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軍事] 惡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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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11-6-5 02:56: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4 216798
關外為奴

第一章 松花江邊

松花江畔的樹林裡,兩千名衣衫襤褸的漢子一排排的跪在地上,在他們的四周,數百名梳著金錢鼠尾,身著棉甲的清軍八旗士兵正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這些跪著的漢子,沒有一個是將頭抬著的,他們中的大多數人表情近乎麻木,對於清軍的命令只知順從,一點不滿的表情都不敢流露出來。偶爾有人忍不住敢抬起頭,馬上就會被身後的清兵從人群中拖出施以一頓毒打。如此幾人後,人群再也沒有人敢將頭抬起,寂靜的樹林中只聞鳥雀的啼叫和江水的拍岸聲,偶有幾聲實在憋不住的咳嗽聲。儘管如此,那些清兵還是在人群中不斷穿梭,不時將明晃晃的刀劍在手中揮來揮去,以此威嚇這些溫順的漢子不要亂動。

這些漢子之所以被清軍嚴令不得抬頭,只因為他們正前方的江面上,有一支船隊正緩緩的朝這裡駛來。迎風飄揚的龍旗、前後數里的船隊,嚴陣以待的清軍,都在向他們昭示船隊主人不同尋常的身份。隨著船隊的越來越近,那些清軍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為首的一個副將更是有些緊張的低聲吩咐身邊的佐領,讓他們整頓好自己的兵丁不要再隨意走動。幾個佐領領命下去後,很快就大聲吆喝各自的兵丁從人群出來,然後在人群後方列起陣勢來,副將見狀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再見眼前跪得密密麻麻的人群時,嘴角不經意的抽動了一下,露出鄙視的目光,爾後一臉鄭重的朝江面看去。

「快看,韃子皇帝的船來了!」

讓這副將和清軍想不到的是,在人群的最前面,離江最近的樹林邊,卻有一年輕漢子渾然不顧他們的嚴令,大著膽子抬頭看著遠處船隊朝同伴低聲叫了起來。不過還未等同伴抬頭,他就被身邊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給摀住了嘴巴。

「吳四,你不要命了,快把頭埋下去!」

被喚作吳四的年輕漢子似是很害怕這老頭,聞言馬上將頭低了下去,但卻有些不甘心的嘟囔道:「潘師爺,你也太小心了吧,咱們離得這麼遠,那些清兵怎麼可能看到這裡。」

「小心一點總不會錯。」

老頭謹慎的扭頭朝後面看了一下,見清兵們正聚精會神的望著江面,並沒有注意到這邊,這才放下心來回頭對吳四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哪個眼尖的清兵看到你抬頭朝江上望,還不立馬就把你拖出去!」見吳四有些不以為意,老頭心下歎了一口氣,指著跪在他左側的一個只顧低頭看地,一聲也不吭的的漢子對吳四道:「你怎麼就不能跟這位趙兄弟學學的,我看你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會把小命丟了。」

「至於嘛…」

吳四朝那漢子瞄了一眼,剛想反駁兩句,卻被老頭給瞪了一眼,到嘴的話硬生生的給憋了回去。一旁另兩個漢子見他這樣,二話不說就將他的腦袋給按了下去。其中一個額頭上有道刀疤的年長漢子很是不滿的對吳四罵道:「老四,你以為咱們還是當年的忠勇營,替王爺打天下的先鋒嗎!你別忘了,咱們現在是罪人,是奴隸,你再這樣不知好歹,哪天你小命被人取走時,可別怪大哥我沒提醒過你!」

吳四一聽刀疤漢子這麼說自己,脖子一梗,不服道:「大哥,我可從來沒把自己當奴隸過,當年要不是你和二哥不聽我的非要降了清軍,我們也不至於被韃子發配到關外來受這等活罪。」

另一個漢子見吳四敢這樣對刀疤漢子說話,氣不打一處來,對著他屁股就是一拳:「老四你犯什麼渾,敢這樣跟大哥說話!」

吳四屁股吃痛,又不敢叫出來,只好忍痛委屈道:「三哥,我又沒說錯什麼,你幹嘛要打我。當初你們要是聽我的,大家一齊上山當土匪去,雖說也是過著刀口上的日子,但怎麼也比在這關外當奴隸要強吧。你看咱們現在都活成什麼樣了,要吃的沒吃的,要喝的沒喝的,娘的,更別提找個堂姐樂樂了。幹什麼都要看韃子的眼色,一個不順眼劈頭蓋臉就打咱們一通……」

「好了,別說了!」

老頭見吳四還在喋喋不休,有些不耐煩的打斷他:「你是不是把清軍引過來才甘心啊?!」

「我…」

見大哥、三哥都一臉怒容的看著自己,吳四撇了撇嘴,看得出他似是還有許多話要說,但終是在二位兄長的怒視下把頭垂了下去。刀疤漢子和那老頭對視一眼,無奈的搖了搖頭,各自將頭低了下去。

江面上的船隊已經越來越近,幾艘前衛船駛過後,一艘十分高大寬敞,雄偉奢華的大船慢慢的朝這邊駛來。舟上樓閣巍峨,舟身精雕細鏤,彩繪金飾,氣象非凡,從船首到船尾都插滿了黃色龍旗,兩邊的船樓上也都站滿了穿著黃馬褂的侍衛,威風得讓人不敢正視。

當大船駛到人群正前方江面時,船上突然響起號聲,緊接著有兩名侍衛跑到船頭朝岸上揮動手中的旗幟,岸上的清軍見了忙列隊朝江邊跑去,然後齊致的跪在江邊朝著大船高聲呼道:「萬歲,萬歲,萬萬歲!」

樹林裡那些衣不蔽體的漢子見狀或甘心或不甘心的也跟著叫了起來,不過大船並沒有停留,而是在數千人的萬歲聲中緩緩朝下游駛去。岸上的人群也沒有馬上起身,繼續將頭垂在那裡,等待著大船駛遠。唯獨有一人卻將頭猛的抬了起來,凌厲的目光直逼那大船,卻是方才跪在老頭旁邊一聲不吭的漢子。

康熙,總有一天我會親眼見見你這個大麻子的!漢子狠狠的盯著大船看了數秒後,迅速又將頭低了下去,臉上平靜如初,好像剛才那一幕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

他叫趙強,前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大學畢業後因為一時沒找到什麼好工作,便幫其父經營一家豬肉店,每日殺豬賣肉之餘以讀書打發時間。那日因為收攤早,便趴在案攤上看《清史》,因為昨天夜裡也看書到通宵,所以精神有些不濟,看著看著便睡著了,等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康熙二十一年,附身在另一個也叫趙強的漢子身上!

當確信自己沒有做夢,腦袋後那條金錢鼠尾辮的確存在的時候,趙強如遭雷擊般懵了。但他什麼也做不了,因為他所附身的這個趙強只不過是一個兵敗後被押往關外為奴的戰俘,而他兵敗之前效命的對象卻是原明朝的山海關總兵、滿清的平西王、大周朝的昭武皇帝——吳三桂。

吳三桂在史書上頂著漢奸之名已經被罵臭,但趙強卻認為他是一個英雄。姑且不論他當初放清兵入關是否真如某些民間史學家所言,是借清兵之力「為君父報仇」,之後騎虎難下不得已當了漢奸。還是他為了自己的女人陳圓圓衝冠一怒又或是為了保全關寧集團利益甘願投清當漢奸,總之一點,這些都是世人的猜測,吳三桂的真實動機無人能知曉,不過僅從他日後再次舉兵反清而言,也當得英雄二字。人贖無過,至於功過是非,天下人自有公論,說吳三桂是三姓家奴也好,說他是無恥小人也好,說他是漢奸也罷,總抹不掉他反抗清王朝統治的事跡。難道僅因為清朝統治中國二十餘年,就要認定它是正朔,吳三桂起兵就是逆天行事,破壞統一大局不成?如果硬要說吳三桂是漢奸,那麼他起兵反清又怎麼稱呼?僅一個反覆小人恐怕不能讓人信服!在民族感情上,趙強認同任何一個敢於反抗滿清統治的人,不論他之前做過什麼,只要他起來反清了,那麼在趙強眼裡他就是一個英雄。

在後世時,趙強最討厭的就是熒屏裡整天播放的清宮辮子戲,《康熙大帝》、《施琅大將軍》什麼的二桿子戲讓他看了有吐血的感覺。偶見幾部穿越戲,竟然也是美女穿到那些阿哥身邊談情說愛,以「格格」、「福晉」為榮,至於一些文學網站上的清穿小說,更是讓他看了火大,恨不得把作者揪出來好好質問一番:那什麼小四、小八的難道真是你夢中的白馬王子不成!

