著趕緊攙了他進去。

    見此情形,萬松嶺沒再往心裡去,繼續與公孫大風一邊吃東西,一邊謀劃著今後的打算。

    醫館中,王教官仰面躺在一張藤椅上,雙腿架在兩隻高腳凳上,青袍掀開,小衣褪下,高氏醫館的郎中高景巖站在他對面,手捋白鬚,眉頭緊鎖。

    這位高郎中年紀已經很大了,身材高大,鶴髮童顏,一張圓臉,滿面紅光,乃是滎陽城裡極有名的一個外傷醫生,治療跌打損傷非常有名,據說他是金陵城裡高御醫的一個遠房堂弟。

    王教官奄奄一息的樣子,帶著顫音兒問道:“高郎中,我的傷……怎麼樣啊?”

    高郎中輕輕嘆息一聲,道:“割了吧……”

    “啊……?”

    “唉!已經沒用啦,割了吧,兩個蛋蛋……都碎啦……”

    “啊……!”

    “嘖嘖嘖,這下手也太狠啦!王先生,你……你真是不該沾上這個賭啊!如今這副模樣……,嗨!再不割掉的話,傷處腐爛。會有性命之憂的。”

    小徒弟一旁遞上藥匣,高郎中伸手從中拈出一把彎曲如鐮的雪亮小刀,傲然道:“王先生,你放心,雖然我高郎中不是做刀子匠的,可是昔日在京跟我堂兄學醫的時候,和京裡幾個有名的刀子匠是打過交道的,我保證切得乾乾淨淨,不傷性命!”

    王教官淚水漣漣,不捨地哀求道:“高郎中。我……我沒……希望了嗎?一定……得切?”

    “一定得切!”

    王教官掩面而泣,高郎中嘆道:“王先生,眼下不是悲傷的時候,這傷再不治,就有性命之憂!你若同意,我便立即動手,久了恐怕老夫也束手無策了,只是……這可不是普通的傷,你若答應的話,得簽字畫押。自作承諾,免生麻煩。”

    王教官身子一震,無比悲慟地點了點頭,高郎中拿來紙筆,寫明經過,又遞到王教官面前,王教官接過紙筆,流淚半晌。才在上面簽個花押,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王振!”

    高郎中籲了口氣,馬上吩咐自己的小徒弟:“天炎啊,立即準備火鉗子、豬苦膽、炭盆、麥秸兒、麻沸散……”

    ※※※※※※※※※※※※※※※※※※※※※※※※※※※

    第五幕:

    夏潯和梓祺、唐賽兒帶著幾名侍衛在滎陽城中游覽了一陣,逛了幾處街景,天色也就漸漸晚了。

    夏潯道:“走吧。眼看著城門就要關了,街頭行人也要少了,咱們回館驛吃晚飯去,吃了晚飯好好休息,明天還要上路。”

    唐賽兒牽著他的手道:“乾爹,在外邊吃點吧,那館驛中的飯菜都是中看不中吃的,一點也不香。”

    夏潯笑道:“若說風味嘛。自然是在民間,官宴中不可能將那小吃上桌的,好吧,今兒咱們就在外邊吃。”

    夏潯招手喚過一個便裝打扮的侍衛,吩咐道:“你去館驛裡說​​一聲。叫西琳她們不用等我們了,我們在外邊吃完再回去。”

    那侍衛領命而去,夏潯用手中折​​扇朝前一指,道:“走吧,這條街上燈火通明,十分熱鬧,我們去尋一家小店吃點東西。”

    就在這時,于堅領著那銀店伙計從長街的另一頭迎面走來,還未與夏潯等人碰面,便拐進了一家客棧。

    “就是你,哪裡走!你這個老騙子!”

    那伙計一眼看見萬松嶺,激動地撲上前去,一把抓住萬松嶺,大吼道:“騙子,把我的鈔還來!”

    “怎麼回事兒?怎麼回事兒?為何毆打我店中客人?”

    老闆和店小二連忙迎上來,散座的客人們也都紛紛向這裡看來,那銀店伙計激忿地道:“這個老騙子,用十兩銀包鉛,騙去了我一萬零五百文錢,天殺的,還我錢來!”

    萬松嶺緩緩站起,怒容滿面地道:“你胡說甚麼!老漢是去你家店裡兌過寶鈔,可老漢是用自己兒子捎來的十兩銀子兌的,那銀子真假,難道你當場不驗?現在卻來尋老漢的晦氣!”

    “我……我……”

    店伙計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這老頭兒先前拿出的散碎銀子他已驗過無誤,戒心就小了,當時他貪心已起,只想佔人便宜,生怕這老漢發現銀子不只十兩,哪裡還顧得上驗證真假,如今可怎麼說。

    萬松嶺道:“各位,各位,你們看老漢像是個用鉛胎銀子騙人的嗎?”

    銀店伙計道:“怎麼不像,你看!你看!這就是你用來騙人的銀子!”說著把剪開的那錠大銀“噹”地一聲扔在桌上。

    萬松嶺只稍稍一看,便哈哈大笑道:“你這伙計,要訛人麼?這根本不是我的銀子,我兒給老漢捎來大銀十兩,當時已兌給了你,你怎拿假銀反來訛人?店家,你來評評這個理兒!”

    兩下裡理論來去,爭吵不休,旁邊聚了好多人看,恰在這時,夏潯帶著彭梓祺和唐賽兒慢悠悠走來,看見店中吵吵嚷嚷,忍不住佇足看來。

    店中,雙方已僵持在那裡,在旁人提示之下,客棧店主去取了一桿小秤來,將那兩截鉛胎銀一秤。足有十一兩三錢,並非老漢信上所說的十兩。

    萬松嶺得了理,大聲道:“怎麼樣?怎麼樣?我說這店伙計訛人吧!我兒給老漢只稍來大銀一錠,正好十兩,喏喏喏,你們看,你們看,小兒的書信在此、銀店的兌單也在此,清清楚楚,都是寫的十兩。你這伙計,拿假銀子訛人嗎? ”

    “我……我……我……”

    那銀店伙計眼淚嘩嘩的,卻無一言以對,四下看客立即嘲諷笑罵起來。

    唐賽兒一手挽著夏潯,一手挽著彭梓祺,說道:“乾爹,吵架有什麼好看的,咱們快去吃飯吧。”

    “等一等!”

    夏潯盯著那個乞丐的背影,越看越覺眼熟。店裡這麼多人,于堅又是站在最外圍的一個看客。本來不大引人注意,可他是乞丐打扮,在這店裡未免稀奇,所以夏潯多看了兩眼。夏潯對錦衣衛八大金剛的這個老么,本來並不大放在心上,也不太熟悉,可是自從在去別失八里的大沙漠裡遇到他之後,對他的相貌身形就記得格外清楚了。

    彭梓祺見夏潯神色有異。忍不住問道:“相公,怎麼了?”

    夏潯搖搖頭,對彭梓祺道:“你看好賽兒!”說罷鬆開唐賽兒的小手,一步步走上前去。

    于堅本來早就可以走了,可是眼前這一幕分明是一出完美的騙局,令他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看個結果,他正看得有趣,後邊突然有人叫道:“于堅!”

    于堅下意識地一回頭,只這一回頭,還沒看清後面是誰,他就知道壞事了,夏潯冷笑一聲,大手成爪。向他肩頭扣來。于堅想也不想,伸手拖過一個看客,往夏潯懷裡一塞,彈身一縱,躍過一張桌子。甫一落地,縱身翻滾,兩個箭步便躥到了窗前,一個魚躍,向窗子躍去。

    一連串的動作兔起鶻落,逃命功夫當真無敵。夏潯動作也快,于堅縱身剛起,夏潯已然躍到他的身邊,伸手一抓,正扯住他那破爛的褲腿,只聽“嗤”地一聲,那破褲子本是用腐朽的麻繩繫著的,不結實,這一抓竟把于堅的褲子扯了下來,于堅光著兩條毛腿撞破窗子閃了出去。

    因這廂的打鬥,店中的爭吵停住了,大家都向這裡望來。彭梓祺還不知道這乞丐是何人,但是既然自己相公要抓,當然要幫忙,彭梓祺立即對一個便衣侍衛喝道:“護著賽兒!”說著閃身出去,足不點塵般飛掠向于堅。

    夏潯緊躡于堅而出,長劍出鞘,颯然前指!

