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煙雲 作者:酒徒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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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metrodon 2011-8-2 12:28:1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44 538185
allenjung 發表於 2012-5-28 22:20
五章雙城(六中)

    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死得不明不白,死後還要替別人被黑鍋,看著劉貴哲那張沾滿血跡卻狂笑著的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在孫孝哲心中油然而生。“來人把他帶下去請郎中用心醫治,待明天早晨本帥親自送他出城!”。

    “多謝了!如果你不殺我,我現在就想自己走回去!”劉貴哲楞了片刻咧著猩紅的大嘴說道。

    “也好!”孫孝哲揮了揮手,意興闌珊“你回去轉告王都督,本帥看過信之後,肯定會給他一個答復,但像今天這種攻心的伎倆,就不必再使了,這招對孫某沒用!”。

    “孫將軍……”劉貴哲出于一番好心,還想再@錄婦淙幢歡苑窖桿俅蚨稀br />
    “孫某自幼就沒了父親,雄武皇帝陛下對孫某有撫育之恩……”孫孝哲搖了搖頭,聲音突然加大“送他出城本帥不想再看見他!”

    眾親衛趕緊走上前,連推帶拉將劉貴哲扯出節度使行轅,架上他來時所騎的大宛良駒,一路護送出長安城外,听著大廳外邊的腳步聲漸漸去遠,孫孝哲緩緩地走回帥案之後,緩緩地坐了下來咧開嘴巴無聲地苦笑。

    王洵的信他根本不必看,就能猜到里邊的內容,無非是說一些羞辱恐嚇之詞,激自己早日出外與他決戰,或者主動放棄長安。

    可問題是這兩個選項都不可能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連番的戰敗已經讓將士們對戰勝安西軍失去了信心,特別是最近兩次稀里糊涂的爛仗,敗得簡直冤枉到了極點,一回是因為長安城里發生了內亂,一回是洛陽那邊傳來的皇帝陛下病危的消息,都不是輸在臨陣指揮上,仿佛冥冥中有一位強大的神靈,將幸運的光環一遍遍照在安西軍頭頂,而與此同時等待著大燕國將士的卻是一重重黑暗的詛咒。

    如果現在主動出城,找安西軍決戰的話,孫孝哲相信只要王洵把陌刀陣一祭出來,自己這邊就會立刻全線崩潰,非但驅趕不走敵人甚至連保住性命都很困難。

    而主動撤離長安與安西軍暫時握手言和,以換取戰略上的喘息時間,亦絕無可能,因為當年搶先一步攻進了大唐國都,讓昔日的頂頭上司崔乾佑將自己視作了眼中釘,而洛陽城內的大權在握的右相嚴莊和監國太子安慶緒,又素來跟自己勢同水火,以前有義父安祿山的庇護,那兩人還不敢拿自己怎麼樣,如果義父真的挺不過眼下這一關,既沒有地盤安身又沒有足夠兵力在手的自己,肯定會被安慶緒和嚴莊第一個拿出來立威。

    所以無論王洵使出什麼妙計,無論眼下的龜縮戰術有多麼令人屈辱,孫孝哲都只能選擇繼續閉門不出,那是他目前唯一的選擇,堅守下去固然翻盤的機會不多,好歹還有一線希望,如果改弦易轍的話,恐怕連一絲希望都沒有。

    只是這坐困愁城的滋味著實令人有些難受,孫孝哲苦笑著一次次將王洵的信拿起來,又苦笑著搖頭一次次放下,信封上的字應該是王洵親筆所書,老實說可真不怎麼樣,長安城外那個年青的對手,一看就是沒在任何事情上下過苦功夫的公子哥,非但書法方面造詣極差,臨陣應變、戰術戰略、甚至一直名聲在外的個人武藝方面也都算不得上什麼出類拔萃,可這個並不出類拔萃的家伙,卻有著一項誰也比不了的本事,那就是化腐朽為神奇,隨便從地上撿起塊土坷垃來,都能迅速發揮出其最大價值,劉貴哲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據說如今扼守在陳倉縣城,徹底堵死了燕軍入蜀之路的薛景仙薛大節度,也曾經得到過他的指點,憑著這雙點金手,此人麾下英才輩出,沙千里、魏風、宋武、方子陵、萬俟玉薤無一不是後起之秀,無一身上不帶著新安西軍特有的印記。

    這些人完全不同于殘唐治下其他任何一支隊伍,甚至可以說他們身上很難找到殘唐軍隊的影子,他們年青、驕傲、坦蕩、勇敢,他們既熱衷于建功立業,同時又將榮華富貴視為過眼雲煙,他年青年青到還不懂得互相傾軋互相扯後腿互相下絆子、捅刀子他們身上沒有絲毫暮氣。

    遇到這樣一群對手,恐怕是孫某人這輩子最為不幸的事情,他可以每天都發現敵人在成長、壯大,而自己這邊卻在不停地走向衰老,走向腐朽,偏偏他又沒任何辦法改變這種形勢,如今的大燕國像極了當年的大唐,所有人都知道事情已經不對勁兒,所有人都找不到解決辦法,只好把眼楮蒙上把耳朵塞上,裝作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听見,直到災難徹底降臨……。

    “啟稟大帥張留守求見!”有親兵躡手躡腳走上前,以極低的聲音請示。

    “讓他進來!”孫孝哲皺了皺眉頭低聲命令“請他進來,順便給他搬個座位!”。

    他目前的職位是西京道節度使,而張通儒的職位是西京留守,這種安排明顯帶著讓二人互相監督之意,為此孫孝哲平素沒少給張通儒臉色,看可今天他卻迫切地想跟對方聊上幾句。

    親兵領命而去,片刻後帶著一個鬢發花白的中年人走了進來,有人小跑著搬過一個胡凳,孫孝哲站起身用手輕指“坐吧不用給我施禮了,我也懶得跟你還禮,咱們兩個之間別再弄那些N 碌畝 鰨 薄br />
    “謝大帥!”話雖然這麼說,西京留守張通儒還是做足了下屬的禮數,然後才欠著屁股在胡凳上坐了小半邊“屬下貿然前來打擾,是為了先前下書人所說的那幾句話……”。

    “攻心之計而已!”孫孝哲說得很輕蔑,但臉上的表情卻暴露了他此刻的無奈“我這就安排人加強戒備,以免長安城中真有哪個骨頭軟的,被人家幾句狠話就嚇破了膽子!”

    “大帥高明!”張通儒發自內心地稱贊了一句,然後繼續補充“屬下剛才出去巡視了一圈,各營將士基本上都表現正常,但阿史那從禮那邊……”。

    “來人!”孫孝哲再度打斷,不是想故意讓張通儒難堪,而是對這條提醒非常重視“傳我的命令,讓安守忠率部移屯與阿史那從禮一道駐守西苑,接到命令之後立刻搬家,不得有半點延誤!”。

    “諾!”有親兵上前接過令箭,小跑著出門,不待他的背影去遠,孫孝哲又將頭轉向張通儒“你看還需要做些什麼事情,一並說出來,本帥一一照辦就是!”。

    “屬下屬下沒什麼可進諫的了!”張通儒有些受寵若驚站起身來,再度施禮。

    孫孝哲苦笑著擺手“坐下,別再跟我客氣了,你這家伙雖然多疑善變,卻也是出了名的謹慎,本帥以前風頭正勁,不願听你的@攏 悅獯蚧髯約沂科 扇緗裨菔甭淞訟路紓 托枰 閌耙挪孤├耍 薄br />
    “屬下屬下當竭盡所能!”難得听孫孝哲說幾句掏心窩子話,張通儒被感動的第三次站起來鄭重承諾。

    “坐吧!”孫孝哲揮手示意對方別再客氣“此一時彼一時,不管朝廷當初安排咱們兩個在這里是什麼用意,眼下咱們都只能把心思往一處使,如果再繼續互相牽制下去,恐怕正合了城外敵軍的心思,這長安城就只能拱手讓人了!”。

    “屬下從來沒想過對大帥做任何不利之事!”張通儒急切地解釋了一句,隨後輕聲嘆氣“朝廷這個安排也未必是因為不信任大帥的忠心,不過眼下這些都不必提了,最重要的是一定不能讓長安重新回到殘唐之手!”。

    “本帥也是這麼想!”修補了彼此之間的裂痕之後,孫孝哲迅速將話頭轉向正題“只是以目前的軍心和士氣,本帥也不知道還能守多久”。

    “屬下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直說!”張通儒對長安城內外的局勢了如指掌,笑了笑搖著頭說道。

    “說吧無論對錯,本帥不讓它傳到別人耳朵就是!”。

    “那屬下就放肆了!”張通儒坐直了身體,目光里充滿了擔憂“我軍能不能守住長安,恐怕關鍵並不在大帥這兒,而安西軍能不能拿下長安,恐怕關鍵也不在王洵那里”。

    “此話怎講?”聞听此言孫孝哲精神立刻為之一振,瞪圓了眼楮大聲追問。

    答案卻讓他愈發感到絕望,甚至恨不得根本沒有听見,隨著一聲沉悶的嘆息,西京留守張通儒苦笑著補充︰“大帥莫非現在還沒看出來麼?不管是敵方,還是我方都在等著一個消息,如果陛下能挺過眼前這一劫,自然有兵馬源源不斷地開到,非但能讓我軍一掃先前頹廢,連重新將安西軍推出西京道,想必都不是什麼難事,可萬一陛下有什麼不測,恐怕非但安西軍會趁火打劫,其他各路唐軍也會像狼群般沖著長安城撲過來!”。
allenjung 發表於 2012-5-28 22:28
第五章 雙城 (六 下)

    努力了這麼久,卻仍然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前進後退,甚至生死存亡,都不歸自己所掌握。明知道張通儒說的都是事實,孫孝哲依舊無法甘心接受命運的擺布,沉吟良久,嘆了口氣,幽幽地反駁道︰“陛下,陛下他福澤深厚,這次自然是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況且,況且嚴莊老賊雖然與孫某不睦,卻也應該看到,這有關于長安城的爭奪,涉及到安、李兩家的氣運興衰,如果萬一被安西軍把長安奪了去,天下人眼里,又會怎麼看待大燕?!”

    “如果陛下身體康健的話,他當然不會允許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張通儒咧了下嘴巴,滿臉苦澀,“可太子殿下和嚴相兩個,卻未必有聖武皇帝陛下的魄力。如今唐將張巡、許遠兩人死守睢陽,硬生生拖住了令狐潮的十二萬大軍,使其遲遲不得寸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淮南和江南的財富源源不斷地運往蜀中,然後再源源不斷地轉到各路殘唐兵馬之手。而我朝自南下以來,雖然從各地府庫里得了不少錢糧,可在各個方向一天天干耗下去,慢慢地也就坐吃山空了.......”