然而他改變不了現實,除了鬱悶之外,他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改變不了。只能在晚上睡覺時,幻想一下如果自己生活在外族入侵的那個大時代裡,該如何做才能挽救華夏文明的傳承。現在命運真的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回到滿清入關三十年後的這個黑暗時代,他卻什麼都不能做,因為他沒有顯赫的家世、與生俱來的高貴血統;也沒有一支死心忠於自己的軍隊,更沒有萬貫家財可以讓他用來招兵買馬,甚至連人身的自由都沒有,因為他只不過是一個被發配關外的奴隸而已。

吳三桂病死衡陽後,其侄吳應期領軍南撤,至此吳軍便分崩離析,再也無法抵抗住清軍的攻勢。趙強所附身的這個同名漢子,原是吳軍大將王屏潘的侍衛,王屏藩於四川戰敗自殺後,他便與兩千多吳軍殘部向清軍投降,後來與各地被俘的吳軍舊部及忠於吳三桂的滇民共計六萬餘人,被清廷分批押往關外寧古塔和尚陽堡撥給披甲人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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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1-6-5 02:58
第二章 披甲人為奴

所謂「披甲人」就是清軍征戰時所虜獲的降人,漢蒙都有,他們與阿哈(漢人和朝鮮人)一樣,戰時成為旗人戰兵的輔兵,平時則作為家奴幫主人幹活。只不過披甲人的地位比阿哈要高些,有些入了漢八旗或蒙八旗,有自己的住所,戰功多的則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奴隸。此次清廷將吳軍舊部遷發關外,一多半便是給了這些披甲人為奴。按清廷的說法,趙強他們屬於吳逆亂黨,凡副將以上官階和十六歲以上的成年男子都要被殺頭,餘者不論老弱婦孺,一概發配關外,世世代代受苦役,子子孫孫不得翻身。不過趙強只是王屏藩的侍衛,並無其他官職,且是主動投降,所以在清廷初期大規模處理吳軍舊部時,沒有被一同砍了頭。後來康熙可能覺得殺人太多,便生了一些憐憫,下旨意將餘下的幾萬人全部遷往關外為奴,讓他們世代服苦役,趙強這才僥倖活了下來。

即便如此,卻也是受盡煎熬,許多人在流放途中受不了長途跋涉之苦死去,到了關外之後,更是有數千老弱耐不住嚴寒而凍死在這白山黑水之中。比起那些已經死去的人,趙強算是幸運得多,不過同被發配關外的犯官罪民與他們這些活下來的吳軍舊部比起來,則更要幸運的多。因為他們只要不生事,一旦遇上皇帝大赫,就能回到關內,重新過以前的生活,有些更可以被起復重新為官。而這些活下來的吳軍舊部和滇民卻是永生永世再也不能入關內一步,因為康熙聖諭很明確:吳逆舊部,從賊日久,惡習不改,如遇大赦,亦不可赦。

此時是康熙二十一年,距離三藩之亂結束已有一年多時間。在這一年多裡,趙強和大多數吳軍舊部一樣,已經心如死灰,對於各種欺凌早已變得麻木,只知像牛馬一樣活著,日夜做著各種重活苦活,任憑那些披甲人主子和旗丁們打罵,飽一頓饑一頓的過著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的日子。因康熙東巡要拜謁永陵,趙強便與數千吳軍青壯被抽調過來修繕永陵,不想上月在永陵搭建殿架時卻出了點意外,一根大木不偏不倚的正好砸暈了趙強,等他醒來之後卻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不屬於這個時代的趙強。

當發現自己周圍的一切都變了的時候,趙強第一個念頭就是不可能,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等到他發現周圍的人和物都是真實的之後,他才不得不面對現實。他有想過逃跑,可是人生地不熟,清軍守衛又嚴,根本沒法跑。想學那些小說中穿越者一樣,拉大旗造反,可是身邊這數千吳軍舊部卻大多已經是心如死灰,只知苟延以喘,活一天是一天,兵敗的陰影就如噩夢一般在他們心頭上揮之不去,根本不可能有膽量再起來造反。逃又逃不了,反也反不了,趙強只能繼續乖乖的與這些吳軍舊部一起充當苦力,暗中尋找一個能脫身的合適機會。

為了不讓別人察覺到自己有什麼不對勁,趙強便表現得和以前的趙強一樣老實,說話從來不大聲,幹活從來不嫌累,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對於清軍和監工的打罵也是從來不吭一聲,更不像剛才那吳四一樣膽大妄為,故而方纔那老頭才對吳四有那麼一說。

江面上的船隊就是康熙東巡的船隊,趙強對清史很熟悉,知道康熙一生一共有過三次東巡,這次是他的第二次,如果歷史車輪沒有改變,那麼十六年後他還會第三次東巡。這一次東巡是因為平定「三藩之亂」後,康熙內心歡喜,決定到祖陵也就是努爾哈赤及其父祖的永陵行告祭禮。因第一次東巡時,未到永陵致奠,所以他事先諭告奉天將軍安珠瑚,要親去永陵謁拜。東巡隊伍經過三河、薊州、玉田等地,於二月十七日到達孝陵;二十三日出山海關,並在沿途中打獵;經寧遠州、錦縣,大凌河等地,最後於三月初二日抵達遼河西。三月初四,康熙到福陵、昭陵祭祀,共計五天。三月二十五日,康熙到達吉林,率文武百官和皇子在松花江岸邊向東南方向的「龍興之地」---長白山進行祭拜;三月二十七日,也就是今日,康熙帶著二百餘艘船隊泛舟松花江上,還有感而發,寫了一首《松花江放船歌》,對於這首康熙在松花江上的即興之作,趙強可不敢恭維,他只知道因為康熙決定拜謁永陵,致使前來修繕的六千七百名吳軍青壯在三個月時間內死傷兩千一百六十人。但是沒有人關心他們這些所謂吳逆舊部的死傷,永陵的總管衙門不過問,八旗旗署不過問,寧古塔和尚陽堡的官員也不過問,高高在上的康熙更是不會過問,總之沒有任何人過問他們的死活。好像他們這些人活著的目的就在於如何盡快的將永陵修繕好,然後回到尚陽堡和寧古塔繼續為奴,除此以外,並無任何用處。

對此,趙強除了在心底憤慨一下,也只能無奈的接受這一切,每日裡老老實實的跟著隊伍出來幹活,然後直到天黑再回到幾十人窩在一起的木屋裡蒙頭大睡,天不亮再出來,如此日復一日的過著日子。在這段時間內,他從來沒有想過其他事情,因為繁重的體力活讓他根本沒有時間去考慮其他的事情,他唯一知道且必須做的事就是幹活、睡覺,睡醒再干。康熙後天就要來永陵祭拜了,所以一大早趙強便和這些青壯們被清軍驅趕到距離永陵十幾里外的松花江畔,砍伐最後一批樹木運至永陵,沒想到卻碰上了正在松花江上游舟的康熙。壓抑住心頭對這個滿清皇帝的痛恨,趙強決定一如以往繼續扮演他的老實趙強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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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1-6-5 02:59
第三章 犯官子弟

荊軻和張良行剌秦王的事跡雖然威風,也為後人所津津樂道,但趙強可不想逞這個匹夫之勇,因為事實告訴他,他根本沒有機會去接觸這個滿清皇帝。到目前為止,他所接觸的最高官員僅僅是永陵總管衙門的一個不入流的小官,前來指派任務的一個筆貼式而已,而他和這個筆貼式總共就說了一句話——小的知道了。更何況就算他能接觸到康熙,也沒有辦法將他殺了,再者就算殺了康熙又有什麼用?如果康熙真的被他殺了,毫無疑問滿清很快就會另立一個皇帝出來。天下想當奴隸的人不多,可是想當皇帝的人卻是數不勝數。因此趙強才不會做這等送死與沒有任何意義的蠢事,他要做的就是等待。因為他相信上天既然讓他穿越到這個時代來,就絕對不是讓他來當奴隸又或者是清朝一日游的!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趙強一直將這句話作為自己的意志銘,時刻提醒自己不要衝動,所以在對康熙的龍船投去仇恨的一瞥之後,他很快就恢復平靜,垂下頭後臉上一點也看不出異樣。

直至最後一艘船隻消失在江面上之後,領隊的清軍副將塔世克才下令吳軍青壯們將砍伐好的大木裝車,準備運往永陵。後天康熙正式祭拜永陵,祭拜之後便要返回關內,這也意味著永陵修繕到此結束,趙強和餘下的四千人可以返回寧古塔和尚陽堡了。

