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煙雲 作者:酒徒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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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metrodon 2011-8-2 12:28:1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44 538176
allenjung 發表於 2012-6-25 19:38
第六章 大唐 (九 上)

    ‘莫非這些人是鐵錘王的部下?!’見『門』縫外的唐軍反應迅速,周姓校尉心中暗自嘀咕。  ‘可老太監剛才說鐵錘王最恨人趁火打劫,他們的軍紀卻不比我這邊好多少……’唯恐耽誤了自己‘投誠’的大事,他回轉身,將捆成粽子一般的邊令誠拖過來,強按在『門』縫上,以極低的聲音喝問︰“外邊是不是安西軍,你給老子說實話!如果再敢『蒙』騙老子,老子就直接剁了你的胳膊和大『腿』,讓你活活痛死!”

    “嗚,嗚嗚,嗚嗚----”邊令誠嘴巴被堵著,發出痛苦的哀鳴。周姓校尉迅速將其從『門』縫邊扯開,用刀尖挑出堵在嘴里的破布,“不準大聲,否則,直接剮了你!”

    邊令誠相信這種亡命徒肯定能說到做到,不敢再玩什麼『花』樣,拼命喘了幾大口氣,低聲回應︰“別,別再堵我的嘴。我不喊,我保證不喊。『門』外邊的肯定不是安西軍,衣服號坎都跟安西軍的不一樣……”

    “那他們是誰的手下…….”周姓校尉又從『門』縫向外看了看,繼續刨根究底。

    “沒,沒看清楚……”邊令誠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回答。唯恐哪句話說得不對,再多吃一些苦頭。

    “該死!”周姓校尉怒罵,揪起邊令誠,再度將其腦袋按向了『門』縫。邊令誠微微掙扎了幾下,找了個比較舒服姿勢,仔細辨認。

    大戰在即,外邊的唐軍根本沒注意到寺院中還藏著人。而唐軍手中的火把,又將他們自己身上裝束照得清清楚楚。邊令誠眯縫著眼楮仔細觀察,越看,心里越吃驚︰“好像是,好像是皇上的親衛?皇上怎麼把他的親兵派到這里來了?!救命……”

    還沒等他把呼救聲發出來,嘴巴就被周姓校尉重新用破布封死。緊跟著,有把橫刀迅速掃過,直接卸掉了他半條胳膊。

    “嗚……”邊令誠悶哼一聲,昏死過去。周姓校尉揮舞著帶血的橫刀,低聲斷喝,“堵住大『門』,別讓任何人進來!外邊的不是安西軍,落到他們手里沒咱們的好果子吃!”

    不用他動員,眾潰兵也知道不能落到外邊那支唐軍手里。先前那支唐軍的表現,已經把殘暴二字深深地印到了大伙骨髓深處。外邊結陣備戰的唐軍也听到了寺院里頭的異常動靜,想要破『門』而入,卻是已經來不及。迎面的街道上,數百匹駿馬疾馳而至,將躲避不及的任何活物都踏成齏粉。

    “結陣,結陣。放平長槍,放平長槍。弓箭手,漫『射』!”大敵當家,唐軍將士只好先顧正面。在一名將領的指揮下,結成防御陣列。長槍手突前,弓箭手拖後,準備給敵軍當頭一擊。

    對面的敵軍也是情急拼命,根本不在乎明晃晃的長槍。一邊揮舞著橫刀遮擋從天而將的羽箭,一邊拼命磕打馬背。個別人中了羽箭,在途中落馬,隨即被自家隊伍踩成了『肉』醬。整個隊伍卻像一頭發了瘋的猛獸般,繼續向前,向前,即便渾身上下都『插』滿了羽箭,亦毫無停頓。

    面對越來越近的槍尖,許多戰馬都眼里都出現了深深的恐懼。但是它們無法主動停下來,來自背後的威脅,遠勝于前。它們亦無法向兩側閃避,長安城的街道即便再寬,也有限度。街道兩側青磚壘就的高牆,令密集的馬隊只能直線前進。

    沖在最前方的十幾名騎手,『胸』甲被『射』得像刺蝟般,搖搖『欲』墜。然而他們卻強撐著自己不從馬鞍上掉下來,雙『腿』用盡最後的力氣,拼命磕打,磕打。可憐的坐騎被馬刺扎得痛不『欲』生,大聲咆哮著沖向了對面的長槍,連同自家主人,當場被捅成了篩子。人和馬的尸體借著慣『性』繼續先前沖,深入唐軍隊伍半丈,將攔路者撞得筋斷骨折。

    沖在最前方的騎兵無一幸免,全部死亡。長槍組成的叢林也在重壓下,瞬間開裂。後面的騎兵趁著槍林來不及合攏的剎那,沖了進去。橫刀揮舞,馬蹄四下『亂』踏,在唐軍方陣深處,犁出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

    “擋我者死!”大燕國的騎兵們,揮舞著橫刀,厲聲呼喝。面目猙獰得如同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大唐國的步卒,揮舞著長矛短刃,高聲怒吼。身形敏捷得如森羅殿里的鬼魅。

    雙方都使出了全身解數,雙方都『欲』以最快速度致對方于死地。上千人在兩百余步長的街道上對面廝殺,其慘烈程度,令人不忍細看。一名騎兵被拉下戰馬,『亂』刃分尸。緊跟著,兩匹戰馬並絡而至,將躲避不及的唐軍步卒撞翻在地。下一個瞬間,數桿長槍四面八方捅來,將戰馬和戰馬的主人捅成篩子。再然後是一陣箭雨,不知道從哪里發出,將寺廟正『門』前『交』戰中的敵我雙方,兜頭『射』程刺蝟。

    周姓校尉將身體縮進『門』『洞』子中,以免遭受魚池之殃。前後不過半柱香時間,寺院內靠近街道的一側的地面上,已經『插』滿了流矢。他麾下的潰卒們,也把身體緊緊的貼在了牆壁上,借此阻擋流矢的誤傷。然而有時候牆腳下也不是絕對安全所在,幾根失去主人的兵器從天而降,將躲在牆根兒下的人砸得頭破血流。

    沒人敢發出呻『吟』,也沒人敢發出抱怨。與寺院外邊正在『交』手的兩支『精』銳相比,周姓校尉和他的臨時屬下,只能算是一伙莊稼漢。萬一被外邊的任何一方當做敵人,用不了半柱香功夫,他們就會被殺得干干淨淨。根本沒有還手的余地,更沒有還手的勇氣。

    通過狹窄的『門』縫,周姓校尉將外邊『交』戰雙方的表現,看得清清楚楚。他非常慶幸,那伙騎兵來得足夠及時,讓自己逃過了一場生死大劫。然而他又不敢對那支騎兵心存半點兒感『激』之情,更不能讓對方發現自己的存在。誰也不敢保證,在殺散了大唐國的步卒之後,那支騎兵的下一個目標是什麼?會不會沖進寺廟里邊來,將里邊的人重新『逼』上戰場!

    耐受不住戰馬的反復沖擊,唐軍的步卒陣列一點點瓦解。狹窄的街道限制了步卒們的退路,他們只能順著牆根且戰且走。而殺紅眼了的騎兵們,則緊追不舍。用橫刀抹斷對手的脖頸,用戰馬踏碎對手的脊梁,用長槊捅穿對手的身體。將自己心中的恐懼和絕望發泄在無止無休的殺戮中,厲聲獰笑。

    “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

    “來啊,來啊!接著擋啊!”“擋老子的路啊,擋老子的路啊!”“殺光你們,殺光你們!”殺紅眼了的大燕國騎兵又哭又笑,如同瘋虎。被擊潰了的唐軍步卒狼狽逃竄,扎進大路邊的小巷子中,再也不敢回頭。

    還沒等瘋狂的大哭和大笑聲停歇,不遠處,又低低的傳來一陣畫角聲,“嗚——嗚嗚——嗚嗚嗚——”緊跟著,地面開始顫抖,由慢到急,一點點加速顫抖。天空開始搖晃,由緩到促,一寸寸加速搖晃。很快,腳下地面和頭頂天空協調到同一節奏,顫抖,搖晃,搖晃,顫抖,凝固為同一振幅。雷鳴般的聲音從不遠處的街道口傳了過來,貼著地面,貼著青磚牆根兒,將恐懼傳進每個人的耳朵里。

    “這才是安西軍!”邊令誠被雷鳴聲從昏『迷』中震醒,張開嘴巴,大聲冷笑。“這才是安西軍,安西軍的陌刀隊。你們快殺了老子,否則,老子只要還剩一口氣,定然將你等剛才趁火打劫的事情,捅到鐵錘王耳朵里……”

    這幾句話,他用上了全身力氣。但牆內牆外,居然無人听見。即便听見了,也沒有閑暇理睬。街道口轉過來的那支隊伍太強悍了,一出場,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們身上。與他們相比,剛才浴血搏殺的兩支隊伍,就像兩伙打群架的小孩子,根本不可能同日而語。

    “殺我,殺我,快殺了我。老子不能落在王明允手里,不能看到安西軍!”邊令誠以頭搶地,大聲祈求。“來人,邊令誠在這里,趕緊過來拿我的人頭。拿了我的人頭,肯定能換取活命!”