    就在這時,旁邊高氏醫館大門洞開,兩個小徒弟用一扇門板抬著剛剛做了閹割手術的王振出來,于堅闖出窗子,正與他們撞在一起,兩個小徒弟哎喲一聲摔倒在地,把那王振扔了出去,這一觸及傷口,疼得王振慘叫連天,彷彿哼哼唧唧的一頭小豬崽。

    于堅一個翻滾,扣住王振咽喉,往身前一擋,大喝道:“住手!”

    夏潯不想傷及無辜,長劍頓時一凝,這時彭梓祺也掠到了身邊,她今日扮同相公出面,並未攜帶兵刃,兩手空空,但是腳跟兒似站似懸,似乎隨時都會撲過去似的。

    于堅這才看清夏潯模樣,目芒攸地一縮,失聲道:“是你!”

    夏潯緩緩地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四下裡,夏潯的幾個便裝侍衛緩緩散開,隱隱將於堅圍在中央。

    于堅慢慢站起,仍就緊緊扣著王教官的咽喉,絕望地問道:“你……你怎麼找到我的?”    夏潯仰起頭來,向天空中望了一眼,緩緩說道:“也許,是那些屈死在八百里瀚海中的將士冤魂,在冥冥中指引著我吧!”

    于堅聽了,頰肉急劇地抽搐了幾下。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犯過的罪!曾經,他只想著他那麼做是要置夏潯於死地,那些枉死的將士,都被他忽略了。但是他忘了,夏潯沒有忘,一想到這重罪,他就想到了諸般酷刑和一旦定罪之後,他的家人將要受到的懲罰。

    每個人都有他超越生命,一心維護的東西,怯死貪生的于堅突然間竟萌生了死志!

    “好!好好!”于堅豁然大笑起來:“輔國公,你福大命大,我于堅自不量力,不該與你作對啊!”

    萬跑跑千辛萬苦跑到滎陽,沒想到竟在這裡又碰上了夏潯,乍一聽見“輔國公”三字時,萬松嶺差點兒沒當場背過氣去,他馬上向公孫大風使個眼色,準備繼續跑路。

    “輔國公?”

    王振原來還以為是黑道中人仇殺,一聽這個稱呼,卻馬上忍住痛楚,殺豬般地慘叫起來:“國公爺,救命啊!我只是滎陽學院的一個教習啊,我無辜、我冤枉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3 09:49
第840章 無心插柳


     王振今天叫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點兒,現在嗓子都啞了,一叫起來又尖又沙,尖中透沙,就像一個公鴨嗓子的公公,著實難聽。

    夏潯微微一皺眉,對于堅說道:“放了他!”

    “憑什麼?”

    “你作的孽還不夠多?”

    于堅瘋狂地大笑:“哈哈……,如果我要下地獄,還在乎多拉一個人?”

    “這麼做,於你何益?”

    于堅獰笑:“損人利己,要做!損人不利己,做著也痛快!”

    夏潯輕輕笑道:“你倒是……壞的夠坦白!”

    兩個人自始至終沒有談條件,諸如“如果我反水”、“如果你反水”如何如何,于堅很清楚,即便他肯反水投奔夏潯,夏潯也不會放過他,葬送在八百里瀚海中的那三千將士的血,絕對不能白流!

    夏潯在對答之間,一直在尋找有利的機會,奈何于堅雖不是他對手,要控制一個站都站不穩的人質卻容易的很,投鼠忌器之下一時也沒有法子。

    夏潯卻不知道于堅控制的這個府學教習到底是何等人物,如果他知道被坑了三千西涼精騎的于堅扼住喉嚨的這個王教習,乃是將來在土木堡坑了五十萬訓練有素的大明精銳、害死大明無數良將,直接造成大明良將青黃不接、大明軍力由強轉弱,景泰復辟等一系列內耗內鬥的罪魁禍首大太監王振,他一定會巴不得於小姦掐死王大奸。

    王振,河北蔚州人,略通經書。後來謀了個府學教官的差使。史書中說。他因為中舉人、考進士無望,於是自閹入宮。其實此處一看就大有可疑,

    縱然明初的官兒俸祿低,州縣級的儒學教官尤其清苦,可他也畢竟是官,畢竟有一口飯吃,時​​不時還有學生的孝敬,至於要自閹入宮?宮裡的閹人雖多。真正出人頭地的又有幾人?那機會還不如在外面機會更大,他就篤定自閹入宮就能飛黃騰達?

    再者,明初優禮師儒,各地教官被當成各色人才而薦至朝廷,仕至大僚的人很多,以致很多官員要想盡辦法去做教官,給自己鍍鍍金,如永樂朝後來的太常寺少卿王羽,就主動請求改為杭州府學教授,榜眼李貞、探花李景著等都以翰林修撰之職。請求改為高州府學、福州府學。

    王振瘋了?會把自己搞得男人不叫男人,到宮裡去競爭一個以正常時的他也會極度鄙視厭惡的太監職位?那才是千閹萬宦闖獨木橋,比外邊的世界競爭還要激烈。而且沒到走投無路的地步,會放棄男人的幸福、到宮裡賭一把?於情於理。說不通。

    其實的真正緣由,乃是因為王振濫賭,欠了大筆的賭注無法還上,被賭坊的打手踢爛了他的下體,這個原因當然不好說與人聽,所以王振進宮時才編了這麼一條理由出來。

    如果不是夏潯的出現。那麼,今天王振本該被送回府學好生將養,然後因傷被閹的事情經由高郎中府上的小徒弟之中傳揚出去,引得府學同僚甚至學生們的恥笑排擠,王振羞愧難當,沒臉見人,只好辭了這教官職位。混進宮去,苦捱苦忍地從一個只幹髒活累活的小太監幹起,數十年後,因為被撥進東宮侍候太子,這才因緣機會,飛黃騰達。

    然而一飲一啄,因緣之巧實在難以形容。

    楊旭十年前被殺,夏潯取而代之,舉家遷往金陵,半途引起江湖騙子高手萬松嶺的覬覦,萬松嶺在謝雨霏的設計下連戰連敗,逃到西涼,因再度行騙失敗逃到這裡,結果因為囊中羞澀忍不住再度出手,恰又引來夏潯,讓夏潯發現了于堅,結果就影響了與他們毫不相干的王振的命運。

    “國公爺,救命……”

    王振的求生本能還真是強烈,下邊剛被閹個乾乾淨淨,換個男人驟遇如此情景,難免有輕生之念,他強忍巨痛,只想求活。夏潯蹙了蹙眉,說道:“如果你還是個男人,就放開他,跟我走!做人,要有擔當!”

    眾目睽睽之下,夏潯不能無視人質的安危,其實就算現在旁邊沒有路人觀看,他也會盡力救下這個無辜的人質,但是於堅罪大惡極,因為人質在手就讓他放於堅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只想盡量製造機會,把人質救下,再擒住于堅。

    彭梓祺明白夏潯的意思,已然悄悄接近于堅,她知道死于堅對相公毫無用處,只有活的于堅才有大用,因此依舊空著手,想要以擒拿手法扣住于堅的肩膀,只要一爪扣住他的肩頭穴道,叫他力道全失,自可生擒。然而,于堅明知必死,而且一旦落入人手,將要苦不堪言,哪肯就範,他這光棍氣兒衝上來,倒真是一番血性。

    于堅大笑道:“國公所言甚是,男人當有擔當!于堅就這一條爛命,送你了!”

    “不要!”

    夏潯和彭梓祺幾乎同時出手,只聽“嚓”地一聲脆響,于堅已捏碎了王振的喉嚨,王振雙目突起,呃呃連聲,與此同時,側翼出手的彭梓祺先到一步,一把扣住了他的左肩,只差半毫,夏潯的大手就擦過王振的脖子,扣住了于堅右肩。

    兩人手下還未發力,于堅把頭一甩,狠狠向前一磕,那王振搖搖未倒,被于堅使盡全力把頭磕來,兩顆人頭撞在一起,就像兩顆爛西瓜撞在一起似的發出一聲悶響:“噗!”