在江邊伐木的這些漢子和在永陵內負責石塊搬運的青壯都是從關外各個發配地抽調過來的吳軍青壯,雖然同為吳軍舊部,可是很多人彼此之間並不相識,因為他們以前也是歸屬於吳軍各個營頭。現在吳軍的將領大多已經戰死或者被清軍俘虜送到北京砍了頭,餘下的多是些低級軍官和普通士兵,自然沒有一個核心人物可以領導他們,而且清軍為了防止這些昔日叛軍相互勾結,在他們滿人的龍興之地惹起什麼事端,便將各地來的青壯打散重新分隊,以百人為一隊分營而居,配以一正一副兩個監工,正監為旗丁或者阿哈擔任,副監則是漢人。趙強所在這個隊的正監是一個叫額哈的旗丁,副監卻是尚陽堡的犯官子弟陳昭。

趙強對額哈不感冒,這只是一個普通的旗人,好喝酒,性格暴戾,對待他們這些漢人無非就是打和罵,實在是沒有什麼可以說道。而這個陳昭卻讓趙強有些興趣,不過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他的父親——在清初文壇上有一定影響的陳夢雷。

趙強對清史很熟悉,知道陳夢雷是進士出身,回家探親的時候正好碰上靖南王耿精忠在福州舉兵反清。因為耿精忠到處搜尋士人,給予他們官職,逼迫這些士人與自己一同造反,而陳夢雷是進士出身,又是京官,自然就被耿精忠看中。不得已之下,陳夢雷為了避禍只好逃到和尚廟,想躲過耿精忠的搜尋。結果耿精忠找不到他,便抓了他的父親,這樣一來,陳夢雷就不得不隨耿精忠一起造反,任耿精忠的「學士」。後來三藩失敗,陳夢雷便成了逆黨,雖然他百般上書為自己鳴冤,說與李光地有過密議,自己在福州實為朝廷內應,屬於身在曹營心在漢,可是李光地根本不承認這件事情,此事也就成了公案。儘管朝中的確有人為陳夢雷抱不平,但是直到陳夢雷病死在尚陽堡,他這逆黨的帽子始終沒能摘下。

因為陳夢雷是進士出身,尚陽堡和寧古塔這兩個關內犯人集中發配的地方又極度缺乏識字的文人,所以他來到此地後,便得到了尚陽堡官員的禮遇。當然這種禮遇並不是奉為上賓那種,只是給其減少活計,讓其吃飽飯而已。有時一些官員也會請陳夢雷教授自家子弟一些八股文,在趙強看來,他頂多就是一教書先生。陳昭倒好,以為自己父親真的得到了官員禮遇,特別是聽說朝中有人在為陳夢雷上書後,便處處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好像這等發配生活根本不是他這種人過的。於是平日裡便與那些一同發配此地的犯事官員子弟混在一起,經常欺壓那些尋常犯人,尤其是欺壓吳軍舊部,因為他們只要表現出一絲不滿,就會被旗人施以重刑,所以他們根本不必擔心吳軍舊部會反抗他們的欺壓。

對陳昭和那些犯官子弟的所為,那些旗人官員也不當回事,再者也想利用這些犯官子弟去監視吳軍舊部,所以根本不去約束他們的行為,如此一來,更加讓陳昭有恃無恐。得知永陵總管衙門要抽調關外吳軍青壯去修繕永陵,陳昭便請其父陳夢雷到佐領阿思哈那裡為其請了一個監工的差事,一來想在旗人面前表現一下自己,二來也是想趁機見見世面,畢竟尚陽堡就那麼大點地方,除了兵就是囚犯,實在是不怎麼有趣。

到了永陵後,因為阿思哈事先關照過,陳昭果然如願以常的成為趙強這一隊人的副監,平時負責配合正監額哈管理這一百名吳軍青壯,並分配伙食和工量,算是小有特權。趙強對陳夢雷有興趣,那是因為他的學問的確不錯,發配關外這等苦寒之地也能創個學派出來,流芳千古。可是對他這個紈褲兒子,卻是百般看不上,但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他一無逃跑機會,二無煽動造反的可能,只能和以前的趙強一樣老老實實當他的苦力,對於額哈和陳昭的命令從來不敢違背,算起來算是這一隊人中最聽話的一個。所以額哈和陳昭並不太找他的麻煩,趙強對此也挺滿足,因為他可不想成為一個天天被人毒打的可憐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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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1-6-5 03:00
第四節 跳江逃跑

伐好的大木被裝上馬車後已是正午時分,因急著將木頭運回十幾里外的永陵,所以清軍根本不讓吳軍青壯們休息吃飯,下令他們趕緊押車回去。趙強對這個命令不覺得奇怪,康熙後天就要來永陵了,這個時候再不抓緊時間,永陵內最後幾座殿宇便不能趕在康熙來之前完成修葺,那到時問題可就嚴重了,搞不好有一大批永陵官員就要丟了官帽,所以他們必須著急,至於他們眼中的吳逆舊部是否要休息吃飯,根本就不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一聲不吭的和吳四等人將木頭用繩子綁好後,趙強便見陳昭點頭哈腰的跟在額哈身後朝這邊走來,還沒到近前就嚷了起來:「你們還站在這裡幹嘛,還不快趕馬車,告訴你們,手腳都利索點,不然額哈老爺晚上可不給你們開飯!」

額哈對陳昭的話很滿意,聞言笑咪咪的掃視了一眼手下的這一百名青壯,揮手示意他們動作快些。

吳四一邊漫不經心的將繩子拉緊,一邊側臉瞄了一眼陳昭,然後低聲罵了一句:「娘的,什麼玩意,狗仗人勢!」

趙強與吳四並不熟,記憶中趙強來到永陵後除了跟一個叫齊壯的漢子關係很好外,與其他人都不怎麼說話,所以他無法對吳四的話做出共鳴反應,也不好附和他什麼,便跑到馬車前面準備拽馬。不過那個額頭上有刀疤的漢子卻在吳四後腦勺上拍了一下,低聲喝道:「閉嘴,還不快推!」

趙強知道這個刀疤漢子是吳四的結拜大哥,他們兄弟一共七人,皆以吳為己性,並且老大就叫吳大,老二就叫吳二,以此類推,最小的那位便是吳七,這七人當年都是吳軍忠勇營的低級軍官。另外一個和吳大等人走得較近的老頭則叫潘常清,因為曾在馬國寶將軍帳下當過幕僚,所以外人都稱他為潘師爺。現在吳大、吳三和吳四都分在趙強這一隊裡,另外四人則被分在其他隊裡。

忠勇營是吳三桂精心建置的營頭,精選軍中健銳充於其中,訓練裝備都是吳軍最強的,可以說是吳軍精銳中的精銳,其統領馬國寶、高啟隆更是吳三桂的心腹愛將,日後在吳軍中都身居高位。原來那個趙強當年也曾向王屏藩提過要入忠勇營,卻因吳三桂起兵北上,此事便摞了下來,但由此也可以看出忠勇營在吳軍中的影響。雖然現在忠勇營的余部不過數百人,但在關外吳軍舊部之中仍有一定影響力,所以趙強一直在猜測潘常清與吳大等人走得這麼近,肯定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原因,絕不單單是潘常清經常掛在嘴上的「同袍之情」。不過這些只是他的猜測,因為他所見到的無一例外都是潘常清在壓制吳氏兄弟幾人,尤其是對最不安心的吳四經常責罵,看上去好像已經徹底死了心甘願在這關外為奴一般,這一點讓趙強有些困惑。有時候也以為因為自己是從人情淡薄的後世穿越而來,所以對人際關係的看法不如古人一樣坦誠,但是直覺卻告訴他,事情絕不會是這麼簡單,所以他一直在暗中觀察潘常清和吳氏兄弟幾人,希望能夠找到讓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潘常清此時正與吳三等人在另一輛馬車旁邊綁繩,聽到陳昭叫喊出發後,便和大家一起在後面推車。誰知車輪剛往前滾了一圈,卻聽東側樹林裡傳來「有人逃跑了,有人逃跑了!」的叫聲。

有人逃跑?!這一聲叫喊把樹林裡所有人都驚動了,一齊往東邊看去,只見正有四個漢子拼了命的朝江邊跑,一邊跑還一邊脫去身上破爛得不成樣子的棉襖,看樣子他們是想跳進江裡游到對面去。

發出叫喊的是一名漢人副監,隨著他的叫喊,四周的清軍很快發現了那四名逃跑者,一名佐領領著幾十名清兵快速朝他們追了過去。樹林裡的樹木早已被砍得空空蕩蕩,再加上江邊的蘆葦還沒長高,所以那四個逃跑者在眾人的視線中被看得一清二楚。

此時雖然已是三月底,但松花江的江水依然寒冷得有些剌骨,並且水流也很急,若非水性精熟之人根本不可能游到對岸去,因此趙強對這四個逃跑者的行為感到有些不可思議,要知道如果可行的話,他早就跳江跑了!不過他還是衷心希望這四個漢子能有好運,因此見到清兵快要追上他們,心一下就跟著揪了起來。

