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作者:月關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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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2011-5-16 11:50: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5 5463365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4 23:11
第844章 一波未平


     秋雨綿綿,瀰漫在六朝金粉之地的金陵城上。

     秦淮河上,雨在風中搖,雞籠山下,行人欲斷魂。

     輔國公府也正受著秋雨的洗禮,平整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澆得亮油油的。

     後宅花院裡,樓閣參差其間,繞過曲廊,行過幾叢修竹,便是一個小小的五角亭閣。

     亭閣四面軒窗開著,分邊有兩條細石小徑曲折通幽,一條小徑行向一處垂花藤蔓的耳門,另一條小徑直通向不遠處一條飛橋直架的小池,池水旁沿著曲折的水岸,建有一條踏木長廊。

     小小的楊懷遠穿著一條開襠褲,嘟著嘴、瞪著眼,在雲兒姨娘彎腰幫扶下,一雙小腳丫急不可待地向前邁著,要去追他的姐姐們,他的四個姐姐正在廊下快活地奔跑著,嬉戲打鬧。

     小孩子就是這樣了,別看他現在一被人抱起來就扭得麻花兒似的,非要下地自己走,可是真等他學會走路,又該賴在大人懷裡,叫人抱著走路了。

     小荻和西琳、讓娜正坐在廊下聊天,雨水不大,但是從廊上屋簷上垂下來,就成了珠簾,一遠一近兩道珠簾,將她們的身影遮得有些迷濛起來,卻更有種如夢似幻的美感。

     西域歸來,西琳已藍田種玉,懷了夏潯的孩子,只是她身材修長高挑,現在還不顯懷,這叫讓娜很是不平,她個性奔放,在床上尤其火辣,自忖比西琳受老爺寵愛的次數更多,偏偏叫人家捷足先登了,實在是有些洩氣,近來每得與夏潯同房時,她都使盡渾身解數,恨不得把夏潯榨乾了才好,可這種事急不來的,她的小腹還是十分平坦。

     夏潯就站在軒窗前,微笑著看著坐在廊下的風靜,小荻和西琳、讓娜正在絮絮私語,似乎西琳在說著養兒育女經,小荻和讓娜聽著很入神,時不時還要插一句嘴,她們微微側頭時,就能看見她們姣美如玉的臉頰,然後就被雨幕模糊掉。

     思楊、思潯還有思祺、思雨在廊下奔跑的,思楊漸漸大了,有了姐姐樣兒,人也文靜下來,老三思雨從小就秀氣,所以兩個人肩並著肩,咬著耳朵說著小女娃兒的悄悄話,思潯還是孩子氣十足,和年紀最小也最活潑開朗的思祺追逐打鬧著。

     巧雲很辛苦地彎著腰,兩隻手架在楊家大少爺的肋下,楊懷遠拼命地向前邁著腳尖,走還走不利索呢,看那樣子,只要巧雲一鬆手,他就能飛快地跑出去似的,等到巧雲腰酸了,將他抱起來,他就在巧雲懷裡拼命地擰麻花,直到巧雲對他說幾句話,然後向這邊一指。

     楊大少爺扭過頭來,就看到他老爸正在樓閣軒窗內,遠遠地眺望著他,夏潯向他招招手,他就咧開大嘴笑起來。雖然跟他老子在一塊兒的時間少,可是這小傢伙特別喜歡他老爹,夏潯隨便一個動作,就能樂得他哈哈的,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茗兒對此一直很吃醋,每當這時候都酸溜溜地對夏潯說:“不愧是你的兒子呀,生下來就親。可憐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這臭小子在我面前笑的時候還沒見了你的時候一半多……”

     軒窗邊,植著幾本花木。

     江南的秋天,除了這樣的雨季,少有幾分蕭索,直與春天無異,所以那花草開得極艷。這幾本花木有菊花、有桂花,有丁香,雖在風雨中,依舊是芬芳撲鼻,軒窗一開,幾枝妖嬈竟探進閣內。

     閣中有一張石台,台上擺著各色佐酒的小菜、冷盤,劉玉珏和塞哈智正坐在石台前,面前的酒杯已經空了,塞哈智抓起酒壇,正換了大碗往裡倒酒,酒水淋漓,與窗外的雨相映成趣。

     兩個人一個粗獷、一個斯文,一個剽悍、一個儒雅,可是坐在那兒卻特別的契合。

     這裡是楊家後宅,可是兩個人卻登堂入室,到了這裡,顯見夏潯已對二人毫不見外,視如自家兄弟。     “皇上,近幾日已開始親自理政了吧?”

     夏潯探出手去,接著簷下淋漓的雨水,悠然問道。

     塞哈智剛剛抓起酒碗,正要向劉玉珏勸酒,聽到這話,停了動作,說道:“嗯!娘娘過世以後,皇上過於悲傷,大病了一場,仍舊由太子兼理國政,這幾天皇上才恢復了些精神,開始親自主理國事了。”

     “我就說呢,難怪今日下了中旨給我……”

     夏潯收回手,徐徐轉過身來:“紀綱撿了個好機會,皇后辭世,皇上悲慟不已,無心處理政事,現在重拾政務,要處理的國家大事多著呢,也不會再對他有什麼動作。于堅那兒,朝廷已下了旨意,抄其家,滿門盡貶為官奴,紀綱那兒麼……”

     夏潯向劉玉珏和塞哈智微微一笑:“紀悠南調回北鎮去了,明日就會有旨意下來,叫你官復原職,仍任錦衣南鎮指揮使!”

     塞哈智一聽大樂,連忙捧起酒碗道:“玉珏老弟,恭喜、恭喜,這杯酒,你無論如何得喝!”

     劉玉珏兩頰已如胭脂般紅潤起來,哪肯再喝,當即辭謝,兩下里正爭執著,夏潯對塞哈智道:“你先莫要忙著恭喜別人,你的身份也要換一換了。 ”

     塞哈智一怔,奇道:“這裡有我老塞什麼事兒?”

     夏潯道:“老塞有勇有謀,沉穩幹練,皇上的意思,是要調你進錦衣衛,擔任錦衣衛北鎮撫司的指揮僉事,明日這道旨意應該和對玉珏的任命一起下來!”

     “啊?”塞哈智一聽,那張大臉就成了苦瓜,心虛地道:“國公爺,老塞不成啊!求您跟皇上說一聲兒,把這差事給了別人吧!”

     夏潯眨眨眼道:“怎麼,你嫌這錦衣衛指揮僉事官兒太低?”

     塞哈智把手連搖:“不是不是,不是嫌官兒低,大明諸衛,還有比錦衣衛更威風的麼?只是……老塞是個直腸子,聽牆根兒不成、打小報告不會,這差使我真的幹不了啊!”

     夏潯佯怒道:“胡說,這話要叫皇上聽見了,還不打你板子?誰說錦衣衛就是幹這些下三濫事兒的?”

     塞哈智把大嘴一撅,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說什麼。

     夏潯輕輕嘆了口氣道:“錦衣衛,從來就不是你想的這樣,至少,不該是你想的這樣。而且,就算是你所說的聽牆根兒、打小報告,其實也絕非你想的那麼簡單、那麼不堪!”

     夏潯輕輕轉過身,望著窗外纏綿的雨霧,冷冷一笑道:“這做官兒的,個個都是讀聖人文章長大的,所以……一個個都是聖人,不需要有人監督?如果有人監督他們,就叫他們如坐針氈,視如寇仇,那麼,是監督者有問題,還是他們有問題?這監督者怎麼做、如何做、做的對與不對,那是如何完善監督者的問題,卻不是不要監督的理由!

     再者,皇帝高高在上,當今皇上也就罷了,以後的皇帝,大多是長於深宮,不知民情,如果沒有一些耳目,告訴他民間的事情,那麼……晉惠帝'百姓無栗米充飢,何不食肉糜? '的笑話重現世間,又有什麼稀奇的呢? ”

     塞哈智囁嚅道:“國公說的,自然是有道理了,可是……老塞做這個,只怕真的做不來!”

     夏潯回首,深深地望他一眼,說道:“正因你憨厚耿直,皇上才想要你做這個指揮僉事。老塞,這不是我的舉薦,而是皇上直接下的旨意,皇上要賞你的功勞,有的是法子,要升你的官兒還不容易?為什麼非要安排你進錦衣衛?你要體諒皇上的一番苦心!”

     塞哈智翻個白眼兒,還是不大理解,劉玉珏卻已聽明白了,要找有能力的人還不容易?皇上偏要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塞哈智到錦衣衛去做官,這是對“太有能力”的紀綱已經隱隱生起戒心了,劉玉珏大喜,連忙捧起酒碗,對塞哈智道:

   “恭喜、恭喜,老塞啊,這碗酒,你無論如何,得喝!”

     老塞哼了一聲道:“有啥好恭喜的?要我說啊,那紀綱不是​​東西,可這次他偏偏逃過一劫,老天爺真是不開眼!”

     夏潯道:“不是不報,時辰未到!你放心吧,該來的總是要來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下,漢王因為伴駕出征,立下戰功,重又獲得了皇上的寵愛,而宮中……,太子又少了皇后娘娘這個最大的奧援,漢王在京裡如今是呼風喚雨、不可一世,這個時候,紀綱不倒,未必是壞事。”

     夏潯淡淡一笑道:“人去咬狗,很辛苦的。狗咬狗,卻容易的很!”

     塞哈智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大疙瘩,不解地道:“國公爺,這個……老塞可就不明白了。太子已經正位,漢王也封了王爵,他……還不死心?名份已定,再要爭位,可就不比從前了,退下來,起碼爵祿地位,一生無憂。拼下去,很可能身敗名裂啊!”

     夏潯凝視著院中的青石板,上邊已經積了一層雨水,來不及洩去,雨滴落下來,就濺起一朵朵晶瑩的雨花兒,漣漪還來不及蕩開,就被新的雨滴砸碎,隨生隨滅,變化無窮。

     夏潯徐徐說道:“四個字:垂死掙扎!搏了這麼久,誰能輕言放棄?更關健的是,就算他想放手,他身後的勢力和追隨者們願意麼?現在,漢王又看到了希望,所以才想轟轟烈烈地搏一把!結局可以想像,但過程還是值得去拼的,不到最後一刻,結局都可能改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4 23:15
第845章 暗打算


     “國……國公請回,老……老……哈……哈哈……告辭了!”

     塞哈智喝的舌頭都大了,踉踉蹌蹌出了楊府,護兵牽來戰馬,一見他喝成這副模樣,連忙將他攙住。

     夏潯笑道:“要不要乘我的車子?”

     塞哈智一把推開自己的親兵,逞能道:“沒事兒,在馬上睡覺,我……我都試過,不就多喝了幾杯麼?告……辭!”

     塞哈智爬上馬去,卻又差點兒一頭從馬背上蹌下去,親兵趕緊抓住他的大腿,塞哈智勉強分開雙腿,在馬鞍上坐下,向夏潯打聲招呼,搖搖晃晃地去了。

     夏潯一笑,扭頭看看劉玉珏,劉玉珏正站在他身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夏潯笑道:“你要說甚麼?”

     劉玉珏鼓起勇氣道:“國公,玉珏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夏潯笑道:“你我兄弟,還玩這套玄虛,有什麼事,說吧!”

     劉玉珏道:“國公,陳東、葉安追隨國公,忠心耿耿,這一次往西域,更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夏潯點點頭道:“我知道,怎麼了?”

     劉玉珏道:“他們和國公地位懸殊,在國公面前總是拘謹的很,平時看著不甚熟絡,但……交情擺在那兒,國公設宴,何妨許他一席之地?”

     夏潯微笑道:“原來,你是嫌我不曾邀請他們。”

     劉玉珏忙道:“玉珏不是責怪國公,只是覺得,如此不甚妥當。”

     夏潯目光微微一閃,問道:“他們有什麼不悅之言麼?”

     劉玉珏道:“那倒沒有,他們原本只是兩個朝不知夕的殺手,既得國公提攜,一直將此恩銘記於心,怎麼可能對國公有所怨尤,只是玉珏覺得,對他們親切一些,便是兩個得力的人,國公稍示禮遇,他們都會感激不盡的。”

     夏潯微微頷首:“嗯,沒有就好,寵辱不驚,親疏不怨,那是心性的錘煉,尤其可貴。”

     劉玉珏苦笑道:“他們怎麼想,是他們的事。我只是覺得,國公這樣對他們,不甚妥當。哦,這一次,他們跟我一起回南鎮?”

     夏潯搖頭道:“不,他們依舊留在工部,接下來,可能會有別的安排吧。”

     “什麼?”

     劉玉珏惱了:“國公,就算弒殺帖木兒的驚天之功不能公佈,朝廷也不能不賞有功之臣吧?陳東、葉安,跟著咱們出生入死,此番回來,竟然寸賞?這……這……,我不服!”