    彭梓祺驚呼一聲,縱身掠開,夏潯未動,血和腦漿子濺了他半臂,連臉上都有些血點。

    王振的臉已經看不得了,他的身子晃了晃,就像半截麻袋似的萎頓在地,夏潯一臉無奈,緩緩鬆開扣住于堅的手臂,于堅馬上就像半截麻袋似的栽了下去,壓在王振的屍體上。

    夏潯暗自嘆息一聲:“拓拔明德死了。如今于堅也死了。害死我西涼將士的元兇縱已授首,可惜,卻難籍此事扳倒紀綱了。”夏潯暗嘆著收穫太少,卻不知道他陰差陽錯,搞死了一個禍國殃民的程度比紀綱大上百倍的超級權奸。

    萬松嶺向公孫大風使個眼色,悄然退出人群,萬松嶺低聲問道:“千千呢?”

    公孫大風道:“千千負責扮那送信的行商,恐怕被那店伙看見。事情一了,便去別處躲藏了,本想著等這邊事情了了再回來,估摸著現在正在哪家館子自斟自飲地快活。”

    萬松嶺蹙眉道:“趁著外邊混亂,取了行李馬上退房,咱們到對面巷口藏身,等千千回來便走!”

    公孫大風道:“師傅,城門馬上就要關了。”

    萬松嶺道:“如果今晚來不及走,也得另尋住處!”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夏潯的背影,沉聲道:“不知怎地。一見此人,我就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夏潯這邊,自有人清理屍體,那店主人也會巴結。趕緊親自打了一盆清水,搭了一條嶄新的毛巾,充了店小二請國公爺淨面洗手,等國公爺沾了手,這兩件東西就可以當成傳家寶了。

    夏潯洗了臉,一邊拿毛巾擦拭。一邊向那店主問道:“方才店裡,發生了事這般爭吵?”

    那店主受寵若​​驚地道:“回國公爺,是這麼回事兒……”說完了,他還賣弄地道:“依小老兒看來,這裡邊只怕真有什麼文章,不過……那銀店伙計起了貪心,活該受個教訓。這官司就算打上官府,他也贏不了的。”

    “嗯?騙子……”

    夏潯現在對騙子特別的敏感,立即問道:“那幾個住店的人甚麼模樣?叫小二取登記簿子取來我看!”

    “是是是!”

    店主巴不得夏潯在他店裡多呆一刻沾點貴氣,現在哪還顧得上維護那幾個外鄉客人,趕緊便叫小二去取登記簿子。堪堪走到櫃檯旁的公孫大風正好聽見取登記簿子的話,趁著人多混亂,掌櫃的和小二還沒看見他,腳下一轉,便脫離了他人視線,從側門繞出去,急急奔到對面巷中,叫道:“師傅,大事不好!”

    公孫大風向萬松嶺匆匆說了店中情形,尚未說完,萬松嶺便瞿然道:“走!馬上走!”

    公孫大風和夜千千情同兄弟,心中不捨,說道:“師傅,千千還沒回來,再說,咱們的行李……”

    萬松嶺當機立斷道:“行李不要了,我身上有一萬錢,足夠盤纏,馬上走,遲則危矣,至於千千,但願他夠機靈,走,馬上走,再不走,咱們爺們就全都栽在這兒了!”

    兩個騙子遁入胡同深處,向著最近的城門跑去。

    那廂夏潯淨面洗手已畢,店主也把那住店的三人形貌敘述了一番,三人形貌雖有改變,但年歲、體形是改不了的,謝雨霏雖未抓住萬松嶺,卻抓住了他的幾個徒子徒孫,那些人已招認了萬松嶺和公孫大風、夜千千的真實身份,信上還附有他們的形貌描述。

    夏潯聽了這三人年歲、身形的描述,又加上他們有騙子嫌疑,登時疑心大起。等到旅客登記簿子取來,夏潯一看那三人依據路引所作的記述,正是由肅州方向趕來,不禁大喜過望,立即下令拿人。

    這時聽說當街死了人,肅州府的巡檢官大人領了幾個捕頭、差役,拿著鐵尺鐵鍊匆匆闖進店來,威風還沒擺出來,就知道大馬金​​刀地坐在那兒的這位公子乃是當朝輔國公了。巡檢大人登時矮了半截,乖乖上前,反被夏潯抓了壯丁,唯唯諾諾地聽了一番吩咐就溜了出去。

    夜千千扮行商在銀店做了一齣戲之後,就獨自離開,隨意找了一家小酒館,要了個豬耳朵切絲,要了盤炒肝,再叫一壺老酒,自酌自飲,自得其樂。

    等到酒肉吃完,天色已經極晚了,他才施施然地結帳離開,哼著小曲兒回到客棧。

    夜千千徑直來到後店客房,瞧見自己房間門縫裡瀉出一線燈光,便笑嘻嘻地走過去,推門喚道:“師父!”

    一眼看清桌前坐著的人,夜千千便是一怔,訕訕笑道:“呃……,對不住,在下走錯門了!”

    坐在桌前喝茶的夏潯向他微微一笑,說道:“閣下沒走錯,請進來吧!”

    說話間,兩個高大的身影攸然出現在夜千千身後,向他肩頭一搡,喝道:“進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3 09:55
第841章 雙迎聖駕


     八月初八日,夏潯趕到開封,開封周王親自出城相迎。

     依照大明制度,天下臣民無論是官宦還是百姓,無論爵位大小,對藩王都應致以君臣之禮,周王本無須出迎,夏潯進了城還得先去覲見周王,但是周王卻紆尊降貴,親自迎出開封城外十里。

     他這條命,可以算是夏潯幫他撿回來的,不然的話,他當年很可能效仿湘王朱柏,自盡而死了。知恩當圖報,何況夏潯朝之重臣,只此一點也要結交,而藩王結交朝臣乃是大忌,因為前邊這層關係,兩人堂堂正正往來,別人反而無話可說了。

     夏潯到了開封,受到了周王的熱情款待,五天之後,謝謝和蘇穎也同陳東葉安一起趕到了開封。夜千千現在一直在夏潯的控制之下,等謝謝到了,才知道原來在肅州與她鬥法的這個風門前輩居然就是當年的萬松嶺。

     夜千千知道萬松嶺已經逃了,對以前的事也就無所謂保密,為了免受皮肉之苦,將此前的事​​情都說了出來。謝謝這才知道當日在肅州佈局,之所以沒有抓到萬松嶺,純粹是萬松嶺吉人天相,因為一時憐香惜玉出了意外,倒不是自己鬥智鬥力的手段不及萬松嶺,功敗垂成,只能說是造化弄人了。

     夏潯不能讓各地官府知道抓捕萬松嶺的真正原因,因為各地官府知道了,消息就一定會洩露出去,一旦被有心人得到這一消息,又或者萬松嶺明白了其中原因,誰也無法保證他會如何做。只以拓拔明德同黨的名義追緝的話,地方上又不會盡心盡力,如果不動用地方官府,只以潛龍的力量去追查,那更是大海撈針,無從尋找。結果,以萬松嶺的精明,自滎陽逃走後,就再也沒有他的下落了。

     夏潯雖然在意那印鈐的下落,這時卻顧不上親自過問了,因為……永樂皇帝到了。

     一大早,開封城北門外十里處直至開封城內周王府的路便全部戒嚴了大街上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一直排列到十里長亭。站崗警戒的士兵衣甲鮮明,肋下佩刀,手橫長槍,迎候聖駕的馬隊、禮樂隊早早的就趕到了十里長亭外。

     天色還沒有全亮,河南三司大小官吏便齊集周王府,五更剛過,周王、世子和夏潯就一身光鮮地從王府裡走出來,堂前官吏雲集,堂外準備伴同出發的王府侍衛肅立左右,鴉雀無聲。

     周王和夏潯都沒跟大傢伙兒客套,他們神色肅穆地吩咐一聲,大家便紛紛乘馬上路,少數馬車隨行於後,那是一些年紀太大,乘不得駿馬的官員。

     到了十里長亭,先行趕到的官員早將這兒佈置好了,紅毯鋪地,彩棚高搭,兩旁是配有大鼓號角、絲竹鐘馨各色樂器的樂師,各處還在披紅掛彩,忙碌不休,眾人到了這兒之後,人喊馬嘶,喧鬧非常。

     周王是永樂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夏潯則是永樂皇帝尚未登基時便追隨左右的重臣,兩人都熟悉朱棣,所以並不緊張,兩人趕到之後,就進了早就搭好的棚子,喝茶吃點心,靜候著皇帝駕臨,其他官員可沒有兩人這麼鎮定,有職司在身的官員更是緊張,時不時的各處走走,生怕自己負責的事情出了岔遲。

     那探問皇帝車駕的探馬更如流星一般,來回不斷地穿梭著,不斷將皇帝大軍的消息送來。

     隨著太陽的升起,喧鬧的氣氛漸漸變得平靜下來,許多沒有早早坐下喫茶吃點心,歇腳養乏的官員現在都打了蔫兒,因為已經日上三竿了……

     忽然,又有一騎快馬飛馳而來,高聲禀報:“皇上到了,皇上到了!”

