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偷來的一根發絲
"不行."東華輕輕地的兩個字.卻沉重地打擊了綠兒.
她抿緊嘴唇看著東華,腳下不自覺地後退,一直退到了東濱的身邊,捏緊了拳頭,非常堅決地說道:"我要出去!"
東華瞧出她已經起了戒備心,暗自歎息,解釋道:"綠兒莫要心急,你給我一點兒時間,讓我想一個萬全之策.你現在就跑出去,一定逃不掉畢方的搜尋."
綠兒緊了緊拳頭,指甲嵌進手心里,微微的刺痛給了她勇氣.她仰了仰頭,用一種冷淡的懷疑的目光望著東華,哼道:"我如今的狀況,怎知不是剛出狼穴,又進虎口?君上修為通天,若是有好的辦法,還要想上三天這麼久嗎?既然君上不打算相助,不如放綠兒一條生路."
東華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淺淺一哂:"你將我和畢方並論,我不怪你.我只是好奇你所謂的生路是什麼?離開了忽渺山,你能去哪里?"
綠兒面對東華的時候,有一種習慣性的順服.她剛想開口說實話,東濱側到她的身後,伸手在她的腰上捅了一下.
她便馬上改了口:"我……既然君上沒有好的辦法,讓我自生自滅,我也落個自由自在,囚在這里坐以待斃,那跟我在章峨山上有何不同?"
東濱從綠兒的身後晃蕩出來,走到東華的跟前兒,繞著他轉了一圈兒,笑道:"我的帝君哥哥,你的蒼靈宮里那麼多的漂亮仙子,你都不肯送幾個來陪陪我,這會兒弄一個小水妖放在這里,整天對著我愁眉苦臉.我的日子本來就不好過,拜托帝君哥哥把她打發了吧."
東華看了東濱一眼,邁步向綠兒走過去.
綠兒對他存有疑慮,本能地想要避開他.結果沒退幾步,後背就已經抵到石壁上去,避無可避了.
東華神態安詳,緩步來到綠兒的跟前,面對她閃避的眼神,舉起右手,輕輕地拍在她的肩膀上:"綠兒,我能了解你的心情,你不信我也沒有關系.但從目前的狀況來看,你留在這里是最安全的,最其碼在這里,沒有人逼著你服神血珠,對不對?如果我不顧你的生死,我也不會這樣為難.我承認,這件事于我而言……的確有些艱難,你給我些時間."
綠兒仰頭直看進他幽藍的眸子里,肅然道:"君上肯承認你內心里的糾結,倒算是對綠兒坦誠.九蓮仙子就在這里,若說君上不想讓她重生,綠兒也不會相信的.只是綠兒的命雖及不上九蓮仙子高貴,也想爭取一個活下去的機會.要君上保綠兒而舍九蓮,的確是在為難你.可是你放了我,讓我自己去搏一個機會,總是可以的吧?如果綠兒真的拗不過命運的安排,哪一天真的被九蓮仙子占了這具軀殼,君上再去將九蓮仙子接回來也不遲,對嗎?"
東華的手搭在綠兒的肩頭上,感覺到她在微微地顫抖,心里一陣憐憫.
她雖然極力想保持住一個鎮定自若的樣子.可是她小巧的鼻翼快速地翕張著,瞳眸收縮,整個身子都在細微地顫著,完全沒有辦法掩飾內心的惶恐無依.
她是信任他的,她明明知道他與九蓮仙子之間有一段過往,可是她對他的信任還是多過懷疑,所以從章峨山跑出來,她才會來忽渺山尋他.
可是眼下的情形,讓他能怎麼辦?
將九蓮的元神從綠兒的心宮剝離已經是不可能了,但若想保住綠兒的性命,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東濱能想到的方法,東華不可能想不到.
學畢方當年的法子,殺幾只妖,采了他們的妖氣,將九蓮的元神用妖氣包裹起來,雖然不能保證這是一個長久之計,但是最其碼會使九蓮蘇醒的機率減小許多.