    張通儒的話說得極慢,仿佛唯恐孫孝哲跟不上自己的思路一般。測試文字水印8。後者把每個字都听在耳朵內,心中頭的感受未免越來越淒涼。

    大燕國去年南下之時,一路燒殺搶掠,將所過之處都變成了一片廢墟。大伙當時只覺得快意,並沒認真去想這樣做會給自身帶來什麼不利影響。如今戰勢陷入僵持階段,報應便一點點顯現出來了。

    沒有城市,則意味著沒有了商稅。沒有了田莊,則意味著軍糧也失去了穩定征募渠道。大燕國當初雖然從各地官府的倉庫中繳獲了不少財貨,可給每名將士分一份,也就消耗得七七八八了。如今各地戰線長時間不能繼續前推,新的繳獲不能保證,舊的征服地區又沒有任何收益,日子難免就要過得一天比一天困窘。

    站在孫孝哲的位置上,他清楚地知道,如今大燕國各路諸侯,除了自己與史思明兩個尚且能夠自給自足之外,其他處都得靠洛陽的供應才能繼續維持下去。而洛陽城內的錢糧,也慢慢臨著坐吃山空的局面。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具備大胸襟、大氣魄的人,才會繼續堅持過去的方略,以徹底鏟除殘唐余孽,擒殺李隆基父子為首要目的,把靈武和蜀中作為進攻重點。測試文字水印4。換了一個眼界稍稍差一些的,恐怕就要改弦易轍,把戰略重點放在淮南、江南兩道,先徹底解決了吃穿問題才是正經。

    而無論安慶緒還是嚴莊,都不具備與聖武皇帝安祿山同樣的眼界和胸襟。可以預見,萬一聖武皇帝陛下駕鶴西去,恐怕長安城被放棄,便成了定局了。至少,它不會再被當做與殘唐爭奪的重點。

    “說實話,如果換了張某在嚴相那個位置上,也很難取舍?!”唯恐孫孝哲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張通儒又畫蛇添足地補充。

    “唉!”孫孝哲報以一聲長嘆,然後久久不語。

    睢陽、長安,想著如今的形勢,他眼前就仿佛出現了一盤棋局。兩座城,兩個劫點。雖然大小不同,堅固程度也不可同日而語。對全局的重要性,卻很難分得清楚誰主誰次。如果大燕國在唐軍積蓄起反攻力量之前拿下睢陽,便可長驅直入江淮各郡,徹底切斷殘唐的稅源,釜底抽薪。測試文字水印4。而萬一長安城在睢陽被攻破之前落入安西軍之手,便意味著大燕國的氣運已經結束了,各地殘唐勢力必然大受鼓舞,趁勢高歌猛進。

    這局棋,非目光長遠者看不透,非志在天下者不能執子。可聖武皇帝陛下,偏偏又病得無法再站起來!“老天爺,你不能這麼不公平啊!?李家父子無論怎麼折騰都由著他們,聖武皇帝陛下只是偶感小恙,,就......”想著越來越絕望的未來,孫孝哲忍不住仰天長嘯,“啊——啊——”

    “大帥,大帥!”張通儒被嚇了一哆嗦,趕緊跳上前,伸手去拍孫孝哲的後背,“大帥切莫如此,你是一軍之膽,任何舉動,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後果!”

    “啊啊啊——!”“啊啊啊——!”孫孝哲又聲嘶力竭地喊了幾聲,直到把門外的侍衛都招了進來,才悻然閉上了嘴巴。“那又怎樣,莫非我心里再難過,也只能自己憋著不成!他奶奶的,大不了老子這西京道節度使不做了,誰願意來當誰來當。老子自己回塞上找塊沒人的地方放羊打獵去,免得天天看著局勢憋氣.......”

    “啊啊啊——!”

    “啊啊啊——!”

    還沒等他把抱怨的話說完,外邊忽然傳來一陣聲嘶力竭的吶喊。測試文字水印2。仿佛剛才的回聲一般,充滿了無奈與不甘。

    “誰在學老子!”孫孝哲大怒,推開身邊的張通儒,大步向門外走。才走了三、五步,又是幾陣聲嘶力竭的吶喊聲傳來,寒風般,灌進每個人的耳朵。

    啊啊啊——!”“啊啊啊——!”“嗚嗚嗚嗚——”“娘咧——”剎那間,哭聲、喊聲、絕望的尖叫聲響徹了全城。饒是見慣了風浪,孫孝哲也是汗毛倒豎,三步兩步沖回屋子內,從兵器架上抄了一口橫刀在手,“怎麼回事?今晚誰當值,趕緊把他給老子叫來!”

    “蔣方!”親兵們迅速報上一位將領的名字。然後紛紛拔出刀,將孫孝哲團團護了個嚴實。外邊的吶喊聲與哀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聲聲透著恐懼,聲聲透著絕望。孫孝哲的臉色也越來越冷,越來越蒼白,白得像冬天牆角處的積雪。

    再看西京留守張通儒,早已嚇得兩股戰戰,動彈不能。測試文字水印5。一雙手軟軟地按在柱子上,嘴里喃喃地叫嚷︰“安西軍,安西軍進城了。安西軍進城了!完了,完了,姓王的殺人如麻,我等今夜落到他手里......”

    “安西軍進城了,安西軍進城了!”仿佛要驗證張通儒的推斷一般,行轅之外,也傳來了同樣絕望且充滿恐懼的聲音。听到叫聲,眾親衛當機立斷,簇擁著孫孝哲便往外闖。孫孝哲被推得跌跌撞撞,努力掙扎了好幾次,才擺脫了眾親衛的控制,舉起刀,怒氣沖沖地呵斥︰“慌什麼慌,慌什麼慌。倘若安西軍進了城,就憑著你們幾個,能保護我逃出去麼?都給我原地站好,不準再推我。誰再敢對本帥拉拉扯扯,本帥直接砍了他!”

    “大帥.......”眾侍衛的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委委屈屈地停住了腳步。孫孝哲強壓下心中的慌亂,豎起耳朵又听了片刻。憑著多年的帶兵經驗,他堅信外邊的情況並沒有大伙想象的那麼糟。舉起橫刀,大聲命令︰“劉福,張順,杜遠,李戈,你們四個,各自去帥案上拿一支令箭,去巡視全城。命令各營將士,沒有接到本帥的命令之前,任何人不準輕舉妄動。測試文字水印5。崔護,你也拿著一支令箭去,招今晚當值的蔣方,命令他帶領本部人馬沿街巡視,踫見趁火打劫者,立刻就地斬首。許奇,你帶一支令箭,去把阿史那從禮、安守忠、張忠志、盧渝等人全給我叫來,就說本帥有緊急公務,需要找他們商議。讓他們無論手頭有多少事情,都立刻趕到節度使行轅。三鼓不到者,軍法從事!”

    “諾!”眾親衛見自家主帥如此鎮定,心中的慌亂頓時減輕了大半兒,拱手領命,拿著令箭匆匆離去。

    “該死!一群廢物!真該都閹了去犁地。”孫孝哲舉刀虛劈,大聲咒罵。也不知道是罵遠在洛陽的安慶緒和嚴莊等人,還是罵麾下眾將。

    張通儒聞听,臉色登時漲成了紫茄子色。雙臂用了幾次力,顫顫巍巍地離開柱子,沖著孫孝哲躬身致歉,“屬下,屬下剛才,剛才失態了。請,請大帥勿怪!”

    “不關你的事!”孫孝哲不耐煩地擺動橫刀。“不可能是安西軍入了城,更可能是炸營!一群膽小鬼,被人家幾句話就嚇丟了魂。測試文字水印5。真給聖武皇帝陛下丟人。等我查到是誰的手下出了事情,非斬了他不可!”

    “安西軍沒有入城?真的只是營嘯?!大帥何以知之?”張通儒哆哆嗦嗦向前走了幾步,試探著追問。論及領兵打仗的本事,他照著孫孝哲相去甚遠。但是他這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從不干打腫臉充胖子的事情。

    “肯定是營嘯!”孫孝哲伸出手,將張通儒拉到一扇窗子前。推開,用刀尖指向外邊烏蒙蒙的天空。“你听听外邊的聲音,亂七八糟的,根本沒有什麼規律。如果是安西軍入了城,肯定是由外而內,沿著街道直撲咱們這里。你再看看那些火頭,東一股,西一股,沒任何章法。如果是安西軍放的,那他們的兵力得分散到什麼地步?就不怕被本帥逐個擊破麼?”

    此刻外邊的天色還沒有黑透。張通儒沿著孫孝哲的刀尖所指望去,果然看見幾股濃煙,飄飄蕩蕩直沖夜空。聲勢雖然看起來甚大,所處位置卻甚為分散,明顯不是軍隊所為。他心中登時大定,又壯著膽子听了听四周的聲音,亦果然如孫孝哲描述的那樣,混亂而毫無規律,並且一點兒也沒有向節度使行轅靠近的跡象。測試文字水印6。

    “弟兄們都分散在城中各處,一個地方發生營嘯,影響不了整個城市!!”見張通儒的神情漸漸安定,孫孝儒又皺著眉頭補充,“應該還有刁民在趁火打劫,蔣方這廝,就是個廢物。這麼久了,居然連個準確消息都沒送過來!”

    “也許,也許蔣將軍認為,事態尚在他掌控之中。不想讓大帥操心吧!”張通儒本著與人為善的原則,主動替蔣方開脫。

    “哼!”孫孝哲哼了一聲,不置可否。二人耐著性子繼續等待,從天色剛剛擦黑一直等到天色全黑,也沒等到也沒等到當值將領蔣方的回報。倒是被派往西苑就近監督眾部族武士的安守忠,滿身是血地趕來了。一進門,就趴在地上,大聲哭訴道︰“稟大帥,阿史那從禮,阿史那從禮勾結安西軍,造反,造反了啊!”

    “造反?!”孫孝哲手中的刀哆嗦了幾下,強作鎮定,“你怎麼知道他造反?他造反了,你怎麼不抓他?!”

    “末將,末將沒想到他現在就會動手。測試文字水印4。末將,末將奉命轉移駐地,才,才搬了一半兒,阿,阿史那從禮就帶人沖了出來。先,先打傷了末將,然後奪了西苑的庫房和馬廄,直接殺向西門了!”

    “廢物!”孫孝哲氣得連殺了安守忠的心思都有,上前一腳將對方踢翻,快步沖向屋門。“來人,把本帥部曲全召集起來,去殺阿史那從禮。殺了他啊,本帥今天一定要趕在安西軍入城之前殺了他!”

    留在行轅內的親信答應一聲,紛紛去召集部屬。就在這個當口,其他駐扎在城內各處的將領也奉命趕到了,一邊主動向孫孝哲匯報自己那邊的情況,一邊跳著腳大罵阿史那從禮卑鄙無恥。

    “罵什麼罵,都給我回去調兵。把所有兵馬都召集起來,趕在安西軍發起進攻之前,圍殺阿史那從禮!快去,都愣著干什麼,你們這幫廢物,明知道阿史那從禮造反,居然都不帶兵去攻打他,都跑到本帥這邊來看熱鬧!”孫孝哲氣急敗壞,發出的命令一道比一道混亂。

    不是你剛才命令我等不準輕舉妄動的麼?眾將肚子里腹誹,臉上卻不敢帶出絲毫怒色。測試文字水印1。躬身領命,快步走出行轅。

    大約一炷香時間之後,孫孝哲的嫡系聚齊,眾將也把各自的隊伍,帶到了節度使行轅附近。總共大約有八千多人,超過了阿史那從禮所部武士的兩倍。這讓孫孝哲心中的對平息叛亂的把握更大了些。他滿意地朝大伙點了點頭,跳上坐騎,一馬當先向西門沖去。

    西門附近,數百部族武士正像瘋了一般,沿著街道兩側殺人洗劫。孫孝哲見狀,立刻帶領士卒沖了上去,將這伙武士砍了個人仰馬翻。

    “饒命,饒命!”眾部族武士寡不敵眾,果斷地選擇了投降。孫孝哲卻不肯再放任這伙養不熟的白眼狼,親自動手砍死了兩個,然後將刀尖指向另外一個身穿四品將軍服色的家伙,厲聲問道︰“阿史那從禮呢?他跑到哪里去了。你給你等安排的是什麼任務,安西軍和你等的聯絡信號是什麼,速速如實招來?”