「快跑,快跑啊!」

平時就不太安心當奴隸的吳四聽到叫喊後,再見那四人正在往江邊跑,表情一下興奮起來,把手中的繩子隨手往馬車上一扔,推開身邊兩名同伴,探頭就朝江邊望去。見清兵已經朝江邊追趕過去,急得不住在趙強旁邊小聲叫著,好像正在逃跑的人中有他一個似的。趙強看了他一眼,輕輕捅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叫了,因為陳昭和額哈離得並不是很遠,要是被他們聽到,吳四少不得又要吃一頓苦頭。

「怎麼?」

吳四被趙強捅得愣了一下,待見趙強指了指額哈和陳昭時,方明白過來,點了點頭,便不再叫出聲,只一臉焦急的望著江邊。

到江邊捉拿四個逃跑者的清兵已有百人之多,餘下的清軍在幾個佐領的帶領下四散開來,堵住了樹林裡用以拉運馬車的小路,大聲吆喝著那些正朝江邊望去的吳軍青壯們聚到一塊蹲到地上去。雖然有一些人被這突如其來的逃跑搞得蠢蠢欲動,但在清兵的刀劍下,也只能無奈的選擇服從,不甘心的蹲在那裡,直勾勾的盯著江邊看。趙強他們這隊人也被圈到了一塊,在額哈和二十幾個清兵的監視下老實的蹲在那不敢亂動。

「潘師爺、大哥,那四個兄弟是哪營的人,膽子不小啊。」

「不認識,看著面生,應該不是老營的兄弟,可能是兩湖後附的綠營人馬吧。」

「這江寬有兩三百米,江水又急,要是水性不好,根本游不過去,我看這四人就是湖廣後附的綠營,不然哪來這麼好的水性敢跳江逃跑的。」

「江對岸也是清軍的地盤,他們就算游過去也沒法躲避清軍的追捕啊,而且關外這麼大,有人煙的地方不多,他們跑出去後又靠什麼活,總不能一輩子鑽山溝做野人吧?」

「聽說這江對岸往北再走百十里路,就是羅剎人的地方,他們佔了韃子好幾個堡壘,和韃子打了幾次小仗,幸許這幾個兄弟是想往羅剎人那跑呢。」

「我看不可能,羅剎人和咱們長得不一樣,話也不一樣,跑他們那去能做什麼?而且我聽說羅剎人對咱們這些漢人也好,旗人也好,都凶得很,這四個兄弟要真跑他們那,肯定也沒好果子吃。」

「不跑羅剎人那,他們能往能跑,回關內?去朝鮮?」

「往哪跑咱們可不知道,說這個也沒用,眼下還是希望他們能順利游過去吧,不然往哪跑都沒用。」

「那倒是,只要跑出去了還怕沒地方去不成,怕的就是跑不出去,被清兵攆上了,那才叫倒霉。」

「噓,別說話了,清兵過來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03:01
第五章 追逃

見幾名清兵朝這邊走來,趙強忙提醒潘常清和吳氏兄弟,讓他們不要再說話,幾人遂閉嘴不語,靜靜的看著江邊。

吳大和吳四所說的兩湖後附綠營人馬,是指吳三桂起兵到湖北、湖南後,響應起事的當地漢將漢兵,也就是清廷利用「以漢制漢」之策所建立的綠營。對於這些起事之後歸附的漢軍綠營,吳軍內部稱之為後附,而那些從雲南出來的營頭則稱之為老營。吳軍戰敗後,很多後附的綠營漢軍也與那些老營人馬一同被押往關外為奴。因他們大多都是湖廣一帶魚米之鄉的人,所以都精於水性,故吳大才認為四個逃跑的漢子的是後附綠營的人。

至於潘常清說到的羅剎人,趙強可以肯定的確認那就是沙皇俄國的老毛子,當年看金庸《鹿鼎記》時,他對羅剎女人還是很有印象的。現在是康熙二十一年,歷史上的俄軍此時已經侵佔了遠東一些地盤,和清軍發生了幾次小規模的交火,直到康熙二十四年,第一次雅克薩戰爭才爆發。在這三年時間內,遠東俄軍都只是試探性的侵佔一些小地方,並不敢與清軍發生大規模的交鋒。一來是因為他們在遠東的兵力不多,總共也就幾千人;二來遠東此時還屬於未開發區,因為寒冷,來這裡的俄國人也非常少,所以他們沒有能力繼續向南侵佔清朝的地盤。

四個逃跑的漢子離江邊還有幾十米了,樹林裡的吳軍青壯們全都盯著他們看,雖然沒有人說話,但趙強與這些人一起生活已經一個多月了,對於他們的心境早已摸得一清二楚。知道這些人雖然看上去好像沒有什麼反應,但心裡肯定是盼著那四個逃跑者能順利逃出去。因為在此之前,趙強並沒有聽到有關吳軍舊部逃亡的任何消息,所以這四個人的逃跑舉動無疑是給在場的吳軍一個暗示,那就是如果真的沒法活,不如逃跑。

因此這四人能否順利逃跑成功不僅決定了他們四人自身的命運,也決定了在場這些吳軍青壯的命運。如果四人成功,那很可能就會有下一批四人、四十人乃至四百人甚至更多的人加入到逃跑隊伍當中。當然如果他們不能成功跑出去,在場的這兩千人很可能在心底永遠的將逃跑念頭斷絕掉。

已經麻木了一年多的這些吳軍漢子們,大多數在心裡其實早已認了命,但悲慘的生活和身邊同伴的死傷不可能不讓他們有一些想法,現在有人跳出來逃跑,肯定會讓他們有所動容。領兵的清軍副將似乎也明白這些吳軍青壯們在想什麼,冷笑一聲後揮手招來一名佐領,對著他耳語幾句後,那佐領當即帶著自己的人往江邊跑去。

那四人跑到江邊後,朝身後看了一眼,見清軍離他們還有二十幾米,一個年輕一些的漢子臉色當時就白了,見身邊的同伴已經跳進了江中,也顧不得江水寒冷,「撲通」一聲也跟著跳了下去。

「射死他們,射死他們!」

領兵追到江邊的清軍佐領見四人跳進了江中,毫不猶豫的朝身後十幾名清軍弓手叫了起來。

「啊!」

江裡的四人聽了那佐領的叫喊,嚇得兩手拚命的朝前劃著,在最前面的一個中年漢子更是一邊游一邊朝後叫道:「兄弟們,快游啊,不然咱們可就被靼子射死在江裡了!」

身後三人聽了他的叫喊,想回應卻又苦於沒有對方那般水性,一張嘴江水就嗆進來,只好緊閉嘴巴用力的揮動著胳膊朝前游去。

趙強和吳大等人見清軍要射箭,都知道不好,因為四人現時離岸邊不過十幾丈的距離,箭手很容易就能射中他們,都下意識的把拳頭捏了起來,暗自求老天爺保佑這四人不要被清兵射中。

「射!」

十幾名清軍箭手已經跑到江邊,隨著那佐領的一聲發令,弓弦一下鬆開,箭頭直指那四人而去。四人此時離江邊並不遠,十幾枝羽箭唰唰射在他們周圍,只聽「啊呀」兩聲,江面頓時泛起血色,最後面的那年輕漢子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就被江水吞沒,另外一個背部中箭的漢子兀自咬牙又往前游了一丈後,才無力的沉了下去。

這個情況讓樹林裡的吳軍青壯們臉色都變了一下,吳四更是急得一拳打在了地上,臉上滿是痛苦與不忍之色。趙強心也突了一下,江水又冷又急,兩個中箭沉下去的吳軍肯定是不可能再有生還機會的,現在就看另兩個人是否能夠逃脫了。如果這兩個人能夠逃脫,那麼對於在場的這些吳軍青壯們而言,不失仍是一種鼓勵。對於他們而言,這四人只要有一個能安全逃出去,那麼為之賭一把就值得。

「潘子,跟我紮下去!」

最前面的那中年漢子肩膀也中了箭,但未傷及要害,見岸上的清軍又要搭箭,拉住身旁僅餘的一個同伴一個猛子便扎到了水面下。這樣一來,清軍弓箭手找不到目標,一陣亂箭都射在了水中。見此情形,趙強和身邊的人都鬆了一口氣,有些吳軍青壯臉上更是有了喜色,不時低頭與同伴說些什麼,更有幾個膽大的開始觀察起四周警戒的清軍來了。

岸上的清軍佐領見箭手找不到目標,有些急了,又不能讓手下也跳進江裡去,正苦於沒有辦法時,卻見另一名佐領帶人衝了過來,大喜之下,指著江面哇哇的說著什麼。那佐領也不含糊,雙手一揮,身後近百名拿著鳥銃的清兵一字排開,對著江面就是一陣亂轟。鳥銃的轟鳴聲震得所有人耳膜都有些嗡嗡作響,也讓樹林裡的這些吳軍青壯們為之膽寒。

