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作者:貓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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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iri 2011-8-17 18:45:40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23 16225990
arms71499 發表於 2013-10-31 16:21
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二十二章 策反(上)

  

    程立雪只說了一句話:「觀主一直住在桃山上。」!

    寧缺知道他想表達什麼,看著庭間越來越大的雨水,說道:「趙南海想做天諭,你還沒有死,這就說明了問題。

    程立雪沉默不語。

    寧缺轉過身來,繼續說道:「天諭神殿裡,你的話還是有份量的,不然你早就死了,桃山上那些人何必把你送到長安城來讓我殺?我來與你談,不是有什麼故舊之情,只是因為你還能活著,這就證明了你的力量,如果你覺得自己的力量太過弱小,那麼我甚至可以給你提供一些力量,要知道西陵神殿裡也有我的人。」

    程立雪啞然失笑,他知道寧缺說的人是誰,只是覺得他這種說法未免太過可笑,只是他此時心情有些沉重,笑不出聲來。

    寧缺問道:「忽然變得這麼沉默,為什麼?」

    程立雪想了想,打破沉默解釋道:「沉默代表著意志,很可貴的某種意志,比如虔誠,比如堅定,比如……信仰。」

    寧缺搖了搖頭,指著雨水上方那片灰暗的天空,說道:「如果你對昊天的信仰真的足夠虔誠,她就應該選你繼位。」

    西陵神殿三大神座的繼承方式各不相同,裁決神座靠的是力量與殺戮,光明神座是指定繼承,天諭神座領受昊天的意志,直接由昊天決定。

    「當年在荒原上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舒成將軍就說你已經晉入洞玄境巔峰,距離知命只有一步之遙,與隆慶差相彷彿,如今這麼多年過去,隆慶早已晉入知命,甚至有可能已經到了知命巔峰,而你呢?你還停留在原來的位置,看著相同的風景·哪怕今年春天那場雨水,也沒有給你帶來任何變化。」

    寧缺略帶憐憫說道:「昊天早就放棄你了。」

    程立雪平靜說道:「知命境的門檻本就極高險,邁不過去亦是正常,修行界有多少人能夠知命·更何況我現在還年輕。」

    三十餘歲,在修行者裡確實還算年輕,能夠修至洞玄巔峰,距離知命只差一步,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然而那是從前。

    「睜開眼睛,看看現在的人間吧。」

    寧缺看著他的眼睛·微嘲說道:「這些年變故迭生,夫子登天落了一場雨,春天她回神國又落了一場雨·在現在這個洞玄滿地走、知命多如狗的年代,你這個堂堂天諭神殿司座還只是現在這種境界,丟不丟人?」

    程立雪笑了起來,笑容裡沒有什麼苦澀的意味,因為苦澀的那些感受,早在春天的時候便已經嘗夠了。

    「如果是那場春雨之前,或許你真的能夠說服我,但那場春雨證明了太多事情,我對昊天的信仰不得不重新變得虔誠堅定起來·所以我不敢被你說服。」

    他離開太師椅走到台階前,轉身看著寧缺微笑說道:「至於昊天會選擇誰坐上天諭神座······你猜錯了,她選擇的是隆慶·只要隆慶完成清剿新教的任務,他便將繼任天諭神座……趙南海當然想坐那個位置,但他不行。」

    「隆慶······」寧缺的聲音在如雷般的雨水裡顯得有些飄渺·「這是讓他殺葉蘇破心障?葉紅魚會讓他殺嗎?」

    程立雪說道:「裁決神座能做些什麼呢?還是說你一直等著她做些什麼?你說你在桃山上有人,可以幫助我,想來指的也就是她,然而……你覺得這樣便能讓西陵神殿改朝換代?你為什麼會有這樣幼稚的想法。」

    寧缺說道:「再如何幼稚的想法也是想法,總比沒有辦法好,再說從道門決意摧毀新教的那一刻開始,她必!然『開始做些什麼事情。!

    程立雪說道:「你不信教·所以你無法理解很多事情。」

    「是的,我一直想不明白她究竟想做什麼。」

    寧缺站起身來·看著階下被雨水沖刷到漸漸淡去的血跡,想著當年冒著風雨來到雁鳴湖畔的她,說道:「如果你不願意回桃山,那麼至少請幫我帶封口信給她。」

    程立雪問道:「什麼口信?」

    「讓她趕緊逃。」

    寧缺說道:「不管她留在桃山是想幫葉蘇,還是想做別的什麼事情,不要嘗試,不要佈置,甚至不要想,趕緊離開,逃的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程立雪沉默半晌後說道:「你或者……有些低估裁決神座。」

    寧缺說道:「從認識她的第一天開始,我就從來沒有低估過她,我知道她肯定有她的想法,她的計劃,她的沉默必然代表著某種事情即將發生,我知道她不會高估自己,但我很擔心她會低估一個人。」

