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奴 第五十六章 焚書坑儒(上)
集賢門,國子監的大門,門內院子東西設有井亭,東側的持敬門與孔廟相通。()因集賢門是國子監的主要進出門,故又被稱為龍門,意為入得國子監之士子有一躍龍門之意。
往常,集賢門進出往來無白丁,士子熙熙而入,談笑暢語,今日,卻是肅殺一片,除了那持矛而立的士兵,再也不見一人,空空蕩蕩的,讓遠處偷看的百姓們看得有些堵得慌,不明白今兒個這是怎么了,為何那些監生們一個個都不見了呢?但耳尖的百姓們還是隱約聽到了國子監內傳來的哭叫聲,內中還伴有哀嚎聲。對這些似有似無的哭聲,百姓們是不敢去問半句的,只能悄悄的躲在門后,小聲的議論著。要是聲音不知覺大了起來,旁邊的人就會馬上拽拉他一下,然后朝門外指一指,不需多說,那大聲說話的人立馬就會閉口不語。
禍從口出的道理百姓們可是知道的,現在城內到處在拿人,雖說抓的不是旗人就是那些漢人大官們,但誰敢保這關寧軍就不會拿老百姓開刀呢?雖說街面上的布告貼了好多,但天子腳下住得久了,誰沒多長個心眼,總要等局勢徹底定了之下才敢恢復如初,這會要是往刀口上撞,那可真是半夜提燈籠上毛廁——找屎(死)了。
也不是皇上真就在關外駕崩了,還是這大清的江山叫人給占了呢?
滿城的百姓誰也不知道,誰個也說不清現在到底是昨回事,要是說皇上在關外駕崩,太子即位,那江山按理說還是大清的,可那關寧軍滿城屠殺旗人又是昨說的呢?但你要說大清完了,那顯然也不對,因為那關寧軍的布告上寫得明白呢,現在是宣統元年,坐在金鑾殿的還姓愛新覺羅,只不過多了個皇父攝政王攝政,大清還是大清,嘿,這他娘的算哪門子事!
怪事,千古未有之怪事,國朝數十年來不曾聞也。當年多爾袞當攝政王那會,也沒這么怪的啊。
哭叫聲是從監內的太學門傳來的,循著哭聲過去,便能看到太學門前的空地上,跪滿了密密麻麻的士子們,人數足有數百。士子們如有喪親之痛般正在那做痛不欲生狀,個別激動的還不時拿腦袋往一邊的柱子或墻壁上撞去,總之,人群現在很激動,也很憤怒,只差當場就上演一出“血濺國子監,以死保大清”的忠烈場面了。
而與這些情緒激動的士子監生們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在他們的四周,那些關寧軍的士兵臉上滿是譏笑,如看熱鬧般望著他們,偶爾還會在邊上喝罵幾句。
對于這些蠻夫,士子們敢怒不敢言,看到笑得兇的,倒也會抬起頭來怒看他們一眼,但一瞅對方變了臉子,作抽刀欲出狀,那膽氣便又上不來,很快就又蔫了下去。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與這幫不知天地君師的粗漢們計較什么,還是找正主子要緊,今兒說什么也不能答應他叛逆賊子!
太學門下,放著一張大椅,椅上坐著一人,便是那皇父攝政王趙強。
此時,面對著這數百如哭廟般的士子監生們,趙強氣不打一片來,面色鐵青,腮幫子隱隱抖動,呼氣聲也是極粗,聽得邊上的袁世杰、張玉等人是驚懼不已。
滿懷信心興沖沖的來到國子監,準備叫這幫士子們替自己完成清洗滿洲的理論編寫工程,哪知這些士子們卻抱出成百上千冊自順治年間就編寫而成的各類藉,口稱大清忠義,死也不愿替趙強去編什么清洗說,最后還在幾個義正辭嚴的監生帶領下,集體跪在這太學門下,一個個放聲大哭,若不是攔得快,只怕這會已經沖到孔廟去了。
要是叫這幾百士子跑到孔廟去哭,這性質可就嚴重了,趙強這會可不敢公然和全天下的士子作對,如果讓士子們跑到孔廟去,可對關寧軍今后的南征不利,到那時,恐怕全天下的地主階級都要和關寧軍作對了,這仗要打到哪天才是個頭?