     夏潯深深地凝視了他一眼,輕嘆道:“我留你在南鎮,就對了!玉珏啊,官場這個大染缸,真的不適合你,老塞雖然憨直,其實不缺心眼兒,叫他去北鎮,都比你游刃有餘!”

     劉玉珏愕然道:“我怎麼了?”

     夏潯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今天,喝的也不少,早些回去睡吧,明兒還要接掌南鎮呢。那地方被紀悠南搞的烏煙瘴氣,你此番回去,少不得還要下大力氣整頓一番。至於陳東和葉安……,你不要擔心,我疏遠他們,自有疏遠他們的理由,我還很高興以前不曾與他們私交過密呢,呵呵…… ,一切,來日自知。我只擔心,到那時候,陳東和葉安已經明白了我的苦心,你依舊要蒙在鼓裡呢?”

     “嗯?”

     劉玉珏茫然看著夏潯,夏潯搖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徑自回府去了。

     劉玉珏迷迷瞪瞪地上了馬,帶著自己的隨從回住處去了。

     ※※※※※※※※※※※※※※※※※※※※※※※※※※※

     謹身殿裡,朱棣正在抓緊批閱著奏摺。

     自徐皇后病逝以後,朱棣強撐著為她料理了喪事,隨即就大病一場。

     十四為君婦,隨就藩,又靖難,相守多年,不離不棄,兩個人的愛早已超越了夫妻之情,那是心心相通如同一體的,如今生生隔絕,何異於裂肉撕心?縱然他是叱吒風雲,剛勇果烈的一代帝王,在自己的結髮妻子面前,也不過是一個人間丈夫罷了。

     這件事對他打擊很大,以致喪事剛剛辦完,他就重病一場,這些日子的國事大多仍舊由太子處理,但是畢竟皇上已經在朝,許多事太子也不敢擅自作主,又不敢打擾病中的父親,因此撿那並不緊急但是影響長遠不可輕易決策的事情都先擱置下來,如今朱棣病體漸好,又像以前一樣,一心撲在了國事上。

     木恩躡手躡腳地走進來,站在角落裡。

     他已經進來轉悠了三回了,這是第四趟。

     眼見朱棣在燈下批閱奏章十分的專注,木恩幾番欲言,終究不敢出聲。可是這一刻時間真的是太晚了,夜漏更深,雨後的天氣尤其濕重,皇上病體剛癒,又有風濕的痼疾,木恩實在不敢讓他過於操勞。

     朱棣眼角的餘光梢到了木恩在殿角局促不安的身影,他緩緩和上剛剛批閱完的這份奏章,抬頭問道:“什麼事?”

     木恩連忙躬身道:“皇上,夜色已深了,皇上千萬保重龍體!”

     “啊!”

     朱棣這才注意到,天色真的極晚了,他的心中頓時一酸,平時若這麼晚不睡,皇后一定會派人來催促的,哪怕這一晚他是要宿在其他嬪妃處,皇后也一定要確定他已回到後宮安歇,這才就寢,哪怕是在她病中也不例外,而今……她再也不能吁寒問暖了。

     朱棣站起身來,揉著額頭,習慣性地說道:“好,擺駕坤寧宮……”

     話說到一半兒便戛然而止,伊人已去,還去坤寧宮中作甚?

     默然片刻,朱棣沒有再說話,只是腳步沉重地從木恩身邊走過,木恩連忙一欠腰,畢恭畢敬地跟在後面。

     朱棣走了幾步,忽然站住了,他回頭睨了木恩一眼,木恩立刻退後一步,惴惴不安地把腰又彎了彎。

     朱棣道:“木恩吶,你侍候朕,有些年月了吧?”

     木恩趕緊道:“回皇上,皇上登基大寶那年,承蒙皇上寵信,奴婢就在皇上身邊做事了​​!”

     朱棣“嗯”了一聲,緩緩點頭道:“是啊,你隨侍朕的身邊,後宮裡的事情,也都是你打點。皇后還誇過你,做事沉穩,為人忠厚,不是那般油滑奸詐的人可以比得。”

     朱棣緩緩踱了幾步,突又轉過身來,仔仔細細再講木恩打量一番,說道:“朕想交給你點差使……”

     木恩忙道:“皇上有旨,但請吩咐。奴婢就是侍候皇上的,自然該聽命行事。”

     朱棣笑了笑,淡淡的笑容輕輕一現,隨又掩去:“朕要設一個內監衙門,如今由內庫撥款,正在聚寶門外紫金山下建造衙署,這個衙門不屬朝廷體制,直接聽命於朕,取名叫做東輯事廠,想要你去做個掌印太監!”

     木恩趕緊跪下,嗑了個頭:“奴婢領旨!”

     朱棣目光一凝,問道:“你不問朕要你做些甚麼?”

     木恩忙道:“皇上吩咐奴婢什麼差使,奴婢就努力做好皇上交辦的事情!”

     朱棣點點頭:“嗯!很好!你的確是個本份人,叫你去管著這東輯事廠,朕很放心。你不用擔心,你做了這東輯事廠的掌印太監,只管把握大局就好,具體的事情……,朕正在物色人選,一定挑幾個得力之人去幫你,你只替朕管好了這些人,那就成了!”

     木恩只管磕頭答應:“是,奴婢遵旨!”心中卻想:“宮中已有六局十二監二十四司,皇上現在又設了這個東輯事廠,卻不知都負責些什麼事情……”

     瓦剌偷偷摸摸大會蒙古諸部,悄悄立了一個大汗,這消息自然是瞞著明廷的,可他瞞得過明廷,卻瞞不過韃靼。

     韃靼和瓦剌之間仇視的程度,實是遠在他們和大明的仇恨之上,這麼些年來,兩邊明爭暗鬥,早在北元還在大漠裡苟延殘喘的時候,兩派貴族就爭得厲害,動輒大打出手,等到分裂成韃靼和瓦剌兩部之後,更是必欲滅了對方而後快,他們在彼此之間豈能不派有奸細。

    他們在對方勢力之下安插奸細的舉動,早在他們還同屬北元大汗麾下之臣的時候就開始了,瓦剌偷立大汗的消息,馬上就經由韃靼的奸細送了回去,曾經的韃靼太師、如今大明皇帝欽封的和寧王阿魯台聞訊冷笑不已。

     阿魯台手下心腹大將哈魯格摩拳擦掌:“大王,咱們把這個消息禀報大明,叫大明收拾他們!”

     阿魯台搖搖頭道:“現在不是時候,大明南北開戰,國力消耗甚大,現在剛剛收兵,縱然得了這個消息,也不會馬上出兵的,如果明廷遣使詰難,瓦剌和明廷扯起皮來,諸般掩飾之下,將那剛剛立起的大汗藏得無影無踪,等明廷緩過了氣兒,也不要再打了,這是咱們的殺手鐧,不能隨隨便便就扔出去!”

     哈魯格瞪起眼睛道:“那咱們就置之不理了?咱們這邊,可有不少部落,還是唯黃金家族之命是從的,一旦馬哈木以蒙古大汗的名義召納他們…… ”

     阿魯台道:“這件事現在不能說,不過可以先給他們找點兒別的麻煩,讓他們對大明窮以應付,就無力拉攏咱們的人了。咱們要學勾踐,忍辱負重,發展實力,等到時機成熟,再把此事說與大明,借大明之力剷除瓦剌,我韃靼自可一統草原!”

     阿魯台眼珠轉了轉,喚道:“脫忽歹!”

     阿魯台的心腹,韃靼平章脫忽歹越眾而眾,抱拳道:“大王!”

     阿魯台道:“這事交給你了,你為本王出使大明,見了大明皇帝,你就這麼說……”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5 19:02
第846章 東輯事廠


     一段時間之後,東輯事廠不聲不響地成立了。

    許多大臣此前已經聽到了風聲,但是當時還沒有完全明白這個內臣衙門的功能,把它等同了內監的六局十二監二十四司的某一種職能,但是嗅覺靈敏的人已經發覺這個內監衙門與其它內監的不同,因為這個衙門設有掌刑千戶、理刑百戶、另有掌班、領班、司房、檔頭和眾多的番役,而這些人統統來自於錦衣衛的大漢將軍。

    因為大漢將軍是天子出入的近衛武裝,雖然刺王殺駕的事幾乎從來沒有,以致大漢將軍們沒有用武之地,除了在朝堂上值班站崗、巡弋宮防,就是隨皇帝出行,挑打各種器仗,但是大漢將軍的每一個成員都是精挑細選的,武功和紀律性都是最好的。

    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是木恩,他如今已經是司禮監辜三號人物,僅次於司禮監掌印太監和秉筆太監,屬下貼刑官有兩人,分別是陳東、葉安。而其下的掌班、領班、司房、檔頭和番役,卻是由紀綱手下選拔出來的,雖然大漢將軍職司特別,紀綱對他們也很少進行直接的調遣和干預,但他們畢竟算是紀綱的人。

    宮裡的木恩總攬東廠全局,被紀綱排擠出錦衣衛的陳東和葉安控制東廠日常事務,其下眾多人員卻來自於紀綱的手下,這樣涇渭分明的人三層員構成,使得他們彼此均有所忌憚,至少很難在短時期內沆瀣一氣欺上瞞下,至於長遠來說隨著它的成立,還有諸多制度需要完善。

    直到東輯事廠完全成立,人員業己配給完畢,它的職能也終於宣布了出來。

    東廠的職能是“訪謀逆妖言大奸惡等導錦衣衛均權勢”。

    但是東廠只能偵緝、抓人,並沒有審訊犯人的權利,抓住的嫌犯要交給錦衣衛北鎮撫司審理:他們監督的對象包括朝廷官員、社會名流、士紳學者等等,並有權將監視結果直接向皇帝匯報,這一點與錦衣衛有所不同,錦衣衛辦案,是要具疏上奏的,手續比較繁瑣。

    朝廷會審大案、錦衣衛北鎮撫司拷問重犯,東廠都要派人聽審:朝廷的各個衙門都有東廠人員坐班,監督官員們的舉動:一些重要衙門的文件如兵部的各種邊報、塘報,東廠都要派人查看: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柴米油鹽的價格,也在東廠的偵察範圍之內。

    客觀地說,東廠成立的初衷是好的它的職能也沒有什麼不妥,這些措施是防範**的。至於這樣的權力部門爛掉,甚至比被監督者爛的更徹底,在於控制這種權力部門的人和制度的完善與否,從古到今,大到一個國家小到一個部門如果自身出了問題都會從初期的清廉和有利於國家,漸漸滑向反面,縱然沒有東廠這個部門,也會有一個擁有相同職權的其它部門出現同樣的問題。

    此時的東廠其作用當然是正面的而且在錦衣衛一家獨大,只要他們願意就可以一手遮天,上瞞天子、下欺群臣的關鍵時刻,朱棣設立這個衙門的目的夏潯再清楚不過了,這是他向皇上禀報的于堅的事情引起了皇帝的戒心,他不能沒有這樣的強力監察部門,卻又不放心錦衣衛了。

    此時的東廠三位核心人物,可以說全是夏潯一黨,夏潯自然要去表示慶祝。

    他在此前雖刻意與陳東、葉安保持距離,與木恩的交情更加隱秘,但是這時出面道喜,卻不算突兀,因為許多朝臣都前去恭賀,或者送去了題字和禮物。

    這個剛剛成立的東廠,還沒有招致百官的惡感,相反,他們與錦衣衛均權、並有監督錦衣衛的作用,這令那些對紀綱的一手遮天感到既惶恐又厭惡的朝臣們非常高興,他們幾乎是帶著一種故意叫錦衣衛難堪的想法,才去捧東廠的場的。

    東輯事廠,正堂。

    剛剛送走一撥客人的木恩抓緊時間聽取著陳東和葉安的匯報。

    剛剛走馬上任、大權在握的陳東和葉安滿面春風,陳安道:“廠公,咱們的人員剛剛配備齊全,屬下參照錦衣衛的人員設置,對各司各屬的設置盡量進行了細化,這是各司的官員和人員的配備名單,附有他們的職能權限,請廠公審閱!”

    “嗯,先留下,人員繁瑣,咱家還不曾把人認個齊全,回頭我慢慢看!”

    木恩收下陳東遞上的手札,葉安又道:“廠公,在咱們負責的偵緝的事情上,屬下制定了詳細的制度,如聽審三司的會審大獄以及錦衣衛拷訊人犯的章程、如各處衙門聽理政事的章程、如詢錄物價、查探民情的章程等等。此外,京城地塊,有近有偏、有富有窮,為了防止廠役挑肥揀瘦,腐化貪墨,每個月由他們負責偵緝的地盤都定時輪換,抽籤決定!”

    這兩個人恨死了紀綱,如今有權與錦衣衛分庭抗禮,都摩拳擦掌地準備大幹一場,份外的賣力。人剛說到這兒,一個戴尖帽、著白皮靴,穿褐色曳撤、腰繫紅色小絛的番子健步如飛地走進來,抱拳禀道:“標下見過廠公、見過兩位貼刑大人,輔國公來訪!”