    「誰?」

    「觀主……哪怕如今是個廢人的觀主。

    寧缺說道:「以她現在的境界實力,想要和觀主戰鬥沒有絲毫勝算,她的謀劃在觀主的眼裡連破鞋都不如,所以她必須趕緊逃。」

    程立雪並不贊同他的看法,說道:「難道你認為裁決神座這種人會低估自己的對手,而且還是觀主這樣層級的對手?」

    「我知道她不會低估自己的對手,但她沒有與觀主戰鬥的經驗,她不知道觀主是一個怎樣高估都不為過的真正強者。」

    寧缺說道:「我最擔心她現在在算計……觀主是不會落於算計之中的人。」

    程立雪說道:「當年長安一戰,觀主不就是落於書院的算計之中?」

    寧缺說道:「不一樣,因為我的算計是天算。」

    其實他想說的是,自己的靈魂並不歸屬於這個世界,所以觀主無法算到自己,但在程立雪聽來,這句話未免對昊天有些不敬的意味。

    他沉默片刻後說道:「書院終究不是道門的對手,唐國必然會覆滅,就算裁決神座離開桃山,與你聯手,這種掙扎又有何意義?」

    「覺得是徒死的掙扎,所以你和天諭神殿的舊人不願意加入?」寧缺說道:「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所有人都認為道門必然會獲得最後的勝利。」

    「從柳亦青一劍殺了南晉皇帝的那一刻開始,這個世界便已經變了,戰爭的勝負變成了少數人可以決定的事情。」

    程立雪說道:「判斷局勢,從而也變成了一件簡單的算術題,你想要策反我和天諭神殿,自然也就會變得困難很多。」

    寧缺沉默了會兒,然後說道:「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麼算的。」

   
arms71499 發表於 2013-11-1 22:27
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二十三章 策反(下)


  
    有能力影響整個人間的走勢,這種人很少,程立雪才會說這道算術題很簡單,寧缺卻有不同的想法,所以想看看那個簡單的答案。

    程立雪看著站在雨簾前的他,說道:「大先生只留在宮中,守在唐帝身邊,直到你從懸空寺回來,他才能離開長安,但依然要跟著酒徒,不得自由。」

    「二先生用一柄劍拖住整個佛宗,令修行界震撼敬畏,但他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裡離開西荒懸空寺,他畢竟不是夫子。」

    他繼續說道:「三先生行蹤飄渺,看似無人知曉,但其實我們都清楚,她一直在草原上,和唐一道帶著荒人部落的強者,在暗中狙殺東帳王庭的人。」

    寧缺說道:「東荒離燕不遠,離長安也不遠。」

    程立雪說道:「但她不會南歸……當代魔宗宗主,怎麼可能把時間耗在東帳王庭那些人的身上?她看的是賀蘭山缺,書院想讓荒人部落直入西荒,和鎮北軍夾擊金帳王庭,這不可能瞞過觀主。」

    寧缺說道:「這種事情本就極難瞞人,關鍵在於能不能成功,你不能否認至少看上去,書院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程立雪微微一笑,說道:「你曾經在渭城從軍,應該很清楚金帳王庭如何強大,何必自欺欺人?哪怕她是二十三年蟬,也不可能憑一己之力戰勝金帳,想要完成書院的戰略,她哪有餘力顧及中原之事?」

    寧缺說道:「我可不想讓三師姐太累。」

    程立雪說道:「三位先生都不在,那麼書院還剩下誰?陳皮皮雪山氣海皆廢,唐小棠隨他四處逃亡,徐遲在勒布大將和數位大祭司的壓力下只能苦苦支撐,就憑你和後山那幾位先生怎麼對抗道門源源不絕的強者?」

    寧缺沉默片刻後說道:「這些都不是問題。」

    程立雪看著他神情平靜的面容,微嘲說道:「觀主,掌教,趙南海·隆慶,橫木,無論誰,你都沒有必勝的把握·居然說都不是問題?」

    寧缺說道:「對陣不是棋枰之上對弈,這些道門的強者,在我看來都是能解決的問題,所以不是問題,其實你還漏了一個人……推著觀主輪椅的那位中年道人,在我看來要遠比趙南海、隆慶之流麻煩的多

    程立雪說道:「為何你會這樣認為。」

    「神秘兮兮的人,看上去總是更可怕些·當然,我只是認為他比較麻煩,不會害怕·因為我依然認為,這是可以解決的問題。」

    寧缺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只要能解決酒徒和屠夫,西陵神殿對我來說就是一間破屋,這便是我想給你的信心。」

    從開始到現在,書院對人間局勢的判斷始終清晰——助新教傳播,長安備戰,余簾入荒原,君陌劍撼懸空寺—無論有意還是無意,這些舉措都是為了撼動道門的根基·從而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滅掉道門,唯如此,才能斷絕昊天力量的來源·才能幫助老師戰勝昊天。

    想要在昊天的世界裡毀滅昊天道門,必然要打很多惡仗苦仗——觀主現在是廢人,哪怕智慧依然無雙·但已沒有當年單身入長安時近神般的力量,春天那場雨哪怕讓道門生出再多的年輕強者,也不可能是書院三位先生的對手。

    遺憾的是,昊天在離開人間回歸神國之前,替自己的信徒找到了兩位最強大的庇護者,為道門套牢了兩條最恐怖的看家狗。

    「我說過,這是一道簡單的算術題·只要在塾師那裡上過兩天學的孩童,都能算的清楚·誰會不知道書院想殺誰呢?」

    程立雪說道:「問題是,這是兩個殺不死的人。」

    寧缺說道:「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殺不死。」

    程立雪說道:「那兩個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不能算是人。」

    寧缺說道:「觀主當年神威如海,亦非凡人,一樣被書院重傷將死。」

    程立雪說道:「酒徒屠夫和觀主最大的區別,便在於他們更擅長活著,他們能在昊天的眼光下存活這麼多年,能夠熬過漫長的永夜,似乎時間都拿他們沒有辦法,便是夫子都沒有出手,你們怎麼能殺得死他們?」