    還是沒人肯理睬他,寺院內外,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新出現的隊伍上。只見那些人,個個都戴著一頂鑌鐵頭盔,面甲從鼻梁一直拉到脖頸,只『露』出一雙眼楮。護頸、護肩、護『胸』,護心鏡,都是完全用『精』鋼打造,磨得甑明瓦亮。即便上頭沾滿了血跡,也無法遮住鋼鐵的冰冷。

    大塊的護甲之後,是由『精』鋼片和硬牛皮疊綴而成的魚鱗鎧,邊緣處穿著鐵線,不虞任何弓箭的『射』擊。沉重的魚鱗鎧由肩到小『腿』,包裹住身上的所有要害。在魚鱗鎧的下擺處,則是一雙包鐵戰靴,踏碎沿途任何阻擋。

    一整身鎧甲加起來,足足有三十余斤。望上去,每名士卒都像一尊移動的鋼鐵堡壘。然而,最大的壓力卻不是來自鎧甲,而是來自他們的手中。那是一桿『精』鋼打造的長刀,刃長七尺,柄長五尺三寸,一刀下去,人馬俱成兩段!
allenjung 發表於 2012-6-27 21:17
第六章 大唐 (九 中)

    廟門外的騎兵紛紛撥轉馬頭,向自家主將身邊靠攏。(百度搜索更新最快最穩定,讀看 看小說網)已經被殺得潰不成軍的那支大唐步卒,也紛紛停住逃命腳步,回頭向號角起處張望。只見兩百余名陌刀手,在一名身高九尺開外的將軍帶領下,緩緩向寺廟前推進。每一步都是兩尺左右距離,每一步都不帶絲毫猶豫。

    “轟!”“轟!”“轟!”沉重的腳步聲,壓得人透不過氣來。騎兵胯下的戰馬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壓力,咆哮著,四蹄來回踢打。馬背上的騎手拼命拉緊韁繩,試圖令坐騎安靜。但這種努力收效甚微,幾乎每一匹戰馬,都在本能地往後挪,無論自家主人如何安撫,都不願面對越來越近的刀鋒。

    終于,腳步聲停了下來,四周立刻一片死寂。在一片死寂的深夜里,帶領陌刀隊的將軍用刀尖先前指了指,大聲斷喝︰“前方可是李歸義將軍?!你哥哥李歸仁已經從東門逃出城了,你沒必要繼續掙扎。放下兵器,本帥饒你不死!”

    “放下兵器,繞你不死!”“放下兵器,饒你不死!”眾陌刀手齊聲重復,與其說是勸告,不如說是羞辱。被點到名字的騎兵主將楞了楞,策馬走出人群,“對面可是王節度?能與你放手一戰,乃李某之榮。請!”

    “好!”帶領陌刀隊的正是王洵,听對方沒有絲毫降意,立刻毫不猶豫地答應。

    “沖上去,死也死得像個男人!”鎮軍大將軍李歸義高高地舉起長槊,大聲呼喊。隨即,雙腿一夾馬肚子,徑直沖向陌刀大陣。戰馬在橫滿尸體的路面上跑出了三十余步,他忽然感覺到背後的聲音不對,回過頭來,卻發現跟著自己的只有二十幾名親衛,其余騎兵,居然都呆立在原地,遲遲不肯移動半步。

    “跟著我沖啊,你們向後看看,還有退路麼?”李歸義又羞又氣,扯開嗓子沖著自己的部屬大喊。他麾下此刻還有五百余騎,人數是陌刀隊的兩倍還多。真的舍生忘死壓上去,未必不能拼個魚死網破。

    眾騎兵扭頭向身後看了看,果然發現退路已經被先前的手下敗將堵死。而臨近的十字路口遠處,還有更多的火把,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

    “殺賊!”“別走了李歸仁!”“活捉張通儒,點天燈!”南腔北調的吶喊,證明了來者不可能是友軍。眾騎兵無路可退,口中發出一陣絕望的慘嚎,硬著頭皮,追上了自家主將,鎮軍大將軍李歸義的腳步。

    有了弟兄們的響應,李歸義原本絕望的心中,重新燃起了一團火焰。只見他用力磕打戰馬,試圖在短短的百余步距離內,將馬速加到極限。利用人和馬的沖力,給敵軍造成最大的殺傷。

    對面的王洵顯然早就看清了他的企圖,耐著性子等了片刻,堪堪待戰馬跑進五十步範圍之內,高高地舉起陌刀,大聲斷喝,“進——”

    “進——”兩百人組成的陌刀隊同時移動,像一架純鋼打造的戰車,緩緩壓向高速沖過來的敵軍。

    一股無形的殺氣拔地而起,四散著潑將出去,潑得周圍所有生命冷汗淋灕。正在加速的馬隊明顯出現的停頓,可憐的坐騎被殺氣所迫,本能就想逃避。李歸義卻拼命地拉扯韁繩,逼著坐騎沖向刀山血海。

    “進——”又是一聲斷喝從王洵嘴里發出,整個陌刀隊再度向前踏出一大步。緊跟著,“進——”“進——”“進——”“進——”,一聲聲呼喝連綿而起,整個陌刀隊保持著單一的節奏,緩緩前壓,不疾不徐。

    “進——”“進——”“進——”“進——”,寬闊筆直的長街上,吶喊聲來回蕩漾。宛若一**巨浪,拍得周圍建築來回搖動。周姓校尉躲在寺廟門之後,身體僵硬得宛若冰塊。此時此刻,他的內心世界已經完全被恐懼所佔領,根本再想不起來如何去獻媚,如何去邀功,如何去替自己謀取好處。只想趕緊離開這里,離開這片殺戮場,這輩子再也不要回頭。

    然而,他的雙腿卻被漫天殺氣跟凍僵了,根本無法挪開半步。想招呼其他弟兄幫自己一個忙,卻發現所有跟自己一道的潰兵們都緊閉著眼楮,背靠廟牆,汗珠從死灰色的臉上淋灕而下。

    整個寺院里,只有邊令誠一個人沒有被殺氣凍僵。他用余下的那支胳膊將自己支撐起來,在血泊中匍匐著,哈哈大笑︰“听到沒,听到沒,這是陌刀隊,安西軍的陌刀隊。想當年,邊某人是監軍,是這支隊伍的監軍。想指使誰就指使誰,想教訓誰就就教訓誰!”

    還是沒有人理睬他,也沒有人對他表示任何同情,雖然大伙心里都清楚,老太監已經瘋了。

    “你們看啊,仔細看啊。這輩子難得的機會。是陌刀隊,陌刀隊沖陣了。刀光起處,人馬俱碎!”