    木恩“啊!”地一聲,連忙站起,說道:“快快有請,不不不,本督親自相迎!”

    因為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簡稱提督東廠太監,所以木恩自稱本督,他和陳東、葉安急忙忙的迎出去,此時夏潯優哉游哉地剛剛踱進正堂。

    一進大門,迎面就見堂前一張八仙桌,兩邊各擺一張官帽椅,桌上擺花瓶兩隻,中間牆上一張巨幅畫像,畫的卻是岳飛岳武穆躍馬揚槍,上書四個大字:“精忠報國!”

    因為衙門剛剛成立,許多事橡還沒有頭序,幾個戴圓帽、著皂靴,身穿褐色曳撤的掌班領班正指揮著一班番子們忙忙碌碌,到處搬運著東西。

    夏潯負手站在岳飛像下,正笑吟吟地看著,木恩領著陳東和葉安急匆匆地從麼廂房裡走出來,一見夏潯便抱拳長揖道:“哎呀,國公爺,您怎麼來了,當不起、真是當不起呀……”

    夏潯扭頭見他來了,連忙舉步上前,木恩一個深揖剛剛作下去,夏潯就扶住了他,笑吟吟地道:“木督主,恭喜啊!”

    他又看了一眼陳東和葉安,微笑著一領首,兩個人心領神會,向他重重地一抱拳,只此一揖,一切已盡在不言之中。

    “國公爺,請請請,這邊請。東輯事廠甫立,到處亂糟糟的,來人吶,快上茶!”

    木恩這位大明東廠首任廠公,毫無一點身為廠公的覺悟,比起王振、劉瑾、馮保、魏忠賢這些後輩的威風來,實在是差得太遠。不過王振已經掛了,差之毫釐,謬之千里​​,一個人的消失,影響著許多人的進退和發展,未來是否還會是這些人叱吒風雲,亦或換作他人,殊未可知。

    這就像黑衣人3裡面,湯米李瓊斯在結尾的片段裡忘記給小費,決定了天上那顆小行星是直接墜落到地球上還是與衛星相撞,消彌一場大災難。兩者之間本來是八桿子打不著的,但是蝴蝶效應就是這麼奇妙,一件事可以引起一連串的人和事的變化,天知道最後它會導致什麼稀奇古怪的結果。

    夏潯被請進左廂房,撩袍在椅子上坐下來,笑容滿面地一抬頭,卻見木恩還欠著腰,畢恭畢敬地站在面前,夏潯不由一怔,隨既啞然失笑:“我的木大督主啊,你跟樁子似的杵在這兒乾嘛,快坐啊!”

    木恩陪笑道:“國公爺面前,哪有咱家的座位!”

    夏潯正色道:“木公公,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我相識已久,素有交情。當初,你在宮中做個小內侍,對我這等一品的外臣禮敬有加,固然應該,可今非昔比了。木公公,你要記住,適當的禮敬贏得尊重,過度的客氣,卻會叫人看輕了你。

    如今你獨自管著一個衙門,不比從前只在皇上面前聽差,管著一些公公和宮女,該有的身份,得有,要不然,連你的手下都要難做人!再者說…,木公公,你對我如此恭敬,一旦叫別人看到,對你、對我,可都不是好事啊……”

    木恩唯唯喏喏,連聲答應,從善如流地走到一邊,欠了半個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來。

    夏潯看得連連搖頭,卻也知道這種事情不能一蹴而就,想當初自己剛做國公的時候,還不是見著別人家一個門房給他開個門兒也要客氣地含笑點頭麼。木恩本來就老實,又在皇上跟著點頭哈腰慣了,無威不足以服眾,可這官威也得慢慢培養才行。

    等木恩坐了,夏潯又叫陳東和葉安也在下首坐下,這才說道:“我在家中歇養了快三個月了,今日要往宮中走動走動,適逢東廠成立,你們這個場,我自然要捧的,就過來瞧瞧你們。

    東廠甫立,暫時來說,這勢力只及於金陵城這一畝三分地兒,人常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們不但是新官,連這衙門都是新開的,上有皇上、下有文武百官,人人都在盯著你們,這頭三把火,你們打算怎麼燒啊? ”

    “呃……”

    木恩扭頭看了看陳東和葉安,有心把這兩人方才說與自己聽的人事安排和規章制度的建立說出來,轉念一想,這是一個衙門必要的東西,實在算不得東輯事廠的三把火,木恩扭頭再看一眼夏潯,突地福至心靈,連忙拱手道:“正要請教國公,依您看,咱家這三把火,應該怎麼燒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5 19:10
第847章 添柴


     夏潯笑道:“這火要怎麼燒,得先弄清楚皇上成立東廠想要甚麼,木公公,你說對不對?”木恩忙不迭點頭道:“對對對,那麼……皇上的意思……”他眨巴眨巴眼睛,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夏潯。

    夏潯道:“東廠要訪謀逆妖言大奸惡等,與錦衣衛均權勢,換而言之,你們的職能就是與錦衣衛一樣的,他們在幹什麼,你們也要幹什麼。那麼,皇上為什麼還要成立東廠呢?縱然是錦衣衛人手不夠,那麼擴充人手也就是了,何必多此一舉,另設一個衙門?”這回沒等木恩再問,夏潯便已答道:

  “因為,皇上高高在上,最容易受百官蒙蔽,如果皇上身邊的臣子們清如水、明如鏡,勤政愛民,那還好些,如果臣子們因為私欲,蒙蔽天子,那該怎麼辦呢?寄望於皇上天縱英明,不問、不察、不看,而盡知天下事?那怎麼可能,所以,皇上需要耳目!

    可這耳目也是有一個衙門、一群人來組成的,如果他們也因私欲蒙蔽聖上,那該如何呢?

    我朝在官制上,司法、軍隊、政務,分設三司衙門,這是分權,防止一家獨大,尾大不掉。在朝中有,又設三法司,刑部主掌審判,大理寺為慎刑機關,主要管理對冤假錯案的駁正、平反。

    都察院不僅可以對刑部和大理寺進行監督,還擁有“大事奏裁、小    事立斷”的權利。三法司之間職權分離、相互牽制。

    然而,有些重大案子,或者謀逆、妖言惑眾、為非作歹的重大案件,另設錦衣衛,主動查緝,防患於未然。可錦衣衛凌駕於三法司之上,一旦專權獨斷、瞞上欺下又當如何?

    如今皇上再設一個與錦衣衛職能相同的東廠,可補錦衣衛之不足,而最重要的,則是皇上多了一雙耳目,如果錦衣衛與東廠呈上的偵查報告,同一事件,調查結果不盡相同,那麼就必定有一方沒有盡力,亦或有意隱瞞,木公公,你明白了麼? ”夏潯循循善誘地一番解釋,木恩“啊啊”地點著頭,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沒聽明白,看他的眼神兒,還是有些迷惘。夏潯笑了笑道: “耳目既然不是長在自己身上的耳目,它有自己的想法和欲望,那就再設一雙耳目,叫兩雙耳目相互有個監督。兼聽則明! ”木恩重重地一點頭,這才欣然道:“聽國公一席話,咱家心裡就見了亮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夏潯笑道:“木公公原來是管著內書房的,朝臣的奏章都要先經你的手,錦衣衛的奏疏被列為機密中的機密,木公公想必更是記憶猶新,你現在不妨想想,他們都查過些什麼、向皇上呈報過什麼,那就是木公公你需要去查的事情了,木公公只要按照這個方向去安排東廠事務,必定最合皇上心意! ”木恩大喜站起,向夏潯鄭而重之地作了個揖,心悅誠服地道:“東廠甫立,咱家心裡毫無頭緒,正跟一隻沒頭蒼蠅似的,得虧了國公爺,咱家………真不知該怎麼感謝國公才是”…

    夏潯也隨之站起,笑道:“你要謝我,就公是公,私是私,好生把東廠管好!如果我沒猜錯,我平日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錦衣衛必定監視的緊,隨時報與皇上知道的,他們查得,你們自然也查得,不可因為咱們的交情,就故意瞞而不報,甚至代我矯飾,否則,便要弄巧成拙了!”木恩窘道:“這個……,咱家怎敢盯國公爺的梢,國公爺放心,咱家……………”夏潯搖搖頭,正色道:“公公以為楊某正話反說不成?不然,我說的是真心話!不但是我,​​對其他人也是這樣。公公昔日在宮中,常侍於皇上和娘娘的身邊,和太子定也是極為熟稔的,就是太子,你也要盯著,你們秉公而斷,不但可使這剛剛成立的東廠站穩腳跟,對於我、對於太子,也是一個保護,而非威脅,懂麼?”雖然木恩還有些懵懂,但陳東和葉安至此已全明白了,兩人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陳東上前一步,對夏潯道:“國公訓示,卑職等已經明白了!”夏潯亦微笑,兩人對視,如佛祖拈花,迦葉微笑,禪機盡在其中。

    等三人把夏潯恭恭敬敬地送出東廠,站在大門口兒,木恩就扭頭責備陳東:“本督還沒想清楚,正要再向國公請教,你就明白了,你明白甚麼了?”陳東苦笑,一拉木恩,一邊往回走,一邊說道:“廠公莫要覺得不安,錦衣衛查些什麼,咱們就查什麼。皇上需要知道天下事、需要知道臣子們在幹什麼,需要另一雙耳目來告訴他,錦衣衛這雙耳目聽到的、看到的、聞到的,是不是真的,只要明白了這個道理,咱們還不知道該幹什麼嗎?

    廠公也不要覺得監察太子、監察國公是妄自尊大、忘恩負義,若是錦衣衛查他們,而咱們避而不查,豈不叫皇上更加注意他們?查是要查的,可這同一件事,從不同的角度去看、用不同的話去說,那麼聽在別人耳中,感覺就大不相同,廠公常在皇上身邊行走,對此還不了然麼? ”木恩以前常侍於皇上跟著,這說話的藝術自然不會差了,只是爾虞我詐的官場心計方面確實未經鍛煉,如今陳東說的這麼明白,木恩總算徹底清楚了,也少了許多顧慮。

    另一側,葉安陰惻惻地道:“紀綱監察百官,誰來監察紀綱呢?咱們對紀綱也要查,而且要重點查,必定甚合上意!”

    陳東道:“一句話,除了皇上,無人不察,這就是皇上成立東廠的本意,交給咱們的差使!

    木恩興奮起來,摩拳擦掌地道:“好!兩位大人,咱們回去核計核計,大幹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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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潯離開東輯事廠,打道進宮,到了皇宮門前,繳了穿宮牌子,剛剛進去不足百米,迎面正碰上紀綱走來。兩人老遠就看見了彼此,雙方的腳步馬上都慢下來,看紀綱那躊躇的樣子,似乎想要避開,只是這宮裡寬敝,偌大一條道路上也沒個人影兒,如果避開實在太明顯了些,紀綱猶猶豫豫的,兩人便走近了。

    夏潯站定,睨著紀綱,紀綱勉強拱起手來,說道:“國公”夏潯似笑非笑地道:“紀大人,好久不見啊,看你的樣子,可有點發福了,看來這日子過的很是愜意啊!”紀綱勉強堆起笑容,皮笑肉不笑地道:“國公可是黑了、也瘦了。下官識人不明,重用于堅那個敗類,不想這個喪心病狂的東西,

    竟被外敵收買,險些害死國公,下官聽說之後,真是痛心疾首。國公失踪那些日子,下官日夜祈禱,祈求上蒼保估國公呢,幸賴國公無恙,國公流落到別失八里那種地方還能安全歸來,真是大福之人吶。 ”

   “托福托福,皇上現在謹身殿麼? ”

   “是,不過不巧的很,皇上正在處理一樁緊急事務,急召了幾位大臣議事呢,國公若非蒙召而入,恐怕要等上一等,如果國公有要事的話,要不要下官代國公去通禀一聲啊?”