     整個接迎的場地頓時再度沸騰起來,官吏、士兵紛紛各就其位,稍過片刻,周王、世子和夏潯也從帳中緩緩走了出來,整肅衣冠,迎上前去。

     “嚯”地一聲響,周王和夏潯三人剛一露面,就好像接到了無聲的命令,排列迎接的隊伍左右,成雁翅狀排開的將士們立即腰杆儿一挺,攥緊了手中的兵器,千百人同時動作,竟然發出爆破般的一聲炸響。

     夏潯換上了正式的官服,頭戴無翅插花烏紗帽,身穿麒麟補子服,革帶束腰,足蹬皂靴,周王和世子則是郡王打扮,頭戴翼善冠,身穿蟒龍袍,三人聯袂前行,軍陣中已吹響號角,聲傳十里。

     遠遠的,刀槍寒光耀日,團龍大旗迎風飄揚,周王和夏潯以及周王世子肅然恭立,就見一支大軍迎面而來。一色的鴛鴦紅袍,一樣的皮弁駿馬,長漆槍、弓刀、皮盾,衣甲鮮明,器械精良,人如虎、馬如龍,氣宇軒昂,當真是氣壯如山,好一支精兵!

     此番皇帝是北伐大漠,逼死本雅失裡,迫降阿魯台,戰功赫赫,自然要以行伍規矩而來才壯行色,何況永樂皇帝極為尚武,尋常的皇室規矩他不大在意,反而最喜歡行伍風格,所以眼見那儀仗與平常鑾仗不甚相同,周王和夏潯也不以為然。

     眼見大軍將到面前,軍伍中一員將身穿鎖子甲,頭戴金鳳盔,騎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一身金龍錦衣,乍腰猿臂,滿臉虯鬚,威猛不可一世,周王和夏潯不禁為之動容,兩人互打一個眼色,連忙一起趨前,一旁負責司禮的官員不敢怠慢,立即揮手喝道:“放炮!鳴號!”

     “嗵!嗵!嗵!”

     “嗚~嗚~嗚~~~”

     巨砲震響,鼓號齊鳴,周王、世子和夏潯腳下加快,迅速走到前方剛剛駐足的軍陣之前,長揖一禮:“臣等,恭迎皇帝聖駕!”說著,三人齊刷刷一撩袍裾,就要拜倒塵埃,前方兵馬分開,傳出一聲長笑:“王叔、世子、國公,切莫行禮,高煦只是替父皇打個頭站而已!”

     三人一呆,抬頭再看,那騎白馬馳出陣來,馬上端坐的竟然是朱高煦。朱高煦比以前更壯了,也更成熟了,一臉的虯鬚,無論身形相貌還是氣質,都酷肖永樂皇帝,再加上他騎的乃是皇帝的御馬白駒,三人竟然把他錯當成了朱棣。

     周王眉頭微微一皺,頓時大為不悅,如果他不在這裡,只是夏潯或世子前來相迎,朱高煦大剌剌地在陣中受禮也就罷了,畢竟他受封漢王,爵祿地位僅次於皇帝。可是王與王也有高低上下之分,他又不是太子,他是漢王,自己是周王,自己這個周王可是他漢王的叔叔,這朱高煦若早早獨騎出陣,豈能被他誤會?

     周王心中不悅,卻也不便表現明顯,只是輕輕哼了一聲,直起腰來,拂然不語。

     夏潯不以為然,重又施了一禮,微笑道:“臣楊旭,見過漢王殿下,殿下威風八面,酷肖聖上,方才遠遠一瞧,臣真以為皇上聖駕到了呢!”

     這時,周王世子才上前作了一揖,說道:“臣弟見過王兄!”

     朱高煦哈哈一笑,抬腿躍下戰馬。此番隨皇帝征北,他的表現可圈可點,深得父皇歡心,不但賜了御馬白駒給他,還賜了他一支護衛。本來,朱高煦封為漢王后,就該配有三護衛的兵馬,但是他一直賴在京裡不肯就藩,這三衛兵馬自然也就不用給他。

     可是此番他隨父征北,屢立戰功,重新獲得了朱棣的寵愛,他試探著向父皇要一支護衛,而且指明了要天策衛,朱棣竟然准了,朱高煦當真是得意至極。天策衛!天策衛啊!歷史上也曾有一支天策馬,卻是秦王李世民的親軍護衛,父皇答應把天策衛給他,這意味著什麼?

     此刻,朱高煦已把自己這個朱老二當成了玄武門兵變成功的李老二,自然得意洋洋。

     朱高煦下了御馬,志得意滿地上前幾步,腰也不欠一下,向自己的王叔行了個極勉強的叉手禮,說道:“王叔,請恕小侄甲胄在身,不能全禮!”

     周王大怒,夏潯卻適時把手搭在了他的臂上,做出邀他同行的姿勢,趁勢向他遞個眼色,安撫了周王,這才轉向朱高煦,微笑道:“周王殿下恭候聖上多時了,請漢王殿下帶路,咱們一同去見聖上吧!”

     ※※※※※※※※※※※※※※※※※※※※※※※※※

     三不剌川,神猴嶺。

     萬松嶺和公孫大風正狼狽地奔走在山谷之間。

     萬跑跑被夏潯追得上天入地,好不容易跑到滎陽,以為在這兒可以安靜一時了,卻不想夏潯陰魂不散,竟又追來,真是嚇破了他的苦膽,萬松嶺把心一橫,乾脆北走出關,打算到關外去躲一陣子了。反正他和公孫大風都懂蒙古語,逃到關外蒙古人的地盤,憑他們的本事也能過活,在這兒熬個三五七年,等到風平浪靜了再回中原也不遲。

     兩個人正行走間,突然一聲吶喊,憑空飛出幾道套馬索,將兩人套了個結結實實,隨即從小道兩旁的灌木叢中閃出許多殺氣騰騰,手持弓刀的蒙古大漢來。

     萬松嶺一見刀槍加頸,趕緊用蒙古語喊道:“請問你們是哪個部落的英雄,我們兄弟兩個只是普通的山民牧人啊,請不要傷害我們、不要傷害我們吶!”

     旁邊一個不曾動手的大漢沉聲吩咐道:“搜搜他們,看看是不是韃靼人的奸細,如果是尋常人,剁了算了!”

     萬松嶺聽了心中咯噔一下,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人?這兒是韃靼人的地盤啊,怎麼他們反要殺韃靼人?若說他們是漢人,從他們的穿著打扮、髮式皮膚,乃至那一口極地道的蒙古語,卻又著實的不像。萬松嶺心中又是奇怪又是害怕,饒他智計百出,碰上這種草菅人命的主兒還能有什麼辦法?

     原來,這個地方是韃靼人的地盤不假,可是這夥人卻是瓦剌的人馬,方才發話的這個首領正是瓦剌的忠順王馬哈木的兒子脫歡。朱棣北征,脫歡率瓦剌兵馬潛伏於東線邊境想撿便宜,結果本雅失裡逃進瓦剌地盤被他殺了,馬哈木趁機以本雅失裡的人頭向朱棣邀賞,請求把韃靼地盤分賞於瓦剌三王。

     朱棣哪肯上當,不但不肯分裂韃靼領土,還把阿魯台扶持起來以制衡瓦剌。脫歡不肯就此罷休,試圖以兵馬強行掠奪韃靼地盤。阿魯台老謀深算遠非脫歡可比,而且是主場作戰,這是他的優勢,缺陷卻是剛剛死了大汗,又被明軍消滅了數萬精兵,實力大損,雙方一交戰,俱是時勝時敗。

     近幾日,脫歡中了阿魯台的計,敗了一場,與大隊人馬走散,只得南奔,藏入靠近大明邊牆的山區,阿魯台剛剛被大明殺得丟盔卸甲,絕對不敢揮軍南向,引起明軍誤會,結果卻正好把萬松嶺和公孫大風抓住。

     幾條大漢撲到二人身邊,一通的搜索,搜出些金銀寶鈔來,連萬松嶺貼身珍藏的那方美玉也一併搜了出來,拿去給那首領大漢看:“大人你看這方美玉,這兩人一定不是普通的牧人!”