    寧缺不再多言,說道:「殺死他們的那天,你和天諭神殿來歸?」

    程立雪神情微凜,說道:「書院的信心…···究竟來自何處?」

    寧缺轉身,望秋雨如瀑,沉默不語。

    南晉偏南,已是深秋,臨康城外山上的樹葉依然不是太黃,被晨時開始落下的這場雨洗過,青意漸泛,竟似重新回到了春天。

    酒徒與大師兄在山道上隨意行走,沒有並肩,用肉眼也很難分出先後,自然不會攜手,但終究是旅途上臨時做了個伴。

    觀主現在坐在輪椅上,他們便是世界上走的最快的兩個人,此時走在雨中山道上卻很緩慢,顯得極為瀟灑淡然。

    「其實我很清楚,書院一直很想殺我,最想殺我,比殺屠夫更想,因為我比屠夫快,所以我對你們的威脅最大。」

    雨珠落在酒徒的長衫上,紛紛滾落,就像荷葉上的露珠,他的聲音也像這些水珠般,再沒有平時的滄桑和腐朽意味。

    大師兄看著他長衫前襟上那抹血,說道:「也曾經是最想攜手的人。」

    酒徒微笑說道:「為何?」

    大師兄說道:「我們想助老師戰勝昊天,便要滅道門。」

    酒徒說道:「那豈不是更應該殺我?」

    大師兄說道:「前輩和道門本就沒有任何關係,若與書院攜手,滅道門,只是一念之間,人間想來會少流很多血。」

    酒徒說道:「那是以前·……從她出現在我身前那刻起,我與道門便有了關係。」

    大師兄說道:「她已經離開了人間。」

    酒徒微微一笑,意味深長說道:「都說你是世間至仁至善至信之人,沒想到今日卻來勸我做背信之事,何解?」

    「信乃人言,她不是人,故難稱信…···」

    大師兄忽然沉默。

    隔了很久,他指著酒徒的長衫說道:「那些都是假話,背信就是背信,只是你若能背信,我便連太守的血都能視而不見,何況別的?」

  
arms71499 發表於 2013-11-2 19:35
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二十四章 當逍遙游


  
    ,這話時,大師兄很平靜,眉還是那麼直,眸還是那麼旦其實能感覺到,這平靜的背後,隱藏著的是極深的痛苦,帶著冷意的痛苦。

    酒徒聽到這句話後,表現的也很平靜,而他的平靜是凝重,因為這份來自書院的邀請與背信相關,但出自對方,卻不得不信。

    —千年來,他和屠夫與書院、或者說與夫子之間,並沒有太多嫌隙,直至後來,直至太守昨夜死,若真能把那些拋卻,雙方攜起手來,或者真的可以滅了桃山,焚了神殿,毀了道門,真正撼動昊天世界的基礎!

    臨康城外的青山一片安靜,他望著秋雨裡的天地,沉默不語,腰間繫著的酒壺在風雨裡輕輕擺盪,就如滔天浪裡的小舟。

    雨絲漸疏,山野上方的雲層由厚變薄,光線透出漸漸偏移,時間逐漸流逝,他始終沉默,沒有回復書院發出的邀請,山道上瀰漫著緊張的氣息,令人窒息。

    這個答案,從某種程度上將會決定人間的走向,想再久也理所當然,直到日頭漸西,天色漸暗,暮光把雲層染紅,然後把它燒成灰燼,黑夜終於來臨,那輪皎潔的明月出現在眼前,他終於打破沉默,做出了回答。

    酒徒的答案很簡潔,只有兩個字:「不行。」

    月光灑在大師兄的臉頰上,顯得有些蒼白:「為什麼?」

    「因為昊天無所不能。」

    酒徒看著他臉上的月光,平靜說道:「那場春雨,橫木以及北方那個蠻族少年,還有曾經的觀主,都是證明……無數年來,我與屠夫隱匿在人間,冷眼看著道門統治著這個世界,我看到了太多類似的畫面,雖然道門從來沒有出現一個像你老師那般強大的人類但昊天已經證明了太多。」

    聽著這番話,大師兄搖了搖頭,指著夜穹說道:「老師也曾經說過,而且說過過不止一遍昊天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但他老人家其實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所以他才會登天與天戰,人間才會多出一輪明月。」

    他的手指所向,正是夜穹裡那輪美麗的月亮。

    酒徒順著他的手指望去,說道:「但你看······月亮的臉一直偷偷的在改變,普通人看不到它在變暗,你我怎麼能看不到呢?」

    萬古長夜唯夫子為月,月亮變暗,說明夫子正在逐漸變弱。

    酒徒這種層級的強者自然不會看錯天象,事實上書院也很清楚這是事實,包括大師兄在內的弟子們,一直處於某種焦慮的狀態裡。

    「但既然還亮著,就有希望。」大師兄說道。

    酒徒搖頭說道:「即便能再亮數萬年,對我來說又有什麼意義?我要的是永恆,除了昊天,誰能賜我以永恆?你老師自己都做不到,又如何幫助我?既然書院無法給予我想要的東西又如何能夠說服我?」