畢方就是用這個法子蒙蔽了他的眼睛,讓九蓮一直沉睡到畢方傷好出關,綠兒也因此僥幸活了三千年.
可那是九蓮呀,那個活著的時候被他忽略,最後又誤死在他手中的九蓮!他看著她從一朵仙蓮修出人形,看著她慢慢長大,從一個小仙童變成天姿絕色的九蓮聖女.
在這之前的幾千年歲月中,他一直當九蓮已經死了,心里就只有罪悔與悲傷,那感受倒還簡單一些.
可是現在他突然得知九蓮並沒有煙消云散,她只是在沉睡著,睡在綠兒的心宮里,說不定哪一天.她就會揉揉眼睛,從睡夢中醒來,粉面含笑,用她那亮汪汪的眸子望著他,用她那甜美的嗓音呼喚他:"東華……"
這種狀況下,讓他把她裹在一團妖氣之中,使她睡得更深更沉,他會感覺自己是再一次地謀殺她,而且還不是誤殺,就像趁她熟睡的時候,拿著枕頭捂住她的口鼻,將她生生悶死一樣.
他只要一想到九蓮的元神在妖氣的裹纏下漸漸地失了靈力,漸漸地枯萎下去,他的心就如同刀割一般難過.
可綠兒也是他看著長大的,她用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怯怯地看了他三千年,即便她是妖,這麼漫長的時光里,她也已經變成了蒼靈宮的一份子了.
她是活生生的,她是無辜的,她在他的掌下驚慌無措地發著抖,他怎麼能熟視無睹?
東華覺得一顆心被兩下拉扯著,有撕裂般的痛楚.他默默地與綠兒對視了片刻,艱難地開口道:"不會的.不會有那一天,我一定會想出辦法,將你和九蓮都保全下來."
綠兒聽他這樣說,心往下一沉,反而不那麼慌急了.
"君上這樣說,就是要囚住綠兒不放嘍?這里倒是比章峨山好,逃都逃不出去.既然君上沒有放綠兒的打算,又何必跑今晚這一趟?"
說完,她側邁一步,從東華的身前走開,往她平日里修練的洞深處去了.
東華轉過頭.看著她走進了一處崖壁的凹窩里,倚住身後的石壁,慢慢地溜坐下去,將頭埋進雙膝之間.夜明珠的光柔和地打在她身上,她的身姿卻顯得那麼柔弱無依,像是被拋棄的小貓.
他腳下動了一下,可是終究沒能走過去,嘴唇也啟了一下,卻不知道還能用什麼言語安撫她.
最後他默默在心里說:再給我一點兒時間,讓我理清這一團亂麻,我並非不顧你的性命,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然後他轉身,往入洞口走去.
東濱眼看著他要走了,拉他的手臂道:"哎哎!還把她留在這兒?就不能讓我過回原先的清靜日子嗎?你還真走呀……哎!"
最後時刻,東濱似乎還不放棄希望,伸手使勁地在他背後抓了一下.可是在東濱羅嗦的當口,東華已經走進了那條洞道里,身影慢慢地消失在那一片崖壁之上了.
東華一走,綠兒再也忍不住難過,在那邊輕聲地啜泣起來.
東濱卻並不在意她的悲傷,晃晃蕩蕩地走到她跟前兒,抬起腳尖輕輕地踢了一下綠兒的膝蓋:"你這個笨妞兒,光哭有屁用?你不是想出去嗎?想辦法跑出去才是正經!"
綠兒滿腹委屈,還被他罵笨,氣得猛一抬頭,瞪著淚眼看他:"我是笨,我自投羅網.你神勇廣大,你倒是出去呀!自己都做不到的事,還有臉說別人?"
東濱蹲下身來,抬起手來在綠兒的臉上抹了一把.沒想到眼淚沒擦乾淨,倒把綠兒抹了一個小花臉兒.