    夏潯微微一笑,道:“多謝紀大人美意,本國公沒什麼要事,只是在府上歇養了幾個月了,靜極思動,進宮來見見皇上,你也知道,我久不見聖顏,聖上一定會遣使召見的,身為臣子,哪能安坐家中靜候聖旨,既然有這穿宮牌子,隨時可以入宮,自當主動朝偈聖上,才是臣子的本份。皇上既然在處理公務,我到內閣,與幾位大學士聊聊天去!”紀綱打個哈哈道:“既然如此,下官就不打擾國公了,下官還有事,這就告辭了。”

    夏潯笑道:“紀大人這麼急匆匆的,莫非趕著去東廠祝賀?這倒也在情理之中,滿朝上下,要說這與東廠關係最為密切的,那就是錦衣衛了,你與木公公,的確應該多親近親近,以後聯手為皇上辦差,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紀綱臉色微微一變,旋即打個哈哈,道:“這是皇上體諒紀綱的辛苦,所以著人幫紀綱分擔著。

    東廠番子,都是從我錦衣衛調去的,兩位貼刑官也是我錦衣舊人,理當前去慶祝,哈哈,這就告辭了! ”

    東廠甫立時,雖與錦衣衛分權,但是從目前的情形看,他們只能偵緝、抓人,審訊和關押權在錦衣衛手裡,眾多的番子、檔頭、領班又是從錦衣衛大漢將軍裡邊撥過去,權力地位確實還不及錦衣衛,看起來像是錦衣衛的外圍組織,自然難怪紀綱這麼說。

    夏潯自然不會無聊到去點醒他,只是微笑道:“好,紀大人好走!”紀綱拱手笑道:“國公慢走!”兩下裡錯身一過,臉色吧嗒一下,同時沉了下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5 19:16
第848章 變故


     文淵閣裡,解縉仔細看著一份公函,看罷臉色一沉,心函。啪地一合,說道:“呂尚書,皇上納安南郡縣,置吏以治之,又詔訪明經博學、賢良方正之士送京擢用,破格提拔安南讀書人入國子監學習,這是為了施以王道教化,收納安南民心,你當深體上意才是。可你瞧瞧,這都是怎麼安排的?”

    禮部尚書呂震正坐在對面椅上喝茶,聽見這話,不禁問道:“首輔以為呂某的舉措有何不妥之處麼?”

    解縉不悅地道:“我說的這麼明白,呂尚書還不懂麼?對這些安南讀書人,要予以特殊的照顧,最好的學舍、宿舍要騰出來給這些安南讀書人,對他們予以一些特殊的照拂,要讓他們感受到皇上隆恩厚重,你把他們當成普通的學子,如何利於皇上收攏安南民心?這就不要送到御前了,我這一關就過不去!”

    解縉把那份公函“啪”地一下擲到呂震面前,淡淡地道:“回去重新做一份來!”

    呂震被他這一摔,臉色騰地一下就紅了,他忍著怒氣袖起那分公函,向解縉拱了拱手,拂袖便走。

    解縉見他含怒而去,不禁撇了撇嘴,對旁邊侍候的小太監道:“似這等樣尸餐素位、不學無術之人,我有一句話,送給他倒正合適!”

    華小太監湊趣道:“不知閣老想到了什麼話?”

    解縉道:“牆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那侍候在文淵閣的小太監也是讀過書識過字的,一聽這話便忍不住笑起來,這時有人踱了進來,恰好聽見這話,便笑道:“大紳一向刻薄,這又是在嘲弄何人了?”

    解縉一見,便站起來,笑道:“哦,原來是光大來了,快坐快坐。”

    進來這人也是內閣大學士,名叫胡廣,也就是建文二年的那位狀元。那一年的狀元、榜眼、探花中,胡廣本應是榜眼,卻因為本該是狀元的王艮名字不吉利,被建文帝朱允玧降了一級,把他提成了狀元。

    朱棣入城之日,幾人相對嘆息,最後卻只有王艮自盡殉義,胡廣收拾收拾,隨解縉一起去擁立朱棣了。

    雖然在個人私節、倫理道德上,胡廣有點牆頭草、騎牆派的投機嫌疑,但是此人的才學確實是有的,他為人謹慎、心思縝密,平息過諸多冤獄、關注百姓疾苦,在大學士任上,的的確確做了許多有益於國、有益於民的好事,是朱棣甚為倚重的一位閣臣。

    朱棣北征時,因為有政務需要處理,就把他帶在了身邊,這一次他也是隨同朱棣從塞北迴來的。他跟解縉的私交極好,兩人是“生同里,長同學、仕同官”的關係,同鄉、同學加同僚,所以在幾個大學士裡面私交最篤,而且兩人已經結了兒女親家,婚約已經定了,只是還未成親。

    解縉笑著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胡廣蹙了蹙眉,揮手讓那小太監出去,對解縉推心置腹地道:“大紳身為內​​閣首輔,位高權重,才華橫溢。只是這個性子,我得說說你。呂震禮部尚書,位列九卿,怎好如小吏一般呵斥?你還在背後嘲笑人家,這些小太監閒來無事,最喜歡嚼舌頭根子,一旦給你說出去,傳到呂震耳中,這就成了難解的嫌隙,何苦結這樣的冤家呢?你呀,這喜歡挖苦人的毛病什麼時候才能改改? ”

    解縉撫鬚微笑,不以為然,只是問道:“光大,你來不是為了教訓我吧,有什麼事兒麼?”

    胡廣“哦”了一聲道:“是這樣,紀綱紀大人新納了兩個妾,乃是雙胞胎的一對姊妹,容顏極美,甚得紀大人寵愛。我剛寫了一幅字,想要叫人送去與他祝賀。我想著,你是不是也寫幅字兒,我叫人一併捎去。”

    解縉一聽拂然不悅,責備道:“光大,你這人最沒原則,不管什麼人都要結交,似他這等樣人,我解縉豈能巴結?不送,就算一片瓦礫,我也不會送去紀綱府上。”

    胡廣道:​​“大紳,紀大人雖與你我文武殊途,不過論品秩,人家卻也不低,大家常在宮裡見著,只是順手為之的事情……”

    解縉沉著臉道:“光大,你不必再說了,我是不會理會他的,我勸你也不要紆尊降貴巴結於他,紀綱?哼!他算個甚麼東西!”緊接著解縉就滔滔不絕講出許多道理來,聽得胡廣苦笑不已,只得拱手告饒道:“好好好,大紳,你不要說了,我認輸了還不成?行,那你忙著,我先走了,今晚一起喝酒吧。”

    解縉還在生氣,擺手道:“不去了,皇上北征前,就著我開始編撰《永樂大典》,皇上回來後,我就想呈報一下編撰的進程,不想宮中多事,皇上又,如今皇上病體已癒,我得把《永樂大典》的事兒,禀報皇上,你自去吧!”

    胡廣嘆了口氣,只得拱手告辭。

    那小內侍進來,瞧見他臉色,笑嘻嘻問道:“胡閣老與閣老說了什麼事兒,惹得閣老不開心?”

    解縉哼了一聲,並不把胡廣的規勸放在心上,他把事情源源本本地與這時常侍候身旁的小太監說了一遍,冷笑道:“胡廣來說,我才不理他。如果是那紀綱來求詩,我倒不妨送他一首。”

    那小內侍眨眨眼道:“閣老是文曲星下凡,寫的詩定是極好的,不知閣老要送紀大人賀詩的話,打算怎麼寫?”解縉捻鬚一想,順口吟道:“一名一名大喬二小喬,三寸金蓮四寸腰,買得五六七包粉,打扮八九十分妖”。

    解縉說罷,先自拍案大笑起來​​,那小內侍細細咀嚼一番,也忍不住笑的打跌。

    兩下裡正笑著,夏潯邁步走了進來瞧見解縉捧腹大笑,不禁問道:“大紳遇到了什麼事,笑得這麼開心?”

    夏潯回京後,解縉早就去府上看望過的這倒不是頭一回相見,一瞧他來,忙又離座站起,笑著迎上前去,問道:“國公今兒怎麼有興致來看我,快快請坐!”

    夏潯搖頭道:“在家中已經坐得夠久了,你也一樣,久坐傷身。

    今兒陽光正好,你我去外面走走吧。 ”

    解縉自無不應之理,忙隨他出了文淵閣兩人就在宮廊下緩緩而行,秋陽半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解縉把方才發生的事情當成笑話說與夏潯聽,夏潯聽了也覺得不妥,對呂震也罷、紀綱也罷不贊同對方的舉措可以,與對方道不同不相為謀也可以,不過解縉恃才傲物,得理不饒人,的確得罪了太多的同僚。

    夏潯隱約記得,歷史上與解縉一同遭難的官員並非一人,別的官兒大多有人施以援手,不管是否救得出來,至少有這些人照應著,在獄中沒吃多少苦,可這解縉卻少有人搭理,不得不說他才華固然出眾,做人這方面的確是太失敗了。

    夏潯正想規勸他幾句,前邊一人龍行虎步,氣宇軒昂地走來。

    夏潯打眼一瞅,卻是漢王朱高煦。

    朱高煦這時也看見了他們,走到近前,上下一瞅,神色間十分的倨傲。

    夏潯和解縉忙拱手道:“臣楊旭(解縉),見過漢王殿下!”朱高煦嘿嘿一笑,看著夏潯道:“南返途中,匆匆見過你一面,當時也未顧上說話。那時國公面容黑瘦,瞧你如今氣色,可是​​好得多了。”夏潯微笑道:“殿下伴駕遠征漠北,勞苦功高。這一番磨勵,倒是更加的龍精虎猛,睥睨之間,英氣迫人!”朱高煦得意洋洋地哼了一聲,道:“本王隨聖駕北伐,廖戰半載,輾轉萬里,斬殺敵酋數萬,逼死本雅失裡,迫降阿魯台,看起來功勳赫赫,其實那都是因為有父皇上,故而三軍用命,竭死效力之故。父皇北征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西域戰局,僥天之幸,帖木兒病死,少生了一場大糾葛。

    倒是國公你,陷身西域,顛沛流離,九死一生才得以逃回,雖然寸功未立,卻是福將一名。老話怎麼說來著?哦,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國公這一番真是苦得可以呀,今日進宮所為何來,可是父皇要賞你的苦勞麼?哈哈!哈哈……”

    朱高煦極盡嘲諷,夏潯卻不以為意,只是微笑以對。

    朱高煦見他微笑不答,更沒有氣極敗壞,看著自己的眼神兒甚至還帶著一種戲漬的笑意,不覺甚是無趣,他冷哼一聲,傲然道:“本王正在城西操練天策衛兵馬,忽得父皇宣召,要我進宮議事。你二人優哉優哉,甚是得趣,本王卻沒有那閒適的功夫,聊你們的吧,本王這就 ……”他還沒說完,一個小太監從他後邊走了過來,老遠看見夏潯,便高聲叫道:“國公爺,您在這兒呢,皇上吩咐奴婢去請國公入宮議事,奴婢趕到國公府,聽說國公去了東輯事廠,奴婢趕到乾爹那兒,結果又錯過了,國公您竟入宮來了……”

    “哎喲,漢王殿下,奴婢見過殿下!”那小太監見朱高煦也在,忙向他請禮問安,朱高煦剛剛還在得意洋洋地賣弄,這時聽說父皇宣召議事亦有夏潯的份兒,不覺臉上無光,他板著臉哼了一聲,便揚長而去。

    那個小太監夏潯是見過的,他本來叫沐絲,因為是侍候木恩的,兩人姓氏又相近,便趁機認了木恩做乾爹。木恩的年紀其實並不大,還是個年輕人,可宮裡頭認乾爹,看的是對方的地位、勢力,倒不在於年紀大小。

    於是,木恩成為東廠廠督以後,便順手把自己這個乾兒子提拔到皇上身邊做了傳旨侍奉的一個小黃門兒。

    沐絲欠著屁股候漢王走了,這才對夏潯道:“國公爺,南邊出了大變故,皇上召集兵部、戶部的幾位大人正在議事呢,國公爺得趕緊著點兒,莫讓皇上久等!”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7 10:18
第849章 殿下,臣跟你標上了!


    夏潯隨著沐絲趕到謹身殿的時候,朱高煦已經先進去了。皇帝沒在謹身殿正殿平素處理奏章的地方,而是在謹身殿平素用來休息的一個小書房。見此情景,夏潯便想:“只在小書房接見臣子,想來不會有幾個人了。”

    等沐絲通禀之後,夏潯進去,見書房中的人果然不多。兵部尚書金忠、五軍都督府的定國公徐景昌、英國公張輔、漢王朱高煦俱都在座,書房正中央還站著一個武服打扮的漢子,粗略一看,從那服飾,可以斷定應該是一名四品的武將,起碼也是一個指揮使。

    兩排座椅,最裡邊靠窗一張御書案,案上一角堆著一些文牘,另一角豎著一對象牙鏤刻吉祥天女的臂格,案中還橫亙一方紫玉如意,一隻葫蘆狀的香熏爐兒,正飄散著裊裊的香氣。

    御書案後面是一張黃綾墊兒的御椅,禦椅之後本來是一條八扇屏,如今已經撤下一旁,露出一張方腿馬蹄足的黃花梨涼榻,上邊鋪著蜀中精編的涼蓆,朱棣穿著一身便服,頭束一條抹額,斜倚著一條大靠枕,正側臥在榻上,聽著那武將說話。

    夏潯進來,未及施禮,朱棣便輕輕一擺手,說道:“一旁坐下,且聽他說!”

    “是!”