    大師兄沉默了很長時間,問道:「這些…···真的這麼重要嗎?」

    酒徒看著他說道:「生存的意義,就在於生存。」

    大師兄說道:「難道不應該是體會?」

    酒徒嘲諷道:「只有無法永恆的人才會漠視永恆的意義,只有吃不到葡萄的人,才會說是酸的才會說出這樣酸而無用的廢話。」

    大師兄感慨說道:「那麼在您看來,所謂愛這種字眼必然也是酸而無用的了。」

    「先前我便說過,我對人間無所愛……什麼是愛?你終究還是太年輕,不夠老,不明白在時間的面前,這些字眼真的很輕。」

    說到此處,酒徒眼裡流露出些許感傷與懷念說道:「我夠老,我活的足夠久見的事情足夠多,悲歡離合在我眼前不停重演,生老病死一直在我身邊,對我來說,世間早無新鮮事,又哪裡有什麼看不透的?」

    「時間會殺死你所有的舊友,把你的新朋變成舊友,然後再殺死,你會變成看淡情愛的智者,你會變成身體與靈魂都腐朽不堪的走屍,但同樣你會思考很多,你最終會想明白,存在的意義就是存在,除此別無所求。」

    他看著夜空平靜說道:「我與時間這個鬼東西相處了太多年,我很清楚它是怎樣的不可戰勝,所以我不會錯過任何戰勝它的機會。」

    今夜的酒徒與以前有些不同,以往無論在小鎮還是在懸空寺,他並不顯強大,彷彿是山野間的一顆石,此時他卻是一座險崛的山峰。

    因為從前的他,自斂而不思,順勢而行,如朽木和不會言語的石,今夜的他,則是在思考,在表達自己的思想,於是這山峰便活了過來。

    聽著這番話,大師兄沉默片刻,然後問道:「那麼,自由呢?」

    酒徒說道:「什麼是自由?是掌握,是瞭解,是知識和目光的邊界……確實,這是比愛比欲更美妙-的東西,然而誰能自由呢?」

    大師兄搖頭說道:「沒有絕對的自由,但會嚮往,所以要追求……老師曾經向青天黑夜裡不停地飛翔,我想那時候的他雖然寂寞,但肯定也很愉快。」

    酒徒瞇眼說道:「哪怕觸到邊界便會死去?哪怕打破邊界的結局是寂滅?」

    「當年因為桑桑的事情,小師弟曾經教育過我,不能因為壞的可能性,『壞所有的可能性,因為活著就是無數可能性的集合。」

    大師兄說道:「······那麼沒有可能性的活著,就是死去。」

    酒徒說道:「或者外面從來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好。」

    「還是小師弟曾經說過,人類注定的征程就是星辰大海。」

    大師兄看著夜穹裡的滿天繁星,彷彿看到夜穹這外那些真正的星辰,露出極明朗的笑容,說道:「我雖不喜遠遊,但每每思及,亦覺心神蕩漾,喜不自勝,覺得其間有極大歡愉,竟能超出寂滅的恐懼。」

    酒徒靜思良久,問道:「如此歡愉之征程,何以名之?」

    大師兄說道:「當名為:逍遙游。」

    聽著逍遙游三字,酒徒望向滿天繁星,竟忘了該如何言語。

   

arms71499 發表於 2013-11-4 15:06
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二十五章 誰在拚命以求,誰在當壚賣酒


  
    酒徒看著滿天繁星,沉默良久,眼眸裡的情緒淡而不散如飲美酒無量,誤入星海深處,沉醉不知歸路,即便知曉也懶回舟。

    「或者,那真的很美。」

    他看著繁星,眼中忽然流露出幾抹悸意,像孩子看到大山那邊陌生的世界,充滿了畏懼與不安,聲音輕顫:「但也很可怕。」

    最甜的蜜糖往往就是最毒的砒霜,最美的嚮往有時候也正是最大的恐慌,自由很好,但無所依憑很壞,只在每人一念間。

    大師兄輕輕歎息一聲,知道他已經醒了過來,並且做出了決定。

    酒徒回首望向他,神情肅然說道:「存在,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事情,比別的所有都要重要,為之我可以放棄很多。」

    大師兄說道:「存在與追求並不矛盾。」

    酒徒說道:「但書院的追求與昊天的意志矛盾。」

    大師兄說道:「昊天的想法與你我的存在又有什麼關係呢?」

    酒徒說道:「我能存在這麼多年,便是因為我絕不會打必輸的仗,連你老師都勝不了昊天,我又怎麼能呢?」

    大師兄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那書院呢?」

    酒徒微微挑眉。

    大師兄靜靜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不與昊天為敵,便要與書院為敵,您沒有戰勝昊天的自信,就確信能夠戰勝書院?」

    酒徒挑起的雙眉,變成夜風裡靜止的兩道筆畫。

    大師兄說道:「策反不成,便要反正。」

    酒徒說道:「書院能做什麼?」

    大師兄說道:「書院……會拚命。」

    當年秋雨裡的爛柯寺,書院曾經拼過命,後來在長安城,在青峽,在荒原,書院都曾經拼過命,用自己的命去拼敵人的命。書院弟子都是驕傲、甚至可以說自戀的人·他們將自己和同門的性命看的比天還要重,當他們開始拚命時,那必然是到了絕境,他們必然會暴發出來難以想像的光彩。

    劍聖柳白、講經首座、觀主·書院面對再如何強大的對手,只要開始拼起命來,那麼便沒有不能戰勝的人,或者天。

    酒徒和屠夫,會是例外嗎?