    “冤枉!”部族武士頭領大聲喊冤,“大帥饒命,我們冤枉啊。我們幾個奚族,阿史那從禮是突厥族。根本不是一伙。他今晚跟我等說,大燕國要完蛋了,要帶著我等回塞外。結果走到了城門口,卻又欺負我等人少,強逼著我等留下來斷後!”

    “斷後,回塞外?”孫孝哲無法相信對方的招供。阿史那從禮居然不是跟安西軍勾結,而是準備跑回塞外去當他的土酋?那他何必又走得這般突然,好像要跟安西軍里應外合一般?

    “他說您根本不敢招惹鐵錘王,準備向他投降了,準備把我們這些外族殺了,拿首級去當投名狀。我等本來不相信他的話,可今天,今天傍晚,安守忠的人又進駐西苑——啊——!”沒等部族武士頭領把話說完,孫孝哲手起刀落,將其砍成了兩半。

    “殺,全殺了,一個不留!”揮舞著血淋淋的橫刀,他大聲命令,宛若一頭發了瘋的魔鬼。

    眾親信將士奉命動手,頃刻之間,將剩余的俘虜殺了個干干淨淨。望著四敞大開的西城門,大伙再度將目光投向了孫孝哲,“大帥,追還是不追!”

    “追個屁!”孫孝哲沒好氣地瞪了眾人一眼,大聲回應。“跟阿史那從禮拼個兩敗俱傷,讓安西軍坐收漁翁之利麼?關門,把蔣方和盧渝兩個廢物給老子找來,老子要親手砍了他們的腦袋!”

    既然阿史那從禮不是跟安西軍里應外合,懸在眾將士心中的石頭也轟然落地。紛紛跳下坐騎,七手八腳關閉城門,重新扯起吊橋。片刻之後,有人抬著西門當值武將盧渝和城內當值武將蔣方兩人的尸體,前來向孫孝哲復命。原來二人為了阻止阿史那從禮叛逃,早就為大燕國“盡忠”了。

    “死了?”孫孝哲楞了楞,臉上難得露出了幾分悲戚之色。“這兩個笨蛋,怎麼不早些向本帥匯報!就這樣稀里糊涂地死了,讓本帥,讓本帥.......”

    走到尸體前,他慢慢合攏兩位部將圓睜的雙眼。片刻後,忽然又抬起頭,沖著黑漆漆的夜空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個王明允,一招攻心之計,就廢掉了本帥四千大軍。本帥對你,可真是心服口服!可本帥就是不會放棄長安,就不讓你如願。本帥倒是要看看,是你先打下長安城,還是我大燕國兵馬,先過了睢陽!”
allenjung 發表於 2012-5-28 22:29
第六章 大唐 (一 上)

    睢陽,一面大唐戰旗在晚風中獵獵飛舞。(注1)

    自打叛軍進入河南之日算起,這面戰旗已經陪伴著將士們經歷了兩百七十余役。從雍丘到寧陵,再從寧陵到睢陽,一次次在敵人的歡呼聲中倒下,然後又一次次地被將士們重新樹立起來。

    縱使旗面上的唐字已經褪色,縱使旗幟本身已經千瘡百孔,只要一天它還樹立在那里,便是卡在叛軍喉嚨上的魚鉤,讓他們吞不得,吐不得,進退兩難。

    破舊且驕傲的戰旗下,橫七豎八地躺著數十名大唐男兒。他們之中有人的鎧甲上還帶著箭矢,有人刀尖上還挑著叛軍的血肉,卻仿佛絲毫沒有察覺般,呼呼大睡。測試文字水印9。

    他們太累了,實在太累了。以三千出頭弟兄,硬抗令狐潮、楊朝宗、尹子奇等數路大軍,十余萬兵馬的圍攻,實在已經超出了尋常人所能承受的極限。剛才那場戰斗,又是千余人擊退了數萬人,如何不能筋疲力竭?!

    但是他們沒有被擊垮,也永遠不會被擊垮。每個熟睡的將士的頭底下,枕得都是自己的弓囊。只要听到城外任何異常聲響,便會立刻再跳起來,生龍活虎般投入戰斗。(注1)

    河南節度副使張巡帶著幾名瘦骨嶙峋的親兵,各自抱著一捆舊草席,緩緩走上城頭。為了避免打擾將士們的美夢,他們盡量將腳步放得極輕。測試文字水印5。每經過一名弟兄身邊,就替後者蓋上一張草席,以抵抗早春的逆寒。這是參與防守者才能享受到的特權,也是張巡唯一能給弟兄們提供的特權。城中的各項物資已經瀕臨枯竭了,包括御寒的衣物和果腹的糧食,至于治療傷口的藥物,更是早已經斷絕多日。而隨著天氣漸漸轉暖,開到睢陽城下的叛軍卻越來越多,越來越訓練有素。

    叛軍好像把所有賭注都押在了這里!憑借著一年多來與叛軍周旋的經驗,張巡明顯覺察到了對手舉動的反常。這意味著某個傳言可能已經成為事實,同時也意味著,彈丸小城睢陽,已經成為了決定朝廷與叛軍兩方生死存亡的關鍵所在。叛軍破了此城,則可以長驅直入江淮兩道,借江淮兩道的財稅糧草來發展壯大。測試文字水印5。而只要大唐的旗幟仍舊插在睢陽城頭,叛軍就不敢放心大膽地南進,已經轉守為攻的大唐軍隊,就會逐步縮小包圍圈,收復長安,收復洛陽,收復鄴城,將各路匪徒犁庭掃穴。

    在各路唐軍當中,有一支軍隊的表現尤為引人注目。那是張巡的忘年交,王洵王明允所率領的新安西軍。當年那個懵懵懂懂的青澀少年,終于長大成人,成了一個蓋世英雄。在其成長道路的關鍵點上,張某曾經輕輕地扶了一把,拉了一把。為此,每當听到新安西軍又取得了新的戰績,張某人都悄悄地為其感到自豪。

    “大人,許太守和南將軍回來了!剛才趁著叛軍撤下去用飯的時候,從北門那邊偷偷入了城!”伏波將軍石承平躡手躡腳走上城頭,附在張巡耳邊低語。測試文字水印8。

    他的聲音不大,卻令城頭的鼾聲為之一滯。很多熟睡中的將士,都掙扎地抬起頭,目光里充滿了期待。

    “他們都帶回來了什麼?”為了鼓舞士氣,張巡估計將聲音提高了數分。

    “三十頭牛,五十匹馬,還有十幾車糧草!”石承平的反應非常敏捷,立刻將最容易鼓舞士氣的部分大聲匯報了出來。

    “好,你留在這里監視敵情,我下去見許太守!”張巡滿臉興奮點頭,將懷里沒分發完的草席交給石承平,快步走下馬道。測試文字水印6。

    才走了幾步,他的腳下突然一軟,眼前發黑,差點直接滾倒。身後的親衛手疾眼快,趕緊死死抱住張巡,同時壓低了嗓音呼喚,“大人,節度大人。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快醒醒,快醒醒啊!”

    “別大聲,我沒事!”張巡努力站穩身體,強迫自己保持清醒,“把你的水袋借我用一用。把肩膀放在我腋下,小心些,別讓弟兄們看出來!”

    一名侍衛連忙從腰間解下裝水的皮帶,雙手捧給張巡。另外一名侍衛俯低身體,悄悄用肩膀頂住張巡的左腋。借助親兵的支持,張巡的身體終于站穩。他對著水袋狂灌了幾大口,然後展顏而笑︰“老了,身體比不得年青人了。測試文字水印4。才熬了一個夜,腿腳就不利落。走吧,咱們快點到衙門那邊去,別讓許大人等著咱們!”

    “大人.....!”親衛低低的回應了一聲,翻過手背,偷偷抹去眼角的熱淚。張巡的話其實騙不了任何人,除非對方強迫他自己相信。一天一頓飯,每頓不過是一小碗粥,長此以往,即便是再結實的漢子,也會餓得頭重腳輕。更何況張大人只是個文弱書生,瘦得跟竹竿一般,肚子里根本沒有任何油水做支撐。

    “待會兒把許太守帶回來的牛宰一只,給城頭上的弟兄們補補身體!咱們也趁機打打牙祭!”張巡也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里,笑了笑,繼續吩咐。“走吧,快去快回。測試文字水印8。照今天上午的情形看,恐怕天黑之前,叛軍還會再發起一場強攻。”

    “嗯!”親兵們含淚點頭。半擁半架著主帥,快步下城。沿著青石板鋪成的街道走了二里左右,便來到睢陽縣衙。幾個風塵僕僕的漢子正指揮著民壯卸車,听到張巡的腳步聲,快速轉過身,抱拳施禮,“大人,下官(末將)從徐州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張巡快走幾步,笑著拉起帶隊二人的胳膊,“許大人,南八,你們兩個這回可真是立了大功。不瞞兩位,弟兄們馬上就要斷糧了!”

    “大人,下官慚愧,有負.......”太守許遠低下頭,滿臉愧色。

    話音未落,已經被張巡搶先一步打斷,“進去說,咱們進縣衙里邊說。測試文字水印9。外邊風大,你們幾個又接連趕了好幾天路!”

    “大伙都進去吧!這里交給南某了!”南霽雲的表現還像當年一般穩重,笑了笑,將善後任務全部留給了自己。

    听到二人的話,許遠迅速意識到了自己的莽撞。趕緊點了點頭,強笑著附和,“既然大人有令,許某豈敢不從。走,大伙進去先喝口熱茶暖暖身子,把這里都交給南八。他從小練武,身子骨最結實。”

    眾將欣然領命,簇擁著張巡和許遠兩個走入縣衙。有親兵小跑著送進熱水和風干的樹葉,張巡親手給每人泡了一杯。測試文字水印4。然後才慢慢踱回帥案之後,低聲問道︰“如何?你們可曾見到了許叔冀?他怎麼說?”

    “不但見到了許叔翼,而且還順路去了尚衡那里!”睢陽太守許遠怒容滿面,咬著牙回答。“他們兩個都推脫說沒有辦法出兵前來支援。只給了幾頭牲口和三、兩車糙米。倒是虞城的幾個大戶,听聞咱們在睢陽守得艱難,主動出錢湊了一批糧食過來!”

    雖然剛才就猜到了這個結果,張巡心里還是覺得好生失望。猶豫了一下,繼續不甘心地問道︰“吳王殿下呢,你們這回見到他了麼?”

    “他先前是奉太上之命來河南督師,而新皇在靈武即位之後,並沒有承認他的河南道兵馬大總管的身份。測試文字水印6。為了避嫌,他已經閉門謝客,數月沒有露面了!”許遠苦笑,搖著頭說出一個讓人心寒的事實。

    “陛下他,陛下他......”饒是對大唐忠心耿耿,張巡也被憋得臉色發黑。忍了又忍,才將罵人的話強行吞回了肚子內。“陛下也許是受了奸人蒙蔽吧,我當年在長安城時見過陛下。氣度恢弘,胸襟開闊,絕對是一位英主!”