    夏潯答應一聲,定國公徐景昌已微笑著向他示意了一下,在他旁邊正有一張座位。夏潯也不多話,與英國公張輔、兵部尚書金忠以目示意,算是彼此行過了禮,便去座位上坐下。內侍悄悄端上茶來,又悄悄退下,漢王坐在最上首,目不斜視,似乎不曾看見他進來似的。

    只聽那位四品武官仍在講述:“……簡定乃陳氏故官,當初我朝廷兵馬攻打交趾時,他曾代為引路,並號召舊部助我天兵自水陸兩路攻打黎氏,我朝廷在交趾設立三司、州縣之後,皇上隆恩,封他為指揮使。因我朝廷不復立陳氏後人,簡定心中不服,竟掛印逃去,在化州吸收舊部、招降了幾股散潰為盜的安南亂兵舉旗造反。

    這簡定自立一國,國號大越,稱日南王,趁英國公大軍北返之機,攻克咸子關,扼住三江府往來要道。當時,交趾布政使黃福曾向皇上祈請援兵,皇上於北征之中傳下旨意,著令黔國公沐晟發兵五萬再徵交趾。沐晟將軍與簡定一戰,簡定即佯敗而走,沐晟將軍恐他逃入深山不易追剿,急急追趕,不想正中埋伏,沐晟將軍臨危不亂……”

    朱棣聽到這裡冷哼一聲,淡淡地道:“敗了就是敗了,就不要給他臉上貼金了,說說接下來的事吧!”

    那武官有些尷尬,語氣頓了頓,才道:“沐晟將軍……倉促收兵,檢點損失,已傷亡逾萬,更遺落了許多盔甲器械和火器,盡落入安南叛軍之手。沐晟將軍本欲整軍再戰,可……簡定一戰大勝,使得陳氏故官紛紛響應,鄧悉、阮帥等陳氏故臣紛紛造反,有的自署官爵,殺將使,焚廬舍,仍打陳氏旗號,有的自立稱王,我安南守軍顧此失彼,難以控制,因此沐晟將軍命末將回京,再和皇上搬請救兵!”

    朱棣聽他說完了,沉著臉一擺手​​,那武官便趕緊欠身施禮,退了下去。這書房裡隨便拎出一個來,官兒都大得壓他個半死,何況裡邊還躺著一條真龍,也真難為了他,居然還能說出話來。直到離開書房,他才呼呼地喘了幾口粗氣,只覺眼前直冒金星,卻是因為方才過度緊張,呼吸錯亂而至。

    那武官一退下,漢王朱高煦就氣憤填膺地道:“父皇在交趾設郡縣,是因為陳氏絕後,應安南軍民所請。我朝廷自將安南作為內郡治理之後,厚待陳氏故臣,大多加封官職,又詔訪安南明經博學、賢良方正之人入朝為官,可是這些蠻夷,自以非類,居心叵測,似此頑逆,朝廷當立發大軍,予以征討!”

    朱棣瞟了夏潯一眼,夏潯的眼簾立即垂了下去,這一番無聲的交流,是因為當初朱棣有意納安南為內郡時,曾想把這份大功送給夏潯,而夏潯卻提出征安南易、定安南難,建議皇上扶持傀儡,以夷狄治夷狄,朱棣對此很是不以為然。

    結果,安南果然是順利打下來了,打得過程可謂摧枯拉朽,可是張輔大軍剛剛一走,反軍叛旗便四處高張,正應驗了夏潯此前的預測。但是現在即便證明他是對的,朝廷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撤兵,切實的利益固然需要計較,國家的尊嚴同樣是一種利益,它不是經濟利益,卻是一種政治利益,眼下只能打,他不可能趁機提出退兵。

    同時,證明他是對的,他更要謹慎謙虛,萬萬不能lù出自鳴得意的模樣。曹操愛才,可那建安七子之首的孔融恃才傲物,過於賣弄,惹得曹操極度憎惡,最後還不是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想證明自己比老闆更高明的人,絕對不是一個真正高明的人。

    張輔、徐景昌、金忠顯然也都清楚,眼下只有出兵!

    大明剛剛在那兒設了郡縣,有人反旗一舉,這邊便馬上改弦更張,那叫什麼玩意兒?大明朝廷的體面都要丟盡了。所以,眼下根本不是討論在安南設郡縣是否合理的時候,除了出兵,大明沒有第二個選擇。哪怕是連番的戰爭剛剛結束,因這決定,百姓肩上剛剛減輕下來的的負擔又要變成重負。

    “出兵……,出兵……”

    朱棣喃喃自語,屈指輕叩著膝蓋,半晌手指忽然一停,說道:“沐晟已經吃了敗仗,當使何人再徵安南?”

    朱高煦馬上拱手道:“父皇,兒臣願掛帥出兵,征討安南。只要給兒十萬大軍,兒必馬到功成,提那一眾叛賊人頭,呈於御前!”

    “臣以為,不妥!”

    這句話一說出來,朱高煦的臉頰就繃緊了,只聽聲音他就知道是夏潯,就算不聽聲音,在場這幾個人,又有誰敢當面跟他唱反調?是張輔還、金忠還是徐景昌?他們都不敢,唯有夏潯、唯有這個該死的夏潯!

    果不其然,緩緩站起的正是夏潯,夏潯道:“兵,是一定要出的;仗,也是一定要打的!但,去年徵安南,發兵數十萬之眾,北征韃靼,又發二十萬大軍,西域雖沒打起來,數十萬大軍枕弋以待,人吃馬餵,加固城防、趕造器械,這些都是錢。

    為此,徵調役夫總數逾百萬,從農田中奪走了多少青壯勞力?朝廷消耗巨大,百姓不堪其苦,因此,臣以為,此番征討,從手段上,應該剿撫並用,而不是盡斬賊酋人頭,那深山老林、煙癉沼澤之地,要是逃起來,可比那草原大漠還要難纏,且難以發揮我兵多將廣之優勢。 ”

    朱高煦剛剛一番​​豪言壯語,只為打動乃父的心,聽夏潯這麼說,恨得他直咬牙,臉上卻連忙堆起笑容,做虛懷若谷狀道:“國公所言甚是,小王求戰心切,確實莽撞了。剿撫並用,少傷人命,又能平息叛亂的話,小王自然會去做的。”

    夏潯微微一笑,說道:“殿下的心意,臣自然是明白的。不過臣的話,殿下還沒有明白!”

    “哦?”

    夏潯道:“英國公剛從安南迴來,熟悉那裡的山川地理、風土人情,更熟悉安南兵將作戰之法,臣以為,請英國公再度掛帥,往安南一行,諸般叛亂,旦夕可平!”

    朱高煦乾笑道:“輔國公,英國公征討安南,這才剛剛回京,還沒歇歇腳兒,就得再度掛帥?我皇家也不能這麼不近人情啊。再者,本王幼習兵法,更隨父皇征戰多年,自信由本王領兵的話,亦可平定安南,非英國公不可麼?這不是讓四夷小國笑我天朝除了英國公再也無將可用了麼?”

    夏潯面無表情地道:“國家疲憊,非練兵時!”

    朱高煦臉色一變,大光其火地道:“本王掛帥,就是練兵?”

    夏潯道:“對殿下的武功,臣自然毫不懷疑。若說起兵法,不但皇上高微臣百倍,就算是在座的諸位大人,包括殿下您,都比楊旭高明多多。談論兵道,臣不如殿下,臣也只能在這兒紙上論道而已。”

    夏潯笑了笑,又道:“但是臣以為,英國公與安南人交過手,這是知己知彼;英國公連戰連勝,在安南軍中已立下不敗威名,這是先聲奪人;有此兩大優勢,由英國公掛帥出征,自然比漢王殿下更容易取勝。臣方才說了那麼多,其實只是想說明,我們早一天取勝,就能節省無數的錢糧;我們少打一仗,田間就能多許多青壯的農民去植秧種田!皇上體恤百姓,當能明白臣的一片苦心!”

    朱高煦心中大怒:“屁的苦心!三番五次亂我好事!”

    夏潯望著他鐵青的臉色,目中攸地掠過一絲譏誚:“你想戰功赫赫、你想彪炳青史?關我鳥事!能讓百姓們得些實惠,我才不枉受人供養,輕車革帶、錦衣玉食;用那民脂民膏、累累白骨,堆砌你的戰功,滋養你爭儲的實力麼?老子就是不想讓你獨掌兵權!咱們兩個早就耗上了,又不是今日才做了對頭,你瞪什麼瞪!”

    朱棣垂下眼簾,默默思索了一陣兒,又將質詢的目光投向張輔。

    張輔頓時露出尷尬的神情……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7 10:21
第850章 馬車


    方才夏潯和漢王爭這統兵之權時,張輔就已感到左右為難。

    他不想涉入政爭,在皇子爭儲的鬥爭中,他一直努力保持著中立,既然漢王表達了想要領兵的意願,不管他的真實目的是什麼,張輔不能跟漢王爭。但是現在夏潯竭力鼓吹由他領兵的好處,他不表態,豈不讓皇上覺得他不願再去安南受苦?

    無奈之下,張輔只好硬著頭皮道:“只要皇上一聲令下,臣願立即領兵,平定安南!”

    朱棣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又看向徐景昌和金忠:“你們……怎麼看?”

    徐景昌和金忠對視一眼,齊聲道:“臣以為,打是一定要打的,至於派何人出征,伏惟陛下聖裁!”

    徐景昌是鐵定跟夏潯走的,至於金忠,金忠當年在通州做衛指揮,燕王靖難時,他歸附燕王,助世子朱高熾守北平,乃是太子一黨,當然也贊同夏潯的意見。

    但是他們都不傻,隨侍聖駕這麼久,還不知道皇帝的為人麼?如果大家眾口一辭地贊同輔國公的意見,領兵出征的十有**就是朱高煦了。這事兒,必須得經過一番勢均力敵的爭奪,要讓皇上覺得這人選是他定的,而不是受朝臣們所左右。

    朱棣嗯了一聲,身子輕輕一翻,仰躺在榻上,望著帳頂出神。

    書房中眾人都不敢再出聲,只是靜靜地等著,過了半晌,朱棣才道:“你們都退下吧,朕再好好想想。楊旭留下。你難得進趟宮。陪朕聊聊天!”

    “臣等遵旨!”眾人紛紛站起,施禮退下,朱高煦欲言又止,轉身走到夏潯身邊時,才狠狠瞪他一眼,把袍袖重重地一甩,拔步而去。夏潯輕輕撣了撣袍袖,笑得溫文爾雅。

    等眾人都退下了。朱棣把夏潯喚到身邊坐下,自己也翻身坐起,神sè鄭重地問道:“文軒,你以為,對安南,朕當施以何策才最妥當?”

    夏潯正色道:“臣仍然認為,當扶持傀儡,以夷治夷!直接兼併,納而治之,得不償失!”

    朱棣微微蹙起了眉頭。夏潯問道:“皇上北伐,逼死本雅失裡,迫降阿魯台,大獲全勝。為何不就此將塞北草原納而治之,設立郡縣,反而扶持阿魯台,寬待優撫? ”

    朱棣道:“這還用問麼?在那大草原上設州府流官,叫他們治理誰去?但安南可不是草原大漠,依朕看來。若強要比​​擬,倒可以用遼東去比。”

    夏潯搖頭道:“安南雖然沒有大漠草原,卻有深山大澤,以臣所見,差可比擬北疆草原,而非遼東。”

    他靜靜地思索了一陣,說道:“安南自立已近五百年。而五百年前。也是時叛時附,從不曾有一刻安寧。元朝橫行萬國、所向披靡的時候,也僅能屢破其國,而非據而統治。元朝如果非要佔領安南,派駐官吏,能不能做到?當然能!可它為什麼不這麼做?因為得不償失!如果是我中原繁榮之地,他們會甘願放棄麼?

    皇上,漢王殿下剛才說的那句話是對的,安南民眾自以非類,心不在朝廷這兒!他們往往思其舊俗,一聞賊起,相煽以附。賊酋所至,輒以供給隱蔽,朝廷在那裡扎不下根!太祖高皇帝說:'得其地不足以供給、得其民不足以使令'。

    現在呢,陛下對安南民眾優容有加,不納其稅,不徵其役,已經不是不足以供給、不足以使令的問題了,而是根本不要他們履行臣民的本份,一但遇到水澇災害,朝廷還要撥付無數米糧過去賑災。結果呢,一有機會,他們依舊要反,皇上以為四海之內皆赤子,他們卻是一群餵不飽的白眼狼! ”

    朱棣沉聲道:“朕今在虎背,尚能退否?”

    夏潯斷然道:“不能!退則威儀盡喪,唯有一戰!”