    「有趣的是,書院真正能拚命,會拚命的人追不上我·比如林霧,比如君陌,甚至包括寧缺。而能追得上我的·不會拚命。」

    酒徒看著他平靜說道:「書院要和我拚命,你是最好甚至是唯一的選擇—你我皆無距,我們走著相同的道路,看著相同的風景,於是才有可能相遇,這是拚命的前提,可是你確信自己真的會拚命嗎?」

    大師兄說道:「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學習的,我擅長學習。」

    酒徒說道:「在懸空寺外,我便讚過你進步神速·當時你便比戰觀主時要強大很多······朝聞道而暮悟道,果然不愧是夫子最疼的弟子,你確實很擅長學習·你比君陌和林霧強,但你真的確認能夠學會拚命?」

    大師兄歎息說道:「拼自己的命簡單,拼別人的命困難。」

    酒徒說道:「這便是昨夜我已經證明了的問題·你學會了打架,繼承了木棍,殺過人,但你依然……不會殺人,因為殺人不與殺人同

    大師兄說道:「或者,我可以帶著會殺人的人。」

    「你能帶著菩提樹萬里回書院,卻不能帶著人千里奔襲·像當日在懸空寺你帶著君陌行走,能走多遠?」

    酒徒說道:「我最怕的其實是這個·如果你真能帶著林霧千里奔襲來殺我,那我除了躲回小鎮,藏在屠夫身邊,還能做什麼?」

    大師兄微澀說道:「你若回小鎮,小!師弟的箭便到了。!

    酒徒神情微變,才知道書院事先已經做過這方面的計算安排,只是實施不成,於是才有今日的這番談話。

    秋風忽起,樹葉上的水珠嘩嘩落下,他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見。

    大師兄的神情變得有些憤怒,密集的水點落在棉襖上,彷彿落在沙灘上般,塗出很多濕意,然後迅速消失不見。

    雨水落在地面,沒能全部滲進山巖泥土,他腳前的地面上積了個淺淺的小水窪,有只螞蟻正在水窪裡拚命掙扎。

    他沉默低頭看著水窪,輕彈手指,有片金黃的樹葉無風而來,落到水面上,不多時,那只螞蟻艱難地爬上樹葉邊緣,揀回了一條性命。

    水窪微微顫抖,有影覆蓋。

    酒徒回到了山林間,身影遮住星光,暗沉陰晦。

    大師兄抬頭看著他,問道:「為什麼又要殺人?」

    酒徒的長衫上沒有新鮮的血水,但確實有人死去。

    「我說過,書院不要對我有殺意,再輕的,再淡的都不行,因為我會感到恐懼,這讓我痛苦,那麼我便會殺人讓你們痛苦,讓你們恐懼。」

    「這次……死的又是誰?」

    「不知道,應該是個普通人?」

    酒徒面無表情說道:「或者是唐人,也許是燕人,我只是殺人,並不挑選對象,也許下一次我會殺個荒人。」

    大師兄沉默。

    酒徒看著他憐憫說道:「仁者愛人,你不敢殺人,不願我殺人,便無法與我拚命,那麼你便只能學會接受,書院從今日開始安靜些,待神殿燒死新教的數十萬信徒,再廓清唐國周邊的世界,再來最後的焚燒吧。」

    大師兄盯著他的眼睛,問道:「殺人對你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你已經把自己當成非人的存在,所以沒有任何心理障礙,甚至陶醉其中?」

    「沒有心理障礙是真,陶醉則不然。」

    酒徒走到崖畔,負手望向夜色下的人間,看著臨康城稀疏的燈火平靜說道:「我不是一個濫殺之人,在我眼中,凡人皆如雞狗······即便性情扭曲變態,殺同類大概能有快感,像我這般殺雞殺魚又有什麼刺激的地方?」

    大師兄走到他身旁,負手看著夜色下的人間,看著臨康城裡的光影,右手不知何時已經握住了木棍的另一端,說道:「難道一切無可改變。」

    黑夜很漫長,消失卻彷彿是瞬間的事,只是眨眼功夫,紅暖的朝陽便躍出了地面,照亮了秋雨中的山野。

    酒徒說道:「太陽一定會再次升起,白晝永遠不會黑暗,在昊天的世界裡,唯有昊天能夠永恆,而這是你改變不了的規律。」

    大師兄說道:「大唐沒有認輸的習慣,書院也沒有,我或者改變不了這個世界的規律,也改變不了你,但至少可以改變自己。」

    酒徒的目光落在他握著木棍的右手上,說道:「想殺我?」

    大師兄說道:「殺不死你,但可以殺死別的人。」

    酒徒皺眉,說道:「你所說的改變,哪怕是墮落?」

    大師兄說道:「是的,哪怕是墮落。」

    酒徒沉默片刻,問道:「你打算去殺誰給我看?」

    大師兄說道:「我要去小鎮看看那位當壚賣酒的姑娘,看她是否生的漂亮,問她賣的幾年陳釀,你有沒有欠她銀兩。」

    酒徒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請便。」


arms71499 發表於 2013-11-7 17:34
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二十六章 修樓,看秋風