    “永王東巡,高適等人奉命堵截,已經將其擊殺了!”許遠沒有反駁張巡的話,只是又補充了一個令人尷尬無比的消息。

    永王李是當今皇帝的嫡親兄弟,領山南、江西、嶺南、黔中四道節度使,。奉了蜀中那位太上皇的命令以荊州大都督身份出鎮江南,防備叛軍渡江。結果卻因為這道任命上沒有靈武朝廷的附屬,變成了企圖擁兵自重,圖謀不軌。

    結果靈武朝廷直接下旨,削了永王的所有官爵,命其閉門思過。可憐的永王殿根本不明白兄長狠辣,還想借助手頭三千嫡系做垂死掙扎。結果山南道節度使高適、河北節度使皇甫銑等人立刻放棄了對北方的防御,聯手南下,前後連半個月時間都沒用,就將這支“叛軍”徹底消滅于萌芽狀態。

    李身中六箭,被俘。旋即被皇甫銑以皇命處斬。其子李也被亂兵所殺,門下食客和幕僚們包括李白在內,或者被擒,或者不知所蹤。消息傳回蜀中,太上皇李隆基嘆了幾聲氣,落了幾點淚,從此再也不發任何命令。靈武朝廷經此一戰,則徹底建立了自己的威信。政令繞過叛軍佔據的長安,從極北之地直達廣南,算不得暢通,卻再也沒有哪個皇親國戚敢于違背了。

    只是,先前那些奉命前往各地組織兵馬抗拒叛匪的李姓皇弟皇佷們,也都徹底寒了心。再也不敢多管一件事,多發一道命令,唯恐稍不留神,便落得和永王同樣的下場。

    注1︰史實中,張巡所部將士前後在雍丘、寧陵、睢陽三處抗擊叛軍。小說中因為篇幅所限,只涉及睢陽一地。其他兩處略過。
allenjung 發表於 2012-5-28 22:34
第六章 大唐 (一 下)

    吳王李巨主事河南的時候,洛水兩岸各路唐軍即便有保存自家實力的心思,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明。如今李巨為了洗脫嫌疑閉門謝客,張巡再派人四處求援,一眾友軍不動如山,便再正常不過了。

    “鼠目寸光!可憐太上皇陛下英明一世,到老來,居然,居然.......”忍了又忍,卻最終沒能忍住,張巡搖搖頭,沉著臉數落。

    把胸中的悶氣散出去了一些,他又迅速調整心態,壓低了聲音向許遠請求:“朝廷的事情,咱們離得太遠,也許聽到的未必全是實情。所以,剛才的話,盡量不要外傳,以免影響我軍士氣!”

    “許某明白,所以才隻敢回到屋子跟你說!”睢陽太守許願苦笑著答應。“但是眼下叛軍已經視睢陽為扭轉全局的關鍵,如果得不到其他各路兵馬的接應,光憑著咱們手頭這幾千人,很難守得太久。”

    “我跟臨淮節度使賀蘭進明還有些交情,過幾天找個賊人不注意的機會,讓南八帶著我的親筆信闖出去,向賀蘭進明求援。看在當年彼此詩文唱和的份上,估計他不會見死不救!”純粹是為了給大夥鼓勁兒,張巡又說出了另外一支可能借助的力量。

    “賀蘭進明,就那個靠拍李林甫馬屁上位的榜尾進士?!”許遠輕輕皺眉,為大局計,沒有直接提出反對意見。

    “當時李林甫大權在握,任何人想做出一番事情來,都不得不跟他虛與委蛇!”張巡還是一如既往的寬厚,隻字不肯提賀蘭進明的醜陋過往。

    見他如此苦心孤詣,許遠反而不好再多說些什麼了。沉默了片刻,忽然又笑著向張巡拱手,“其實許某這次出去,帶回來的也不完全是壞消息。剛才忘了恭喜大人了,朝廷終於聽說了我等再此地的功績,已經下旨,封您為禦史中丞。兼領河南節度使,兵馬使。雷將軍、、姚將軍、石將軍、南將軍他們,也都各晉三級。封正三品大將軍,加特進。”

    禦史中丞是禦史台的主官,在朝堂上的地位僅次於左右丞相。特進則為正二品散職,地位僅次於開府儀同三司。若是換在承平時期,能得到這樣的殊榮,張巡即便再沉穩,恐怕也要激動得熱淚盈眶。然而此刻,他心的感覺卻隻有寒冷。“張某寧願陛下給睢陽派三千兵馬來,而不是這些空頭官職!否則,萬一哪天睢陽不保,朝廷恐怕一下子就要損失兩位中丞,四十多名特進了。”

    許遠苦笑著搖頭。在朝廷發往河南等地的聖旨中,他也被加封了光祿大夫,河南道屯田使,走上了老許家幾輩子都沒做夢都想到過的高位。然而如今大唐治下,特進帽子漫天飛,連公侯伯子,車載鬥量。大夥既不能憑著它指揮各路諸侯,亦不能將它賣出去,換取弟兄們的糧草軍資。除了小小地滿足一下虛榮心之外,根本不具備任何意義。

    不想讓張巡和弟兄們過於失望,他想了想,又笑著補充:“還有一個好消息關於安西軍的,王洵王明允在開春後再度大敗孫孝哲,順手還奪下了鹹陽城。如今,長安西側和北側所有屬於叛軍的據點都已經被拔除,孫孝哲等人,已經不能再出西門一步了。”

    這個消息的確讓人精神為之一振,張巡先是楞了楞,旋即臉上寫滿了自豪的笑容,“好,好,好!”他用接連撫掌的動作,來表達自己的欣慰之情,“來人,傳我的命令,讓,讓夥房在把今晚的粥稍稍弄稠一些,給所有弟兄吃一頓飽飯,也好明日繼續殺敵!”

    “諾!”左右親衛答應一聲,雀躍著下去傳令。沒等他們的腳步聲去遠,張巡已經又回過頭來,輕輕拉了下許遠的胳膊,低聲道:“這消息可否屬實?!叛軍那邊呢,難道就這麼忍了。王明允麾下好像隻有萬把人吧!若是叛軍惱羞成怒,不顧一切前來報複,他是否能支持得住?......”

    “消息絕對屬實。靈武那邊,已經將此戰的結果印在邸報上,向全天下發行了!並且.....”頓了頓,許遠繼續說道:“並且叛軍那邊短時間內,恐怕不會向長安方向派遣任何援軍。安祿山已經死了,現在接替老賊留下來位子的人是安慶緒,目光不像老賊那般長遠。首輔嚴莊又心胸狹隘,素來跟孫孝哲不睦.......”

    “太好了,太好了!”張巡興奮得來回踱步。這樣的話,隻要朝廷能及時派一些兵馬去援助明允,拿下長安便易如反掌。屆時,那些坐視觀望的家夥,就會相信大唐國運尚在,對叛軍士氣來說,也是個極大的打擊!此消彼長.......”

    他光顧著高興,壓根沒注意到許遠的臉上的苦澀。後者陪著他高興了一會,慢慢收起笑容,低聲提醒:“隻是如此一來,睢陽所要承受的壓力,恐怕要變得更大了。弟兄們已經整整半年沒有休息過,城中各項軍需......”

    “無論如何,咱們也要堅持到長安城被大唐光複那一天!”張巡把手一揮,非常堅定地說道。“你回來之前,我觀察城外叛軍的動靜,已經猜到局勢發生了變化。隻是沒料到會變得如此對大唐有利。我估計最多再有四個月,或者兩、三個月,長安城就會被光複。屆時,局勢徹底逆轉,睢陽城便不再向今天這般重要。咱們是走時留,就都從容得多!”

    “的確如此!”許遠的戰略眼光不遜於張巡,否則也不會主動邀請張巡到睢陽來與自己合兵。“如今的局勢,長安與睢陽,便是棋局上決定輸贏的兩個點。看的是大唐先光複長安,還是叛軍先從我等的屍體上踏過去。如果真的隻需要再多堅持三個月的話,許某即便賭上這條老命,也要陪著張兄搏上一搏!”

    “最多三個月,從明允以往的戰績上看,如果朝廷肯給他全力支持,也許頂多兩個月時間,他就能把孫孝哲從長安推出去!”張巡擦拳磨掌,豪情萬丈。“許兄,等會兒由你來向弟兄們宣布,安祿山老賊遭了天譴,王師已經逼近長安城的消息。弟兄們聞聽後,一定會士氣大振!”

    “嗯!”許遠欣然領命。“還有一件事,是關於雷萬春將軍的。許某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想先跟張兄商量商量”

    “什麼事情,你還不能跟他直接說?!”張巡輕輕轉過頭,目光帶著幾分詫異。

    “雷將軍有個弟子,姓馬,乃高唐公的後人。當年曾經在東宮充任千牛備身,如今水漲船高,奉命掌管殿前兵馬。他曾經多次向陛下推薦雷萬春將軍,陛下自己據說對雷將軍的威名也久有耳聞。所以這次給大夥加官進爵之時,特地在聖旨中提到了雷將軍一句。希望各地官吏,如果在帳下發現雷將軍這樣的人才,要大膽向朝廷舉薦!”

    “傳旨欽差在哪?許兄見到他了麼?”隨著許遠的轉述,張巡的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沉聲問道。

    “沒有!”許遠輕輕搖頭。“那名欽差膽子很小。到了許叔衡那之後,發現睢陽附近全是叛軍,就不敢繼續往這邊走了。把朝廷給咱們的嘉獎令和升遷旨意,全丟給了許叔衡,命其想辦法轉交!”

    “許叔衡呢,他對事此如何評價?!”張巡強行壓抑心中的怒火,胸口燒得像有把火鉗在麵攪。

    “許叔衡雖然不願意出兵支援咱們,卻也不想與咱們為敵。他把欽差的原話和聖旨一道,不折不扣地轉給了我。並且建議說,既然陛下如此欣賞雷將軍,咱們不如請雷將軍去靈武走一遭。說不定陛下見到雷將軍之後,能更清楚地了解河南道的局勢,盡早派一名宿將來統籌全局!”

    “嘿!”張巡報以一聲冷笑。這個節骨眼上不立刻調遣兵馬救援睢陽,反而要從睢陽城中把自己的得力臂膀雷萬春挖走,這心思,虧得靈武那位皇帝陛下能想得出來!

    “從這到靈武,要先繞向山南道,然後饒向京畿道,穿過安西軍的駐地,再經隴州、原州,才能進入靈州境內。即便不吝嗇人和馬的體力,星夜兼程,恐怕也要走上一個半月之久。等陛下得知了我等這情況,再做出決定,恐怕又是一個半月......”許遠也不希望雷萬春在此刻離開睢陽,看了看張巡的臉色,沉吟著道。

    “這事你我不好阻攔,畢竟咱們都是大唐的臣子。”張巡深吸了口氣,輕輕搖頭,“把聖旨拿出來給我吧,我去交給雷將軍,讓他自己做決定!”

    “也好!”許遠知道張巡所提議的,也許是大夥目前最好的選擇。點點頭,轉身從一個行囊中掏出用綢緞包裹著的聖旨。

    張巡將聖旨隨手拿過來,草草過了一遍。然後將其重新包裹好,拎著去找雷萬春。後者昨夜曾經率部與叛賊惡戰,今天白天並不當值,此刻正坐在營房親手打磨一把厚背長刀。見張巡滿臉憤怒地前來找自己,趕緊將刀和磨石放在一邊,起身問候:“怎麼了,你的臉色怎麼如此難看!”