    老太監一邊瘋狂地大喊,一邊用余下的那支胳膊推動自己身體向前。一點點挪向廟門,一點點將腦袋湊向門縫。所過之處,拉出一道長長的血跡。終于,他的腦袋頂住了門板,眼楮對準的門縫,一邊笑著,一邊繼續嚷嚷︰“哈哈,哈哈。陌刀陣,陌刀陣,老夫當年在西域,曾經看著陌刀陣砍了多少敵軍?不計其數,不計其數!嘿嘿,嘿嘿,嗚嗚,嗚嗚!”他突然得意地笑了幾聲,然後又放聲大哭。笑過哭過,扯開嗓子,大聲喊道︰“進——”“進——”“進——”

    “進——”

    “進——”

    “進——”外邊的喊聲,依舊保持著相同的節奏。不緊不慢,不疾不徐。在單調的吶喊聲和腳步聲里,鎮軍大將軍李歸義策動坐騎,牙關緊咬。近了,近了,二十步,十步,五步,眼看著他的槊鋒就要捅上王洵的胸鎧,忽然,前面寒光一閃,緊跟著,就是一片耀眼的紅。

    最前排的十幾桿陌刀,與王洵手中的陌刀同時舉起來,奮力斜劈。與此同時,第二排陌刀手迅速向前追了兩步,從第一排弟兄彼此之間留下的空隙鑽了過去,下蹲,用刀桿頂住地面,刀鋒傾斜向上。第三排迅速向前補位,取代第二排,將陌刀高高地舉過頭頂,而劈出第一刀的王洵等人,則迅速收招,蹲身,與沖上前的第二排弟兄一道,組成鋼鐵柵欄。

    幾顆碩大的馬頭同時飛起,將鮮血灑向半空。失去頭顱的戰馬和馬背上的主人一道,借著慣性砸入刀叢。在半途中先被剛剛舉起刀鋒攔了一下,切掉半邊身軀,同時卸掉一半兒沖擊力。然後再砸于王洵等人豎起的陌刀尖上,被割得四分五裂。

    有幾名陌刀手被馬尸體砸傷,呻吟著臥倒。大部分人卻站了起來,繼續迎接下一波戰馬的沖擊。頃刻間,已經有三波戰馬沖入了刀叢,變成一堆堆碎肉。第四波急沖而來的戰馬被前面的尸體阻擋,驚恐地停住腳步,前蹄騰空,厲聲悲鳴。

    “進——”王洵怒吼著從尸山血海中站了起來,肩膀處鎧甲有些變形,卻遠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舉起陌刀,隨手砍斷擋在自己面前的馬蹄,將馬背上的騎手摔到了地上。然後直接用戰靴從對方胸口上踩了過去,雙手揮刀,砍向下一個目標。

    “進——”沒有傷到無法繼續行動地步的陌刀手們緊隨主將,奔向驚慌失措的敵人。類似的短兵相接,他們已經經歷了無數次,幾乎每個人都學會了如何最大程度地保護自己,如何最大程度給敵軍制造殺傷。十幾把陌刀交替前推,登時將無數馬頭和馬蹄砍了下來,悲鳴聲中,一個個騎兵被摔進血泊,然後被第二排沖上來的陌刀手盯住,手起刀落,砍成血淋淋的兩片。

    “進——”

    “進——”隨著單調的吶喊聲,整個陌刀陣又隆隆開動了起來。不急不徐地碾入敵群,不疾不徐的將周圍的敵軍砍成碎片。前排騎兵驚慌地後退,後排騎兵卻來不及轉身,蜂擁著向前。街道一瞬間變得無比狹窄,狹窄到根本尋找不到任何逃命的空間。刀光如閃電般交替劈下,將踫到的任何東西統統變成尸體。

    “進!”王洵又向前沖了數步,插入混亂的敵軍當中。周圍的叛軍躲避不及,只好慘叫著接戰。一名騎兵持槊向他捅過來,半途中被人將槊桿砍成了兩段。王洵揮刀斜掃,將此人齊著馬鞍掃斷,留下兩截長腿。

    另外一名騎兵轉身就逃,被他從後邊追上,斜肩帶背砍落坐騎。兩匹失去主人的戰馬放聲悲鳴,徘徊著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另外一名全身包裹著重甲的陌刀手追上前,一刀一個,結果了戰馬的性命,為大軍清出一條攻擊通道。

    “進——!”伴著整齊的吼聲,後續陌刀手同時前推。刀光起處,所向披靡。

    “進——!”“進——!”“進——!”老太監邊令誠聲嘶力竭地響應,泥濘的臉上 ,被淚水沖出兩條清晰的白色印記。
allenjung 發表於 2012-6-27 21:17
第六章 大唐 (九 下)

    這就是安西軍,曾經橫掃西域,讓無數敵人威風喪膽的安西軍**(並沒有因為高仙芝、封常清等老將的身故而毀滅,而是像重生的鳳凰一般,在血與火的洗禮中展開了美麗的翅膀

    相似的情景曾經在邊令誠睡夢里出現過無數遍,每次,都是m取代了封常清的位置,指揮著安西軍最精銳的陌刀隊,橫掃西域

    以王洵、李嗣業兩名猛將為前鋒,以段秀實、畢思琛等老人掩護兩翼,以白孝德、程千里等人為尾翼,自己帶領中軍梯次而進,將擋在面前的敵人打得落花流水

    如果不是身為閹人,邊令誠相信自己有這種能力只可惜割掉的東西不可能再長回來,只可惜王洵等人始終不給m以封常清同樣的尊重

    所以,邊令誠才對高仙芝、封常清等人恨得那樣深所以,邊令誠在窮途末路之時,也想煽動李歸仁率領殘部與安西軍殊死一搏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就干脆毀了m總好過看著別人的輝煌,自己心里備受煎熬

    m一直以這支隊伍為榮,過去是,現在也是只是,m始終痛恨自己無法將這支隊伍握在掌心而已

    進——伴著高亢單調的吶喊聲,寺院外的陌刀隊繼續前推猩紅色戰旗高高地挑起,刀光與血水融出熾烈的火焰

    戰旗之下,王洵舉刀上撩,將一名都尉打扮的叛軍將領掃上了半空中人血和碎肉像雨一樣灑落,將m的鎧甲染得與頭頂的戰旗一樣紅

    m對此渾然不覺,或者早已習慣了這種血腥的味道長柄陌刀迅回撤,在半空中畫了道雪亮的弧線,斜斜地掃向一匹戰馬 嚓馬鞍和馬鞍上的騎手同時斷裂,刀刃推入數寸,將戰馬脊背割斷,全身力氣抽走可憐的畜生厲聲慘叫,跌跌撞撞臥倒,將已經昏迷狀態的主人壓于腹下,壓得筋斷骨折

    殺了m,殺了m否則大伙都走不了一名校尉發出絕望的吶喊,撥轉馬頭,迎向王洵手中的陌刀魏風上前半步,用陌刀掃斷了戰馬的雙腿另外一名陌刀手將兵器側撩,將馬背上掉下來的校尉再度撩起,開腸破肚沒等校尉的尸體落地,王洵的身影再度于血霧中閃出,鬼魅般沖到另外一匹戰馬前,將馬背上的騎手掃落于地緊接著,m上前半步,砍斷一把長槊,將長槊後驚慌的面孔劈為兩半

    身後的陌刀手迅跟上,保持著整齊的隊形,砍殺擋在自己面前的任何活物馬背上的騎兵左格右擋,節節敗退但後撤的腳步永遠比刀光推進的度慢半拍,就像秋天里的莊稼般,成排成排地被刀光割倒,然後露出下面一排

    血色的霧氣就從刀光滾動處涌起,緩緩騰上半空,將周圍的火光遮得朦朦朧朧長街忽然變得極暗,敵我雙方再看不清彼此的面孔但是殺戮卻絲毫沒有停頓下來,刀光亦繼續滾滾向前每次滾動,都是無數具尸體,一刀下去,人馬俱碎

    一陣夜風出來,將血霧吹散,街道上的火頭忽然跳了跳,亮如白晝鎧甲已經完全變成紅色的王洵再度出現于隊伍正前方,刀鋒指向校尉的馬尾那名擰過身,拼命揮舞長槊,同時迅磕打馬腹戰馬的頭顱被m的伙伴所阻擋,無法提起度單薄的馬槊抵不住陌刀的利刃,迅斷為數截雪亮的刀光緊跟著劈過來,切開m的鎧甲和肌膚,將恐懼和死亡一並送進m的心髒里

    饒——校尉的慘叫聲噶然而止王洵繞過m的坐騎,刀鋒指向下一名敵軍那名敵軍根本不敢應戰,滾下坐騎,徒步逃命魏風從背後追上了m,手起刀落,將其劈成了兩半兒

    饒命又一名叛軍騎兵哭泣著跳下坐騎,手中的橫刀卻不肯放下,沖著王洵胡亂揮舞這種毫無章法的攻擊,根本起不到任何干擾作用王洵只用一招就解決了m,隨即橫過刀來,擋住了馬肚子下刺出了一根斷矛持矛者慘叫一聲,丟下兵器,再度鑽進馬腹下,躲避陌刀的攻擊王洵俯身橫掃,將戰馬的四蹄和馬腹下敵軍,一並砍成兩段

    是鐵錘王

    是鐵錘王有人恍然大悟般驚叫,推開自家弟兄,拼命往長街的另一端擠有人則慘叫著跳下坐騎,徒步奔向街道兩旁著火的院落剛剛被唐軍洗劫過的院子里邊,突然扔出了幾塊青磚,將m們直接砸倒在地緊跟著,多的磚頭飛出來,蓋住m們的身體