君不見轟轟烈烈的太平天國就是敗在了那幫漢族地族階級與讀人手中嘛,所以這孔教得重視,得尊崇,至少現在得供著,不然這人心就要向背了。
但眼前這幾百讀人跟吃了火藥似的與自己硬磕,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賊逆,是叛亂,這讓趙強難以接受,不知道這幫士子們腦袋里到底在想什么,難道他們都傻了,沒有看出這北京城已經不姓愛新覺羅了?
那狗屁大清到底給你們吃了什么,讓你們如此忠心,難道你們忘了自己是漢人,而不是滿人嗎!
單是士子們不臣自己,反對自己,倒也好說,挑帶頭的一刀殺了,這讀人就是有個通病,嘴里嚷得兇,但真要嘗到厲害的,還不是一轟而散的料。不過他們千不該萬不該捧出那清朝修的來,那些被改得一塌糊涂,滿篇胡言的叫趙強看得是更氣。
嗯,看來要叫天下讀人集體轉向,要的事情不是先搞清洗論,而是先肅清文字獄給漢族知識分子帶來的毒害。
改,必須馬上把清修的那批藉禁毀,嗯,這事很大,得找一個突破口,從哪突破呢?
《明史》?!
眼睛一亮,趙強想到了一個最佳的突破口,也正是因這明史生了幾起規模極大的文字獄,一舉打斷了漢族讀人的脊梁。
從哪里被摔倒,就從哪里起來!
就是它了,明史,我要重修《明史》!
……..
順治元年,滿清便設立史館擬修《明史》,以示明朝已亡,借而否認南明政權的合法性,并籠絡明朝遺老和降清漢臣。但因為當時政局未穩,南方抗清斗爭如火如荼,所以實際修撰工作只是處在準備階段而并未全面展開。直到康熙十七年,修史的條件似乎才成熟,康熙這才下旨全面啟動《明史》的修撰工作。
而圍繞明史,卻生了許多文字大獄,從莊廷龍明史案、戴名世等明史案中可以看出,滿清統治者對《明史》可謂敏感之至!他們惟恐本朝被輝煌的明朝比下去,惟恐漢族民眾長久地懷念明朝,惟恐滿清的皇帝被明朝的皇帝搶了風頭,所以就采取了按統治者的意志強行修史的辦法來丑化前朝。于是,制度先進、思想自由、社會開放、經濟達、文化繁榮、民生富足、君主善“無為而治”、科技事業臨界于突破、資本主義萌芽生機勃勃的明朝就被滿清統治者抹黑和妖魔化到了一個空前絕后的程度,而閉關鎖國、思想禁錮、經濟停滯、民生凋敝、日益落后、喪權辱國于西方世界的清朝卻還能以所謂的“康乾盛世”來標榜自己。
殊不知從來都領先于世界的中國,自打滿清入關統治華夏之后,中國文明的歷史性大倒退,就如一場巨大無比的災難般籠罩在了這片古老的、輝煌了幾千年的土地上!
必須還明朝一個真實和公正!要使漢人重新煥自己的民族自信心,只有正確地認識和評價本民族的歷史和歷史人物,才能使被滿清長期扭曲和閹割的民族心靈得到矯正,才能最大限度地激起一個民族的力量和智慧!
趙強對清修《明史》一直就充滿懷疑,就比如袁崇煥被皇太極設反間計殺害一事,與明朝之原始檔案根本不符,難免有孤證和杜撰之嫌。袁崇煥中“反間計”一說,在此說產生之前的幾十年間,沒有任何旁證可佐,而且明朝處決袁崇煥的罪名詳列數條,亦未見“反間計”一說,故清修《明史》造假的可能性很大,也符合他們對待明朝歷史的一貫態度,尤其是聯系到其后來的“文字獄”之血腥,史所罕見,誰還能相信這樣一個虛偽的暴政意識形態會秉公直呢!