    “朝廷看中你了!”張巡將打開綢緞包裹,將聖旨塞進雷萬春滿是黑泥的大手。

    “看上雷某了?雷某有什麼好被看中的!”雷萬春愕然接過聖旨,速展開。目光隻是匆匆一掃,他便從上麵發現了自己的名字,還有朝廷那種遮遮掩掩的招攬之詞。

    “笑話!”將聖旨團做一團,用力揉了揉,雷萬春將其丟向了門外。“你放心好了,雷某才沒功夫去靈武當什麼神策軍統領。想要雷某效忠容易,他親自來河南戰場便是!”

    “我猜到就是這麼個結果!”張巡聳聳肩,展顏而笑。“不過下次想扔聖旨,最好等我轉過身去再扔。畢竟咱們都是大唐的臣子!”

    “雷某不是任何人的臣子!”雷萬春從地上撿起將要磨好的刀,用手指在刀鋒上輕輕摩挲,“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是
allenjung 發表於 2012-5-28 22:35
第六章 大唐(二 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自幼讀過的聖賢書告訴張巡,雷萬春的話是錯的。然而他卻找不到任何反駁之詞,也無力反駁。

    “你從哪拿到的這玩意?!”雷萬春將抹幹淨的刀刃用嘴巴吹了吹,隨口問道。

    “許太守從許叔衡那邊帶回來的。欽差怕聖旨落入賊人之手,沒敢跟著過來!”

    “可有援軍?!”

    “沒有,許叔衡說他那邊情況也很緊急!”張巡的臉色有些尷尬,吞了口吐沫,艱難地回應。

    雷萬春不再說話,低下頭去,繼續打磨刀背上的幾縷鏽痕。那些鏽痕都是敵人的血留下來的,已經深深地滲進了刀身當中,越磨,越顯得清晰醒目。

    刀身和石頭的磨擦聲,讓人覺得渾身發緊。特別是張巡,半年多來,每次看到雷萬春磨刀,心都不由自主會湧起一股子寒意。雖然在以前,他也經常聽到同樣的聲音,但那時的雷萬春,卻不像現狀一般又冷又硬。

    如果把以前的雷萬春比作一碗烈酒的話,現狀的雷萬春,則成了一塊萬年寒冰。渾身上下沒有絲毫熱氣,隻有幾萬個冬天累積下來的陰冷。張巡知道是什麼原因使得雷萬春變成了這般摸樣,也知道雷萬春在磨刀時,心想的是誰。但是他偏偏沒有任何辦法阻止雷萬春,甚至試探一下對方心思的話,都沒勇氣說出口。

    曾經權傾朝野的楊國忠被當做引發安祿山叛亂的罪魁禍首,碎屍萬段;曾經集整個後宮寵愛於一身貴妃娘娘被賜與了一道白綾;曾經被無數皇親國戚、王公大臣爭著搶著一親芳澤的虢國夫人走投無路,先刺死了楊國忠的妻子裴柔,然後拔劍自盡。用生命維護了其自己最後的尊嚴.......

    當消息傳到耳朵時,無論對楊家姐弟以前存有怎樣的觀感,張巡都被深深地震驚了。他沒想到陰謀發動者如此果決,如此狠辣。更沒想到的是,曾經被自己視為紅顏禍水,並反複規勸雷萬春對其始亂終棄的楊玉瑤,性子中還有如此剛烈的一麵。比起這個女人,那些先前靠抱著楊國忠大腿上位,如今又爭先恐後落井下石的家夥,簡直就是一群供人戲耍的猴子,隻是比山林間奔跑著的那些,多穿了一件官袍而已。

    震驚過後,便是深深的恐懼。作為至交好友,張巡很清楚雷萬春與楊玉瑤之間的感情。那不是以往的逢場作戲,也不是什麼衝動結束後便會割舍的露水姻緣。那是全心全意地投入,願意因為對方的歡笑而歡笑,憂傷兒憂傷。願意為對方一怒拔劍,哪怕麵對的是世間所有人。

    .張巡害怕雷萬春聽聞虢國夫人的噩耗後會衝動行事,所以第一時間約了南霽雲去勸阻他。誰知雷萬春隻是悶頭喝了幾壇子酒,就帶著刀,繼續上城牆巡視了。那一日,叛軍亂箭如雨,雷萬春身中六矢,卻巍然不動。以至於叛軍將他當成了稻草人,過後又將其視為守軍紀律嚴明的象征。隻有張巡和南霽雲兩個心知道,六根羽箭加起來的傷害,都抵不上插在雷萬春心那一刀。

    那天雷萬春是被人抬下城牆的,在大醉中,被拔出了羽箭,包裹了傷口。酒醒之後,他對楊國忠兄妹的事情隻字不肯再提。卻一得空閑,便開始仔仔細細磨眼前那把刀。

    張巡很忌憚那把刀。好幾次在午夜的噩夢當中,他都看見雷萬春投靠了叛軍,像宇文至那樣,帶著幾分意,揮刀向自己和南霽雲等人砍過來,將自己和南霽雲等大唐的守衛者砍成了無數段兒。而當黎明的陽光照亮城頭,他又看見雷萬春傲然地擋在叛軍麵前,將試圖攻陷睢陽者,一一砍下了城牆。

    “據許叔衡說,是守直向陛下推薦的你。他現在事業有成,心卻一直沒忘了你這個師父!”不願意繼續忍受磨刀聲,張巡微笑著扯起另外一個話頭。

    提起自己那個關門弟子馬方,雷萬春的臉色難得變柔和了些。搖了搖頭,笑著道:“我其實也沒教他什麼東西。是他自己做事用心而已。不過.....”聳聳肩,他的臉上又忽然充滿了輕蔑的表情,“讓我去神武軍任職,卻未必是他的推薦起了作用。你的那位陛下,心眼和膽子,都比針鼻兒還小。”

    “陛下他.......”張巡的呼吸突然變得極其沉重,猶豫了片刻,很是無力地辯解道:“也許你想歪了!”

    “我倒是希望自己想歪了!”雷萬春再度從磨刀石上拿起刀,檢查上麵的瑕疵。鏡麵板平滑的刀身,倒映出他的麵孔。蒼老,憔悴,桀驁不遜。“你今天就是為了這些事情來找我?”

    “當然不是!”張巡如蒙大赦般喘了口氣,迅速接口,”找你是因為聽到了守直和明允的消息。守直現在已經很有出息了,明允做得卻比他更為出色。據說在不久前,明允帶領著安西軍一鼓作氣攻克了鹹陽。孫孝哲被他打得魂飛膽喪,現在連長安城的西門都不敢出了!”

    “哈!這小子.......”一抹陽光迅速在雷萬春的絡腮胡子下炸開,將他的眼睛和額頭照得通亮,“這小子,可真有本事!當年在長安城中,我可真沒看出來!”

    “我也沒看出來,當年的明允,是個不折不扣的紈子弟,僅僅品性比其他人稍好一些而已。”提起當年在長安城的事情,張巡臉上也寫滿了陽光。

    那段日子很短暫,很平淡。大夥在一起除了喝酒之外,基本上沒做任何可以引以為傲的事情。然而回憶起來,卻每一個瞬間都充滿了愉悅。

    “對於男人來說,品性好,比什麼都重要!”雷萬春將刀收起來,用力伸了個懶腰,“否則的話,本事越大,禍害也就越大。其他人呢,有其他人消息麼?李太白、高達夫,秦家哥倆兒,還有那個不怎麼愛說話的岑參?”

    “高達夫做了山南道節度使,前些日子在平定永王的叛亂中,立下了大功。李太白做了永王的幕僚,現在不知所蹤。我想有高達夫在,沒人會真拿他怎麼樣。岑參好像留在了疏勒,最近沒任何消息,至於秦家哥倆,以他們的家世和能力,想不出人頭地都難。”
allenjung 發表於 2012-5-28 22:36
第六章 大唐 (二 下)

    “......”雷萬春笑著搖頭。在他認識的那些長安少年中,秦家哥倆無疑是最有前途的一對。家世背景、自身修養和為人處事,都甩了王洵、馬方等人不知道幾條街。

    在秦老公爺的言傳身教之下,秦家兄弟年紀青青,在官場上就遊刃有餘。一個以文狀元之資出任諫議大夫,深得皇帝陛下器重。一個以進士第七名身份進入東宮,成為監國太子李亨的得力臂膀。馬嵬坡兵變之後,李亨與李隆基父子分道揚鑣。秦家哥倆也秉承父命,一個跟著李隆基去了蜀中,另外一個跟著李亨去了靈武。由於做事穩重,為人敦厚,兄弟倆幾乎同時成為兩個朝廷的肱骨柱石,並且在蜀中和靈武兩處中樞之間,起到了穿針引線作用。

    隨著李亨的權位漸漸穩固,李隆基也心灰意冷,不再幹涉兒子的朝政。秦氏兄弟因功各自升了兩級,轉而承擔了為朝廷聯絡各路諸侯的重任。這兩年,各路兵馬能夠彼此呼應,逐漸扭轉了不利的戰局,秦家兄弟在其中居功至偉。特別是安西軍那邊,別的使者基本連宣讀聖旨的機會都沒有,隻有秦家哥倆出馬,才勉強能讓王洵給朝廷留幾分顏麵。

    如今朝廷從防守逐步轉入反攻,秦氏兄弟發揮的作用更大。幾乎所有趕往長安附近的諸侯,都會跟秦家兄弟打個招呼。就連天下兵馬大元帥郭子儀,都坦然承認,如果離開秦家兄弟的幫助,自己這個大元帥就會做得焦頭爛額,至少有一半兒命令無法順利傳達。

    “他們兄弟聽聞咱們在這邊打得艱苦,曾經多次向朝廷建言,請求陛下在收複長安之後,立刻調遣兵馬南下,解睢陽之圍,同時徹底堵死叛軍南下的希望。”見雷萬春笑得有點勉強,張巡低聲補充。

    “,這兩小子,難得有這份心思。”雷萬春又是聳肩而笑,並不對援軍及時趕來報多大希望。秦氏兄弟雖然才能人品都極其出眾,然而在他心目中,卻遠不及王洵、馬方來得親切,甚至比起已經投靠叛軍的宇文至,都要略遜幾分。

    “長安城一旦被朝廷收複,睢陽的戰略意義就不再像眼前這般大。屆時,你我所麵臨的壓力也會驟減。”趁著此刻雷萬春心情好,張巡慢慢將話頭引向正題。“待到此間事了,我希望你能去明允那邊住一段時間。他驟然執掌安西軍,正需要人幫襯!”

    這才是他的真實意圖,先前種種,全是鋪墊迂回而已。雷萬春聽在耳朵,半晌沒有任何回音,眉頭卻又漸漸皺了起來。

    見到好朋友如此,張巡猶豫了一下,又壓低了聲音補充道:“咱們兩個相交這麼多年。很多事情,即便你不說,我也能猜測得到。你心中所想的大事,我沒理由阻止,也不會去阻止。但我希望你完成心願之後能夠全身而退。放眼大唐,明允手握之兵,乃精銳中的精銳。所立功勞,除了那位四處救火的郭子儀之外,恐怕也無第二人能及。你藏到安西軍中去,即便曾經把天捅穿過,也沒人敢找明允去要人。而以他的性子,也定然會不顧一切地保全與你......”

    “我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沒等張巡把話說完,雷萬春笑著打斷。滿臉的絡腮胡子之間,除了苦澀之外,更多的是溫暖。“那件事我要做,就會做得幹幹淨淨。不多牽扯任何人。至於朝廷那些鷹爪孫,哼哼......”

    “還是小心些為妙。我知道你的本事,但他畢竟是大唐......”