黑煙過後,岸上的清兵睜大眼睛在江面上搜尋什麼,樹林裡的吳軍青壯們心卻是「撲通撲通」跳著,好像隨時能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一個個緊緊盯著江面看,唯恐自己一個眨眼就錯過一場好戲似的。

「大哥,那兩個兄弟游遠了吧?」

吳四有些緊張的摸了摸腦袋,嚥了一口唾沫,不敢確定的問一邊的吳大。

吳大朝江面看了幾眼,有些肯定的說道:「應該游遠了,否則被鳥銃打中,早就浮上來了。」說完看了一眼身邊的趙強:「趙兄弟認為呢?」

「我不知道,看看吧。」

趙強也直打鼓,不知道那兩個人有沒有被鳥銃打中,等過了十數秒後,江面上仍沒有屍體浮起,這才鬆了一口氣,暗道那兩個人應該游到其他地方去了。

「老天保佑,這兩位兄弟終於逃出去了。」

吳四和吳大等人對視一眼後,露出會心的笑容,四周人群中的吳軍青壯們也與他們一樣,都在臉上露出了笑容。然而笑容還沒有從臉上消失的時候,他們的神情卻一下子凝在了那裡,因為他們看到江邊清軍高興的叫了起來。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03:02
第六章 同隊皆斬

隨著清兵的歡呼聲,眾人只見兩具正在冒血的身子從江水裡浮了上來,然後隨著江水流動急劇的朝下游一塊灘塗上飄去。有清兵跟著屍體跑到了那塊灘塗處,在那裡他們看到了另外兩個中箭的漢子,幾名清兵高聲叫了幾句後,也不看這四人是死是活,揮刀便將四人的頭顱砍下,拎在手裡朝岸邊跑來。

拎著四人的頭顱回來後,幾個清兵似是炫耀又似是恐嚇般將手中頭顱高高的舉了起來,幾名漢人監工更是在清軍主子的示意下,高聲朝樹林裡叫著「塔世克將軍說了,如果有誰再敢逃跑,下場就跟這四個人一樣!」

「這四人的首級將會懸掛在你們的營盤裡,你們有想逃跑的,跑之前先看看這幾個首級,好生想想逃跑的下場!」

彷彿是怕有人沒聽清,又或是為了加強吳軍青壯們內心的恐懼,幾個漢人監工跟在拎著頭顱的清兵身後從北邊一直叫到西邊,才停了下來。當他們從趙強這隊人前邊經過時,一旁的陳昭還特意又高聲叫了一句:「都好好看清了,這四個逃跑的傢伙剛才還好生生的活著,只因為腦子發熱,這才丟了性命。你們可別跟他們學,不然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們!」

「呸!」

聽了陳昭的叫喊,吳四氣得吐了一口唾沫,臉色鐵青的在那低聲道:「總有一天老子要把這小子剁成稀泥!」

趙強歎了一口氣,輕聲道:「可惜那四個好漢子了,希望他們下輩子能投個好人家吧。」

「弟兄們的心怕死得不能再死了,唉,原指望…」

潘常清的眼睛一直盯著江面,自始至終也沒去看那四個人的頭顱,跟著趙強歎了一口氣後,默默的望著面前一棵大樹不再吱聲,人卻好像老了幾歲似的,顯得很是滄桑。趙強注意到周圍的吳軍青壯們臉色又變成了先前那種死氣沉沉的樣子,有些方才低聲與同伴說些什麼的漢子眼神更是呆滯一片,說不出的絕望。他不太明白潘常清最後說的原指望是什麼意思,但猜測多半也是指望四人的逃跑成功能給這些已經絕望的吳軍帶來一絲希望,沒想卻是變得更加絕望。

等那些漢人監工跟在清兵身後回來交差後,塔世克才領著幾名佐領走到人群前的空地上,環顧四週一臉殺氣的高聲叫道:「本將在這裡再說一次,逃跑者格殺勿論,即使你們能夠僥倖跑出去,本將也會派人把你們抓回來!所以你們千萬不要有任何僥倖的想法!」頓了一下又道:「皇上把你們這些吳逆舊部發配到關外來,已是開了天大的恩賜,你們如果再不安心,那就是自尋死路!」

見這些吳軍青壯臉上都沒有什麼表情,只呆呆的看著自己,塔世克眼睛瞇了一下,突然領著幾隊清軍走到西側,從人群中挑了數十人出來,然後不由分說就用繩子將他們捆了起來。被捆的那些人臉色都很平靜,好像他們已經意識到清軍會這樣做一般,並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反抗,乖乖的任由清兵將自己捆起。

趙強不明白清軍為什麼要捆這些人,身後的一人告訴他,那四個逃跑的漢子便是這一隊人中的,看情形清軍是要對同隊中的其他人進行懲戒,至少也是毒打一頓,好殺雞給猴看,以此來威嚇其他人。

「娘的,就知道他們會這樣幹!」

吳四有些同情的望著那些被捆的人,說道:「晚上得想法子搞些金創藥給他們,不然那些兄弟可熬不住。」

吳大聞言道:「老四,你晚上把咱們藏的那兩瓶藥給他們送去。」

「是,大哥。」

吳四點頭應了一聲後,就見清軍已經將這九十多人推到了江邊的空地上,然後讓他們面朝樹林跪了下去。就在眾人都以為清軍要對他們動刑時,卻見方纔那名帶著鳥銃手的佐領快步走到人群前,然後轉身大聲叫道:「這些人是剛才逃跑者的同隊,為了杜絕今後再有類似事情發生,所以塔世克將軍決定將這些人一齊斬首!」

「什麼!」

樹林裡的吳軍青壯們聽了這佐領的話後,都嚇了一跳,那些被捆著的人更是難以置信的失聲叫了起來。原以為只是皮肉受苦,沒想清軍卻是要連他們一起殺了,這讓他們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冤枉啊,冤枉啊,我們沒有想要逃跑啊!」

「不關我們事啊!」

「我們又沒逃跑,憑什麼要殺我們!」

有幾個嚇得面無人色的漢子一臉惶恐的將頭扭向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含有責怪的語氣叫道:「老杜,你不是說我們沒事的嗎!」

「老杜啊,你可把我們害慘了,早知道會這樣,無論如何我們也不讓他們四個跑啊!」

「我早說過他們逃不出去,你卻不信,現在倒好,連累我們一塊被砍頭!」

跪在老杜旁邊的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更是眼淚鼻涕俱下,嚎啕大叫起來:「杜叔,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叫老杜的中年漢子卻是一臉平靜,對於那年輕人的哭叫也不理睬,面無表情的望著樹林,過了一會,見那幾人還在不停的叫喊,眉頭不由一皺,高聲吼道:「都他娘的像個漢子行不行!要死就死得痛快些,事情已經出了,韃子擺明了要殺咱們,現在求饒有什麼用!」

然後卻將頭扭了過去,一臉慈祥的看著那年輕人:「三子,你才十八歲,按理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可現在你也別埋怨杜叔,死了就死了吧,在這世上咱們本也沒什麼好活。你爹也算是咱們吳軍的英雄,現如今咱爺兒快要死了,你就拿出點你爹的氣概來,反正咱們活著也是受罪,死了倒也痛快!」

最中間一個身子強壯的漢子聞言也跟著叫道:「就是,咱爺們現在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死了反倒是個痛快!都他娘的嚎什麼,拿出點爺們樣子出來,死了正好去見王爺去!」

被他這麼一吼,跪著的人都怔了一下,不再似方纔那麼叫嚷,有些人面若死灰,有些人在小聲抽咽,有些人卻是嘴上掛著笑容,有些人則好像還不知馬上就要被砍頭一般,若無其事的望著對面樹林裡的同伴。不過也有幾人卻仍因為恐懼在那大哭大叫,那個年輕人對姓杜的漢子話也是充耳不聞,臉上滿是害怕之色,拚命的掙扎要站起來,卻被旁邊的清軍死死的按了下去。

那佐領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塔世克後,見對方點頭,才毫無表情的轉過身來,將手揮了起來:「砍!」

「王爺,我杜五來見您了!」

「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當年老子就應該死了,這兩年算是多活的了,值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03:03
第七章 衝動(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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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兵揮起手中大刀時,老杜和十幾個漢子大聲叫了起來,豪邁的聲音飄蕩在樹林裡,飄蕩在江邊,飄蕩在每個人的耳中,尤其是讓趙強的心如翻江倒海般難受。

那年輕漢子死時卻是在叫「饒命啊!我不想…」,可惜一句「我不想死」還沒說完,腦袋就骨碌一下從脖子上掉了下來,在地上滾了兩圈面朝樹林,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死不瞑目的樣子。與此同時,另外九十五人也被清軍砍掉了腦袋,鮮血噴濺得到處都是,倒地的無頭屍首在地上抽搐幾下後才完全停止動靜。

畜生!趙強憤怒了,他不是沒有見過死人,可是他卻從來沒有見過就這麼活生生的被砍掉腦袋的死人!望著那九十六個滾在地上的頭顱,內心怒火的燃燒讓他快要瘋狂,他有種想要拚命的衝動,可是兩條腿卻怎麼也站不起來,唯有拳頭捏得緊緊的。

趙強,你到底還是不是個男人!是不是!為什麼你不敢站出來,為什麼你不敢和那些禽獸拚命,為什麼你要眼睜睜的看著你的同胞就這樣被人砍掉腦袋!為什麼!