    進——安西軍的隊形稍作調整,再度整齊地前推街道中的騎兵不敢應戰,像雪崩一樣迅瓦解

    沒有人願意再回頭面對那雪一樣的刀光,沒有人願意跟陌刀隊正前方那名全身披著重甲的壯漢交手此人是天生下來跟大燕國作對的,從孫孝哲、崔乾佑到後來的李歸仁,無數名將都屈辱地證實了這一點只sm出馬,唐軍總是能絕處逢生,而大燕國這邊,卻每次都是血流成河

    然而m們亦無法四散逃走,街道兩旁的高牆嚴重限制了戰馬的活動範圍街道另外一端,剛剛被殺散的唐軍又涌了回來,牢牢地堵住了m們的去路

    這些先前還如待宰羔羊般的唐軍將士忽然脫胎換骨,三五個一伙,沖向叛軍的戰馬將馬背上的騎兵七手八腳扯下來,亂刀砍成碎片

    饒命前無去路,後有陌刀,本來士氣就很低落的騎兵們瞬間崩潰聰明者直接跳下坐騎,丟掉兵器,向陌刀隊投降愚笨者則楞楞地呆坐在馬背上,既不求饒,也不敢反抗,任由自己被圍上來的唐軍士卒拉下馬背砍死

    饒命,鐵錘王大人饒命有人開了頭,求饒便不再讓大伙覺得屈辱大批大批的騎兵跳下馬來,丟掉兵器,跪在了陌刀陣之前聰明的,干脆將坐騎趕向長街另外一端,用牲畜去阻擋曾經的手下敗將,為自己爭取多的投降時間雖然m們無法確信安西一定會饒恕自己,但是m們相信落入另外一支唐軍手中,自己一定沒有活路

    饒命,饒命,鐵錘王大人饒命這里的壞事,不是我等干的既然已經下馬求饒,就無所謂臉面不臉面不該承擔的罪責一定x撇清,以免被鐵錘王誤會,不肯高抬貴手

    我們來時就這樣了,我們都是騎兵,只想著早點沖出城去,根本沒時間下馬搶劫

    是唐軍,是那邊的唐軍干的鐵錘王老爺,m們違背了您老的命令

    我等都是李歸仁將軍的嫡系,今年春天才被調過來沒在長安干過任何壞事大人如果饒我等一命,我等願意為大人粉身碎骨

    求饒的理由五花八門,一個比一個充分

    走在陌刀隊前鋒的王洵緩緩停住腳步,殺戮噶然而止

    跪在地上的騎兵們向後躲了躲,手捂胸口,垂首于地m們知道自己做出了最佳選擇,鐵錘王果然如傳中一般,沒興趣殺戮已經放下兵器的敵人

    看見陌刀隊停住了腳步,堵在長街另外一側的唐軍,也立即收手m們摸不準王洵的脾氣,唯恐引起爭功之嫌,遭到陌刀隊的無差別攻擊在大唐的陣營中,兩支友軍刀兵相見,如今已經不能算是鮮事情即便過後郭子儀出面主持公道,也不可能為了幾個無名小卒,得罪鐵錘王這樣的猛將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王洵的最終裁決寬闊的長街忽然變得極其安靜,與周圍燃燒宅院和連綿不絕的喊殺聲顯得極不相稱但是王洵卻遲遲沒有回應,只是拉下了馬甲,舉目四望

    寬闊筆直的街道兩旁,大部分院子都冒著濃煙被潰兵丟棄的包裹和長安百姓的尸體,橫七豎八地丟在牆角與戰死者的身體一起,將整條街道變成阿鼻地獄

    僥幸沒有受到沖擊的院落大門緊閉,里邊的父老鄉親們既沒勇氣出來替自己報仇,又沒有勇氣出來求安西軍主持公道偶爾從牆後探頭張望,露出來的則是,一雙充滿仇恨的眼楮

    那種目光,王洵曾經很熟悉當年m攻破柘折城,攻破俱站提時,在當地人眼中,看到了同樣的仇恨那種仇恨讓m猶如芒刺在背,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化解搶劫和殺戮,並不止發生在這一條街道上今晚m也不止擊潰了一群敵人

    王洵忽然感覺到有些後悔,後悔自己不該堅持x將叛軍消滅在長安城里如果按照朝廷的意思將敵人放走,也許長安城不會遭受今夜的災難盡管m選擇了最冒險的奪門戰術,是為了最大限度避免叛軍狗急跳牆

    堵在街道盡頭的那群兵士m認得,正是馬方帶來支援m的神武軍,也就是通常所的殿前兵馬,天子近衛真的將m們抓起來嚴肅軍紀,非但會令安西軍和朝廷的關系為緊張,馬方那邊,也很難清楚

    但是,不處置m們,就無法震懾其余趁火打劫的宵小趁亂涌進城里的盟友不止神武軍一家,誰也無法保證這些家伙的軍紀比神武軍好

    是m們干的,是m們干的仿佛猜到了王洵為何猶豫,跪在地上的叛軍士卒大聲叫喊,同時將手指向背後的唐軍我們來的時候,正看見m們在殺人放火不信您老找人去問,如果有半句假話,我等情願被您碎尸萬段

    不是,不是我們干的被王洵的沉默壓得透不過氣來,堵在街道盡處的神武軍士卒,也開始大聲自我辯解,我們來時,我們來時就這樣了是叛軍干的,是叛軍干的

    是唐軍殺人放火

    是叛軍干的

    唯恐王洵拿自己開刀,兩方將士互相指責這樣的吵鬧,當然不可能有結果看著王洵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忽然有人靈機一動,指著附近緊閉的廟門喊道,放火者躲在寺院里放火者躲在寺院里

    放火者躲在寺院里放火者躲在寺院里

    我看見了,我親眼看見m們躲起來的無論是否听見了寺院里的異常動靜,兩方將士異口同聲

    正躲在門板後兩股戰戰的周姓校尉聞听,嚇得連哆嗦都顧不上打了拼盡全身力氣抽開門閂,沖著外邊大聲喊道︰冤枉啊小的冤枉小的抓了邊令誠,準備獻給大將軍小的沒殺人,沒殺人

    冤枉,我們冤枉眾潰兵趴在地上,沖著王洵大聲喊冤只有邊令誠沒有跪,用剩下的一只胳膊艱難地支撐起身體,沖著王洵哈哈大笑︰哈哈,哈哈,老夫在這里姓王的小字,老夫在這里這就是你x重建的大唐,哈哈,老夫看見了,老夫全看見了

    老賊,你也有今天王洵顧不上再追究到底是哪路兵馬趁火打劫,踏過一層層尸體,大步走到邊令誠面前魏風等人怕敵軍使詐,大步跟在m身後一瞬間,陌刀隊的注意力全都轉向了寺院,再沒人管門外的俘虜和友軍

    已經下馬投降的叛軍騎兵不敢逃走,繼續跪在地上,等著王洵發落堵在街道盡頭的神武軍士卒卻是做賊心虛,偷偷地挪動腳步,將身體一點點兒往遠方蹭

    我當然有今天,老夫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邊令誠對著王洵,將門外的情況看了一清二楚哈哈,只是你,功高震主,又不被同僚所容早晚會步封常清後塵

    住口王洵怒不可遏,低下頭,一把抓起邊令誠的衣領,單手舉起老子將來什麼下場,你看不到但是今天,卻x拿你的腦袋,祭封四叔在天之靈

    呃,呃,呃邊令誠被勒得臉色發紫,卻依舊不肯服氣,掐,掐死,掐死我了你,你掐死我,也沒沒有用如果,如果沒有朝廷,朝廷的旨意我,我怎可能殺,殺得了封,封帥?
allenjung 發表於 2012-6-27 21:18
第六章 大唐 十 終章

    仿佛被澆了一盆冷水,王洵心中的火焰瞬間熄滅邊令誠的確是奉旨行事,害死封四叔的罪魁禍首一個躲在蜀中,另外一個躲在靈武但是,他卻不可能去殺,除非他像宇文至一樣,舉起反旗,將戰火燒遍整個大唐

    正憤懣間,街道上忽然又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安樂侯賈昌騎著匹渾身是血的戰馬,瘋子般沖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大聲疾呼,“王節度在哪里,王節度在哪里?王明允,快領我去見王明允,大事不好了”

    “我在這兒,怎麼回事”王洵丟下邊令誠,回頭凝望只見安樂後賈昌就像從血泊里撈出來的一般,帶著滿身鮮紅滾下坐騎一邊手腳並用向自己爬,一邊哭喊著說道︰“快去,快去東市那帶回紇人從北門進城了,要血,血洗長安”

    “什麼…….?”王洵大吃一驚,沖過去,雙手抱住賈昌,厲聲追問,“郭帥呢,郭帥怎麼不制止?那些回紇人,可是歸他駕馭?”