    “大唐不是任何人的大唐。”雷萬春聳肩,長身而起。“天下也不是任何人的天下。餓了,走,一起去吃些粥。晚上還要繼續巡邏。”

    張巡笑了笑,便不再囉嗦。與雷萬春並肩出了門,與弟兄們一道去分享米粥。這一頓難得大夥都吃的飽,到了晚上,殺敵的力氣也又大了些。很,便打退了叛軍的兩次進攻,讓令狐潮再生不起組織第三次夜戰的勇氣來。

    幾位叛軍的主將發現城內的表現有異,退下去之後立刻著手尋求變化原因。沒幾天,便發現局勢已經到了生死存亡時刻。為了確保不與大燕國這艘破船一道沉沒,他們再也不敢保留實力,各自帶著嫡係部曲衝到了第一線。二十餘萬人環著睢陽城日夜猛攻,從春天一直攻到夏末,人和馬的屍體把護城河都添平了,依舊未能奈何睢陽分毫。

    “再這樣下去,恐怕即便咱們攻破了此城,也沒力氣繼續向南了!”叛軍主將之一楊朝宗越戰越喪氣,忍不住低聲跟同僚嘟囔。

    “可不是麼?那張巡簡直就是鐵打的。非但刀槍不入,連糧食清水都不需要吃!”同為叛軍當中的重要將領,趙德忠也被耗得筋疲力竭。恨不得立刻就將部曲打睢陽城下撤走,從此再也不跟城內的守軍有任何瓜葛。

    “唉!咱們這而哪是打仗,分明是替張巡揚名呢!”

    “是啊,是啊!幹脆繞開睢陽,直奔彭城算了。反正張巡手中也剩不下多少人了,未必敢出城追趕!”

    其他幾個將領紛紛附和。 連續幾個月惡戰下來,各類軍需物資消耗極大,城外的各路人馬都到了難以為繼的地步。可從三月以來就沒得到任何補給的守軍,居然依舊生龍活虎地站在城頭。楊朝宗曾經私下派人探查過,據說城內已經斷糧多日,牛羊戰馬都被拿來充饑。甚至連房簷下的鳥雀,地洞中的老鼠,也被挖了出來熬湯果腹。可即便在如此艱難情況下,守軍還沒有絲毫離開之意。即便城外幾次刻意放出數條道路,也無法動搖守城者的決心。

    攻不破睢陽,眾人就無法繼續南下。而長安那邊的情況,卻一日急過一日。起先隻有安西軍一家堵在城外,如今卻又多了薛景仙、李光弼、郭子儀與回紇王子葉護等人統帥的近二十萬大軍。大燕國方麵雖然也調遣了崔崔乾佑,李歸仁等宿將率部前去應戰,卻始終扳不回局麵。

    “拿不下睢陽,你等以為咱們還有別的路可走麼?”尹子奇抵達戰場時間比楊朝宗等人稍晚,銳氣也比其他幾名將領稍盛,聽楊朝宗等人說得沮喪,忍不住皺著眉頭反駁。

    眾將歎了口氣,尷尬地低頭。比起圍城中的張巡等人,大夥的境遇其實強不到哪去。特別是在郭子儀與王洵這一老一小會師之後,唐軍簡直是脫胎換骨。非但孫孝折被打得魂飛膽落,就連崔乾佑、啊史那承慶這些以持重聞名的老將,都一次次掩旗北走。

    而洛陽朝廷那邊,對始終拿不出個確定對策來應付眼前危機。既舍不得丟掉長安,又幻想拿江淮的財富來填補虧空。結果兩頭都放不下,兩頭又都落不著。弄得出征在外的將領們眼睜睜地看著局勢越來越危險,越來越艱難,卻絲毫沒有辦法力挽狂瀾

    “要不,咱們再想想別的主意?一味地硬拚下去,總歸不是個辦法!”眼見大夥的意誌越來越消沉,最早與張巡交手的令狐潮小聲提議。

    比起其他人,他才當真是無路可退。其他將領實在沒有辦法,還可以考慮向大唐投降。為了給後來者做個榜樣,短時間內,靈武朝廷還不會立刻翻臉不認人。而令狐潮原本就是大唐的官員,當年為了取得安祿山的信任,親手將不肯歸降的同僚挨個殺死。如果再厚著臉皮投降回去,即便朝廷肯暫且放過他,那些昔日同僚的家眷,也會將其碎屍萬段。

    “還能想出什麼辦法。從去年冬天開始,這世上哪些奇招、歪招咱們沒使過?!”楊朝宗依舊提不起精神,哭喪著臉搖頭。

    “唉!”眾將再度齊聲歎氣,深以楊朝宗的話為然。在過去的幾個月當中,為了瓦解守軍的士氣,大夥可謂將種種非常手段都用到了極致。有人抓了周圍來不及逃走的百姓,押到城下斬殺。有人扮作援軍,黑夜詐門。更有甚者,幹脆編造出了雷萬春乃魔王轉世,專門吃死屍,以及城中糧盡,士兵們所吃肉湯乃為張巡、許遠兩人的妻妾屍體所熬的謠言,令編造謠言者自己都義憤填膺。但所有手段,都收效甚微,反而攻擊方自己,越來越覺得索然無味。

    “大夥再想想,咱們這麼多人一起想,總能找出個破城的捷徑來!”令狐潮不甘心就此放棄,手足亂舞,拚命鼓動。

    眾將憐憫地看著他,就像看著街頭賣藝的侏儒。轉眼之間,便讓他麵紅耳赤,汗水從額頭上滾滾落了下來。“我,我也是為,為了咱們大夥著想。不是,不是單單為了我自己。大夥仔細想想,從李唐建國那天起,有過善待降人的先例麼?!”用力在額頭上抹了幾把,令狐潮帶著幾分絕望說道。

    這句話,正打到了眾人的要害上。想起百餘年前竇建德兵敗投降,卻被押往長安斬首的先例,眾將臉上凜然變色。咬牙切齒地半晌,終是喃喃地得出結論,“你說的對,咱們的確沒有任何退路。拚了罷,即便最終難逃要下地獄,也得拉著張巡一起下
allenjung 發表於 2012-5-28 22:37
第六章 大唐 (三 上)

    “拚了罷,即便最終要下地獄,也得拉上姓王的一起去!”長安城,西京留守張通儒揮舞著胳膊,滿臉絕望。

    “拚了,拚了。咱們即便把長安城一把火燒城白地,也不能讓它落到安西軍的手中!”同樣絕望的臉色,展現在每名守將的臉上。大夥緊縮眉頭,咬牙切齒。

    局勢糜爛到如此地步,眾人不恨閃擊潼關,徹底將長安推入絕境的郭子儀;不恨半途而廢,帶著自家兄弟逃回草原的阿史那從禮;也不恨擁兵自重,從背後捅了大燕國一刀史思明;唯獨對駐紮在城西的王洵王明允恨之入骨。

    如果不是當年王洵在永樂原一舉擊潰孫孝哲,天下人早就對李唐複國的事情不再心存奢望,各地叛亂不會蜂擁而起。如果不是王洵在黃帝陵前逼退了崔乾佑,偽帝李亨也早就成了大燕國的階下囚,失去了效忠對象郭子儀、李光弼等人也就變成了沒頭蒼蠅,無關痛癢。如果不是王洵率軍堵住了長安向西的通道,各路諸侯也不會看出大燕國的孱弱,更沒膽子像狼群般主動圍攏過來,露出雪亮的牙齒。如果不是王洵.......

    總之,姓王的家夥就像一顆魔星,在大燕國的氣運如日中天之時,猛然從高空落下。壓斷了大燕國的氣運,壓垮了大燕國的龍脈,壓得大燕國君臣上下抬不起頭,直不起腰,連呼吸都倍覺艱難。

    太沉重了,太沉重了,千鈞、萬鈞、兆鈞.......。那威壓沒有實際形狀,卻像風一樣無處不在。順著鎧甲的縫隙滲透入皮膚,穿過肌肉,一直滲透入骨髓,滲透入靈魂深處。更可怕的是,這分威壓還在與日俱增,從最初的戰略防禦到後來的戰略反攻,從堵住長安城的西門不準守軍進出,到現在整治器械隨時準備破城,每一天,都沒有放慢緊逼的步伐。而大家夥的反擊,則怎麼看怎麼像垂死掙紮,一次比一次孱弱,一次比一次有氣無力。

    他毀了安祿山父子的雄圖霸業,也毀了在座諸將的榮華富貴。所以,大燕國可以放棄長安,可以放棄京畿各郡,可以放棄潼關天險,卻一定要把這塊壓在命脈上的魔星搬開。為此,哪怕是付出城中所有守軍的性命為代價,也在所不惜。否則,早晚有一天,他會將整個大燕國活活碾成齏粉。

    殺,殺了他!當著天下英雄的麵而,用橫刀將其剁成肉醬。用馬蹄將其蹋成碎泥。仇恨最容易燒紅人的眼睛,整個節度使行轅都是一片沸騰。殺,殺了他。咱們早就該這麼做。當初若不是顧忌著會丟掉長安城,也不會落到今天這般下場。

    流火的盛夏,西京節度使行轅內卻因為眾將眼的恨意,變得有些寒氣迫人。很多站在門口的侍衛都悄悄地將腳步向外挪動,以免被帳篷的寒意波及。更有甚者,幹脆將目光投向城外的晚霞,試圖從那燃燒的雲彩間,尋找一絲溫暖。

    “咱家早就提醒過大夥,一定不要讓老虎長出牙齒來。即便不要長安城,也得解決掉這個心腹大患,可就是沒人聽咱家的。如今此子非但牙齒長齊了,連翅膀都生出來了。想除掉他,談何容易?”在場所有人中,最為痛恨王洵的,當屬邊令誠。本來憑著侍奉過兩位大唐皇帝陛下的苦勞,邊令誠還有機會棄暗投明。可王洵偏偏明確要求兩位皇帝除掉當初所有陷害封常清的人,以解安西軍將士心頭之恨。如果此刻邊某人膽敢跑回靈武或者蜀中去,恐怕立刻會被李家父子砍了腦袋,當做蒲包送到王洵的軍帳中,以顯示朝廷對這位統兵大將的器重。

    “就是麼,早知他會成為我朝心腹之患,當初大夥就該豁出一切去殺了他!”