    朱棣默然。

    夏潯沉思良久,搜腸刮肚地想著後世的一些政策,看看有什麼稍加變通可資利用的,想了許久,才緩緩說道:“皇上,眼下,是必定要打的。咱們可以隨著戰局的發展變化來決定,如果能壓得住,這郡縣之制便可貫徹下去,歷三代五代之後,當可教化了他們。

    若不可得,便等時機成熟時,在安南擇一人,封其王,轄其地,官制體系一應從我大明之制,但是官員任免由其自便,地方一應事務,由自自理,禍福休咎,陛下想管就管,不想管那也是他們自己的事,不致加重我大明的負擔。再以後,如果時局能向著對我大明有利的方向發展,再順勢而為,豈不比現在事半功倍麼。 ”

    夏潯不知道還有沒有人想得出更妥當的辦法,這就是他針對當前時局所想出的辦法:先打打看,征服得了就征服,征服不了到時再退一步,封其土王,自轄其地,半獨半統,地方自治,但是這個王卻不是屬國之王,而是藩王,類同於周朝封的諸候。

    這種程度的控制,不致jī起他們的強烈反彈,因為除了一個名份,其他的都是他們自己在治理。權利是他們自己的,義務也是他們自己的,這種情況下再反,就是他們得不償失了,這筆帳只要不是太蠢的人,都能算的明白。

    而大明依舊是他們的君主,比起本來的歷史上,連綿二十多年的戰爭,搭進去無數的人命,把大明的府庫都折騰空了,最後才被迫簽訂“城下之盟”,結果這城下之盟簽訂之後,還沒等宣佈出去,體面地主動撤兵,整個交趾就已被人家武力收回要強的多。

    同時,這個謀劃的關鍵之處在於,法理上,它不是一個獨立的國家,而是大明的一藩,主動權掌握在大明手裡,而這恰恰是現在的安南統治者不大在乎的一點,那麼未來時機成熟的時候。要納其地為內郡。完全合理合法。又或那時候大明帝國已經壽終正寢,繼承其衣缽的中原王朝也依舊是安南合法的主人。

    朱棣沉思良久,才道:“未來的事,且看時局如何變化,再做相應對策吧!朕病體剛癒,易生疲乏,現在思慮久了,又有些睏倦。你先回去吧,朕要歇一歇!唔,乘朕的御輦回去!”

    夏潯怔了一怔,乘御輦?這是莫大的殊榮,只有帝師或年老德昭的老臣,才偶爾享受一次這種待遇,在封建禮教君臣父子的年代,這是可以寫入史書的隆重大事,夏潯哪敢答應,連忙遜辭道:“皇上隆恩。臣惶恐!臣騎馬來的,還是騎馬而歸吧!”

    朱棣笑了笑,道:“你為朝廷立下莫大功勞,朕卻不能賞你。深以為憾。還不叫朕表表心意麼?”

    帖木兒是被大明輔國公刺殺的,這事情絕對是機密中的機密,比那五十年、一百年後方可授權解密的重要檔案還要重要,只要帖木兒帝國一日不亡,這個秘密就絕不會公開,所以夏潯立下的這樁奪天之功。實在是無法獎賞。賞雖無法賞,朱棣這麼做,顯然是在向夏潯表示謝意。

    君臣父子的封建禮教下,臣子為君王做任何事都是應該的,就算以身代君,替主去死,也是天經地義的。朱棣能這麼做,那是極為難能可貴的一件事。夏潯略一遲疑,只好躬身道:“君王賜,臣愧受了!”

    乘著那平穩無比的御輦離開御道,轉入小巷梧桐樹下,光線穿過樹葉投下斑斕的影子,窗簾時明時暗,如染碎花。夏潯斜倚上車壁上,陷入沉思當中。

    眼下,安南局勢一如他當初所料,大明陷入了泥淖,一雙泥足想拔也拔不出來。他不是上帝,不能包攬一切,也不能讓世間一切盡隨他的願望而發展,眼下他只能盡量做好善後之事,盡量避免本來歷史上數十萬大軍在安南持續數十年之久的戰爭,從而給大明造成的不可挽回的重大損失。

    至於將來,現在盡量鋪好路,留下個伏筆,子孫們要是爭氣,時機成熟時自然能拿回來。子孫們若是不爭氣,就算是現在這些家業,也會被他們敗個精光,祖宗就算累吐了血再給他掙來多少,還不是給別人做嫁衣?

    車子經過一個水坑,雖然這車名匠打造,御馬和御手都訓練有素,車子還是顛簸了一下,將枕著頭沉思的夏潯磕了一下,夏潯輕輕揉揉額頭,忽然覺得這歷史的發展倒很像自己乘坐的這輛車子。

    人是御者、馬是制度、車是生產力。一個時代的統治者、可以左右朝政方向的這些大人物,若能成為一個優秀的御者,在同樣的歷史條件下,這輛車就能比別人走得更快更穩。但是這並不能長久,政隨人亡。要想走得長遠還是要靠那匹馬。

    國家的根本體制與方向就是那匹馬,制度錯了,爛了,該換了的時候,那麼御者再優秀也無濟於事。而這輛車,就是歷史客觀條件下的物質條件,即便御者再優秀、拉車的馬再神駿,車子什麼樣就有一個什麼樣的極限,你搞大躍進,這車就得散架。

    就像朱棣打敗了韃靼,選擇扶立阿魯台為韃靼之主同瓦剌唱對台戲一樣,如果現在大明擁有他那個年代的武器的打擊範圍、交通運輸的條件、通訊設施的便利……,還需要這麼做麼?朱棣完全可以直接統治韃靼的領土,對安南,也是這樣,不能不想想這套車能載多重、能跑多快啊!

    夏潯長長地吁了口氣,拋開了只有他這種未來人才會去糾結的爛問題,開始認真思考當下的困局,沒有當下,又哪有未來:“這件事,我一定要想辦法制止,絕對不能讓漢王掌兵!這條鯉魚,差的就是那龍門一躍了,讓他跳過去,就是第二個燕王!”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7 10:24
第851章 戲珍珠


    金陵城裡檔次最高的酒樓,就是洪武皇帝下旨敕建的十六樓,這十六座酒樓,俱都是高基重簷,金碧輝煌,店中大多有當下著名的書法家或當世名士才子題寫的匾額、詩作。十六樓中,來賓樓和重譯樓是住在會同館的外國使節們最喜歡的去處。

    此刻就有三人慢條斯理地進了來賓樓。他們是常駐金陵的三位朝鮮使節,冠服完全仿效的大明,除了沒有補子,其餘完全相同,再加上長相也是一般,又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話,要不是這酒樓的小二是認得他們的,都未必能把他們認成外國人。

    他們是這裡的常客,一到這兒,小二自然將他們迎進了慣去的雅間,這裡有最好的歌女、舞姬,還有侍酒的嬌娘,不過三個人都沒有叫女人陪侍,只要了幾樣淺淡的小菜,一壇美酒,打發了小二出去,一邊聽著隔壁廂傳來的絲樂歌聲,一邊聊天。

    正使李唯清道:“前些時日,聽說皇帝遠征安南,安南人束手就戮,無有敵之者,怎麼英國公剛剛回朝,便又起了叛亂。如今皇帝必然再度興兵,你們以為,這一仗會如何?”

    副使韓奕道:“安南不過是再嚐一敗罷了,以大明武力之強,伐此小國,安能不勝?”

    副使李詠亮捻鬚道:“安南之敗,自無異議。但是,安南蠻荒之地,蠻人佔據天時、地利、人和,皇帝能敗之,卻不能使之服。以我看來,安南人今日敗、明日降、後日再反。周而復始,皇帝泥足深陷,大明軍隊將疲於奔命了。昔日大隋富強,未較今日為弱,三伐高麗,伐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隋煬帝不以侵占為目的。尚且落得那般結果,何況今上欲納安南為內郡呢?”

    李唯清和韓奕聽了,都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朝鮮在諸國之中對大明是最恭謹的,這是因為他們距大明最近,而大明的國力又太強大,不得不予恭馴,倒不是他們骨子裡就願意做奴才。一方面,他們仰慕中原文明。處處效仿,以學漢字穿漢服為榮,但是骨子裡的自卑,再加上中原王朝對他們一向如奴婢般的役使,又使他們對大明深懷敵意。

    比如朱棣循元朝時規矩,向朝鮮索要處子、閹人,以充作宮女和內侍。雖然旨意上只說要幾個人。但是下面辦事的人自然不敢只依字面上的意思去辦。明使到了朝鮮,便勒令朝鮮國王禁全國婚嫁,興師動眾,分遣各道巡察司與大小守令品官、鄉吏,—日兩班輪番挑選,如有姿色,一概選擇。最後送到都城再由明使選擇,被選者的父母哭聲載道,如同送葬。

    又比如前兩年朱棣下令朝鮮進貢年少的太監。旨意上沒說要多少,朝鮮國王詢問明使,明使開口就是“三四百吧!”朝鮮國王無奈道:“此物無種,豈可多的?”牢騷雖然發了,還是得硬著頭皮去完成任務。同時,這些去朝鮮宣旨的使臣有那品行高尚、十分自律的,卻也不乏趁機作威作福。索要諸般好處的,甚至稍不如意,鞭笞朝鮮官員,真把他們當了奴隸一般,這些自然引得朝鮮許多人極度不滿。

    這個李詠亮是個老外交了。當年太祖時候,他就是駐大明使節。第一次上朝見駕的時候。李詠亮戰戰兢兢,見了那臥虎似的朱元璋,駭得唇白臉青,簌簌發抖。老朱大怒,嫌他跪姿不正,屁股歪了,叫人把他拖下去打了個屁股開花,在館驛裡趴著養了兩個多月,差點兒一命嗚呼。

    因此這時見大明被那偏居一隅的安南小國纏得頭疼,份外的幸災樂禍。當然,如果這時眼前有一個明人在,他們是絕不敢lù出這般言論和神態的,必定會義憤填膺,表現的比明人還要忠君愛國。

    三人笑了一陣,李唯清蹙眉道:“不過,太祖在時,曾將安南列為不征之國,告誡當時的建文太孫不可'倚富強、要戰功',要'不治治夷狄',而當今皇​​帝好大喜功,反其道而行之,四夷小國稍有拂逆,即行兵弋,實在令人憂慮。今日我等坐視安南笑話,來日我國若稍有失禮,天子興師問罪,奈何?”

    韓奕和李詠亮聽了都面有戚戚,頗有點兔死狐悲的感覺。

    沉吟半晌,韓奕才道:“我以為,此事亦當禀明大王。對皇帝陛下,我國當以至誠事之,畢恭畢敬,不可拂逆,俯首低眉,以求保全。然則,還該固城壘、蓄糧餉、練兵馬,以防不測!”

    李詠亮連聲道:“是極,是極!”

    李唯清撫須思忖片刻,重重一點頭,說道:“嗯,二位大人所言有理,今日回去,我便修書一封,回報大王!”

    ※※※※※※※※※※※※※※※※※※※※※※※※※※※※

    三位朝鮮使節因為大明對安南如獅子搏兔一般的威勢而忐忑商議的時候,隔壁房中正在歌舞不休。

    隔壁這間大型雅間裡,此刻有幾位大人,正在欣賞歌舞,言談歡笑。

    這幾位是內閣首輔解縉、他的兒女親家內閣大學士胡廣、都察院右都御使黃真、禮部員外郎張熙童,還有一位據說一下雨就得打傘,要不然雨就往腦袋裡稍的薛祿薛都督。這幾位都是夏潯邀請來的。

    黃真是京官兒,在遼東待了許久,迴轉京城之後更進一步,接替因病致仕的吳有道,成為都察院右都御使,真真正正地成了大明中紀委的二把手。

    而張熙童也算是投機成功了,想當初夏潯冒充山後國使節入駐鴻臚寺會同館的時候,這位張大人還是鴻臚寺司賓署的一名署丞,正九品的官兒,如假包換的芝麻綠豆官兒,如今在遼東蹲了三年,一回京就是禮部員外郎,從五品,和地方上的一位知府大人也能平起平座了。

    他們剛剛回京不久,遼東之事可以說是夏潯開局,由他們佐理完善的,如今他們回來,夏潯設這接風宴,一是慶賀他們升遷,二來也是對老部下的一種慰勉,至於解縉等人,那就是陪客了,都是合得來的朋友,一塊兒喝喝酒,聚一聚。

    當然,夏潯是要以此為掩護,是要商量個阻止漢王掛帥的辦法出來,打仗多靠武人,這種勾心鬥角的事兒還是言官們做著得心應手,此番他們從遼東回來正得其時,只是這個可就不便明言了。

    夏潯雖是請客的,但他的身份高,不宜先到等候客人,所以這些客人們反而先到了,酒菜還未傳上,酒樓先呈上八個冷盤、八個果餞,又送上好茶叫他們先飲著。

    夏潯還未到,在場諸人中以解縉地位最高,旁邊幾個官兒一巴結,解縉那人來瘋的性兒就上來了。自恃跟夏潯的交情非比一般,眼見夏潯未到,便大剌剌地做了主人,先叫人歌舞侍候,消遣解悶了。

    先上來的是一個十三韶齡的小姑娘,生得是未開檀口三分笑,容若小荷初出水,那身段嬌小玲瓏,香扇墜兒一般粉嫩可愛。宜喜宜嗔、明眸皓齒的一張面孔,秀色可入餐。小姑娘穿著一襲合體的翠色衣衫,手拈著象牙板兒,先給各位大人唱了一段小曲兒,博了個滿堂彩。

    一向嗜酒的解縉張開大嘴,先把自己灌了個微醺,聽那小姑娘唱完,笑道:“歌喉婉軟,妙語清音,的確大妙。小娘子,芳名兒喚做什麼?”