    “不知道,我不知道”賈昌緩了一口氣,放聲大哭,“我打開城門放他們進來幫忙對付叛軍,誰料他們進門之後,立刻開始殺人放火我的人去攔,被他們一刀一個,全給殺了你趕緊去,趕緊帶人過去,否則,北城和皇宮一帶,就全完了”

    “該死”王洵怒不可遏,丟下賈昌,大步往外走“吹角,命令安西軍放棄追殺叛匪,向東市附近集結我去那邊等著他們”一邊走,他一邊大聲發布命令眼角的余光看見跪在地上請罪的俘虜,又迅補充,“你等想要活命,就上馬,跟我去殺回紇人趕走了他們,我收你等入安西軍”

    “謝大帥”叛軍騎兵喜出望外,立刻爬起來去收拾兵器戰馬周都尉等潰卒也收拾兵器,準備跟在王洵身後渾水摸魚老太監邊令誠見到此景,笑得愈發開心一邊在血泊中打滾,一邊大聲嘲弄,“哈哈,哈哈,這就是你重建起來的大唐哈哈,哈哈,笑死咱家了,笑死咱家了”

    “去死”安樂侯賈昌走過來,手起刀落,砍斷了邊令誠的脖頸

    王洵根本沒心思再跟邊令誠糾纏,此人已經徹底瘋掉了,活著和死了其實沒什麼區別他懊惱的是自己做事疏忽,根本沒考慮到郭子儀麾下那十萬回紇援軍其他各路兵馬,軍紀即便像神武軍這般混亂,仗著安西軍的軍勢,他還勉強鎮壓得住而那十余萬回紇援軍,總體實力卻遠在安西軍之上,要他如何去面對?

    “我去找郭子儀”賈昌拎著邊令誠的腦袋,趔趄著從背後追了上來“他既然身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總不能什麼都不管?這長安,畢竟還是要做都城的,倘若被回紇人洗劫一空,皇上也不會輕饒了他”

    “我派人護送你去無論他躲在哪里,都一定把他挖出來”王洵點點頭,板著臉答應他不明白郭子儀為什麼如此放縱回紇人,以大唐目前的實力,即便不借助這些回紇兵,也一樣能將叛軍慢慢收拾掉現在可好,前門打虎,後門迎狼……

    “你也多加小心”賈昌在陌刀手的攙扶下重上了馬背,沖著王洵低聲叮囑,“我知道今晚的事情,郭子儀跟你早有默契但那家伙人老成精……”

    正準備多叮囑幾句王洵防人之心不可無,卻見對方已經縱身跳上了一匹俘虜們獻上的坐騎,朝東市方向疾馳而去

    “唉!”安樂侯賈昌搖了搖頭,低聲嘆氣然後又毅然將頭抬起來,揮鞭敲打馬背,“你們自管去保護王節度,我出城去找郭子儀,李嗣業和李光弼,賈某就不信,我大唐的將軍,個個都只想著自己升官發財”

    “賈大人小心”魏風等人答應一聲,整理隊伍,帶領著大伙趕往東市他們身上都穿著沉重的鐵甲,走路當然不可能太快好不容易來到了目的地,分散在城中追殺叛軍的其他各顧路安西兵馬也到了大伙聚集在一起,望著被火焰燒紅的北方,滿臉憤怒

    幾乎四分之一個長安都被點燃了,烈火夾著濃煙,將長安照得如同白晝火光中,眾將士看見一隊隊回紇士卒扛著搶來的大包小裹,銅器木器,女人小孩,笑得手舞足蹈

    “住手,住手立刻住手否則,格殺勿論”宋武、萬俟玉薤、王十三等人帶著安西軍騎兵,沖著回紇賊人大聲呵斥對方根本不肯理睬他們,直到戰馬都沖到身邊了,才舉起手中彎刀,像趕蒼蠅般驅趕一下,同時嘴里嘰里咕嚕,冒出一串古怪的語言

    “軍爺救命”有名衣衫襤褸的女人沖坊子里沖出來,對著萬俟玉薤大聲呼救幾名回紇士兵從背後追上她,先一刀砍翻,然後笑著去脫染血的衣服

    “該死”萬俟玉薤大怒,策馬過去,將行凶的回紇士卒砍倒在地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先前對安西軍不理不睬的回紇人丟下搶來的金銀細軟,高舉著兵器,將萬俟玉薤圍在了正中央

    “殺”王洵怎可能眼睜睜地看萬俟玉薤被人砍死,顧不得考慮兩軍沖突的後果,奮力揮手他身後的一整團安西軍弟兄早就怒不可遏,列著隊伍沖上去,將圍攻萬俟玉薤的回紇人沖散,將自家兄弟盡數救了回來

    附近的回紇士兵大怒,顧不得繼續打劫,聚集于一處,在一名小伯克打扮的貴族帶領下,向安西軍發起了反攻王洵這邊無路而退,也揮動令旗,將另外三團兵馬壓了上去

    雖然人數上並不佔據優勢,但打巷戰卻是安西軍的特長千余弟兄們在各級將領的帶動下,結陣而進,很快,就將面前的這伙回紇兵分割成數段被分割包圍的回紇士卒雖然人數眾多,然而彼此間的配合卻遠不如安西軍熟練,戰斗經驗和訓練水平亦與安西軍不可同日而語先是被弓箭手射得抱頭鼠竄,然後又被萬俟玉薤帶著虎翼營砍了個人仰馬翻剩下的大半兒兵馬見勢頭不對,慘叫一聲,撒腿跑向了城外

    “整隊,沿此處向北推把賊人趕出長安去”既然已經打起來了,王洵就再無顧忌干脆直接下令,以東市為起點,以沖進城中的回紇人為目標,肅清整個長安

    “諾”陌刀手、長槊手、盾牌手、弓箭手、騎兵、步卒、輜重兵,還有從西域一直跟著王洵回援長安的藥剎水各族隊伍齊聲回應高舉著兵器,展開了攻擊陣列

    正在四處打劫的回紇人措手不及,被安西軍壓得節節敗退很快,就從東市、崇仁坊一帶被驅趕了出來,一路叫罵著向長安城的西北逃去

    王洵分出一千精銳,由宋武領著重封鎖北側大小城門然後追著回紇潰兵的腳步繼續前推,路過東宮、太極宮、掖庭宮,一直將回紇人推到了長安城西北角,光化門附近

    沿途不斷遇到叛軍和唐軍在趁火打劫,也被安西軍當做回紇人的同黨,殺的殺,趕的趕,驅逐到了光化門外

    本來已經束手待斃的長安百姓忽然見到有支隊伍跟搶劫者打了起來,也不管他們是哪個皇帝的手下,跪倒在路邊,頂禮膜拜

    王洵無暇接受百姓們的跪拜,也沒勇氣接受,只管帶著隊伍往前推今晚的災難是他帶來的,如果他堅持不放走叛軍,長安城未必會這場浩劫如果…..

    但是,沿途景象,卻打斷了他的懺悔

    皇宮沒受到任何破壞,東宮、太極宮、掖庭宮完好無損輔興坊和修德坊受到的沖擊很輕微,皇城東側,王洵最為關心的崇仁坊,也沒受到太大損失回紇人仿佛受到過專門叮囑般,特意避開了皇家和達官顯貴們的宅邸與皇宮距離越近,破壞越小越遠,則破壞越嚴重

    一路驅趕著賊寇,王洵的眉頭越皺越近不對勁兒,這種情況肯定不對勁兒但具體問題出在哪里,他卻說不上來偶爾抓到幾個回紇俘虜,由于因為對方級別太低,掌握情報有限,也問不出個子午卯酉來

    安西軍向來不會對自己的敵人留情,轉眼間,又一股做氣將眾匪徒趕出了光化門外出了光化門,眾匪徒便四散而逃只留在滿地的大包小裹,個個鮮血淋灕

    “你拿著我佩刀進城傳令,讓長安、萬年兩縣的捕快上街維持治安遇到趁火打劫者,盡管殺無論殺了誰,安西軍都替他們兜著”王洵接下腰間橫刀,交給了護衛統領王十三今夜的形勢實在過于混亂,他不敢輕易再分兵進城清理殘匪只能把任務交給地方捕快,希望他們能看在父老鄉親們平素供養豐厚的情面上,盡起一份責任來

    “諾”王十三抹了把臉上的血水,領命而去其他一眾將領則整頓隊伍,準備迎接下一場戰斗剛才大伙不分敵我的一通亂殺,已經將各路友軍全給得罪了誰也不清楚,下一刻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沒用他們等得太久,大約半柱香時間之後,城外響起了一陣低沉的號角緊跟著,無數燈球火把像海浪般涌至長安城下,燈海前,回紇王子葉護手持狼牙棒,怒容滿面,“姓王的,有種你別躲?”