「呃!…」

在內心深處問了無數個為什麼後,趙強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隨即從地上一躍而起,剛要往離自己最近的清兵衝去的時候,身子卻猛的被人一拉,低頭一看,卻是潘師爺。

「潘師爺,你?」

潘常清沒有理會趙強疑惑和憤怒的眼神,而是一指趙強左邊。趙強扭頭看去,卻見樹林裡如同他一樣站起來的吳軍青壯有一二百人,可是無一例外都站在那裡沒有進一步動作,因為清軍的刀劍、鳥銃、弓箭早已對準了他們。很明顯,只要他們動一下,立馬就會被處死。

「蹲下!蹲下!」

「再有站者的,一律格殺!」

好漢不吃眼前虧,趙強只看了一眼,便已明白潘常清為什麼要拉他,再看身側,吳四和另外十幾個漢子也都站在那裡,額哈則領著幾十個清兵虎視眈眈的望著他們。

「還不快蹲下,你們想死啊!」

陳昭見趙強和吳四等人還站著,衝上來就給了吳四一個耳光:「沒聽見將軍大人的命令嗎?都給我蹲下!」

「你!」

吳四臉脹得通紅,卻是無法找陳昭拚命,因為吳三正抱著他的腰將他往地上拉。

「看什麼?還不快蹲下!」

陳昭見吳四臉紅脖子粗的瞪著自己,作勢將手中鞭子舉了起來,吳大見了,忙一邊朝陳昭作輯,一邊和吳三一起將吳四拉了下去。一旁的額哈和清兵也圍了過來,冷眼看著趙強和另外十幾個還站著的人。

趙強的牙關因為憤怒上下不住抖動著,恨不得上前一拳把額哈打倒,可是潘常清的那一拉已經讓他清醒過來,在額哈和清兵們就要衝上來揍他們時,「霍」的一下蹲了下去。

已經忍耐了這麼長時間,我必須再忍下去,不然只能白白送死。趙強,你可以為了一時怒火發洩心中的衝動,可是這樣做於事無補,人已經死了,你無法再救回他們的生命,現在你所能做的就是忍耐,忍耐,再忍耐,總有一天你會等到報仇機會的!咬牙切齒看著額哈和那些清兵嘲笑般的看著自己,趙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把剛才的那股怒火強行抑制了下去。另外十幾個漢子也在各自同伴的拉拽下不甘心的蹲了下去。潘常清和吳大等人則不斷的在額哈和清兵面前為他們說著好話。

在樹林裡的其他地方,清兵已經衝進了人群,對還站著的吳軍青壯們就是一陣拳打腳踢,有的直接拿著刀鞘對著他們頭上砸去。因為無法還手,那些青壯們只能忍氣吞聲的重新蹲到地上,很快,樹林裡除了清軍再也沒有一個站著的人。

塔世克倒沒想將這些敢站出來,有反抗心思的吳軍青壯全部殺掉,因為現在永陵還急等著大木和這些青壯幹活,他不可能把人都給殺了。況且一百個人頭作為警告已經足夠,如果再殺人,很可能讓這些人緊繃的神經一下鬆開,真的來個魚死網破,那就無法收場也無法回去跟上面交待。所以見吳軍青壯們都已變得老實,塔世克便命令那些監工立即帶著各自的隊伍返回永陵。

「走了,走了,別看了,都趕緊的給我推車,是不是嫌打得輕啊!」

因為剛剛經歷過血腥和衝動的一幕,所以吳軍青壯們心裡都窩著火,幹起活來也不是太出力,監工們便用鞭子開始抽打起來,不斷催促著他們快點干。

陳昭拿著一根皮鞭連抽了自己隊中的幾人後,最前面的馬車才開始緩緩的動起來。額哈見他們推得不快,也不管那馬車上堆了多少大木,從陳昭手中一把搶過鞭子,劈頭蓋臉就朝那些人身上抽了過去。

「你們這些漢蠻子,倒是使勁啊,就知偷賴耍滑,看爺抽不死你們!」

齊壯也在第一輛馬車後,他是趙強的老鄉,當年一塊在四川投降的清軍,調來永陵後也與趙強分在一個隊裡,二人平時關係甚好,趙強見他被額哈抽打,心中有些難過,卻是不能拿額哈怎麼辦。只好奔到那輛馬車後面,幫齊壯他們一起用力推,卻也因此挨了額哈兩鞭子。

趙強等人使出吃奶的力氣後,馬車才被推上路,在車手的鞭打下,兩匹馬開始加快速度朝前跑去。額哈這才拿著鞭子走到一旁,看著後面的馬車從眼前通過。眼睛所到之處,也不管對方是否真的偷懶,二話不說就是一鞭子,如此過了七八輛馬車後,他才心滿意足的牽過自己的座騎朝前跑去,後面的陳昭卻是爬上了一輛馬車與車伕坐在一起跟著回去。

永陵裡面埋葬著努爾哈赤的六世祖、曾祖、祖父、父親及他的伯父和叔父,輩分位居關外三陵之首,滿清天聰八年稱興京陵,入關之後的順治十六年尊為永陵。因身體原先的主人曾經搬運石方進過永陵,所以趙強對它的建築格局並不陌生。和大多數皇家陵園一樣,永陵前也有一條鋪著黃沙長八百四十米的神道,南北兩端各列下馬石碑一塊。碑上以漢、滿、蒙、回、藏五種字體刻著「諸王以下官員人等至此下馬」的字樣。神道北端緊接永陵前的正紅門,裡面便是永陵的主要陵寢與殿宇。其實在趙強看來,永陵的格局顯得很土很寒磣,也許正如後世史學家所言,這座永陵是滿人「結村為寨」的民族特色象徵吧。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03:04
第八章 人為刀俎(求紅票)

一個多時辰後,在清軍的押送下,趙強他們推著馬車趕到了永陵所在的啟運山腳下,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清軍又讓他們用肩扛的方式把大木依次送到需要的幾處殿宇,然後再去搬運石料。

「佐領大人,我們打早上到現在一口吃的都沒下肚,這肚子實在是餓得受不了,能不能讓我們吃點東西再去搬啊。」

人群中有人大著膽子跟一個佐領請求吃點東西再去搬運石料,不過得到的回應卻是監工的皮鞭。

「活不幹完還想吃飯,告訴你們,總管衙門發話了,今兒個不把石料全部運上去,誰也別想吃飯,也別想睡覺!」

「皇上後天就要來了,你們這些吳逆還不下力氣幹活!要是連累了總管衙門的大人們,要你們好看!」

「快點走,誰要是動作慢了,爺請他吃肉滾條!」

在監工的喝罵和清兵的刀劍威逼下,人群中再也沒有人敢提吃飯的事,一個個垂頭喪氣的往兩里外的石料場走去。

「媽的,砍了我們的人,現在飯也不讓吃一口又要我們去搬石料,還讓不讓人活了!」

吳四走在趙強的前面,一邊走一邊發著牢騷,回永陵的路上他一直在埋怨吳大和吳三,責怪他們不應該拉著自己,好讓自己能和清兵拚命,不然也太孬種了,對不住那一百個死去的兄弟。不過吳大和吳三並沒有理會他,對於這個四弟,他們比任何人都瞭解,知道越和他說越說不清,索性任由他在那牢騷滿腹,後來還是潘常清喝斥了吳四幾句,才讓他消停下來。

吳三走在吳四和趙強的前面,見他又發牢騷了,便回頭提醒他道:「小聲點,要是讓陳昭那小子聽到了,少不得又在額哈面前搬弄你。你是不是非要被人家痛打一頓,心裡才踏實?」

吳四一聽這話,一下急了:「別跟我提這小王八羔子,一提他我就一肚子火。」說完摸了摸自己的左臉,看樣子心裡還窩著火。

趙強見他這樣,生怕他衝動起來真的去找陳昭算帳,於是在後小聲道:「吳四兄弟,咱們現在是階下囚,少不得要看人臉色,讓人打了罵了都得忍著,不然能怎樣?」

「我知道,但我心裡就是堵得慌,娘的,實在是窩囊透了,眼睜睜的看著那些兄弟被韃子砍了頭,我卻什麼也不能為他們做,想想就心寒。」

吳四扭頭看了一眼趙強,像是想起什麼,有些佩服的上下掃了他一眼,說道:「我一直以為你趙兄弟已經沒了血色,只知像個縮頭烏龜一樣活著,不想今日倒是膽壯得很,我還沒站出來你就先站了,若不是潘師爺拉著你,我看你肯定會跟那些清軍拚命的。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你比我有種多了。」