  
    秋雨如昨、如前,靜靜落著,山下忽然傳來急促的蹄聲有騎兵破雨而至,高聲喊著什麼,準備離開的大師兄,看了酒徒一眼。

    那騎兵渾身濕漉,神俊的戰馬滿身濕泥,原本莊嚴華美的黑金盔甲,早已看不出當初的模樣,顯得狼狽至極。

    是西陵神殿的騎兵,看來應該是有非常緊要的事情,酒徒微微挑眉,對他來說這是少見的反應,因為世間已經沒有多少事能夠讓他動容了——在漫天秋雨裡,想要找到他和李慢慢,是非常困難的事情,此時來到山下的是一騎,西陵神殿只怕動用了無數萬人在世間尋找,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啪的一聲,那名神殿騎兵跪倒在滿地雨水裡,以額觸地不敢起,用顫抖的聲音傳達神殿想要讓酒徒知曉的那個消息。

    —寧缺在長安城開始殺人。

    聽著騎兵的話,酒徒的雙眉挑的越來越高,大師兄的雙眉則是斂的越來越平,彼此有彼此不同的情緒。

    西陵神殿不知道寧缺殺的人是誰,殺了多少人,只知道他開始殺人,而且根據唐國境內傳來的情報,各州郡似乎都開始準備殺人。

    「你知道的,先前······我真的準備離開…···去殺人。」

    大師兄轉身望向酒徒,斂平的雙眉裡隱藏著深深的負疚與自責,說道:「但現在看來,小師弟還是要比我勇敢的多。」

    「這種決心與勇敢無關,只是習慣,他習慣了殺人,也習慣了用別人的性命去拼,就像先前說過的那樣,他是擅於拚命的人。」

    酒徒面無表情說道:「但先前我還說過,我對人間無所愛憎,所以寧缺的方法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大師兄指著跪在雨地裡那名神殿騎兵說道:「但對道門是有用的,不然他們不會如此焦慮地尋找你你或者應該聽聽他們的想法。」

    聽到這句話,那名騎兵把頭垂的更低,聲音也更加顫抖,就像雨水裡那些孱弱的黃葉隨時可能中斷,顯得那樣可憐。

    「請您……再等等。」

    酒徒微諷說道:「不管寧缺昨日在長安城殺了多少人,不管他以後還會殺多少人,難道我會在乎那些普通人的生死?等待有什麼意義?」

    大師兄說道:「殺死所有的唐人並不是你想要的結局,你也在等待著被人說服,小師弟做的事情,只是給你一個理由。」

    酒徒說道:「這種理由未免太幼稚了些難道你殺我來我殺你,最終彼此便不再相殺?難道他就真的不害怕人間大亂?」

    大師兄說道:「昊天要統治的世界,不是一個冰冷無人煙的世界那樣她也會滅亡,所以她更不想看到人間毀滅。」

    酒徒眼神陡然鋒利,喝道:「難道他真敢滅世?不要說昊天,就算是夫子也會直接把他滅了!真是荒唐至極!」

    大師兄說道:「小師弟做下的決定,從來沒有人能改變,無論我還是君陌都不可能說服他,昊天對他也沒有影響力,至於唯一大概能管他的老師…···現在暫時還回不來,那麼他若真的想要滅世誰能阻止?」

    便在此時,遠處傳來密集的馬蹄聲,那聲音竟是連天地間的落雨聲也壓了過去數百神殿騎兵從臨康城,從別的地方向秋山疾馳而來。

    大師兄看著這幕畫面,看著那些神情焦慮的騎兵說道:「觀主很清楚寧缺的決定,所以······他一定會想辦法說服你。」

    深秋的某一天,大唐滁州太守辭世。

    同一天,長安城裡殺死了五百三十一人,隨後的數日內,唐國諸州郡暗中集體處決了一批囚犯,人數在兩千以上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是囚犯但不是死囚他們被處死只因為一個原因。

    酒徒揮袖殺太守,令大唐震怒不安而且恐懼,寧缺殺了這數千人,便是要令道門震怒不安而且恐懼,這是對等的報復,是另一種形式的殉葬。

    收到消息的西陵神殿,果然如寧缺所推算的那樣,陷入瘋狂的憤怒和冰冷的恐懼之中,而當神殿得知前次戰爭留在唐國境內的數萬名戰俘,如今也面臨著被秘密處死的境遇,這兩種情緒頓時到了頂點。

    幸運的是,西陵神殿只用了一天時間,便在臨康城外的秋山上找到了酒徒,並且在書院大先生的幫助下,勸說酒徒暫時等待。

    哪怕只等一天,也算是給了道門面子,寒雨不絕,神殿動用數千南晉民,只用了半日時間,便在臨康城外的山上修了座樓。

    樓外有風,秋風,秋風行於人間,有時西行,有時向東,誰也不知道東風和西風誰能壓倒誰,誰也不知道局勢會怎樣發展下去。

    站在樓裡看秋風,酒徒等的是消息,寧缺究竟殺了多少人的消息,以及道門怎樣說服他,但實際上看的是自己內心的風向。

    大師兄在樓外等著,手裡握著木棍,看著滿山紅葉黃葉還猶帶青意的綠葉,若酒徒最終不願意等了,他便會朝著秋風打下去。

    寧缺收了油紙傘,撣掉衣上的雨珠,望向南方,說道:「聽說南晉秋天的雨水更多,如果我是神殿主事的人,可不能忘記給酒徒修座亭子,要這樣一位大人物、大前輩無趣乾等,總得好好伺候著。」

    程立雪解下頭巾,滿頭雪般的銀髮披散開來,他走到城牆邊緣,看著秋雨洗過乾淨無比的長安城,沉默片刻後說道:「前日說過,就算你能威懾道門,也無法影響到酒徒,道門能不能說服他,這本身也是個問題,你想要酒徒收手,那麼你為何不能先暫時收手?要知道你已經殺了這麼多人。」