    “姓王的出來姓王的出來”

    “敢作敢當,別像女人一樣躲到別人身後”自覺受到了侮辱的回紇將士們齊聲吶喊,用唐言和突厥言,將挑釁的話語一遍遍重復

    “王某就在這里”王洵輕輕磕了磕馬鐙,催動坐騎向前“請問葉護王子有何指教?”

    他在西域威名赫赫,即便單人獨騎,也讓葉護王子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後者先向自家的身側看了看,確定忠心耿耿的侍衛們都在然後揮了揮彎刀,張牙舞爪地說道︰“你家皇帝請我們前來助戰,你怎麼能翻臉就不認人?我剛才至少被你殺了一千名弟兄,如果你不如數賠償,休怪我不顧兩家情意”

    “兩家情誼?”王洵從葉護王子的話語中,听出了對方並不想跟自己拼命楞了楞,笑著問道,“王某怎麼沒看見兩家情誼在哪?王某剛才只是看見,你的人在我家門口燒殺搶掠如果王某任你胡作非為的話,王某還能算是男人麼?”

    “你家門口?”葉護王子也是一愣,旋即,想起了對方籍貫作為一個讀漢家書籍長大的中原通,他知道王洵作為合情合理然而部族利益,卻令他不能輕易向對方妥協“這哪里是你家門口?這分明是叛軍的老巢敵國的財物男女,入城者皆可取之你一個人,怎能全都佔了?”

    這是不折不扣都西域規矩,當年王洵兵進柘折,也是跟眾盟友瓜分了整座城市然而長安卻是他家園所在,里邊住的既不是敵國百姓,也不是異族眉頭向上跳了跳,他鼻孔里發出一聲冷哼,“即便是入城者皆有份,你也要遠遠排在王某身後王某第一個打到長安城外,跟叛軍大小打了近百仗,才終于將此城拿下你跟誰交過手?殺過幾名叛軍?立過什麼功勞?居然也敢跟王某替“分帳”二字”

    “你”葉護王子面紅耳赤,手中橫刀來回揮舞他雖然麾下兵馬眾多,殺敵數量卻遠不及安西軍這邊對攻克長安所起的作用,是大大的不如這其中有安西軍來得早的緣故,大的原因卻是,郭子儀一心想著不戰而屈人之兵,根本沒怎麼跟叛軍開仗

    既然無論按照中原的道理,還是西域道理,都佔不到便宜,葉護王子索性扯下了最後一層遮羞布“你說這些有什麼用?當年你家皇帝向我父親借兵時,曾經親口答應過,攻陷長安城後,城池皇宮歸他,里邊的人和財貨我們回紇隨便拿白紙黑字在那寫著,莫非你要賴賬麼?”

    “什麼”仿佛听到了一聲霹靂,王洵的身體晃了晃,差點從坐騎上栽落下來怪不得回紇人放火時刻意繞開皇宮及其附近的建築,怪不得回紇人搶劫時理直氣壯原來,原來,李亨父子,早就將長安城給賣了

    可既然朝廷已經將長安賣了,郭子儀又何必不跟自己說清楚而是不遺余力,制造機會讓安西軍先入長安?抱著最後一絲希望,他掙扎著坐直身軀,以顫抖的聲音說道︰“你撒謊,郭老將軍,郭老將軍怎麼從沒跟王某說過此事拿證據來,否則,休想進入長安城”

    “郭子儀,郭子儀在哪?他是個厚道人,肯定不會幫著你出爾反爾”葉護王子見王洵的表情不似作偽,皺著眉頭,大聲叫嚷,“你們,趕緊去找郭子儀讓他出來作證,出來替我作證當年立約之時,他可親眼見到了白紙黑字,想否認也否認不了”

    話音剛落,燈海背後,忽然傳來一陣鼓噪隨即,幾匹駿馬,馱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緩緩走了出來

    此人正是郭子儀,今夜他沒有穿大唐的元帥袍服,也沒有攜帶任何兵器像個鄰家老漢般,攔在了王洵和葉護兩人中間,輕輕拱手,“葉護王子暫且息怒王節度也不要生氣都是自己人,什麼事情不可以慢慢商量?”

    “那你說,你家皇帝到底跟我父親簽沒簽約,收復長安之後,城內的宮室建築歸大唐,子女玉帛歸回紇簽沒簽,簽沒簽?”葉護王子才不想給任何人留面子,沖著郭子儀大聲咆哮

    數萬雙眼楮一起轉過來,轉向了白發飄飄的郭子儀老將軍被眾人的目光壓得幾乎透不過氣,掙扎了幾下,艱難地點了點頭,低聲回應道︰“的確,的確曾有此約陛下,陛下當時,也是萬不得已”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萬不得已簽了約,就得算數”葉護王子大聲咆哮,沖著王洵手舞足蹈

    刷仿佛整條天河的水都倒了下來,將王洵和他身後的一眾安西軍弟兄淋得渾身通透大伙只覺得天在旋,地在轉,周圍的火把燈球都在不停地跳一顆曾經火熱的心髒,卻瞬間變得像萬年寒冰般,又冷又硬

    大伙曾經發過誓,要在廢墟之上,重建一個大唐

    可如果重建起來的大唐,就是這般模樣,大伙重建他還有什麼意義?猛然間,王洵想起藥剎水畔,弟兄們那一雙雙無法閉攏的眼楮還有自己曾經說過的那些豪言壯語然後,他看到薛景仙欲言又止的面孔,還有當日秦氏兄弟那小心翼翼的神色

    原來,你們早就知道了?被無邊的冰冷和黑暗包圍,他艱難地扭過頭,看向郭子儀身側秦氏兄弟不敢與他的目光相接,訕訕地將頭轉開,看向自己的身後

    無邊的燈球火把宛若海洋,李嗣業、白孝德、王思禮、僕固懷恩、李光弼等大唐將帶領著各自麾下的兵馬,怒氣沖沖地趕至剛才麾下弟兄剛才受到了安西軍的無差別攻擊,他們必須替弟兄們討還一個公道

    薛景仙也帶著本部兵馬匆匆而來,看見王洵憤怒的目光,慚愧地將頭扎進了胸口安西軍對面的兵馬過了十萬,他麾下這點兒弟兄,即便沖上去給王洵幫忙,也派不上任何用場只能站在遠處,靜觀事態的進展

    “二哥,二哥不要沖動不要沖動”又一聲驚慌的叫嚷從背後傳來,神武將副統領馬方氣喘吁吁,滿臉是汗的沖到王洵身邊,一把拉住他的戰馬韁繩,“二哥,有話好說,別沖動比別沖動只要咱們兄弟在,早晚能找回今天這個場子”

    “你也知道?”王洵將目光轉向他,求救般追問

    “我,我…..”馬方不知道王洵在問什麼,卻從大伙的臉上猜到了真相他稚嫩的面孔立刻漲得通紅,搖了搖頭,大聲道︰“我不知道你說什麼?但我不是故意讓你分兵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故意讓你分兵的我只想早日救下師父,救下張探花真的,我可以對天發誓”

    “不用了我信你”王洵裂開嘴,沙啞的聲音里帶著幾分苦澀他相信馬方不會故意害自己,可自己麾下的精銳此刻有一半兒不在身邊,卻是事實是有人利用了馬方,是有人早就開始為這一刻做準備不是為了保護長安,而是為了把闔城父老,順利地交給回紇人做奴隸

    “哈哈,哈哈,這就是你重建起來的大唐哈哈,哈哈,笑死咱家了,笑死咱家了”邊令誠的笑聲忽然又從他耳畔響起來,聲聲帶著絕望

    他想揮刀砍翻那個幽靈,可身體卻像僵住了般,絲毫無法移動他想罵郭子儀和李亨無恥,張了張嘴巴,卻說不出任何話來只覺得眼前發黑,嗓子發堵,“哇”地一聲,滿口的鮮血噴射而出

    “大將軍”

    “大帥”