見吳四如此看自己,趙強苦笑一聲:「兔子急了還咬人呢,當時我也是一直情急,待看到周圍的清兵,心下也虛了,膽壯二字可用不到我身上,就算潘師爺不拉我,我也是不敢衝出去的。」

「當時情形大家都清楚,你也不必這樣說自己,我不也是蹲了下去,唉,可惜那一百個兄弟了,死後連個全屍都沒有,就連給他們挖個墳都不能,怕屍首都要被野狗糟蹋了。」

想到那一百個被砍了頭的漢子,趙強心中酸了一下,沉聲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眼下咱們可不是當年隨王爺南征北戰的勁旅了,只是一群赤手空拳,手無寸鐵的奴隸,縱然心中起了性子,也只能忍下來,不然也是白白送死。」說到這裡,趙強有些感慨道:「清兵對我們想打就打,想殺就殺,一點都不拿我們當人看,而我們卻只能忍著受著,半點反抗都不敢。不知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活一天是一天了,等輪到我們挨刀的那一天,全當個痛快吧。」

「那也未必,說不定哪一天我們會出這口心中惡氣的!」

吳四見趙強神情有些沮喪,像是為他打氣般,左右看了一眼,低聲道:「其實咱們也不是白忍,只要有機會,我們就…」

「老四,你過來。」

吳四話還沒說完,前面的吳三就突然叫住了他,吳四朝他看了一眼,有些不滿他打斷自己,待見前方潘常清和吳大都在看著自己,忙吐了吐舌頭,朝趙強嘿嘿一聲傻笑,擠到前面的人群中去了。

「其實咱們也不是白忍,只要有機會,我們就?」吳四到前面去後,趙強一直在琢磨他這話什麼意思,聽話音好像他們有什麼計劃,只是沒有機會動手而已。方才吳三叫住吳四時,臉上神情明顯有些不對勁,唯恐吳四會說漏嘴,看來此事一定非同小可。聯想到潘常清和吳氏兄弟幾人平時的關係,趙強越發肯定這幾個人是在暗中醞釀什麼,說不定就是準備起來反抗!

一想到這個可能,趙強心動了,他可不願在這關外給滿人為奴,不過就因為無法逃跑,也無法領導吳軍舊部造反,這才無奈留在這充當苦力。若潘常清他們真的有起事的計劃,憑著他們忠勇營在吳軍舊部中的影響力,雖不至於一呼百應,但肯定會有一部分吳軍青壯追隨他們,到時只要自己跟著他們一起幹,憑自己對歷史的熟知和領先兩百多年的頭腦,未必不能給滿清重演個大軍進關,改朝換代!

想到這裡,趙強有些興奮起來,腳下的步伐不由自主的變得輕快起來,正想著萬一潘常清他們起事,自己如何隨他們一起在關外樹起反清大旗,又如何佈局時,身後卻有人叫了一聲「強哥」。

聲音怎麼這麼熟悉?趙強回頭一看,叫他的人卻是齊壯,忙點頭回應了他一聲。

「強哥,我找你有事。」

齊壯從後面的人群擠到趙強身邊,與他並排往前走,走了幾步後,四顧看了一眼,見沒人注意,這才迅速從懷中摸了一把黑豆塞在趙強手中,低聲道:「趕車的周魁以前跟我一個營的,這些豆子是他從馬槽中摸來的,分了一些給我,你也吃些,雖然不多,但也能頂頂餓。」

黑豆可是高蛋白的東西,眼下趙強肚子正有些餓,見狀忙悄悄塞了幾顆到嘴裡,至於這黑豆是餵馬還是餵豬的,他可就不管了,這個時候有的吃就不錯了,哪還能那麼多講究呢。

「多謝你了。」

快速的把嘴裡黑豆嚼爛咽進肚子後,趙強隨口謝了一句,卻見齊壯有些莫名奇妙的看著自己,不由問道:「怎麼,我哪不對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03:05
第九章 營盤(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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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壯咂了咂嘴:「我跟你認識十年了,從來沒見你跟我這麼客套過。我們可是自家兄弟,當年在湖南的時候,要不是你替我向大將軍求情,我說不定早就被砍了腦袋了。所以我齊壯的命是你給的,你又何必為了點豆子跟我道謝呢,要說謝,我說上幾年都抵不上你的救命之恩啊。」

「呵呵。」

趙強微微笑了一下,齊壯的命的確是他救的,只不過是原來那位趙強所救。當年王屏藩領軍攻打岳陽,連攻了幾天都沒有破城,便組織敢死營趁黑摸城。齊壯時為吳軍中的一個把總,因平時作戰很勇猛,便被要求加入了敢死營。結果摸城時被守軍發現,最後敢死營的三百人陷入重圍,齊壯見己方的人都快死光了,又沒有後援,再抵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條,於是便棄刀投降,清軍也想瞭解城外吳軍動態,就沒有殺他,而是將他關了起來,準備天亮之後審問他城外吳軍的情況。結果天還沒亮,岳陽就被吳軍攻破了,原因是城內的綠營兵打開了城門,將他們放了進去。

吳軍進城後,被關起來的齊壯很快被人發現,王屏藩從被俘的清軍口中得知他是投降的,便決定將他殺了。因為趙強和齊壯都是雲南老鄉,所以馬上就為他求情,說他是力竭才投的降,而且平日作戰勇猛,立過不少戰功,並且被俘後也沒有向清軍透露己方情況,罪不至死。因趙強平時的表現不錯,王屏藩很喜歡這個老實的侍衛,便答應了他的請求,沒有下令殺了齊壯,僅是撤了他的把總之職,讓他以戴罪之身在軍中聽用。後來王屏藩戰敗自殺,趙強和齊壯與殘存的兩千多吳軍便向清軍投了降,之後一起被押往關外。

因有了這份救命之情,齊壯與趙強的關係自然要好,但凡自己有了什麼東西,齊壯第一個想到的肯定是趙強。而趙強對他也是十分照顧,二人之間自然沒有什麼客套可言。趙強方才向齊壯道謝,肯定讓他有些愕然。不過趙強也沒有和他再說什麼,因為採集永陵所需石塊的石料場已經到了,前方的額哈和陳昭開始吆喝他們進場做工了。

在各自隊伍監工的吆喝下,吳軍青壯們紛紛朝石料場走去,參與到搬運石塊的隊伍當中。石料場中開採下來的都是些重達千斤的大石,又沒有機械之類的工具,完全是靠人力搬運,所以一塊大石需要三四十人輪流搬運,才能最終送到山上的永陵去。這比伐木要累人的多,也非常折磨人,修繕永陵死傷的那兩千多吳軍青壯大多都是在搬運石塊的過程中因體力不支被大石壓死壓傷的。故而很多人在聽說自己明天的工活是搬運石塊後,往往事先就對要好的同伴說下自己的遺言,請他們轉告尚在寧古塔和尚陽堡的親人。沒有親人和那些親人已經死光的漢子則是愁得一夜無法入眠,第二天醒來憔悴得不成樣子,精神明顯的不濟。在這種心理壓力下,許多本不會死的人反而在搬運的過程中死去。

趙強對搬運石塊的危險性很清楚,所以他時刻提醒自己要注意安全。和齊壯、吳大等人費力搬起一塊大石後,小心的沿著山上台階一步一步的往上挪動著。實在是挪不動了,才換人接著搬。如此幾個時辰後,經趙強等人之手搬到永陵的石頭不過三四塊,而此時天色早已黑了下來。監視的清軍也在石料場周圍點起了火把,看樣子真的是不運完就不讓吳軍青壯們吃飯睡覺了。

「媽的,這要干到什麼時候啊,大伙可都撐不住了!」

「從早上出發到現在,弟兄們一點東西都沒下肚,這要再幹下去如何得了。」

「方纔有二十幾個兄弟失了手,被砸死了好幾個,照我看,再這樣下去,今晚死的人肯定不比江邊的少。」

就在眾人叫苦連天,暗地罵娘的時候,永陵那邊卻傳下話來,說不必再搬運石塊過去了,因為山上所需的石料已經齊全,餘下的就是那些工匠的事情了。聽到這個消息後,勞累了一天,餓了一天,體力已經透支到極限的吳軍青壯們失聲歡呼了起來。趙強也高興的拉著齊壯一起躺到地上,張開四肢一動也不動的躺在那裡,讓身體的各個關節盡可能的放鬆下來。他實在是太累了,方才抬最後一塊石頭上台階時,兩腿都在不住的打顫,那把黑豆帶給他的體力早已在這來來回回的搬運中消耗一盡。他甚至有想過萬一自己撐不住,失手倒下來會是什麼樣的後果。可是想到只要自己一鬆手,那麼被大石砸死的絕不會是自己一個,很可能是十幾二十個人後,他頭疼了,為了不讓這些漢子被自己連累,趙強只能咬牙堅持。好在現在終於不用再搬那些大石頭了,渾身酥軟躺在地上的趙強感覺有一種被解脫的滋味,這種滋味說不上來的痛,也說不上來的酸。