    “的確如此,當初,我等太小瞧這位後起之秀了!:

    他的話引發了一片共鳴,很多將領回憶起一年多來跟王洵的交手經過,都是懊悔不已。其實在一開始時,長安守軍與安西軍在實力方麵的差距並不算太大。並且還一度穩穩超過了對方。然而無論是當年的西京道節度使孫孝哲,還是現在了大燕國征西將軍李歸仁,都沒有不惜任何代價與對方殊死一搏的勇氣。而王洵正是利用了孫孝哲和李歸仁兩個患得患失的心態,才穩穩地在長安城外站穩了腳跟。

    “此人的確不得不除,但關鍵是,如何才能找到機會將其除掉,如何才能把他跟郭子儀等人分割開來!”作為統籌所有守軍的主帥,李歸仁當然不能跟著眾將一起說喪氣話,拍了下桌案,沉吟著道。

    這句話,又令節度使行轅中的喧囂聲迅速低沉了下去。王洵所部的安西軍雖然驍勇善戰,實際數量卻並不多。大夥如果糾集起城中所有兵力,拚死一搏的話,未必不能拚個兩敗俱傷。但眼下郭子儀手中,卻握著整整十五萬大軍。如果大夥決定統帥全部兵馬出城去與王洵拚命,郭子儀不可能不像餓狼一樣從側麵撲上來。

    這姓郭的老家夥可不是南線的許叔衡、賀蘭進明等。南線的許叔衡與賀蘭進明等可以因為利益糾纏,對睢陽守軍見死不救。姓郭的老家夥卻不可能任由大唐朝最鋒利的一把刀,折斷在他自己麵前。

    更何況最近半年多來,王洵也曾多次對郭家軍仗義援手。遠的且不說,就說三個月前李歸仁與郭子儀交手那次。本來李歸仁瞅準了郭家軍組成複雜,彼此之間的配合缺乏默契的缺陷,已經將勝券穩穩地抓在了手。卻不料關鍵時刻,王明允又帶著西域騎兵出現在了戰場上,接連砍斷了李歸仁的兩麵帥旗,硬是將郭家軍從覆滅的邊緣拉了回來。

    經此一役,老狐狸郭子儀與小狼崽王洵彼此之間再無隔閡。互相呼應著,將長安徹底變成了一座孤城。洛陽方麵派遣兵馬來援,首先要遭受郭子儀的全力攔阻。而長安城內的守軍稍有異動,就會遭到安西軍的迎頭痛擊。

    三個多月來,大燕國試探著向長安派出了許多股援軍,可是沒有一路能突破郭子儀布下的重重防線。長安城內也多次派遣信使,向分散在其他各地的同僚、盟友請求軍隊和糧草輜重方麵的支援,也沒有一位信使,能活著再返回城來。

    老狐狸熟於軍務,麾下兵馬眾多,做事四平八穩。小狼崽子武藝超群,手握天下至銳,做事幹脆利落。這一老一小,就像曾經配合了多年的親兄弟般,把套在長安城外的包圍圈越拉越緊,越拉越緊,慢慢斷絕了守軍的所有生機與希望。再這樣下去,即便不強行攻城,守軍也會自行崩潰了。

    坐困愁城,眾將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一天比一天絕望。對王洵的恨意,也越集聚越深。這種仇恨就像深藏在地麵下的猛火油,稍微濺上一點火星,就會熊熊燃燒起來。並且在燒起來後,就要毀滅周圍所能波及的一切物品,不分敵我,亦毫無規律和理性可言。

    “郭子儀老賊肯定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咱們跟安西軍拚個同歸於盡,可他手底下的人,卻未必都這麼想!”見大夥都被李歸問住,邊令誠又清了清嗓子,陰惻惻地提議。

    “他手底下的人?!”對於溺水者而言,即便明知漂在眼前的隻是一根稻草,也會牢牢地握在手。征西將軍李歸仁眉毛迅速往上跳了跳,大聲命令,“你的意思是,利用郭子儀麾下那幫將領,拖住他,讓他無法及時分兵相助,從而為咱們和安西軍決戰創造機會?!”

    “屬下隻是大著膽子想想,如果此事處理得當,或許,咱們不但能拚垮安西軍,還有突出重圍的希望!”為了保住自家性命,邊令誠連自謙都顧不得了,接過李歸仁的話茬,速回應。

    “說說看!”李歸仁的眼猛然閃起了兩道寒光,點點頭,大聲命令。

    “那王洵王明允向來跋扈,除了郭子儀、李光弼和薛景仙三人之外,從不把其他同僚放在眼。即便是當年安西軍的老上司,在大多數情況下,也是冷眼相對!”憑著收集到的信息和對安西軍本身的了解,邊令誠冷靜地分析。

    剛才還在絕望中的眾人,紛紛將目光轉過來。帶著幾分期待之意看著邊令誠,靜等他的下文。老太監在玩弄陰謀詭計方麵的造詣本來就極深,此刻情急拚命,更是滿口毒液亂飛。隻見他吐著猩紅色舌頭,揚著三角形的腦袋,滔滔不絕地補充:“還有回紇的葉護王子,據說因為疏勒等地的歸屬問題,已經跟王洵爭執了無數次。遲遲都沒能爭出個確定結果來,更是巴不得王洵現在就死。如果我們選個合適時機,比如說月初的黑夜,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鼓噪而出。短時間內,誰也不能判斷咱們的主要突圍方向是哪邊。而過後即便判斷出來了,隻要我們擺出隻跟安西軍拚命,不會牽扯他人的姿態。想必有很多人,巴不得能看著王洵栽一個大跟頭
allenjung 發表於 2012-5-31 20:18
第六章 大唐 三 下

    此時此刻,堵在長安城外的王洵壓根兒不知道城內的叛軍已經準備狗急跳牆即便知道,他也不會太在乎自從永樂原之戰後,安西軍已經跟不同的對手打了近四十仗,一直贏多少從上到下,都開始打心眼里蔑視對手況且現在的安西軍規模已經擴張到三萬余人,實力已經遠非當初可比

    他在乎的是自己將以怎樣的方式攻入長安,才能給這座城市帶來最小的破壞作為曾經橫掃『藥』剎水兩岸,姓名可止小兒夜啼的悍將,王洵早就不相信世間還存在什麼秋毫無犯的王者之師哪怕是一支隊伍的主帥心腸再慈悲,哪怕是軍紀制定的再嚴明,也需要具體的人去執行而剛剛經歷過一場血戰的人,行為往往與禽獸相類似最接近于本能,也最難被理智所約束

    但是想保全長安城也絕非一件簡單的事情如今駐扎在長安周圍的,已經不止是安西軍一家李光弼所統領的河東軍、郭子儀所統領的朔方軍、王思禮所統領的靈武軍,薛景仙所統領的陳倉軍,還有回紇葉護王子所統領的部族騎兵,都耀武揚威而來,準備給予城里邊的叛軍最後一擊

    先入長安者封王,光是靈武朝廷的這個許諾,就足以讓各路兵馬的主帥熱血況且傳聞在長安城里邊,還堆積著叛軍從各地劫掠而來的大量金銀珠寶這些黃白之物無法在短時間內為叛軍換來鎧甲器械,糧草輜重,卻足以讓攻城者燒紅眼楮一旦某路兵馬因為無法滿足貪欲把目光轉向城中的普通百姓,後果將不堪設想........

    半年多來,王洵與各路友軍交往甚密,早就對這幾支友軍的情況了如指掌據他所知,除了郭子儀的朔方軍紀律還算嚴明之外,其他各路盟友恐怕都不怎麼樣特別是葉護王子麾下那十幾萬回紇武士,無論在戰場上還是戰場下的行徑,都與一群馬賊差不多只不過這群馬賊手里拿著靈武朝廷的邀請函而已

    王洵不希望讓長安城落到折柘、俱戰提同樣的下場眼前這座城市是他的故鄉,里邊居住著他的街坊鄰居,自幼一起長大的玩伴兒里邊的每一棟房屋,每一條街巷,都留著他生命中最溫馨、最美好的記憶如果讓長安城毀于兵火,他恐怕這輩子都無法心安即便日後走得再遠,偶爾回過頭來,都會被廢墟上的青煙刺得痛不欲生

    他把自己的擔憂說給聯軍名義上的主帥郭子儀听,希望郭老將軍能找出一個比較穩妥的攻城方案結果素來以睿智多謀而聞名的郭老將軍,卻也是一籌莫展“郭某只能盡力而為......”看著王洵失望的眼楮,老將軍艱難地承諾,“只能盡力驃騎大將軍你也知道,咱們手中的好幾支兵馬,自打建立那天起一直就沒開過餉而長安城已經淪陷了一年有余,里邊很多人家與賊軍都有著千絲萬縷的.......”

    “郭帥莫非認為,朝廷當年放棄長安的責任,要算在城中百姓頭上?”沒等郭子儀把話說完,王洵心頭的怒火便冒了起來“逃命時一個比一個跑得快,連聲招呼都沒敢打難道讓城里的平頭百姓們不投降,一個個拿腦袋瓜子去硬頂曳落河的狼牙棒麼?”

    “這是哪里話來,哪里話來”饒是早就習慣了王洵的直接,郭子儀依舊被憋得額頭青筋直冒“當日,當日,當日的事情,罪魁禍首乃楊國忠而現在,老夫,老夫也沒說過長安城的每個百姓都有從賊之嫌,只是,只是很難,很難找到,找到一個兩全之策而已你且容老夫再想想,再想想,反正攻城也不急在,急在一時”

    說著話,他舉起茶盞喝水,目光無論如何也不肯與王洵再次相接

    王洵知道自己繼續追問下去,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答案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起身告辭郭子儀訕訕地陪著他走出中軍帳外,目送著他的背影與戰馬去遠,臉上的慚愧之『色』忽然消失,笑了笑,大步轉回

    “那廝也忒囂張了父帥即便不想為難他,也得給他吃點兒苦頭吃才行,否則,今後誰還把您放在眼里?”一直跟在郭子儀身邊的郭�搕ㄩD王洵的跋扈,咬牙切齒地提議

    “他錯了麼,我怎麼不知道他錯在哪里?”對著自己的親骨肉,郭子儀一改先前的迂腐和木訥,先在兒子頭上用力拍了一巴掌,然後才笑著補充,“若是長安城真的毀于兵火,為父即便被封了王,**之後,也難逃一個罵名而咱們郭家,也早晚都得為此付出代價唉,怎麼說呢陛下當初為了拯救大唐,一些手段未免太......”

    不願指摘君主的過錯,他搖了搖頭,盡量將語氣放得婉轉,“未免太急了些好在如今有安西軍在前面頂著,一些疏漏還有彌補的余地”

    郭�@直跟在父親身邊為將,知道父親話語里隱含的意思是什麼只是仍舊咽不下這口氣,咬了咬牙,繼續說道︰“安西軍的確功勞很大,可朝廷也給足了他門好處光是國公、郡公之位,就封了足足五個......”