康熙年間的《明史》一共有三個版本,武英殿本《明史稿》混合了萬斯同、王鴻緒、張廷玉這三人的心血和心思,這三人在實際上先后主持《明史》的修撰工作,并完成了各自的版本。但萬斯同審定的《明史稿》第一版顯然是價值最高的,王鴻緒版的《明史稿》則是竊取自萬斯同版的《明史稿》并大有刪改,張廷玉版的《明史稿》則是在前兩版的基礎上大體按照滿清皇帝的意思來修篡和刪定的。
這就說明,《明史》從頭到尾都由滿清皇帝終審定稿,而清朝的幾位統治者對《明史》修撰的重視可謂到了離譜的程度!《明史》每完成一部分,康熙、雍正、乾隆無不仔細審閱,乃至事無大小地就每個自己所“關心”的細節提出自己的“建議”并讓寫者修改。
當年明太祖朱元璋修《元史》只花了兩年多時間,元朝修《宋史》也只花了兩年多時間,惟獨滿清,修一部《明史》竟然花了幾代帝王近百年的時間,其處心積慮之深由此可見一斑。所以現在廣為流傳,漢人們所了解到的面的明朝,實是出于清帝之政治目的而在一定程度上被滿清妖魔化了的明朝,是與歷史的真相有很大差距的!
明朝的皇帝對于史官撰修當朝史的工作是從不干預的,這正是古代中國最可寶貴的傳統之一。但是很可惜,自唐朝動了玄武門兵變的唐太宗李世民干預史官獨立撰史的那一刻起,這一優良傳統就遭到了破壞。而滿清統治者對史官工作獨立性的剝奪,則在事實上達到了一個登峰造極的地步。
清修《明史》,幾代學者歷時近百年,可謂基本保存了明朝的史實,但卻在康雍乾諸帝的旨意下,幾經嚴格的增刪、政審、篡改,在一定程度上成功地扭曲和丑化了明朝的真實形象,并在《明史》定稿成后焚毀了大量明代的原始史料。清朝修撰《明史》之后,對所依據的檔案史料往往棄置甚至燒毀掉。如此,滿清對于明朝的妖魔化處理就失去了反駁的第一手證據,乾隆之齷齪由此可見一斑。
清代先是興《明史》案,殺了私修《明史》的,后來,開始官修《明史》,所以這個私修《明史》和官修《明史》,肯定有較大的區別。趙強后世曾看到過一個奇怪的事情,私修《明史》認為努爾哈赤父祖之死,責任人是尼堪外蘭,努爾哈赤本人應該也是這樣認為的,其十三幅甲起兵,一開始就是打尼堪外蘭,很久以后,羽翼豐滿后才搞出了“七大恨”,而且后面的六恨,多半是與葉赫部在明朝爭風吃醋之事,如果這第一恨真的站得住腳,用得著這后面這不相干的爭風吃醋之事嗎。
但官修《明史》是康熙朝,而大規模刪改古,則是乾隆朝,乾隆朝在大規模刪改毀禁古時,還禁了其父的《大義覺迷錄》,也可見同樣是興文字獄,乾隆與雍正的區別。乾隆狡猾,而雍正自大。
至于康熙朝,則在乾隆雍正之間,而多了份老謀深算。康熙朝的官修《明史》,直接編造刪改應該不多,而有條件的選擇材料,卻大有可能。這樣修出來的《明史》,材料基本上應該沒有差錯,但卻有可能象雍正的《大義覺迷錄》,材料可信,結果卻明顯有利于自己。
所以官修《明史》,提到明朝版圖,仍然是“幅員之廣,遠邁漢唐,成功駿烈,卓乎盛矣。”,而不是后世清粉說的,只有三百萬平方公里,“這也是我大清的嫁妝,那也是我大清的嫁妝!”,滿嘴胡言!