    萬俟玉薤、方子陵等人快搶出,搶到王洵身邊,將他緊緊的扶住“咱們走,咱們走,不管這里的閑事兒了”

    “咱們回西域去,回西域去自己過自己的好日子”魏風、朱五一等人圍攏上前,大聲哭勸

    “咱們走,咱們走這不是咱們的大唐皇帝老兒願意把他給誰就給誰,與咱們沒關系”一干萬里迢迢趕回來的安西老兵也滿臉是淚,哭泣著勸告

    哭聲如刀,聲聲扎進老將軍郭子儀的心髒平素泰山崩于面前都不變色的老人臉色發紅,發紫,發黑,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話可說嘆了口氣,輕輕將戰馬拉到了一邊

    李嗣業、白孝德、王思禮、僕固懷恩、李光弼等大唐將領帶著本部兵馬,怒氣沖沖地趕到,恰恰看見了這個情景,心里俱是一酸再不想問王洵亂殺盟友之罪,只希望這一晚早點兒過去,早點過去,越早越好

    “你都听到了我可沒有騙你?念在你先前不知情的份上,今晚的事兒,本王子就不計較了趕緊讓你的人閃開,本王子要親自去清點戰利品”回紇王子葉護得意洋洋,刀尖前指,非常大度地向王洵表示既往不咎

    這番好心,卻沒換來“應得”的回報只見王洵慢慢地直起腰,慢慢地抹了把嘴角的血,慢慢地推開攙扶著自己的親信,然後揚起頭,大聲冷笑︰“你說的是李亨?他,有何資格把長安賣給你”

    “你……?”不但葉護王子,其他剛剛趕到附近的眾位唐將也愣住了安西軍先前雖然兵驕將橫,但畢竟還奉大唐的號令可現在,王洵居然直呼皇帝陛下之名,造反之心昭然若揭

    “這長安,不是李家的私產大唐,亦不是”王洵伸手向腰間摸了摸,沒摸到自己的橫刀轉頭,將魏風手中的陌刀搶了過來,單手斜挑,“王某才不管誰許的你,簽過什麼約這里是王某的家,想要殺人放火,就得先從王某尸體上踏過去”

    “你…….?”葉護王子又是一愣,立刻就想下令進攻猛然間想起對方在西域以六百人滅一國的戰績,猶豫了一下,將目光轉向郭子儀

    郭子儀仿佛也沒料到王洵的反應是如此激烈,彎下腰,不停地咳嗽葉護王子在老狐狸那邊找不到幫助,將目光又轉向李嗣業、李光弼等,“他剛才的話,你們可都听見了?他是要造反啊,造反啊,你們沒听見麼?”

    李光弼、李嗣業等人面面相覷,誰沒有勇氣,回應葉護王子的話然而,卻沒有勇氣,對王洵剛才的言語表示贊同

    將眾人的表情看在眼里,王洵咧嘴而笑,露出滿口的猩紅,“王某再重復一遍,這長安,不是李家的私產這大唐,亦不是一家一姓之大唐這里是王某的家,誰想要殺人放火,就得先從王某尸體上踏過去”

    說罷,他再不管對面任何人的臉色,高舉陌刀,大聲喝令︰“安西軍,準備接戰”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龍吟般的角聲從軍陣中響起,緩緩響徹整個長安

    “嗚嗚,嗚嗚,嗚嗚——”回紇人以憤怒的角聲回應,整個隊伍迅收攏,呈攻擊陣型

    “嗚嗚,嗚嗚,嗚嗚”馬方離開王洵身側,快走向自己的神武軍

    “嗚嗚,嗚嗚,嗚嗚”薛景仙將手舉起來,滿臉淒涼

    “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憤怒的角聲從各路唐軍中響起,李光弼、李嗣業、白孝德、王思禮、僕固懷恩,一干老將銳們,緩緩拔出橫刀,猶豫著,遲疑著,不知道該將刀尖指向哪方

    風乍起,火光照亮天,照亮地,照亮一面面寫著“唐”字的戰旗,照亮旗幟下每個人的眼楮
allenjung 發表於 2012-6-27 21:20
尾聲

秋天的長安,是一年四季中最美的時刻

    沿著朱雀大街兩側,楓樹的葉子由綠慢慢轉黃,又由黃慢慢轉紅最後,那耀眼的紅色陡然一跳,于邊緣間再添一層薄薄的鎏金整個城市登時就變得金碧輝煌,就像被罩在雲霞里般,如夢似幻

    曾經被戰火燻黑的牆壁,被重粉刷得干干淨淨曾經被人血染紅的街道,也被洗得不留任何痕跡那些被亂軍拆除了的,燒塌的舞榭歌台在廢墟中重拔地而起,見證著中興時代的開始,見證著盛世的重到來

    只是,這精雕細琢的長安,與昔日的長安,總差著那麼一點兒滋味再不見妙齡女子大方地掀開車簾,在街頭走馬觀花亦不見懷春少年,站在路旁,一手持,一手提籃,雙眼卻緊盯著滾滾紅塵

    連平康里的歌聲都少了往日的平和歡快,取而代之的,是幾分幽怨,幾分淒厲聞者寫幾個字,題幾句時,端起杯子來,卻照見了眼中的愁緒,揮之不去

    “天涼了——”酒客放下杯子,低聲長嘆仿佛冬天一致,長安就再也不會轉暖,春風就永不回頭

    “是啊,涼了”臨風樓二樓雅間,幾個酒客一邊喝著醅,一邊苦笑綠蟻的味道,肯定遠不如蘭陵醉可這時節,有的喝就很不錯了,誰還能挑三揀四

    拜某位沒來由發飆的莽夫所賜,這座臨風樓僥幸逃過了一年前那個血與火之夜,沒有被亂兵燒成白地長安人愛屋及烏,令臨風樓轉眼身價百倍但是,當年在此留下痕跡的那些人,卻大都成了傳說

    公孫大娘和白荇芷不知所蹤有人說去了西域,也有人說曾經在南海看到她們的蹤影小張探花、雷大俠與睢陽城俱殉,成就了一篇千古傳奇就在睢陽城破的日,從長安繞路趕來的安西軍就抵達了睢陽城下,令狐潮、楊朝宗等叛將被趙懷旭打了個措手不及,狼狽逃走整個淮南和江南,都重轉危為安但是,趙懷旭將軍卻沒有加入對叛匪的追殺,調轉頭,向西絕塵而去

    這股力量看似微不足道,卻令朝廷士氣大喪雖然在郭子儀的努力下,聯軍趁勢光復了洛陽,可自家也成了強弩之末緊跟著,就是鄴郡慘敗,幾十萬兵馬一潰千里若不是史思明忙著跟安慶緒爭奪叛軍統治權,恐怕剛回到太極宮內沒幾天的大唐皇帝陛下,又要誰都不告訴,悄悄地巡游西北了

    到了此刻,朝廷才終于想起某個人的好處來又是下旨加官進爵,又是派使者好生安慰卻再也沒能追得上對方腳步,望著已經開始飄雪的大漠,無功而返

    失望之余,滿朝文武,便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遺忘假裝某些人從沒出現過,假裝某塊被隔離在回紇人國度之西的飛地,從來沒歸屬過大唐版圖反正,從太宗皇帝開始,史也不是被改過一回了既然大將軍李孝恭的戰績都能硬安在李靖頭上,劉黑闥造反的責任也能讓隱太子李建成來背,抹去某個的事跡,有又何難?