    那小姑娘向他嫣然一笑,jiāo聲道:“回大老爺的話,小女子叫做珍珠兒。”

    “哦……哦……,珍珠兒麼?”

    解縉拿起一根象牙筷子,在酒盅上“噹”地一敲,漫聲吟道:“一顆珍珠圓又圓,奇珍異寶你為先。日後若遇金剛鑽,鑽透不值一文錢。”

    這句話可就調笑著透著輕賤了,本來嘛,像他這樣的當朝首輔,哪會把這聲色娛人的伎人放在眼裡,旁邊幾人轟堂大笑,胡廣笑道: “我們解大學士一詩千金吶,還不謝過了?”

    小姑娘年紀幼小,來這兒的客人又大多斯文,這等輕狂的縱然有,卻只是佔她們身體的便宜,摸摸抱抱揩點油兒,不曾這般羞辱過她們,是以很是氣苦。她輕輕咬著嘴唇,淚光在眼睛裡打轉,卻不敢發作,聽了胡廣的話,只得委委曲曲地福了一禮,低聲道:“謝過大老爺!”

    珍珠兒含羞忍辱退下去,噙著淚珠兒回了歌舞班中,一位身材高挑、穿著一襲孔雀衣,打扮得花姿嫵媚正要上場歌舞的姑娘,瞧見她這副模樣,不禁笑問道:“喲,誰惹我們珍珠兒不開心了?”

    珍珠兒的眼淚頓時像珍珠般一顆顆落下來,她泣答答地把事情對那位姑娘說了一遍,那位姑娘聽了登時柳眉倒豎,憤然道:“想不到堂堂解大學士如此輕狂無禮,若得了機會,我定要好生羞辱他一番!”說罷又抱住那小姑娘,柔聲道:“珍珠兒乖,別哭了,似我等這般身份,什麼樣難堪的場面都是難免,人家欺侮咱們,莫咱自家欺侮自己了!”

    珍珠兒抹抹眼淚,乖巧地點了點頭。

    便在此時,夏潯和徐景昌並轡趕到,正拾階而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7 10:28
第852章 青蘿戲


    夏潯和徐景昌上了樓,老闆親自引著,把他們送進雅間,室中一眾人物立即紛紛站起,上前相迎。

    夏潯笑容可掬地道:“坐,坐坐,都請坐下,大家都是意氣朋友,沒有外人,飲宴之中,可不要再講那勞什子規矩了,還嫌平素規矩不夠多麼?來來來,都坐下說!”

    這時候,那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舞孃剛剛進了雅間,一見各位大人正在宣喧,便靜靜地站在了一邊。

    夏潯說著請大家入座,大家還是免不了上前施禮參拜,一通忙碌,這才紛紛落座。夏潯和徐景昌地位最高,平起平坐俱為國公,不過徐景昌是夏潯的晚輩,夏潯是他的親姑丈,自然坐了首席。

    眾人紛紛落坐,夏潯環目一掃,笑道:“咱們黃真禦使,還有禮部的張熙童張大人這才剛剛回京,在遼東多年辛苦了,今日設宴,是為你們接風洗塵,同時也是祝賀你們榮陞。解大學士、胡大學士,還有咱們的薛都督,那都是極合得來的朋友,尤其是咱們風流倜儻的解大學士,那可是酒席宴上的一位雅人,一併請來熱鬧熱鬧!”

    其實解縉才學雖然出眾,但是長相實不驚人,五短身材,膚色黎黑,說他風流倜儻,可真有點兒抬舉起他了。不過內閣首輔,豈是一般人物,花花轎子眾人抬,人家對自己客氣,自己對人家當然也得客氣。

    當然,這也是因為明初時候的內閣,因為皇帝極為強勢,內閣首輔還不那麼風光。如果換作後來,那內閣首輔才是真真正正的國之宰相,就算夏潯這等位列國公的人物,頂多也就是平起平坐,不可能高人一等了。

    夏潯致了開場辭,便舉杯道:“來,咱們先乾了這一杯,這第一杯酒,就慶祝黃禦使、張大人高升之喜吧!”

    黃真和張熙童升官,有大堆的同僚賀喜,也都約定了飲宴之期,可是縱然高升,一同飲宴的只有舊日同僚和今日官屬,哪有上官作陪的,這全是看夏潯的面子。黃真和張熙童滿面榮光,感jī不盡,連忙舉杯,向幾位大人挨個兒敬酒,然後兩人將滿滿一杯酒飲盡了,再坐下時已是滿臉紅光,連眼睛都有些紅了。

    這倒不是他們酒量太淺,而是兩人以前都是不得志的官兒,在自己衙門裡坐冷板凳的主兒,如今能有今日榮光,撫今憶昔,感慨萬分,不免動了感情。夏潯看見那舞孃站在壁角,一雙妙目正瞟著自己,便把手一擺,笑道:“這等美人兒,正好佐酒。你這是……”

    他看了看那姑娘的舞衣,知道是要舞蹈了,便呵呵笑道:“請樂師進來,一旁坐下吧,今兒是我們黃大人、張大人高升之喜,就請姑娘以一舞以賀!”

    那位姑娘見他說話客氣,向他淺淺一笑,便打開房門召喚一聲,剛剛因為夏潯和徐景昌趕到而耽擱在外邊的樂師們便魚貫而入,在雅間一側紛紛坐下,架好琴瑟,然後又拉開一扇畫屏,擋住了他們。

    這位姑娘表演的是一種孔雀舞,裡邊也有許多用肢體模仿孔雀的動作,學的惟妙惟肖、生動活潑。再加上這位姑娘身姿高挑,蠻腰細細,背後用孔雀羽做成的舞衣攸張攸合,配合極好,若有現代的諸多舞台技巧相配合,絕對是一個國寶級的藝人。這等表演,看得眾人如痴如醉,尤其是黃真和張熙童。以兩人以前的地位,可進不了這種高雅場所,見到這種大明頂尖的舞姬表演。

    夏潯卻是見慣不怪,與左右的解縉、徐景昌談笑風生,只是說話,後來又舉起杯來,走到黃真和張熙童席間,笑語祝賀,捧杯共飲。這等高檔場所,是按照上流社會最高檔的宴會標準佈置的,眾人都是一人一桌,所以幾個人是呈半圓形坐著,黃真和張熙童在眾人中地位最低,恰好坐在兩端最外邊,夏潯主動過去敬酒,便走到了席尾。

    他這一走,解縉與徐景昌便隔著一席,再加上兩人不熟,又沒有什麼可以聊的話題,便扭頭過去與他的親家胡廣說笑,正說著,那位姑娘已然舞罷,姑娘舞的十分賣力,額頭已沁出細密的汗珠,她jiāo喘吁籲地向眾人施個萬福,便要翩然退下。

    胡廣笑道:“方才那翠衣小姑娘,首輔大人贈詩一首,如今怎好厚此薄彼,對這位孔雀美人,你是否也該贈詩一首啊!”

    解縉醉眼一睨,笑吟吟地瞟了眼那位孔雀美人高聳的胸部。因為這位舞孃穿的是孔雀羽衣,兩翼展開時如孔雀開雀,十分美麗,而為了固定羽衣,胸前就繃得緊了,兩隻賁起的rǔ峰十分顯眼,這在盡著寬袍大袖、羅裳比甲遮住了曼妙體態的大明女性中十分罕見,他是男人,難免多看一眼。

    “做詩麼……”

    解縉瞟著那美人兒,孔雀美人深著採衣,自領口到小腹,密密一排扭扣,如同蜈蚣腳,這是為了繫住羽衣不致走形,因之身體曲線妙相畢露,隨著她剛剛舞罷稍顯急促的呼吸,胸乳曲線一起一伏,十分迷人。解縉略一沉吟,問道:“這位美人兒叫做甚麼?”

    那舞孃見他動問,福身道:“奴家青蘿,見過老爺!”

    “青蘿……青蘿……”

    解縉大才,若真是正兒八經做首詩相贈,那對這些藝人們是極大的榮耀,當真要被人視如瑰寶,四處誇耀的。如果解縉好生做一首詩相贈,雖然這位姑娘氣不過他羞辱小妹,可她們本就是地位低賤的樂戶,也就不為己甚了。

    但是解縉生性促狹,自小就愛捉弄人,成年之後才名遠揚,更是恃才傲物、目中無人,如今年紀輕輕就做了大明內閣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那修養心性的功夫卻沒跟上來,驟得高位,不免有些輕浮,哪會用心作詩相贈?

    他略一沉吟,一絲坏笑輕輕浮上解縉嘴角,便道:“那我便以青蘿姑娘為題,吟詩一首吧,聽好了!一領青衫剪素羅,美人體態勝嬌娥;春心若肯牢牢鎖,鈕扣何須用許多!”

    “好!”

    薛祿嘴裡塞的全是食物,忙裡偷閒喊一聲好,兩隻巴掌就噼嚦啪啦地拍起來。這老哥大字不識一筐,根本不知道解縉在說什麼,反正是解大學士做的詩,那定然是好的了,跟著鼓掌就錯不了。

    解縉一首打油詩又是直戳姑娘的疼處,嘲諷人家身在樂戶,免不了生張熟魏,侍奉枕席的下場,身上的鈕扣再多,羅裙也容易脫得。那位青蘿姑娘眸中閃過一抹怒色,臉蛋兒騰地一下就紅了。

    胡廣樂不可支地道:“青蘿姑娘,還不謝過我們謝大學士贈詩?”

    青蘿姑娘忍著怒氣欠身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奴家也有一首詩,以解大學士為題,願還贈於解大學士。”

    青樓女子自幼讀書識字,其中才女多多,能即興吟詩的並不罕見,胡廣欣然道:“妙啊!妙啊!學士與美人一來一往、一唱一和,堪稱佳話了,姑娘有何好詩,快快吟來!”

    解縉頗為好奇,停杯向她看去,青蘿姑娘把她那傲人的酥胸一挺,漫聲吟道:“玉帶烏紗系綺羅,朝朝媚態勝嬌娥。若非搖尾乞剩骨,萬歲何須喊許多?”

    “好!”

    薛祿伸出兩隻蒲扇似的大手,繼續熱烈鼓掌,人家姑娘吟的什麼,他還是沒聽懂,反正聽見裡邊又是烏紗,又是萬歲的,定是極好的詩了,只管跟著叫好就是,誰說咱大老粗沒學問,咱也能聽出好來!

    “呃……”

    胡廣和張熙童揪著鬍子,想笑又不敢,瞅瞅一臉窘然的解縉,再看看那位妙目斜睇,鬥雞也似的青蘿姑娘,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徐景昌忍著笑低下頭去,以袖遮面咳嗽了兩聲,再抬頭時,那攸忽一現的笑容已收得一乾二淨。做了幾年國公,中山王府的這位大少爺。其變臉神功業已練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解縉又羞又惱,他這一張嘴太臭,平時沒少奚落嘲諷人,但是他敢奚落的人,還真沒幾個敢跟他頂嘴,今兒卻叫一個舞姬給奚落了。這姑娘反唇相譏,絲毫沒給他這當朝首輔面子,這番羞臊真是……

    一時間,窘得他面紅耳赤,解縉又羞又惱,但他辱人在先,人家姑娘以詩還敬而已,已然丟了體面,還能再斯文掃地地以宰相之尊與一舞姬計較麼。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功夫,正與黃真竊竊私語的夏潯忽聽室中靜寂無聲,不禁抬起頭來,茫然問道:“怎麼停了?”

    一眼瞧那位姑娘正站在那兒,夏潯便笑道:“哦,歌舞已罷?甚好,甚好,姑娘的舞技出神入化,且請下去歇息吧,再喚幾位姑娘來唱幾段曲兒以助酒興好了!”

    夏潯這一打岔,那位青蘿姑娘趁機退了出去,不一時又幾來幾位姑娘,載歌載舞的,雅間裡登時又熱鬧起來。胡廣趁機對臉色紅得​​發黑的解縉道:“宰相肚裡能撐船,莫與婦人一般見識,來來來,咱們喝酒,咱們喝酒!”