     “嗯?”

     那首領接過寶印一看,身軀突然一振,一個箭步便躥到萬松嶺面前,一臉震驚地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這方印……如何會在你的手上?”

     萬松嶺盯著這蒙古人首領的神色變化,見他臉上戾氣全消,望著自己的目光中竟然是期待中隱含著一絲激動,心中頓時一動。

     一旁公孫大風見這蒙古首領十分在意那塊美玉,心想:“財貨丟了還能再騙,命若丟了可是再找不回來。”便用蒙古語道:“這位好漢,你若喜歡這……”

     萬松嶺突然一扭頭,厲聲道:“阿噶多爾濟,你給我閉嘴!”

     公孫大風一怔:“我怎麼成了阿噶多爾濟了?”

     不過在萬松嶺的徒弟中雖不及夜千千心眼多,可是能做騙子這一行畢竟不傻,一聽這話情知必有緣故,馬上閉緊了嘴巴。

     “阿噶多爾濟?”

     脫歡激動的渾身發抖,望著萬松嶺道:“他……他是阿噶多爾濟?你們是兄弟?你……你是脫脫不花,是不是?”

     萬松嶺瞧他神情變化已知有戲,當下把頭一昂,傲然道:“要殺要剮,隨你!我脫脫不花是成吉思汗的子孫,你不可以羞辱我!”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哈哈哈……”

     脫歡仰天狂笑三聲,笑聲一頓,立即喝道:“鬆綁!快快鬆綁!這是脫脫不花台吉!”

     萬松嶺緊繃的心攸地一下放了下來:“蒙對了!他娘的,這也行?老子冒充的官兒,越來越大啦……”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4 23:02
第842章 分寸


    周王和夏潯方才都錯把漢王朱高煦當成了朱棣,因為成年之後的朱高煦身體相貌酷肖乃父,而那躍馬揚鞭、英姿颯爽的身影也恰是朱棣在軍中時一向的表現,匆匆一瞥,自然就把他當了皇帝,可是永樂皇帝今天偏偏沒有騎馬,而是靜靜地坐在車裡。

    他穿著一身玄色的常服,只在袍裾袖口繡有細細淡淡的雲紋金線,餘此一無裝飾。他斜倚在一隻靠枕上,什麼都沒做,只是望著車廂一角悠悠出神,眉宇間有一種掩飾不住的疲倦。

    征北之役持續半年之久,這半年中,他始終沖在第一線,要調兵遣將、要衝鋒陷陣,要以最好的姿態展現在將士們面前,等戰事結束,從那勝利的亢奮中平靜下來,精神和**都感到了極度的疲倦,他畢竟不是二十出頭,英姿勃發的少年人了。

    此番北征達到了他的戰略目的,西線戰事也在有驚無險中結束了,他很高興,但是國運坎坷的牽掛暫時放下了,他又牽掛起了家人。大捷的消息傳回京里之後,他就收到了太子的一封來信,本來他還想在北京多住幾天的。接到太子的信後,卻不得不馬上啟程趕回南京,這一路下來,他也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息。

    太子在信中只說了一件事:母后的身體近來愈發的不妥了,頭疾頻發,痛苦難當。這種狀況從開春的時候就開始了,只是當時大明西線戰雲密布,北線鏖戰正酣。徐皇后嚴囑兒子,切不可在此事分皇上的心,所以直到永樂大捷的消息傳來。他才敢將母后的病情報與父親。

    朱棣見信之後,凱旋而歸的喜悅頓時一掃而空,他現在只想趕快回到南京,見到自己的皇后。

    車子稍稍顛簸了一下。朱棣悠悠嘆了口氣,懶洋洋地又往後蜷了蜷身子,一臉的意興闌珊。做皇帝的,高高在上,如同臣子們心中的一位神祗,所以他的一舉一動,在人前也必須格外的注意。臣子不能失儀,君王更加的不能失儀。

    只有在他最親密的人面前,或是這樣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他才能不設防地卸下偽裝。展現真正的自我。而現在,那個唯一可以讓他摘下帝王的面具,毫無防備地把自己展現在她面前的人,正在重病當中……

    朱棣很清楚,皇后的​​病十分嚴重。他有天下間醫術最高超的太醫,有隻要想用隨時可以供應的最昂貴的藥物,卻始終治不好皇后的病,從那時起。他就知道皇后的病是無法治癒了,他只希望。上天能讓他最愛的女人多陪陪他!百姓的願望求諸於官,官員的願望求諸於皇帝。皇帝是孤家寡人,他只能求諸於上天。

    帝王是寂寞的,如果這相濡與沫的妻子再辭世而去,他就真的成了一個孤家寡人,高處不勝寒啊!    車子忽然停住了,朱棣輕輕抬起頭,就听他的兒子朱高煦在外邊用飽滿的聲音朗聲說道:“父皇,周王殿下、周王世子殿下、輔國公,恭迎聖駕!”

    朱棣長長地吸了口氣,緩緩地站起了​​身子……

    內侍捲起車簾,朱棣出現了,他一步踏出車子,身上一襲玄色金紋的便服,頭髮挽個道髻,束一條黑色抹額,筆直地矗立在那兒,彷彿一桿刺向蒼穹的大槍,頭頂就是湛藍的天空,身形偉岸之極。    周王和世子、夏潯同時俯下身去……

    朱棣邁著矯健有力的步伐走下車子,先將周王扶起,微笑道:“匆匆一別,半年有餘,皇弟英朗如昔,朕很是欣慰!”

    他再扶起世子,上下打量一番,呵呵笑道:“好!侄兒比起當初少了幾分青澀,成熟多了,你是王世子,凡事要多幫你父王擔待​​著!”

    等他走到深躬於面前的夏潯身邊時,一時卻沒有說話,他在夏潯面前稍稍站了一會兒,才伸出雙臂,將夏潯緩緩攙了起來,深深地道:“文軒……,黑了些,也瘦了些……”

    夏潯微笑道:“陛下戎馬勞頓,征戰半載,也黑了些、瘦了些……,還請皇上保重龍體!”

    朱棣輕拍他的小臂,微微一笑。    君臣二人,一北一西,各自平定一方,幾乎就此生別,但是見面之後就只說了這麼一句,復又相視一笑!

    ※※※※※※※※※※※※※※※※※※※※※※※※※

    朱棣在開封留了一天,這還是因為周王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彼此感情最好,過府不入,情理上說不過去。可他心懸皇后病情,實在不能耽擱。

    自從他北伐大捷的消息傳回來之後,皇后鳳體不適的消息也就不再封鎖,外界已經知道,周王素知這位皇兄與皇后的感情,所以也不勉強,皇帝說要走,他也不敢挽留,只倉促接待了一日,便隆而重之地將皇帝又送出了開封城。

    在開封的這一天中,除了會見開封眾文武時夏潯也伴駕在旁,其他時間朱棣都是與自己的五弟在一起敘舊,並未見其他人,包括夏潯,直到次日上路之後,朱棣突然下旨,宣來夏潯,叫他與自己同乘御輦。

    朱棣很少乘車,他北征時,一路上不管是風吹日曬,始終都是身著戎裝。騎著戰馬,腰杆儿挺得筆直,只是回程之中,放鬆了許多。

    雖然他很少乘車,不過皇帝的御輦卻沒人敢應付,御輦始終是以最好的規格來建造的。此時的道路雖然不似後世的路那般平整,坐在這輛車裡,也很少有顛簸的感覺。這輛車絕對是名師打造。轅、梢、輪、轂、伏兔等部件做工和整車的榫卯拼裝聯結絕無半點暇疵,馬是訓練有素的御馬,御手也是百裡挑一的好把式。所以這車跑得又穩又快。

    當然,同帖木兒那輛動轍需要以三十二頭健牛拉動,道路難行處甚至需要六十四頭健牛拖拉的巨型宮殿似的車子不同,朱棣的御輦只是一輛輕車。為了長途跋涉方便靈巧。皇帝的這輛御輦並不大,只有一榻、一書台、四張坐椅、兩條几案,地板上連毛毯都沒鋪,十分的簡潔。

    朱棣雖然沒有他的父親那麼扣門兒,卻也生性節儉,不喜鋪張。

    朱棣斜倚在大靠枕上,黃綢布的大坐褥上還墊了一張巴蜀水竹涼墊。靜靜地聽著夏潯訴說。

    夏潯坐在側面距他最近的一張官帽椅上,手中捧著一杯茶,詳細述說著他的西域之旅。

    朱棣聽到夏潯在瀚海遇襲後,突然一蹙眉道:“八百里瀚海。如果不是有人事先掌握了你們的目的地和行程,是很難這般準確地找​​到你們的,雖的且不說,一支數千人的隊伍,還是在冰天雪地之中,想要事先等在那裡就不可能!有內奸?”