    “他們要是真的在乎這些虛名,又何必大老遠從蔥嶺西邊趕回來只要把疏勒往回紇人手里一塞,自己關起門來稱王,稱帝,朝廷又能如何?”郭子儀看了兒子一眼,有些不高興地打斷

    比起安西軍主帥王洵,兒子郭�t得的確有些遠非但能力、閱歷方面多有不及,即便在心胸和眼界上,也很難望對方項背這令他這個做父親的心里頭難免有些不舒服,越是比較,失落感越為強烈

    “他,他就,就不怕.....”郭�P覺到了父親的不快,縮了下肩膀,小聲辯駁,“反正,反正我看不慣他對您的那種態度*的,好像咱們郭家欠了他一般”

    “你會用刀麼?”郭子儀聳聳肩,微微冷笑,“刀身若是不硬,怎麼拿來砍人?”
allenjung 發表於 2012-6-5 19:57
第六章 大唐 四 上

    帶著幾十名親衛,王洵風馳電掣般趕回了自家大營,滿臉憤懣沸*騰*(

    平心而論,他不該如此失禮在與郭子儀交往這幾個月來,無論是他還是安西軍,都從郭子儀這位聯軍主帥身上獲益甚多然而今天,對方的某些想法,卻徹底出他的容忍底限,讓他根本無法壓制住自己的怒火

    長安城是他的家,他的逆鱗無論是誰想毀壞這里,都必將承受他的報復即便此人地位再高,行事的理由再充分也不能叛賊在長安城內為非作歹,把他們趕走便是王洵的責任如果郭子儀膽敢帶著麾下兵馬趁火打劫的話,王洵不在乎拔出刀來,擋在各路友軍的戰馬之前

    “你帶幾個人,把營盤南北兩側的鹿柴加固一遍,別留任何疏漏”叫過心腹手下方子陵,王洵低聲吩咐

    “嗯——諾”方子陵少做猶豫,立刻拱手領命

    如果長安城中的叛賊前來偷襲,只可能出現在西面從其他三個方向來的,當然是友軍然而方子陵不會問王洵為什麼要對友軍加強警戒他現在受封為郡公,整個人的前程與性命都與王洵聯系在了一起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你帶幾個人向咸陽、華庭、汾州一代巡視保證咱們的糧道”叫過同樣面帶困惑的魏風,王洵繼續吩咐“去回,順便從朱將軍手里,把訓練的那五千兵馬也調過來”

    “諾”魏風毫不猶豫地答應從民壯頭目到三品將軍,他在王洵帳下用了不到五年時間,博取了別人幾輩子才能獲得的榮華富貴當然是不會質疑王洵的命令

    “你去檢查咱們的軍械儲備”

    “你去盯住城北那幾處的營地提防有人........”又著手做了一些預防性布置,王洵心中的煩躁稍稍減他不知道郭子儀今天的表現為什麼如此瞻前顧後,但是卻敏銳地覺察到,遠在靈武的大唐朝廷,已經將長安城的父老鄉親視為了敵國百姓若是有必要,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長安城的父老們犧牲掉

    “莫非李亨真的喪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連自家祖宗的臉面都不想要了?如果把長安變成一座廢墟,他回來之後,對著一堆殘磚爛瓦,皇帝做得還有什麼味道?”無論怎麼搜腸刮肚地想,王洵也想不清楚朝廷的真正打算是什麼正百思不解間,侍衛統領王十三匆匆地走了進來,拱了拱手,低聲稟告︰“將軍,關內道節度副使薛景仙薛大人求見”

    “薛景仙?”王洵愣了愣,臉上迅綻起了一抹笑意,“趕快請他進來不是跟你門說過了麼,他來了可以直接見我,不必通稟”

    “薛大人自己不肯,說不能壞了軍中規矩”王十三笑著辯解了一句,轉過身,小跑著去請薛景仙王洵也將紛亂的思緒暫且收起來,快步走向了議事廳門口

    對于這位在封常清帳下時結識的故交,王洵非常敬重當年在安西軍中,薛景仙曾經主動替他出頭,硬扛老太監邊令誠隨後又替他出謀劃策,建議他主動向封常清請纓出巡藥剎水,以避開太監們的繼續糾纏可以說,王洵能有今天,安西軍在封常清去後能保留一線余薪,全有賴于當年薛景仙的指點雖然薛景仙當初的行為背後,還藏有其他目的

    還沒等走到目的地,薛景仙已經跟著王十三入內看到好朋友親自前來迎接自己,心里頭覺得十分滿足趕緊加向前小跑了幾步,長揖及地,“折殺了,折殺了薛某何德何能,敢勞動大將軍......”

    “你再廢話,我就直接把你拎起來丟營門外去”王洵一把拖住薛景仙的胳膊,笑著威脅“怎麼想起到我這里來了,你那邊又遇到了什麼麻煩?還是鎧甲器械又不夠用了?”

    “不敢,不敢”薛景仙順勢起身,大聲否認,“我不是廢話,只是覺得自己面子太大,居然讓一個郡侯領路,一個國公出門來接唉呀,你別使那麼大勁兒薛某乃文官出身,禁不起你鐵錘王揉捏”

    “叫你再跟我裝斯文”王洵抓住薛景仙的胳膊,又狠狠握了幾下,才笑呵呵地松開

    “疼死薛某了,疼死薛某了”薛景仙甩個手臂,做痛不欲生狀“若是改天上不得戰場,你鐵錘王得負全責任何功勞,至少得分薛某一半兒”

    “那是自然”王洵笑呵呵地落座同時示意親信把薛景仙按到自己身邊的座位上“不過今天既然來了,就別著急回去待會而咱們兄弟,一起痛飲幾杯”

    “肚子中的酒蟲正鬧得歡”薛景仙笑著點頭,整個人陷進座位里,看上去十分瘦削“不過我今天不是來打秋風的上次你贈送的那批器械,我還沒用完最近也沒招募多兵馬我今天來,是想找你問一件事如果你方便的話......”

    “說,你我之間,還有什麼方便不方便的”王洵揮了揮手,示意對方不要繞彎子

    “我是想問.....”薛景仙將身體坐直,臉上也換了幅肅然的表情,“如果幾路兵馬同時向長安城發起強攻的話,你有沒有把握帶領安西軍第一個殺入城內?”

    “這個.....?”王洵沒法直接回答薛景仙的疑問,也不知道對方為什麼會跑來問自己這樣一個問題眼下參與進攻長安的各路聯軍當中,的確以安西軍的士卒最為精銳,器械也最齊整然而在人數方面,安西軍卻沒有絲毫優勢可言況且城內的叛匪們,肯定也會把安西軍的進攻方向當做防御重點所以王洵很難保證,先入長安的功勞一定會落在自己手里

    “我听人說起一件傳聞,不知道是真是假.....”薛景仙將身體向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還沒等他將話說出來,中軍帳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喧鬧侍衛統領王十三,帶著幾個衣冠鮮明的年青人,大步走了進來
allenjung 發表於 2012-6-5 19:57
第六章 大唐 四 下

    “誰.....?”王洵臉上勃然作色他雖然剛剛吩咐過,重要來客不必提前通稟但安西軍的中軍大帳,也不是隨便哪個人可以闖的特別是在他跟朋友說事情的時候

    但是很快,他臉上的怒火就被笑容所淹沒,“守直、秦大哥、秦二哥,你們幾個怎麼來了?”

    “當然是為了看你如何破城而來”中軍帳門口,秦國模、秦國楨、馬方三人並肩而入,異口同聲地回應

    “你們.......”王洵快走幾部,迎上前,搖頭而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此時的驚喜感覺時隔多年,對面三人的臉上,已經完全找不到往日的青澀模樣但眼楮中那股發自內心的關切,還是讓他感到一陣陣溫暖

    最近這半年,秦氏兄弟和馬方都是他軍營里的常客,但三人聯袂而至的情況卻還是第一次與大伙見禮寒暄,說了幾句話王洵回頭去找薛景仙,剛想替他們彼此做個介紹,卻不料馬方將眉毛一豎,冷冷地說︰“二哥,你這里原來還有外人干脆,我們三個先到別處等一等,待你處理完公務再進來敘舊不遲”

    “這.......”還沒等王洵做出反映,薛景仙也從座位上站起身,拱了拱手,笑著說道︰“既然大將軍這里還有事,薛某就先行告退了關于軍務處理的細節問題,擇日再來向大將軍討教”

    “都不是外人,薛兄何必如此客氣”王洵尷尬地出言挽留,卻攔不住薛景仙的腳步只好緩緩將對方送到中軍帳外,然後拱手告別

    馬方一直沒有拿正眼看薛景仙,待對方的背影走得遠了,扯了下王洵的衣袖,低聲道︰“此等卑鄙小人,二哥切莫跟他走得太近免得稍不留神,,就被他拿了你的短處去邀功”

    “薛兄當年曾經對我有恩”王洵轉過頭,耐心地向馬方解釋“況且他性子雖然有些偏狹,為人卻未必如你說得那樣不堪否則,也不會令扶風、陳倉兩地的豪杰甘心受其驅使”

    “為人好會對孤兒寡婦緊追不舍?”馬方冷笑著撇嘴,“為人好會跟魚朝恩等閹人稱兄道弟?至于昔日他曾經替你出頭,那是因為你對他有可利用之處若是你王明允在安西軍中是個無名小卒,鬼才相信他會主動跳出來幫你?”

    “畢竟,畢竟我從那件事得了許多好處”王洵看了一眼馬方,有些無奈的補充薛景仙當年冒著得罪得罪邊令誠、高力士太監團伙的風險為他出謀劃策,肯定包含了替太子向安西軍示好的意思即便王洵當時不清楚,經歷了這麼多風浪之後,也漸漸明白了其中三味然而官場自古無完人,能在獲取自身利益的同時,順手做點正經事,這種人就被王洵認為值得一交至少,比高力士、邊令誠那種終日琢磨著如何給別人背後捅刀子的家伙強

    “那是他為了在你身上撈取多”馬方見王洵油鹽不進,氣得直揮胳膊

    秦國模、秦國楨兄弟不願大伙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費太多口水,一個上前扯住馬方,另外一個笑著開解道︰“難得咱們兄弟幾個聚齊一回,守直你盡扯這些無聊的事情做什麼?況且明允現在位高權重,別人巴結他還來不及,怎敢輕易在背後下刀子”

    “嗯”馬方聳聳肩,不再繼續跟王洵爭執,憤懣之色卻寫了滿臉

    見他始終繞不過這個坎兒,秦國楨想了想,繼續開解道︰“大伙現在同殿稱臣,能多個朋友,總比多一個對手要好特別是明允這種手握重兵的一方節度,在朝中的朋友越多,受到的擎肘也越小一旦有個緊急事情,還能有人暗中通個消息”

    “是啊”老大秦國模也笑著點頭,“有道是,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明允現在已經是木秀于林,你又何必替他多找幾個仇家?我知道你一直因為虢國夫人的事情對薛景仙心懷怨恨,可當時的情況,換了哪個在薛景仙的位置上,會肯放楊家人一條生路?”

    “我知道你們兩個就會這麼說”馬方把臉轉向了一旁,輕聲嘆了氣,不想跟秦家兄弟爭辯

    有關馬嵬驛兵變的詳細始末,王洵已經通過各種渠道了解的非常清楚對于虢國夫人的慘烈下場,他心里非常同情但同情歸同情,卻不像馬方這樣,把責任全算到薛景仙頭上在他看來,虢國夫人楊玉瑤和她的幾個妹妹,不過是李亨和楊國忠二人爭權奪利的工具和籌碼而已既然坐上了賭桌,就沒有誰死得無辜倘若換做當日楊國忠佔據了上風,太子李亨的一干嫡系,如薛景仙、魚朝恩等人,恐怕也難逃抄家滅族的下場甚至會牽連到馬方,雖然他當時只是太子帳下的一名小嘍�br />
    “為了虢國夫人的事情,薛大人曾經專程找過我”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兄弟幾人之間的裂痕越來越大,王洵想了想,仔細向馬方解釋,“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沒想到虢國夫人的性子會那般剛烈不知道,不知道,虢國夫人與其兄並不是一路人”

    這些話並不是他刻意替薛景仙辯解,而是後者的確曾經專程找過他只不過目的並不全是想彌補跟馬方等人的關系,同時還拐彎抹角地在探听,有關虢國夫人與大俠雷萬春之間的,到底存在著怎樣的牽連?虢國夫人自殺時所持的那把寶劍白虹,是不是雷萬春昔日所佩?如果雷萬春打算給虢國夫人報仇的話,薛某人究竟怎樣做,才能僥幸逃過他的刺殺?

    對于薛景仙的疑問,王洵同樣是無言以對他做事固然稱得上特立獨行,卻稱不上了無牽掛所以揣摩不透雷萬春的心思,也猜測不出,待雷大俠于河南戰場抽出身後,長安城內,究竟會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在那把利劍面前,世俗的權力與富貴,給作惡者帶不來任何保障那把劍未必完美無缺,也未必能給世間帶來公平與正義,但至少比大唐皇帝的聖旨與口諭,公平得多,也有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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