    夏潯在那邊認真說,黃真認真傾聽,不斷點頭,又聊一陣兒,夏潯端著空杯笑吟吟走回來,瞧見解縉已喝得有了醺醺的醉意,不禁暗暗一皺眉,他還有事兒要商量呢,解縉若喝多了還怎麼議事?他向黃真和張熙童遞個眼色,又向胡廣一睨,二人回意,立即舉杯離席,去敬胡廣的酒,夏潯趁機把解縉拉到了身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6-7 10:44
第853章 兩商議


    解縉雖有了醉意,但是衣袖被夏潯一扯,眼神兒向他一邊。他就知道這是有事相商了,忙向夏潯那一席挪近了些。

    此時,屏風後面絲竹樂起,堂上歌舞不休,廣袖雲卷,美人如蝶。

    席間杯籌交錯,推杯換盞,諸位大人各自尋人飲酒。夏潯和解縉一個含笑低語,一個醺然傾聽,任誰看著都是在正常敘話,誰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更無法把這當成兩人的私相會唔。

    夏潯道:“大紳,安南兵戈再起,出兵鎮壓已是必然,但是由誰領兵,至關重要,這並不關乎安南戰場的勝敗,卻關乎朝中政局的走向………… …”夏潯還未說完,解縉已微微一笑,低聲道:“我就知道國公找我不只是喝酒那麼簡單。這件事,我也仔細想過,放著張輔這個已經徵過安南的大將,卻不即時出兵,說明皇上對漢王領兵還是頗為意動的,這事兒不叫他成必須得從皇上那兒著手!”

    夏潯微微一詫,再看解縉時,臉色雖已微醺,眸中卻是一片橡明,不由欣然一笑。他這個政治夥伴畢竟是做到了內閣首輔的人物,或許他恃才傲物了些,不大明白待人接物的道理,不過這官場上的智慧和眼光還是有的。同這樣的人說話無須浪費唇舌,夏潯直截了當地道:“嗯,是這個理兒,大紳有何高見?”

    解縉道:“得讓皇上知道,連番大戰之後,國計民生已顯窘迫,這一點好辦。各地送來的奏章我這兒都是率先批閱的,到時候我會把這方面的奏章重點批呈皇上閱覽。同時漢王驕狂跋扈,有諸多不法事,這個也要叫皇上知道皇上對他心生厭惡,自然不會再縱容於他!”夏潯欣然道:“甚好!我也是這個意思,大紳既然成竹在胸,我就放心了。我這邊,也會找人敲邊鼓、吹口風,鼓動一班人去給漢王找麻煩。大紳那邊,找幾個得辦的人選,叫他們把漢王的不法事……………”夏潯還沒說完,解縉便道:“何必如此迂迴,我自去說導皇上知道就是了!”夏潯一怔忙道:“不妥!大紳,你現在是內閣首輔,一舉一動豈可過於率性?你現在的身份,不能凡事沖在頭裡,避居幕後事若不成,你自可再擇機會。凡事不留餘地,衝鋒在前,一旦失策,你何以進退?你是天子近臣,若是因此生了嫌隙不比常人,難得見一回聖駕,你要日日往來的彼此相看兩生厭,豈不要離開中樞……”

    解縉呵呵笑道:“國公關懷之意,大紳明白。那麼就依國公說的便是!”

    解縉嘴上這麼說,心裡卻老大的不以為然。他是當朝首輔又是扶立太子的大功臣,當今皇上更是倚之為臂膊,曾經對人說過“國不可一日無朕,朕不可一日無解縉”皇上如此倚重,他開誠佈公地對皇上進諫有什麼不可以的?虧這輔國公當年龍潭虎穴闖進闖出,好像長坂坡前的趙子龍,現在的膽子卻是越來越小了。

    夏潯見他答應,便放下心來,又囑咐道:“漢王想奪兵權的事,固然要想辦法解決,國家長遠之計更要早些打算,才不致事到臨頭,方才發現做了許多無用功。安南不比我中原之地,山水曲折,村寨盡掩於叢林山谷之中,不易統治。

    此番出征,難以根除亂源,有心人稍加挑唆,用不了多久就得再生亂子,我朝廷大軍常駐於彼負擔太重,一旦撤走,魅魅魁勉又會紛紛跳出來,當地民心傾向於他們,沒有大軍鎮壓著,頃刻間便又成燎原之勢,恐怕這仗有得打了。

    大紳,你是內閣首輔,心裡要有這個準備,在朝廷涉及安南的軍、政、經濟等諸般政策上,你便可以未雨綢繆,在預估未來形勢的前提下來擬訂相應的政策,這樣,朝廷將會減少許多無謂的損失和消耗。 ”解縉領首道:“嗯,國公一直反對納安南為內郡,直接予以控制。

    可朝廷納安南為內郡之後,錢如流水般花去,死傷每日都有報到兵部,都察院裡許多言官卻是視若無睹,只是歌功頌德,大肆鼓吹,說皇上此舉直追漢唐,威加四夷,橫掃八荒,皇上對此也是欣然不已。國公也當注意一下自己的言異,不要叫這些筆桿子逮著國公的短處,唾沫星子淹死人吶! ”夏潯冷笑道:“死的不是他的家人,餓的不是他的肚子,徵的不是他的徭役,沿街乞討的不是他的子女,他自然慷他人之慨!紙上談兵、

    誇誇其談,其慷慨激昂、大義凜然之行狀,簡直是叫人望而生慚。真要叫他做出一點犧牲時,他逃的比兔子還快!這些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敗家子兒,我在朝中沒有常職,還真不在乎他們彈劾,由他們聒噪去! ”

    “國公爺跟大紳聊甚麼聊得這麼投機?呵呵呵,胡某敬國公一杯!”黃真和張熙童也不好糾纏胡廣過久,胡廣回過神兒來,見解縉和夏潯聊得正歡,忍不住端了酒杯走來,夏潯忙收住話口,微笑著舉起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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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綱一隻腳踩在凳子上,面前擺著一碟鹽水黃豆,一壺燒酒。丟一粒黃豆進嘴,抿一口燒酒,讓那火辣辣的味道在嘴裡緋徊半天,才一仰脖子嚥下,叫那火舌順著咽喉一直燒到心裡去。

    這是他在山東老家的時候養成的習慣,那時剛被趕出府學不久,生活拮据,最喜歡的消遣手段就是這樣了,他時常在小酒館兒裡,就要這麼一碟鹽水豆,一壺酒,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裡泡上一個下午。

    自從他飛黃騰達,成為權傾朝野的紀綱紀大人之後,已經很少再重嘗這種寂寞的滋味除了他非常緊張的時候。

    “劉玉珏在幹嗎?”

    紀綱冷冷地問,從錦衣南鎮回了北鎮任千戶的紀悠南忙道:“大人,他一回錦衣衛,就把咱們提拔上來的人都踢下去了留任的只有鄭公公的那個繼子。咱們當初貶了官的那幾個百戶都被他重新提拔起來,並且從中選了一個叫朱駿楠、一個叫殷華的,接替陳東葉安的位子。

    如今,他正忙著巡視匠作營,核檢火器呢。聽說過些日子他要回濟南一趟。 ”

    紀綱咬著牙根兒笑:“給我盯緊了他!只要給我抓著他的小辮子,哼哼!”他丟了一粒黃豆到嘴裡,細細地咀嚼了一陣,又問:“塞哈智在幹嗎?”八大金剛的老大朱圖苦笑一聲道:“那個賊胚,自打進了咱錦衣衛,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瞅啥都看不上。他把咱們錦衣衛當成普通的衛所了,普通衛所的指揮僉事負責訓練和軍紀,這個夯貨就天天抓訓練和軍紀,咱們又不用打仗去,可他把咱錦衣衛的兵輪番調去練這練那,操得那些兵欲仙欲死。

    他還總說咱們錦衣衛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動不動就提起楊旭來,簡直把他敬若神明,還特意把楊旭當年幹的幾樁大事叫人詳詳細細寫下來,讓士兵們誦讀、揣摩、學習,簡直他娘的比讀書人供奉孔聖人還虔誠。這還不算,他還抓軍紀,衣冠不整、言行不端、點卯遲到、值更飲酒…,只要叫他抓著一次,就是一頓皮鞭,鬧得衛里雞飛狗跳! ”

    紀綱哼了一聲道:“咱們的人現在確實有點不像話了,兵不像兵,倒像是匪,我看他這麼折騰,也未必就錯了!”

    紀綱捋著鬍子思索一陣,道:“這人是皇上親兵出身,跟著皇上的時間比我還長,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他不礙我的大事,由他折騰去,你們不要得罪他,這種混人,什麼混帳事兒都幹得出來!”

    八大金剛苦著臉答應一聲。

    紀綱又問:“木恩和陳東、葉安在幹什麼?”

    鐘滄海道:“回大人的話,咱們安插在東廠的耳目禀報說,木恩和陳東、葉安現在是照貓畫虎,咱們平時查什麼,他們就查什麼,前幾天咱們派去盯著陳瑛的幾個密探發現有人鬼鬼祟祟地在盯著他們,還以為是陳瑛的人,本打算把他們引到僻靜處幹掉,結果打得兩敗俱傷才發現,他們是東廠的人。

    另外,昨兒個咱們派去刑部聽審的兩個校尉和東廠的番子搶著先看卷宗,結果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撞翻了旗牌,那墨還濺了刑部尚書宋禮一臉,氣得宋尚書把兩邊的人都拖下去,打了一頓板子! ”

    紀綱怒氣沖沖地一拍桌子,喝道:“他媽的!”

    紀綱忽然覺得一陣的頭疼,就好像自己成了那誤坐觀音蓮花台的紅孩兒,被人套了一身的箍,這個緊吶。

    頭這一疼,只覺腰也酸了。他最近納了一對雙胞胎作妾,床笫間一雙姊妹花侍候著,甚是得趣,再加上于堅事發之後,他諸事不順,只好夾著尾巴做人,先避過風頭再說,閒來無事,房事不免比以前頻繁了些,伐撻多了,身體有些吃不消。

    他叉著腰,氣咻咻地生了陣子悶氣,才沒好氣地問道:“楊旭呢,他在幹什麼?”

    八大金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由紀悠南答道:“大人,楊旭,………,什麼也沒幹!”

    紀綱怒道:“什麼也沒幹總也得幹點什麼吧?”

    紀悠南咽了口唾沫,苦笑道:“他自打回京,每天就是陪著老婆孩子,出門就是赴宴喝酒,被咱們收買的那個廚子說,他們老爺偶爾有客到訪,也是客堂相見、設宴相請,從不去書房議事。還說他們老爺縱情聲色,有時候要與三個妾大被同眠,第二天早上起來照樣龍精虎猛的。廚下曾經得了夫人吩咐,每日調製參茸龜苓湯,原以為是給他們老爺服用的,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夫人們吃不消,腰酸體乏,所以……………”紀綱脖子一梗,下意識地反駁道:“呸!他能有這麼厲害?吹去吧!你們重金收買的這個廚子到底靠不靠譜儿?”“嗯?”八大金剛都詫異地看向紀綱,不明白他對這件事反應為同如此jī烈。

    紀綱老臉一紅,訕訕地道:“盡​​打聽些無聊的事情!”

    高翔訥訥地道:“是大人吩咐,事無鉅細,就連他幾點起床、幾點入廁都要打聽仔細……”紀綱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當初咱們勝了一局,把劉玉珏趕出南鎮,錦衣衛全成了咱們的天下。現如今楊旭扳回一局,不但奪回了南鎮,還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放了個渾人搗蛋。這也就罷了,皇上居然又設了一個東廠,雖說那東廠番子都是咱錦衣衛出去的人,刑獄大權也依舊掌在咱們手中,只怕天長日久……”

    紀綱越想越是煩惱,沉聲吩咐道:“現在的形勢對咱們不利,你們都安份著些!都下去吧,小紀留下!”

    紀悠南得意地目送幾個同僚離開,趕緊殷勤地湊到紀綱面前,紀綱沉沉地道:“酒色財氣四堵牆,人人都在裡邊藏。那木恩雖是閹人,定然也有所好。你給我好好打聽打聽,這個人得想辦法拉攏著,只要把東廠拉過來,咱們就算是扳回了這一局。一個劉玉珏、一個塞哈智,

    撐不起大場面! ”紀悠南沉聲應道:“是! ”紀綱瞇起眼睛想了想,又道:“為了掛帥出兵的事,漢王跟楊旭正相持不下,這件事多關注一下,時刻注意事態發展。朝政上的事,咱們錦衣衛插不了手,不過,不防找機會,助漢王一臂之力! ”

    紀悠南吃驚地道:“大人,漢王不是咱們的對頭麼?怎麼還要……………”紀綱目光一橫,紀悠南頓時住口,紀綱道:“這政爭,就是血,是陰謀,是絞殺,是你死我活,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殘酷戰場!漢王雖是咱們的對頭,但是眼下有他們在,咱們的地位才能穩固!”

    紀悠南恍然,欽佩地道:“屬下懂了!”紀綱目光幽深,低低說道:“君如臥虎高踮,諸臣如鷹盤旋,誰是那隻兔子?把老子當小白兔?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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