    只是,可以抹,可以刪,這人心,卻著實難以把握也不知道是誰個記起,長安城的臨風樓里,還留著一段佳話于是,這座幸存在來的小樓,便成了長安人眼中最熱門的地方上樓觀賞張巡的墨寶,得提前半個月想雷萬春的劍痕下擺酒席得排到明年即便把酒席設在張巡墨寶的隔壁,也必須付出兩萬錢的定金付得晚了,照樣排不上號

    今天在隔壁房間吃酒的,是孫仁宇孫大老爺此公本來是長安城內一個不入流的縣尉,也不知道祖上什麼時候積了德,居然被京兆尹崔大人看中,破格提拔為縣令隨後又在縣令位置上表現卓越,才一年時間,就直接外放了太守,趕赴任河南上任

    野狗窩里猛然跳出只麒麟,長安城的大小捕頭都覺得臉上有光,趕在孫大老爺上任之前,托人在臨風樓二層找了個雅間,為老上司設宴踐行

    孫仁宇也不敢跟老朋友擺什麼晉太守架子,大大方方前來赴宴酒喝多了,說話的嗓門自然也就高了起來

    “大人的那位表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眾捕頭對孫仁宇飛黃騰達的原因心知肚明,雖然不敢亂發議論,話里話外,卻總想套問些內幕消息一方面是為了以後向其他人炫耀,另外一方面,也是受了親朋故舊所托

    “應該,早到家了”孫仁宇輕輕托起一盞酒,微笑著回應“那段路他已經走過一次,況且麾下的弟兄也非常得力”

    雖然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一個答案,從孫仁宇嘴里得到了證實,大伙心中還是暗暗松了一口氣,“到家就好,到家就好雖然上頭不讓咱們亂打听,可你表弟畢竟對咱們有恩他要是路上遇到什麼麻煩,大伙心里這輩子都不會安生”

    “麻煩?”孫仁宇將酒盞向桌案上一擲,大聲冷笑,“誰敢除非,除非他們嫌自己活得命長了”

    “那是,那是”酒桌上的氣氛一下子就活躍了起來,眾捕快們拍案贊嘆“他老人家那本事,當世找不到個不長眼楮了,才會去攔他的路”

    “長了眼楮,也不敢”對于自家表弟近況,孫仁宇的話如今在長安城的民間最為權威,“大唐這邊,誰要敢動一動我表弟,咱長安城老百姓的吐沫就能把他淹死至于西域那邊,我跟禮部的薛景仙大人打听過,回紇精銳都在中原忙著幫陛下平叛,西域那邊根本沒留多少人況且回紇旁邊,還有個吐蕃在虎視眈眈雙方去年為了爭奪疏勒,已經打得不可開交表弟他們經過時,還不知道誰不敢招惹誰呢”

    “是啊,是啊“眾人一邊飲酒,一邊點頭一年前的那個血與火之夜發生的事情,長安人都記在了心里若非關鍵時刻,安西軍堵住了光化門,在座眾人,早就成為沙漠盡頭的一堆枯骨了

    後來坊間還流傳著另外一種說法,說是老將軍郭子儀明知不能履約,又不願讓皇上被回紇人說言而無信,所以才和麾下眾將聯手做了一場戲先讓安西軍堵住了長安城門,然後又將神武、扶風和朔方三路大軍擺在回紇人的腰腹位置,才迫使回紇人徹底放棄了洗劫長安的打算要不然怎麼那麼多路人馬,偏偏安西軍第一個進了城?要不然在關鍵時刻,朝廷把最精銳的神武軍也給派了來?

    這個傳聞說得有鼻子有眼,但是長安城的老百姓卻依舊固執的認為,是安西軍救了自己的命,對一切與安西軍有關的人和事物,都愛屋及烏

    至于安西軍當日做得到底對不對,是非曲直,恐怕像睢陽城防衛戰中張巡的選擇一樣,短時間內,很難得到一個公允的平叛朝廷自己也不想民間對此過多關注,幾道旨意下來,便撲滅了眾人的議論只留下某些隱晦的文字,官員們沒精力盡數抹掉,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听之任之

    “表弟的安危,我一直不擔心”見大伙臉上始終帶著一分憂慮,孫仁宇笑了笑,滿臉高深莫測“畢竟他的威望在那擺著,而西域諸國,又素來以強者為尊”

    “可那邊畢竟距離這里太遠了”有人嘆了口氣,替孫仁宇的表弟鳴不平,“他今後,恐怕很難再回來”

    某人當年當著那麼多將士的面兒,喊出“李亨有什麼資格把長安送給回紇人?長安不是李家的長安,大唐亦不屬于一家一姓”將皇家所剩無幾的顏面剝了個盡顯然不適合繼續留在中原了迫于形勢,皇帝陛下現在不會報復待叛亂平定之後,卻未必不翻舊賬他走了,其實對朝廷好,對他自己好,對每個人都好唯一遺憾的是,大伙從今往往後,很難再見到安西軍橫刀立馬的英姿了

    “不回來又怎麼樣,我就沒看出眼下這長安城,還有什麼好處”一名年齡稍長的捕頭晃了晃腦袋,大聲反駁“你就拿這酒水米糧來說,天寶年間什麼價錢,現在是什麼價錢?還有曲江池住的那些官老爺們的做派…….”

    他沒有把話說完整,但在座眾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都跟著輕輕嘆氣大唐朝廷是回來了,可長安卻不是原來的那個長安了物價騰貴,治安混亂,官員們又天天不干正事兒…..

    “可畢竟,這里是大唐的都城啊”先前說話的那個人繼續嘆氣,“我听國子監的教諭說,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

    此語出自“春秋”,孔老夫子當年認為,夷狄到了中原地區,習用了華夏文化習俗,他們就成了華夏族,而中原華夏族如果進入了邊遠地區,習用了夷狄的文化習俗,他們就成為了夷狄……

    眾捕頭讀少,不知道這話到底對不對卻絕不相信安西軍會變成夷狄正搜腸刮肚想找句話反駁,卻听見門外有人大聲罵道︰“放屁純粹放狗屁離得遠了,便不是唐人當今皇帝還曾經躲到靈武去呢,那也是曾經的蠻夷之地”

    當著長安城大小捕頭的面,公然指摘大唐皇帝這人可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當即,孫仁宇等人顧不上喝酒,一齊涌向門口只見兩個年青人的將軍攙扶著一名高個子醉鬼,一名矮個子和尚,踉踉蹌蹌地向樓下走去

    “幾位大人別跟我等一般見識,我等就是隨便說著玩,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光看衣服,捕快們就知道對方絕非自己能招惹得起,趕緊點頭哈腰地讓開去路

    孫仁宇嚇得魂飛天外,根本說不出任何話待兩個和尚和醉鬼走遠了,才回過頭,低聲喝斥道︰“人家說的話你們不愛听,就裝沒听到罷了,何必給自己找不自在?今天也就是我還在,日後若是我不在了,看你們怎麼死”

    眾捕快被罵得面紅耳赤,低著頭後悔了半晌,才直起腰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孫,孫大人,剛才,剛才那幾個人是誰啊我,我們真的沒認出來”

    “就你們這眼神兒,還在長安城混?”孫仁宇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搖著頭數落“你們即便認不出秦、馬兩位小公爺,安樂侯爺和謫仙李白總認得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哪天遇上個脾氣大的,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賈昌?他怎麼當和尚去了?”眾捕頭大吃一驚,瞪圓了眼楮追問

    “我怎麼知道”孫仁宇沒好氣的回應想到安樂侯賈昌昔日的手段,不覺額頭見汗用手推開眾人,大步朝隔壁的房間走只見里邊杯盤狼藉,顯然秦氏兄弟和賈昌等人,將剛才大伙的對話听了個夠

    “真倒霉”他心中暗叫一聲苦,心中暗自盤算如何補救猛抬頭,卻看見牆壁上墨跡淋灕,顯然有人剛剛提過詩

    孫仁宇知道臨風樓的過往,顧不上再害怕,趕緊瞪大了眼楮默默背誦準備搶在小二們給墨寶蓋上碧紗前,先記下來,以為日後炫耀之資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 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這說的應該是雷萬春,一邊背誦,孫仁宇心中一邊暗暗分析借古喻今,是唐人的傳統即便肚子里沒多少墨水,他也能猜到其中一二

    “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這幾句說的是誰,孫仁宇不知道只感覺一股熱浪在自己心中涌,燒得渾身血液像沸了般,來回涌動

    “救趙揮金錘, 邯鄲先震驚”,便想起王洵帶領六百,閃擊柘折的之舉再看到“縱死俠骨香, 不慚世上英”,又猛然想起傳聞中,南霽雲蒙難前,與張巡的交代,“本想留著有用之軀對付群賊,既然張公有約,敢不死耳?”,

    燻燻然間,早已忘記了自己的本意又見“誰能閣下,白首太玄經”之語,竟然扶著門框,大醉酩酊

    臨風樓下,馬方也跳上了坐騎,拱手向大伙告辭“明天早晨,諸位哥哥就不要送了此去出使大宛,馬某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家里頭的事情,就煩勞秦二哥多多費心”

    “那是自然”秦國楨大包大攬,“你我兩家乃累世通好,還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

    “你不會也想著,去了那邊就不回來了”賈昌酒沒少喝,眼楮卻越來越亮沖著馬方拱了拱手,笑著打趣

    “說不準”馬方輕輕搖頭,“即便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也沒關系二哥跟我說過…..”回頭看了臨風樓一眼,他將聲音漸漸提高,“我們在哪里,哪里就是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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