    夏潯點點頭:“皇上英明!”

    朱棣冷笑道:“早說西涼有許多人心向帖木兒,甘願做他的細作,朕卻沒有想到竟已嚴重到這般地步。能夠探聽到如此詳細的情報,此人必在軍中有相當高的地位。你可查出一些什麼眉目了嗎?”

    夏潯道:“有,臣查出了一些線索。不過這線索卻是得自於……,臣還是先往下說吧,否則皇上聽著難免更加奇怪。”

    朱棣頷首道:“好,你說!”

    夏潯便講起了被伏兵包圍之後冒險突圍突圍的經過,從他流落大漠,被不斷的追殺,直到駿馬力竭死亡,翻越雪山,抓到野驢,誤闖羅布淖爾,遇到胡商旅隊,輾轉到達別失八里,冒換身份進入阿格斯的旅店,與帖木兒帝國將領巧妙周旋,即將返程的前一刻卻功虧一簣,被人識破身份關入大牢……

    這一個個故事,任何一段都夠驚險、夠離奇,跌宕起伏,險象環生,朱棣聽的漸漸入了神,雙眼不覺瞪起,連呼吸都跟著急促起來。雖然夏潯就在眼前,說明他最終還是有驚無險,但那步步驚心的過程,還是聽的他提心吊膽,他的情緒隨著夏潯每一步踏入危機,每一步解決危機而緊張、鬆馳、再緊張……

    接下來,夏潯就講起了他成了階下囚之後,如何爭取生機,先是利用帖木兒帝國內部的矛盾挑起哈里蘇丹的野心,繼而又利用唐賽兒的幻術加強他造反的信心,朱棣聽到這裡不禁拍手叫絕:“妙!真難為了你,身陷絕境,還能想出這樣的辦法。這也算是誤打誤著了,要不是你準備回來時,便想裝神弄鬼,挑唆帖木兒帝國內亂,這時倉促間著手,可就難辦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何況那麼一個小女娃兒。”

    夏潯道:“是,之後,哈里蘇丹果然決心與臣合作,只是當時他已因按兵不動觸怒了帖木兒,帖木兒已決定派大將蓋蘇耶丁前來接收兵權,斥令哈在回返撒馬爾罕,我要跟他合作,就得先保住他的兵權,可要保住他的兵權,除非帖木兒已經辭世,這合作與其先決條件,其實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因此,臣只好改變策略,決定……刺殺帖木兒!”

    朱棣驚道:“刺殺帖木兒,這談何容易?”    夏潯道:“臣也知道不容易,只是這筆買賣穩賺不賠的,為何不做呢?臣若成功了,西域局勢不戰自解,固然妙極,若是不能成功,臣以必死之身,能夠就此瓦解一路敵軍,換得哈里蘇丹投奔皇上,大挫帖木兒的銳氣,又有何不可?”

    “好!好……”

    朱棣點頭,目中露出感動神色,他點了幾下頭,突然反應過來,一驚站起,失聲道:“你……你真的成功了?帖木兒的病逝……難道是……”

    夏潯也隨之站起。微笑道:“是,臣成功了!”

    朱棣目瞪口呆地看著夏潯,好像看著一個怪物,看了半晌,才急不可待地道:“坐,坐下說,你快說,要把事情經過都告訴朕!”

    夏潯答應一聲。依言坐下,將他在哈里蘇丹的幫助下如何到達訛打剌,如果因緣際會。使得劉玉珏被郭奕軒看重收為弟子,籍此得到了帖木兒軍中有偶開酒禁的特例,然後策劃出一個刺殺帖木兒、同時擺脫哈里蘇丹控制的主意……

    這一段事情夏潯說的很詳細,他在逃難路上。已將此事前因後果仔細說過一遍,回頭塞哈智肯定是要對皇上說的,只是塞哈智那憨頭拙腦的樣子,一旦陳述不明,恐怕還得自己開口,莫不如就先說明了。再說朱棣正聽的入神,這時想要簡略也不成。

    夏潯把那刺殺計劃整個兒說了一遍。直說到乘舟東去,趁著帖木兒營中大亂從容遠遁,朱棣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指著夏潯道:“好!好啊!哈哈哈哈……。如此妙計,天衣無縫,神鬼莫測,文軒啊,這樣的法子,也只有你才想得出來!”

    朱棣欣然捋鬚道:“朕得天下,首封六國公,道衍大師對朕幫助甚大。朕在前方作戰,太子鎮守北京。政務上多賴大師協助,大師雖是出家人。實為文官中第一功臣。張玉、朱能、丘福,那是百戰沙場、千軍萬馬里殺出來的功勞。

    增壽惜乎早死,又是中山王后人,朕封他為國公,旁人也不好說什麼。只有你,不少不明底細的人還以為你功勳不彰,能得封公實為救朕一命,朕感恩圖報而已,卻不知你雖未操弋征戰沙場,所立戰功卻著實不遜於掛帥領兵!朕的六大國公,哪一個不是用功勞堆出來的,豈有私相授受之理?你這一遭功勞宣佈出去,看誰還有話說! ”

    夏潯微笑著道:“皇上,這件事還是不說的好!”

    朱棣“啊”地一聲,懊然道:“不錯,這件事不宜宣揚,只是……這一來……”

    夏潯輕輕地道:“臣一直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委屈了。比起那些沙場百戰、以身殉國的將士,臣爵高位顯,嬌妻美妾,子嗣福蔭,與國同休,還要想什麼呢?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頭螳捕蟬,臣,知足的很!”

    朱棣目不轉睛地看了夏潯許久,才緩緩地道:“好,你很好!”

    又默然片刻,朱棣才道:“朕之前也未想到,帖木兒國,兵威如此之盛。這一戰若打起來,縱然勝了,也是慘勝,百姓們又要多吃許多苦了,未能同這無敵於西方的帖木兒汗一戰,固然有些遺憾,但是……這樣的結果,於國於民,才是最好的,文軒,功莫大焉!”

    夏潯道:“皇上憐憫百姓,是天下之福!”

    朱棣搖搖頭,道:“朕也是回程路上,在北京稍駐,才得到的消息。安南作戰、西線備戰、北疆作戰,每一處都是花錢如流水,只有出,沒有入。為了供給這樣龐大的軍隊,天下府庫搜索殆遍。朕在北京看到了兩京及天下府庫出納之數,數額之大,觸目驚心,這還是西域沒有打起來……”

    朱棣在枕邊一疊奏章中翻了翻,找出一份,對夏潯道:“喏,軍餉支用、甲胄器械製造,這些且不說,光是輸運糧草一項,你來看:山西、山東、河南三布政司,直隸、應天、鎮江、廬州、淮安、順天、保定、順德、廣平、真定、大名、永平、河間十三府,滁、和、徐三州有司,負責造車並徵丁壯挽運。

    期間共用驢三十四萬頭,車十一萬七千五百七十三輛,挽車民丁二十三萬五千一百四十六人,運糧達三十七萬石。當時主要是在冬季,由於道路險遠,地凍天寒,不少民夫在運糧中凍傷手足或疾病而死……”

    朱棣合上奏摺,嘆息道:“可也虧得是冬天,否則,徵調這麼多青壯農夫,國計民生更要大受影響了。可笑一些官紳無視民間疾苦,一味吹捧戰功,討朕的喜歡,民間卻流傳著唐人的一首詩句:'信是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

    朱棣索然一笑,搖頭道:“縱是嫁作比鄰。那比鄰埋骨沙場,守寡之婦,還不是一樣的淒苦不堪?”