    「我只要確信自己的手段能夠震懾道門就足夠。道門怎麼說服酒徒,是道門的問題,我相信觀主的智慧和能力。」

    寧缺說道:「別的人我暫時可以不殺,但軍部押過來的那數十人,我肯定會輪著慢慢殺,不如此不足以讓神殿裡的人發瘋。」

    程立雪的眼神有些幽暗:「唐國付出如此大的代價,才把掌教大人的親族抓了七人,你就準備這麼捨棄出去?」

    寧缺說道:「熊初墨不能人道……他的外甥自然金貴,我自然會捏在手裡好好地用,不會這麼早就送去冥間。」

    程立雪皺眉說道:「那你為何要殺何家的人?」

    寧缺平靜說道:「對大唐來說,有些人是必死的······早死晚死都要死,何明池和他的家人都在此列,既然如此,當然要死。」

    (狀態確實很差勁,主要還是身體問題,抱歉。)


arms71499 發表於 2013-11-8 17:20
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二十七章 開賭,擺人頭(上)



    數年前,舉世伐唐,大唐東北邊軍在燕國成京遇伏,雖然於絕境裡成功殺死燕帝,然則能夠回到土陽城的唐軍寥寥無幾,基本上等於全滅,渭城等七城寨被金帳王庭攻破,屠城連連,無數軍卒百姓變成白骨,其後驚神陣受損,長安城血火數夜,又不知死了多少人。

    ——總之,唐國承受了難以想像的痛苦,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那麼在唐人的復仇名單上,自然會有很多必死的對象,不用懷疑,那些人必死無疑。

    復仇開始的很早,比所有人想像的更早,在前次那場戰爭剛剛結束的時候,唐人就開始了他們的復仇,被列在必殺名單首位的何明池,帶著數名親信離開長安城,回到桃山後便被神殿派往南方,為的便是躲避唐國無處不在的暗殺,然而他的家人卻沒有這麼幸運,軍部和暗侍衛付出很多代價、付出難以想像的耐心,終於把他的家人抓回了長安城。

    前天寧缺在秋雨裡殺人,軍部押送過來的數十人全部都是這樣的身份,有何明池的家人,有熊初墨的族人,還有西陵神殿別的大人物們在乎的人。

    「西陵神殿對何明池的家人保護的極為嚴密,如果不是軍部的動作快,數年前搶在神殿把他們接回桃山之前硬生生搶回來,我便是想殺他們都很難。」

    寧缺看著程立雪說道:「為了抓何明池的老母兄弟回來,軍部死了三百多個人,所以你說他們怎麼可能不死?不殺他們我該殺誰?」

    程立雪歎息道:「付出如此大代價,只是為洩口怨氣,值得嗎?」

    寧缺看著城牆下那灘殷紅血漬,看著那名倒在血泊裡的白髮蒼蒼的老婦,滿意地笑了起來,說道:「殺死何明池全家,死去的唐人們一定會很欣慰。那些犧牲了的唐軍,一定覺得很值……人活世間,不管是閒氣還是怨氣,爭的不就是這口氣?」

    「道門必須清楚,這就是唐人的做事風格,也是我的做事風格,不管觀主用什麼方法。他都必須說服酒徒,不然酒徒殺我大唐一人,我就殺你們道門千人。」

    寧缺轉身看著程立雪說道:「我知道,這般殺下去用不了兩天,便會淪入無人可殺的境地,只是道門願意等到我把人殺光?我今天能殺何明池老母。明天就能殺了熊初墨的舅甥,然後我會繼續去殺你們的老母,你們確定能夠忍下去?」

    程立雪沉默片刻後說道:「你很清楚,這不是道門想要的局面。」

    寧缺平靜說道:「酒徒要的是心境安寧,要我書院不敢再嘗試殺他,道門是借勢而為,要我大唐不敢援南晉清河。要我書院不理新教之事,所以酒徒殺人,所以道門看著酒徒殺人,既然殺人是表明態度以及逼迫對方表明態度的手段,那我自然也只好殺人,拿人頭當籌碼,只看誰能撐到最後,那麼現在。我全部離手,道門敢不敢接?」

    程立雪緊緊皺眉,看著他問道:「全部離手?」

    寧缺離開城牆,走到另一面,望向蒼茫秋色,看著遙遠的荒原方向,沉默片刻後說道:「我會繼續殺下去。直到無人可殺。」

    程立雪覺得手有些冰冷,說道:「你瘋了。」

    寧缺沒有回應這句話,說道:「按道理來說,能和酒徒拚命的應該是大師兄。但我不願意大師兄去拼……這種事情不符合他的美學觀點,和我倒比較合適。」

    程立雪說道:「那最後你準備怎麼破局?」

    寧缺說道:「在沒有確定把握幹掉對方所有老母,殺光對方所有人之前,終究還是會妥協,我和觀主再如何冒充孤獨模仿絕望,像是輸急了眼的賭徒,其實也只是虛張聲勢,所以談判是必須的,我現在做的事情,只是給談判加些籌碼。」

    「人頭作籌碼?」

    「我說過的這句話雖然有趣,但不用重複。」

    「你還曾經說過,關鍵還是酒徒的態度,可為什麼你表現的毫不在乎?」

    「把賭桌掀了,籌碼落的滿地都是……這不是昊天想看到的結局,她要保證賭桌上的籌碼擺的整整齊,我卻敢掀賭桌,那麼,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寧缺看著清曠漸有肅殺意的北方,平靜說道。