他很開心地盯著綠兒狼狽的樣子,笑道:"我給過你一瓶仙丹,助你出去後掩蔽九蓮元神的香氣,你欠我一個吻,這筆帳你還記得吧?"
這種時候,他還提這件事,綠兒只覺得他不可理喻.白了他一眼,不理他.
東濱自顧說下去:"要是我有辦法把你送出去,讓你逃離畢方和東華的掌握,你欠我的可就不光是親一下了吧?"
"你會有辦法?我才不信呢,你要是有辦法還不早說了?非要等我被東華帝君給打擊到了,你才肯說?"他一直沒正經樣子,綠兒對他的話總是先抱持幾分懷疑.
東濱靠在綠兒身邊坐下,將頭湊近她的臉側,曖昧地呵著氣:"我可不做賠本的買賣,我把你送出去了,過幾天東華來了一瞧,他的九蓮仙子沒了,他不得找我算帳嗎?我少不得要挨他一頓打.所以這筆帳是你欠我的,我要補償,我要……"
"神經病!"相處幾日,綠兒猜得出他接下來想說什麼,絲毫不給他機會,噌地站起身來,和他拉開了距離.
東濱也不急,仰頭看著綠兒,將手往前一伸:"那你就是不想出去嘍?枉費我為你操心,還冒死扯下來東天帝君的一根頭發."
綠兒心里一動,趕緊回頭看,果然見東濱左手的食指上纏著一根銀亮的發絲.
是東華的發,她認得.雖然這世上長有銀發的人很多,可是她偏偏就能認得出東華的發絲來,只有他的發絲會有那種柔亮而溫和的光澤,就像他的人,雖然很低調,卻掩不住容采煥發,威儀赫赫.
"這個……能幫我逃出去?"綠兒還是有幾分遲疑.
"發絲有他的靈力,這洞口的封印結界是識認的.只是這靈力太弱,大概沒有辦法支撐到你走出去.所以就要看本山神我的本事嘍!"東濱說完,高傲地揚了揚下巴,還沖著綠兒拋了一個媚眼.
綠兒確信他沒有在捉弄她,頓時開發起來,轉身沖回去,拉著東濱的腕子歡呼道:"太好了!你真是全天下最聰明的山神!既然有了東華帝君的發絲,就有辦法走出去,那你和我一起逃吧!"
東濱撲哧樂了,捏了捏她的下巴:"這麼傻的笨妞兒,出去後可怎麼活喲!要是東華的一根發絲就能引我出去,那還是天尊設下的封印嗎?我是無論如何也出不去的,我要是敢闖封印結界,一定會被劈成焦炭!除非我父神哪天想起我這個私生的兒子來,發了慈悲,放了我,否則我只能一直呆在這里的!"
"啊?這也太狠了吧?"綠兒有些失望.
"先把你自己的事弄明白吧!要死不活的,還有心思管別人?"東濱也有一點兒傷感,只是他很快就壞笑著掩飾過去了,"怎麼樣?剛才我談的條件,你考慮考慮?"
"什麼條件?"他根本也沒說完,綠兒哪里會知道?
"我送你出去,你以身相許!"東濱偏著頭,邪魅地笑著.
綠兒本能地想開口駁他:她離開了這里,而他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去,再見面遙遙無期,何來以身相許?
不過她轉而一想,東濱不過是逗弄她一下,她又何必認真計較,惹他傷懷?
于是她笑著搖東濱的手:"以身相許的話,那你就要娶我嘍,你可是天尊之子,威武的忽渺山山神,等你哪天出去了,不知有多少美貌的仙女愛慕追求你呢,你就這樣把終身大事定下來了,多吃虧呀!不如咱們再商量個別的報答法子,好不好?"
東濱看著食指上的發絲,很鄭重地點頭:"你說的也對,我不能在一棵歪脖樹上吊死,有一整片樹林在等著我呢,以身相許的確是嚴重了點兒,不如我換一個說法,一夜風流,你看如何?"
明明是他有恩于綠兒,可他卻總能惹得綠兒有踹他一腳的沖動.