    夏潯本道朱棣好大喜功,聽他竟說出這番話來,顯見方才一番話並非隨意而出,確是有所感悟,不禁為之動容,忙站起身來。欣然說道:“皇上能這樣想,實為天下之福!”這一次,他毫無恭維之意。實是發自內心。

    朱棣道:“所以,你能不戰而屈人之兵,退卻我大明一方強敵,還成功挑起他們內戰。功莫大焉!只是……”

    朱棣微微鎖起眉頭,沉聲道:“朕雖非好戰之君,然強藩外虜,卻不能坐視其大,否則必成國之大患,為千秋計,當戰時。還是要戰的!眼下,瓦剌、韃靼暫時得以平衡,如果這種相互制約的局面能夠維持下去,朕自然要息兵歇弋。休養民生,如果虎狼壯大、再度環伺,覬覦我中原,還是要搶先下手,防患於未然!”

    夏潯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有時候發動戰爭並非窮兵黷武,而是為了長遠的和平和安定。只是這個分寸實難把握,稍一不慎。就越了界限。

    由此,他又想起了那枚印鈐。在他想來,那枚印鈐一旦落入蒙古人之手,將是後患無窮,他也不是能掐會算的活神仙,此刻自然不會想到禍兮福所倚,那枚印鈐後來竟起了莫大作用,成了阻止永樂大帝一而再、再而三,征完瓦剌征韃靼,陷入按下葫蘆起來瓢,終成窮兵黷武的關鍵所在。

    接下來,他就該講起從哈密受哈密王派兵護送一路返回西涼的經過了,本來這一段在旁人想來就是趕路而已,似乎乏善可陳了,他若幾句話簡單略過即可,但是夏潯這一路上卻是發生了許多事情,尤其是那枚印鈐的下落……,可是這番話要怎麼說,卻頗費思量。

    雖然說那西寧侯宋晟功勳卓著,如今又是永樂皇帝的親家,但是夏潯卻清楚,朱棣這個人絕不是因私廢公,亦或以功償過的主兒。功就是功,過就是過,公就是公,私就是私,這是帝王最應該明確的地方,若非如此,丘福已然戰死沙場,朱棣也不會死後削爵,將他全家發配海南島了。

    夏潯正猶豫著要如何開口,不致叫朱棣遷怒於那位西寧侯爺,朱棣的目光卻突然凌厲起來,沉聲問道:“文軒,你還沒說,那洩我軍機,致你流落異域,還害死三千將士的奸細,到底是誰?”

    夏潯的思緒攸地收了回來,對朱棣道:“臣與哈里蘇丹達成協議之時,他曾對臣說出此人名姓……”

    “嗯?”

    “錦衣千戶,于堅!”

    “就是你方才所說的,在西域遇到的那個……”

    “不錯!”

    朱棣疑惑地道:“于堅……,身為錦衣千戶,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夏潯道:“動機,臣並不了然。臣回程之中,曾立即下令,控制拓拔明德,鎖拿于堅待查,不過……”

    夏潯趁機說起了歸程中在肅州發生的事情,朱棣萬沒想到夏潯回程中還發生了這麼多事情,聽到脫脫不花死亡、阿噶多爾濟殘疾、印鈐下落不明的經過後,不禁眉頭大皺。

    夏潯道:“臣在滎陽,巧遇扮作乞丐逃跑的于堅,于堅對其所為供認不諱,亦知罪責難逃,已然自盡身亡,此事滎陽府有所記載。”

    朱棣定定地看了夏潯半晌,眼神隱隱閃爍,不知想些什麼,許久,他才緩緩點頭道:“此事,朕回京後,會予以處治。至於那枚印鈐,你也不必過於緊張!”

    朱棣冷冷一笑,道:“本雅失裡還不是被朕逼死了?如果這枚印鈐真的落到瓦剌人手中,叫他們攪出什麼風雨,朕不憚再對瓦剌一戰!”

    夏潯忙道:“臣已查明,那枚印鈐乃是落入一個江湖騙子手中。想來,此人只將這印視作一方美玉,未必會出現陛下擔心的情況。”

    朱棣輕輕地道:“最好如此!”

    夏潯回程中已經打聽到,朱棣北征期間,太子監國,鎮守南京,紀綱就是朱棣留守南京的心腹耳目,紀綱善於投機鑽營,比起以前更受皇帝信任,于堅洩密於敵的事情,就算只擱在于堅一人身上,都有些叫人難以理解,如果硬說此事出於紀綱授意,無人證、無物證的情況下,實難說服皇帝。

    如此一來,反將自己與紀綱的私人矛盾完全暴露於皇帝知道,而皇帝一旦知道兩人已水火不容到這般地步,他回頭再想收拾紀綱就困難了,皇帝只要一想到兩人早就不和,對他所作所為的目的就要產生懷疑、對他提供的證據的信任也要大打折扣。對付官場上的強勁對手,如果到了要把矛盾擺到檯面上來​​,在最高統治者面前攤牌的地步,那麼……要么不打、打就打死!

    這場戰役,要等他回京之後,再行部署!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4 23:07
第843章 地久天長


     朱棣一路急行下去,隊伍趕到天長時,京中忽有快馬來報,皇后病危。

     朱棣聞訊大驚,當即棄了大隊人馬,跨上駿馬,一路風馳電掣地趕往京城。

     只有區區三百人緊緊隨在他身邊,夏潯和朱高煦等人伴同左右,其餘人馬拖成了一條長龍,走的快的便先走,走的慢的只管迤邐而行,朱棣全然顧不上了。

     朱棣快馬趕到長江邊上,早有戰艦等在那裡,朱棣上船,未等後邊侍衛全部登船,便起錨揚帆,直趨對岸。對岸,內閣大學士、六部九卿、王侯權貴濟濟一堂,等著恭迎遠征歸來的天子,朱棣健步如飛地下了船去,卻二話不說,奪過一匹馬來便揮鞭如雨,直奔南京城去。

     漢王朱高煦和夏潯等人有樣學樣,一律奪馬而去,解縉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過神兒來,忙不迭又追在皇帝馬屁股後面回城,原本整整齊齊的隊伍登時大亂。

     坤寧宮中,徐皇后已油盡燈枯,奄奄一息了。

     她抓著茗兒的手,氣若游絲地問道:“皇上……回來了麼?”

     她的聲音太微弱了,茗兒已經聽不清楚,但她知道姐姐在問什麼,茗兒含著眼淚回答:“姐姐,皇上就快回來了,就快……回來了……”

     一句話說完,她的眼淚就撲簌簌地流下來,這個大姐對她實如慈母一般,眼見姐姐形容枯槁,兩頰凹陷,已被病魔折騰的不成樣子,茗兒心酸不已。跪在一旁的太子朱高熾更是淚眼模糊。說不出說話。

     就在這時。宮門口有人驚叫:“皇上回……”

     “卟嗵”一聲,卻是那唱到的太監閃避的慢了點兒,被朱棣如風一般捲進來的身子一帶,一跤摔倒地上。

     “皇后!皇后!”

     朱棣一迭聲地叫著,徑直撲到皇后榻前,彌留之際的徐皇后若僅靠藥石早就撐不住了,此刻全憑一股意志在堅持著,忽然聽見丈夫的聲音。徐皇后雙目一亮,竟然恢復了些精神。

     茗兒看見朱棣,不禁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眼前這人就是大明永樂皇帝嗎?音容相貌的確不假,可是……,他頭髮蓬亂,鬍鬚滿是灰塵,糾結在一塊兒,蓬頭垢面,不修邊幅。這就是當今皇上?

     再一抬頭,茗兒就看見了夏潯,淚眼迷離中,只見夏潯的模樣比朱棣也好不到哪兒去。同樣是蓬頭垢面、狼狽不堪。茗兒驚喜交集,拼命地張大眼睛,​​眨去淚水,目中的夏潯漸漸清晰起來。夏潯也正凝視著​​她,夫妻倆脈脈相對,目光交織纏綿在一起。

     這裡是皇后的寢宮。又是在這樣一副情形下,兩人當然不能相擁相抱,傾訴衷腸,但是那彼此交織的目光,早已將他們這些個日日夜夜的思念、擔憂、牽掛、憂鬱,以及當下的驚喜和激動,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對方。

     病榻前。朱棣懷抱著徐皇后,哽咽著道:“……皇后,你不要說了,你……你……朕才離京半年,你怎麼病成這副樣子了?文締!文締!混帳東西,死到哪兒去了!”