明朝仍然是政統與道統分離的政治,雖然廢相,但封駁權還在大臣手里,社會言論更控制在大臣手里,讀人奴化較少。縱觀明朝一朝,大臣對抗皇帝者多,諂媚皇帝者少。到了晚明,罵皇帝更幾乎成了一種時尚,動不動就上一個貼子,指出皇帝幾大罪狀。
在朝堂之上,爭著拍皇帝馬屁的事情,在明朝很難找到,即使有一兩個想這么做,也會被別人彈劾,說他“媚上邀寵”,“巧言令色”,“小人”。他們這么做,也未必都是因為道德高尚,不過風氣使然,如其獻媚皇帝領那點可憐的薪水,還不如和其他大臣搞好關系,有個好名聲。
實際上,崇禎朝提出太子南渡的大臣后來殉國了,那些罵別人小人的正人君子們卻紛紛迎降。風氣來了,擋都擋不住,嘉靖朝大禮儀時,兩個支持皇帝的大臣,就差點被群臣在左順門打死,后來群臣要求皇帝殺了這兩個“媚上邀寵”的大臣,哭聲震天,勸說不止,最后引來了廷杖。當然最后是兩敗俱傷,大臣傷了屁股,而皇帝的“昏君”帽子,在歷史上是跑不掉了,而且也沒有達成愿望。后來的萬歷有鑒于此,想立自己喜歡的兒子做太子而不可得,干脆罷工。
朝中如此,民間呢,也差不多,明間謗議朝政,作月旦之評,多半也是贊揚大臣風骨,對于皇帝加以攻擊。朱元璋朝的方孝儒已經在說,“如使立君而無益于民,則于君也何取哉!”,最后竟展到“非君”,“自秦以來,凡為帝王者皆賊也”,“離散天下之女子,供我一人之淫樂”。
在這種大背景下,在掌握著修史權的知識分子筆下,明朝的史料是什么樣子,也就可想而知了。明朝的幾個明君,差不多都是很“聽大臣話”的皇帝。連開國皇帝朱重八,在文人筆下,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清代官修《明史》,又何必編造,又何必造謠,只須將這些史料撮其精,取其要,即可。并鍵更關鍵的一點是,清初參與參撰明史的幾乎都是明代降臣,東林黨人,順治元年主持修《明史》的就是那位提出了“留不留頭,留頭不留”的馮銓!如此人物所修的史料,真實性可見一般。
康熙是知道自己的制度,承明祖之惠甚多,所以說“治隆唐宋”,他也知道,自己的版圖,如果沒有成祖,自己現在也難于一一打過來,所以有“幅員之廣,遠邁漢唐”。但既然明朝的史料中,對這些皇帝就沒幾句好話,他作為清朝的皇帝,自然沒有意愿也沒有義務去正本清源,更不會去考證那些罵皇帝的話,哪些是夸大其詞,哪些是捕風捉影。從某種意義上說,倒有些求之不得呢。
所以這《明史》太假,必須馬上重修,一刻也不容緩!
世人常說修前朝史乃一朝安定之后才可進行,趙強現在不過是占了一個北京城,卻要搞修史這等大工程,說他腦子熱也好,說他太急也好,他卻是打定主意要修了。
但修史不是他說修就能修的,得有人幫他修。人從哪來?能道靠眼前這些士子,又或是翰林院的那幫翰林?
他奶奶的,想這么多干什么,刀在我手中,我說要修,能道還真沒人替我修不成!
哼哼,不過修之前,我得干一件事情,叫北京城的讀人知道,不聽話的后果是什么!
趙強的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讓他自己都不寒而栗的念頭,那就是自己是否要效法秦始皇也來一次焚坑儒。
焚坑儒?
福,還是禍?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呢?
福禍不知,但有一事趙強卻知道,那就是滿清能殺讀人,能禁毀百,能防民之口,卻不見亡國,自己又怕個什么!
干他娘的,就從這北京城先開始,把順治年間到現在的所有清修藉,管他史還是什么,先統統焚毀了,再把這幾百混蛋全坑了!
坑,就坑在這國子監,就坑在這太學門下!
瘋了,趙強瘋了,望著那形形色色的士子,聽著那聲震院內的嚎哭,他緩緩的站了起來,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扭頭盯著袁世杰吐出幾個字:“既然他們不愿為本王所用,本王就留不得他們,袁大人看這太學門是不是塊風水寶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