不過今天綠兒忍了忍,繼續討好他道:"你都有一片樹林了,就放過我這棵歪脖樹吧,不如這樣,你送我出去,算我欠你兩個親吻,好不好?"
東濱很不客氣地將一個巴掌展開,又翻了一下:"十個!"
"好吧……"綠兒裝作委屈地點了頭,伸手就去拿那根發絲.
東濱一縮手:"不是你拿著它就能走出去的,急什麼?再說了,你現在修為淺薄,要出去闖天下了,沒有東華和畢方罩著你了,全靠你自己.妖界最是一個欺弱怕強的地方,你得有充分的准備才行."
"我准備什麼?我什麼也沒有."綠兒攤開雙手,無奈地搖頭.
東濱伸手入懷,摸了半天,掏出一個碧綠的荷包來,那荷包的材質似乎是一種絲絨,亞光的,很低調,袋口用一根墨色的絲繩收緊了.
東濱拉著綠兒,站起身來,走到他自己在石壁上鑿出來的一排石櫥前面,打開一個櫃子,從里面拿出一疊符篆,對綠兒說道:"這個東西是僵凍符,要是你在外頭被強大的對手追著跑,眼看就逃不過去了,你就朝他丟一張,能讓他足足僵在那里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里,你再笨也逃得掉了,對不對?"
綠兒點頭,東濱朝著荷包一丟手,那一疊符篆化為一道光倏地鑽進了荷包里.
他又打開另一個櫃子,從里面取出一些石雕的小人兒,那些小人兒形態各異,卻無一例外都是在打架的姿勢.這種小石人在東濱的洞里隨處可見,是他在囚禁的漫長歲月里,取崖壁上的石塊一個一個雕出來的.
原先綠兒以為這是他閑極無聊,弄來玩的小玩意兒.
可是東濱捏著其中一個小石人兒,對綠兒說道:"這些石人都是有靈氣的,你在外頭跟人打群架,就祭出幾個石人兒來,它們在一刻鍾之內是打不死的,過了這個時間,就會化為原形了,我教你口訣,你要善加利用."
東濱將二十個石雕的小人兒丟進荷包里,又細細將召喚石人的口訣講給綠兒聽,直到綠兒背熟了.
隨後,他又將一直系在腰間的紅色紗質汗巾結了下來,做勢要往荷包里丟.
綠兒伸手一攔:"這個又是做什麼的?"
東濱拍開她的手:"你以為是什麼?我給你的定情物嗎?想得倒美!這是一塊隱形紗,是我娘將濱若河的河水化為絲線,用她的心頭之血染紅,一梭一梭織出來的,我娘臨終之前交給我,說將來要是有天神想要滅我,就可以將這塊輕紗往身上一披,遁形無蹤."
綠兒一聽來曆,更是不敢要了:"這是你母親用生命織就的寶物,我怎麼敢收?我有符篆可以定住對手,還有石人幫忙打架,不用我的遁形了吧,這東西我不敢要."
東濱將那塊豔紅色的隱形紗舉在鼻下,輕輕地聞了聞,眼神黯了黯,說道:"當年我用這塊隱形紗逃過無數劫運,如今我被幽禁山崖,這塊紗已經閑得太久了.現在我把它交給你,若是它能助你逃過追殺,我娘在天有靈,也會很開心的."
"那個……"這告別儀式有點兒隆重,綠兒心里有些不安,咽了咽口水,小心問,"算起來我們也不過相識三日是,你為什麼要這麼用心幫我?"
東濱抹了一把臉,又恢複他吊兒郎當的樣子:"因為我喜歡你呀,你還欠我十次親吻呢,要是你在外頭死翹翹了,我這筆買賣不就賠了嗎?"
綠兒無奈地瞪他.
他尷尬地撓了撓了額頭,難得現出不好意思的窘樣兒來,重重地"嗨"了一聲:"這個時候你倒挺聰明的,好吧,我是有預謀的,我想拜托你出去後,幫我做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