     侍立一旁的一堆太醫裡面連滾帶爬地搶出一人,卟嗵一聲跪到朱棣面前,牙齒格格打戰:“臣文……文締,叩見皇上!”

     朱棣聲嘶力竭地道:“快救皇后!治不好皇后的病,朕殺你全……”

     “皇上!皇上!”

     徐皇后突然提高了聲音喚他,朱棣馬上回頭,緊緊抱住她,輕聲道:“皇后且寬心,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徐皇后輕輕搖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淒然哀婉的笑容,她輕輕地道:“皇上,妾身……福薄,怕是不能……再侍奉皇上了……”

     朱棣的身子像打擺子似的不住發抖,他恐懼莫名地道:“皇后,不要說這樣不吉利的話,你不會死、不會死的!”

     徐皇后伸出瘦骨嶙峋的一隻手,輕輕按在朱棣的嘴巴上,堵住了他的話,又輕輕滑下去,愛憐地撫過他虯結的鬍鬚,低聲道:“皇上,妾自十四歲……跟了皇上,三十多年的夫妻,皇上對妾身寵愛如一,妾……知足了……,皇上,妾一直在等你回來,有幾句話……要……要對皇上說……”

     朱棣的熱淚吧嗒吧嗒地落在徐皇后的手上,他握住徐皇后瘦削的手腕,顫聲道:“皇后,你說,你說,俺听著呢,俺都聽著呢!”

     徐皇后道:“皇上……個性堅強,乾綱獨斷,天下……尚風雲動盪,需要……這樣的天子……,但是……唯其如此,皇上更要兼聽……兼顧,廣……求賢才。皇上要……愛惜百姓,恩禮……宗室。請皇上……勿驕寵外戚,尤其……是我徐家,徐家……承蒙皇恩隆重,已貴不可言,切勿因妾身之故,再加……恩寵……”

     朱棣泣不成聲道:“皇后,俺記下了,都記下了!”

     徐皇后抽出手,輕輕撫摸著朱棣的臉頰,目光如絲如縷地留連在他的臉上,依依不捨地道:“皇上,你黑了……也瘦了,千萬……要保重身體呀……”

     那隻手輕輕撫摸到朱棣的鬢邊時,微微地一滯,然後無力地垂下,一顆眼淚從她的眼角輕輕地滑落,已溘然而逝。大殿上登時鴉雀無聲,靜寂的叫人透不過氣來,過了好半晌,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才從朱棣口中號啕出來:“皇后啊……”

     朱棣跌坐在榻前,像個孩子似的號啕大哭起來,哭得泣涕俱下,再也顧不得他在外人面前一向注意的帝王形象了。

     朱棣,十六歲成婚,與當時年僅十四歲,文武雙全、慧黠美麗的徐氏長女成親,二十四就藩北平,夫妻倆離開南京。這許多年來,他最親最愛的唯此一人,而今。她卻拋下他。永遠地離開了。

     滿殿的宮女、內監、太醫全都跪下了,夏潯緩緩撩袍跪倒,聽著朱棣那撕心裂肺的哭叫,禁不住鼻子一酸,目中也漾起了淚光。

     漢王朱高煦跪行到病榻前,叩頭大哭,淚流滿面。母親一向更寵愛大哥,為此。朱高煦對母親未嘗沒有怨尤,但是眼見母親辭世,朱高煦也是十分悲傷,再加上他有心在父親面前表現自己的孝道,所以哭得尤其激烈,搥胸頓足,哭得死去活來……

     ※※※※※※※※※※※※※※※※※※※※※※※※※

     國母辭世,皇后大行,朱棣傷心欲絕。

     此時,張輔已平定安南。將安南四十八府州、一百八十縣盡納入大明國土,北疆瓦剌、韃靼俱向大明稱臣,西邊的帖木兒帝國為了汗位自相殘殺,根本無暇東顧。可這所有的一切,都不能讓朱棣悲慟稍減。

     朱棣為皇后選諡號為仁孝文皇后,停朝大辦喪事,在靈谷寺、天禧寺舉行大齋,聽群臣前來致祭。本為慶祝皇上凱旋而歸所做的種種慶祝準備全部取消,皇后大行。舉國致哀……

     此時,瓦剌卻正在召開盛大的慶祝活動。

     脫歡把萬跑跑這個西貝貨當成了脫脫不花,他也顧不得與失散的主力部隊匯合了,立即把萬松嶺像活寶貝似的送到了瓦剌。馬哈木聞訊大喜若狂,稍加詢問,又見了那方大元皇帝所賜的印鈐,立即秘密邀約蒙古各部落首領召開大會。立脫脫不花為蒙古大汗。

     他要的是脫脫不花這個身份,至於脫脫不花的性格脾氣、為人秉性、有無治理國政的能力,他統統無需考慮,他根本就不可能真的把瓦剌的統治權交給脫脫不花,太平和禿孛羅兩位瓦剌王同樣不會,脫脫不花只是他的一個傀儡,一面號召蒙古諸部的旗幟。

     脫脫不花能起到這個作用,足矣,他的作用也僅限於此。

     蒙古諸部的首領秘密集會,一一驗看了脫脫不花的印鈐。

     萬松嶺和公孫大風在肅州十年,精通蒙古語,說起他們在甘肅游牧的事來,地形地貌也絲毫不差,其它方面,也很難問出什麼破綻,因為脫脫不花遺留在中原時年僅八歲,他的弟弟阿噶多爾濟當時更小,剛剛五歲,這麼小的孩子能記得什麼。再說,他們記得的,瓦剌諸部首領又有誰知道,誰能驗證真假?何況,馬哈木、太平、禿孛羅三王俱都認可了他的身份,那枚大元皇帝所賜的印鈐也擺在那兒,誰還有所疑問。

     馬哈木的八河駐地,盛大的慶祝活動開始了,賽馬、射箭、載歌載舞,歡慶的場面處處可見。

     大汗的營帳中,萬松嶺坐在上位,他的徒弟公孫大風搖身一變成了他的“王弟”阿噶多爾濟,緊挨著他坐在上首。之下依次是馬哈木、太平、禿孛羅等蒙古各部首領。他們的面前都擺放著熱氣氣的手抓羊肉、奶茶、奶酪、血腸等各色食物,還有紅漆包銀的大碗盛著的馬奶酒。

     六個年輕俊俏的少女正在大帳中表演著盅碗舞。頭頂瓷碗,手持雙盅,在馬頭琴的伴奏下,兩臂舒展屈收,攸進攸進,邁著碎步,軟手抖肩,婀娜嫵媚,扭腰抖胸之餘,腳下還踢踏出變化多端的節奏,叫人看的眼花繚亂。

     各部落首領們手捧大碗,開懷暢飲,公孫大風跟喝醉了酒似的,也不管手底下切的是什麼,切碎了就往嘴巴裡一塞,心裡頭跟作夢似的,迷迷瞪瞪地地滴咕:“他娘的,這回玩大發了!這回可真他娘的玩大發了……”

     萬松嶺看起來比起他的徒弟倒沉著許多,他拈起一柄雪亮的小刀,輕輕切下一塊帶著血絲的肥嫩羊肉,熱氣騰騰地就塞進嘴裡,吃得汁液橫流,然後下意識地抓起搭在他肩上的哈達當了毛巾:“日他個娘!老子竟然騙了一個大汗來當……,做騙子,做到老子這份兒上,也算是登峰造極了吧?”

     “敬大​​汗!”

     馬哈木、太平、禿孛羅齊刷刷捧起了酒碗,萬松嶺忙也端起碗來:“乾!”

     一仰脖子,故作豪爽地喝下那碗難喝的馬奶酒時,萬松嶺臉上突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管它呢,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上天既然給了我這麼一個機會,我為什麼不好好利用它,做一出叫後世千門再難有人企及的完美騙局出來。失敗,搭上一條命,成功,一騙取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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