石料場上的這些吳軍青壯或在那歡呼,或無力的坐倒在地,或默默的與趙強一樣仰在大石上喘氣,沒有人來回走動,因為他們都已經沒有了力氣。直到清兵大聲威喝他們起來回去時,眾人才無奈的歸隊集中,然後在幾百名清軍的驅趕下回到了位於啟運山腳下的營盤裡。

用來關押吳軍青壯們的營盤在一處山凹裡,山凹上的兩側是監視他們的清軍營帳,死死的堵死了他們通向外界的道路,如果這些青壯們想鬧事,那麼山凹兩側的清軍就會在第一時間鎮壓他們,絕對不給他們任何衝出營盤的機會、營盤四周用木柵欄圍著,為免監視的清軍視線被樹木遮擋,所以百米之內的樹木都被砍伐一光。吳軍青壯們回到營盤後,大門便被圍上,不允許任何人進出。哪怕裡面失火死人,在夜間清軍也是不打開營門的,一切都要等到天亮再說。

青壯們住的都是些臨時搭建的木屋,裡面沒有床,人只能睡在地上,四面的牆也只是用木板簡單的箍在一起,木板的間隙裡胡亂的抹了一些稀泥,以致於有風吹過木板時,會發出「嗚嗚」的怪叫聲。現在是三月底,雖然已是春季,但夜間的氣溫還是很冷。所以晚上睡覺的時候,大多數人身上的棉襖並不脫下,而是直接穿在身上睡覺,不然夜裡會被凍醒。當初數萬吳軍舊部與滇民被押解到關外來時,清軍不許他們攜帶任何行李,所以他們一年四季除了原先穿在身上的衣服,也就只有兩件衣服可以穿,一件是天冷時穿的棉襖,另一件則是夏天穿的單衣。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03:06
惡奴 第十章 伙食

其實按刑部擬定的發配制度,凡發配關外的罪民到了目的地后都會領到兩件御寒的衣物,一件棉襖和一件皮襖,但是實際上,大多數罪民只能領到一件棉襖,而皮襖只有犯事官員及其子弟或者家族勢力尤在的那些發配者才能領到。趙強和這些吳軍青壯們屬于吳逆亂黨,罪大惡極之人,自然不可能得到皮襖,所得到的棉襖還多是被以前的罪民穿爛的,有些更是直接從死人身上扒拉下來的。棉絮都已爛得不成樣子,有的更是半邊是棉襖,半邊是單衣,穿在身上前面能起點保暖作用,后面卻凍得要死。

關外的冬天十分寒冷,比南方要冷得多,真正的滴水成冰。尤其是臘月里,別說出來做工了,就是呆在屋子里都凍得渾身直哆嗦。很多吳軍舊部和家屬都是長江以南的人,到了關外的第一個年頭,便有數千老弱婦孺因為忍受不了關外的嚴寒侵襲而被凍死。活下來的人大多是些體質較好的,經過一年多的時間,基本上已經適應關外的寒冷,所以這些青壯們在三月份穿著棉襖睡在鋪著干草的地上不會感覺到寒冷。

“前面的人怎么不走了?”

離營盤還有幾百米的時候,趙強突然發現前面的人都停了下來,后面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都在問前面的人怎么回事。很快,前面的人一層層的將消息傳了過來,原來營盤中間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時候樹起了一排木柱,上面掛滿了人頭。聽到這個消息,趙強和身邊的人都沉默了,三四千人的隊伍也瞬間安靜了下來,后面的人不再催促著前面的人快走。所有的吳軍青壯都知道,那些掛在柱子上的人頭就是今天在江邊被砍頭的那一隊人。

“快進去!”

清軍見吳軍青壯們都停在營盤門口不進去,二話不說就沖了上去,強行將人群往營盤里趕。青壯們雖然心中有怨氣,但在清兵刀劍的威逼下,只能一臉悲色的無奈往營盤里進。大半柱香過后,吳軍青壯們才全部進入營盤,在各自監工的看管下,進了屬于他們的木屋。各隊監工和往常一樣,清點了各自隊中人數,確認無誤后,旗人和阿哈開始退出營盤,那些漢人副監卻都留在了營盤內,只不過他們并不是和這些吳軍青壯們住一起,而是住在靠近大門的幾所屋子里,里面的條件要比吳軍所住的屋子好多了。

因為外面木柱上掛著的人頭,所以幾千漢子進屋之后沒有和以前一樣,在清兵退出之后喧鬧起來,而是一起保持了沉默。整個營盤里一片寂靜,聽不到任何人的說話聲。對此,外面的清軍也不以為意,他們知道是這些木柱上的人頭起到了他們想要的效果。

趙強和齊壯住在一個木屋里,同屋的還有吳四與其他二十幾個漢子。因為疲憊再加上木柱上的人頭讓他感到心悲,所以趙強一進屋便無力的坐到地上,默默的發著呆,一向好動的吳四也一反常態的坐在那里一聲不吭。另外的人也是東一個西一個的或倒或靠,沒有一點動靜。

就這樣坐了一會后,趙強突然起身問一個叫郭飛的瘦小漢子:“還有煙葉嗎?”

“有。”

郭飛應了一聲,扒開地上的干草,從下面摸出一個用布包著的小袋,然后從里面捏了一點碎煙葉,小心的放進一個自制的煙槍里塞實,然后就著角落里的燈火點著才遞給趙強:“不多了,省著點抽吧,這東西關外可沒有,斷了就斷了。”

郭飛是貴州山區的人,跟當地的苗人學會了抽旱煙,被押解到關外時,在懷中藏了一大包煙葉,想抽時便捏一點出來。因別人沒他這個愛好,所以他抽了一年多下來還能余這小半包。不過趙強來了之后,卻是出人意料的經常跟他要了抽。郭飛也不小氣,難得有人認同他抽煙,所以將趙強看作知己般,明知所剩不多,每次卻都能分點給趙強,一來二去之后,二人也就熟識了。雖然沒有齊壯與趙強那般親近,但比起其他人,郭飛與趙強的關系也算是好的了。

“叭叭”的吸了兩口后,趙強很是滿足的吐了一口煙氣,將手中的土煙槍遞給郭飛。郭飛也不擦,放在嘴里就“叭叭”的吸了起來。

“我說趙兄弟,這玩意真的好抽嗎?”

吳四見趙強很舒服的樣子,很是不解的望著他,不明白這嗆人的東西哪里好了。

“此中味道要親自體會才行,我說得再好你也不懂的,要不你也抽兩口試試。”

趙強接過郭飛遞給他的煙槍,作勢要給吳四,吳四卻將頭直搖:“我不好這口,你自己抽吧。”

見他這樣,趙強便不再給他,拿著土煙槍自顧自的抽著。以前他并不抽煙的,可是來到這個時代之后,一眼見到郭飛的土煙槍后,不由自主的便跟他要了起來。后來慢慢的也就習慣旱煙葉的嗆人。其實倒不是他天生煙鬼,而是他實在是太需要一種慰藉了。

“開飯了,開飯了!”

用力的幾大口吸完剩余的煙葉后,趙強將煙槍嘴子擦了一下,交給郭飛放好。剛要躺下去歇一下,就聽外面響起了銅鑼聲,離門口較近的幾個漢子聽了忙拿了幾個小木桶就朝屋外走去。

“每人一個干饃,半碗湯,不要擠,按老規矩,領回去再分。”

負責分發食物的是漢人副監,他們幾人一組,指揮幾十個漢子將盛放食物的木桶搬到空地上,然后等各屋的代表過來領取。陳昭也在其中,他一邊指使分發,一邊和那些副監不停的喝罵前來領食物的青壯們。

“擠什么擠,都餓死鬼投的胎啊”

“打完了還不走?賴在這干什么!怎么,嫌少啊?要不整桶都搬你們屋去?”

“你們屋今天死了十幾個,你怎么還打這么多,我看你是欠揍!“……”

領食物的漢子們對這些漢人副監尖刻的話充耳不聞,一個個默不作聲的領完自己這屋的食物便回去,看也不看站在那里盛氣凌人的副監們,對一臉白凈的陳昭更是正眼都不瞧一下。陳昭卻好像已經習慣這些人的舉動,也不以為意,自顧自的在那教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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