    程立雪說道:「為何?這和酒徒又有什麼關係?」

    這個問題有兩個層次,寧缺沒有解釋深層的那個問題,那個他為何敢於掀翻整張賭桌的問題,只是笑了笑,對酒徒做出了自己的評價。

    「昊天不願意,他就不能做……因為他只是條狗啊。」

    他看著程立雪微笑說道:「我是人,為何要在乎狗的想法?」

    ……

    ……

    雨落秋宮分外寒,李漁坐在御書房窗前,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既然他說與朝廷無關,便與朝廷無關。」

    曾靜大學士看著她日漸消瘦的背影,沉默片刻後說道:「株連殺俘都是不光彩的事情,這個惡名也只能由他來擔著。」

    「大唐勝在有書院,書院勝在有不擇手段的他。」

    李漁轉身看著曾靜說道:「這是很值得我們慶幸的事情,朝野間如果有人敢對此擅發議論,諸位大人應該清楚該怎樣做。」

    曾靜歎息說道:「理當如此。」

    ……

    ……

    秋雨持續,時歇時起,秋風持續,時起時歇,紅黃二色的樹葉,漸被積水泡至發軟,快要滲進青石板的縫隙裡。

    等待在持續,寧缺依然站在城牆上,盯著遙遠的北方,前些天他一直盯著南邊,不知道現在為什麼忽然改變了方向。

    他說酒徒是昊天養的一條狗,所以不在乎對方的想法,然而豈能真的不在乎——就算是狗,那也是條最兇惡的狗,而且跑的太快。

    這些天,唐國諸州郡還在不斷地殺人,他平靜地接受了所有的惡名與責任,只要求朝廷盡可能地保密,因為他不想讓驕傲的唐人因這件事情而無法驕傲起來,同時他沒有忘記讓唐國以外的億萬民眾知曉這件事情,因為他想要傳播恐懼。

    死亡是傳播恐懼的最佳方法,只是死訊的傳播需要時間,而且需要媒介,他選擇信得過的一些人來做這件事情。

    數日前,他便做好了選擇,人選是褚由賢和陳七,這意味著二人要遠赴西陵神殿進行談判,同時沿途進行嚇人的工作。

    沒有唐人能拒絕書院的安排,只是反應有些不同,陳七臨行前那夜,與最寵的小妾下了三盤五子棋,褚由賢則是在紅袖招裡醉了一場。


ylh99 發表於 2013-12-25 07:43
作者停更说明:

有些問題,解決中

    身體有問題,不是大問題,但特別惱火,很影響生活,醫生也沒有什麼好的方法,這些天一直在解決,解決的不是很順利,但有好轉的趨勢,具體的不說了,很多情況,終究只能是自己一個人來面對,比如生病這種。

    最近幾天應該會沒有更新,待把這個萬惡的三十六歲熬過去,看看是不是會放晴,或者一切都會變得順利,向大家報告,謝謝大家體諒。
arms71499 發表於 2014-1-8 11:27
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二十八章 開賭,擺人頭(下)


    車廂在秋風裏微微顫抖,窗縫裏傳出呼呼的聲音,雨點從風裏飄了過來,很短的時間便濕了青簾,車裏的那盞油燈忽明忽暗,看著隨時可能熄滅,燈光照耀下,褚由賢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但那不是因為畏懼,而是因為坐在對麵的父親的臉比他的還要蒼白,而且在哭。

    褚老爺子老淚縱橫,抓著兒子的手怎麼也不肯放,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馬車顫抖太厲害的原因,聲音也顫的非常厲害:「這些年,千兩萬兩白銀流水似的花在你身上,家裏就是想給你謀個好出身,結果誰成想,最後竟是把你送到了這條死路上。早知如此,當初我哪裏會讓你進書院?」

    聽著這話,褚由賢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掀起簾布,指向風雨裏那片灰暗的天空,說道:「父親,人這輩子其實就和這片天一樣,誰也說不準會遇到什麼天氣,但我想的明白,總是要遇事兒的,那便要做大事兒,這次朝廷和神殿之間的事兒,往前看一千年,也是最大的一件事……」

    他收回手,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而你兒子我,就是去辦這件事情去,這個使臣的位置,別說幾千幾萬兩銀子,就算您拿出一千萬兩銀子,也別想買到。」

    「可你們去有什麼用?」

    褚老爺子哭著說道:「不管朝廷還是書院,要和神殿談判,都是那些大人物的事,你們去也罷,不去也罷,談還是他們談,那你們何必要去冒這個險?」

    褚由賢沒有解釋的太清楚,說道:「您就不要想太多了,春天的時候不是說要修族譜嗎?您可得把這件事情整好,萬一我真回不來了,我的牌位可得供在好位置。」

    褚老爺子氣極。斥道:「盡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你可是我褚家的獨苗,怎麼能死?」

    褚由賢不以為意,說道:「隻是說說可能。」

    褚老爺子一巴掌拍到他腦袋上,知道無法改變什麼,強顏笑罵道:「就算你死了,在祠堂裏還指望能爭什麼好位置?難不成你敢擺到你爺爺頭上去?」

    褚由賢大怒說道:「我要死那就是為國捐軀,憑什麼不能?」

    青簾微掀。風雨滲入,陳七麵無表情走了進來。褚老爺子知道啟程的時間到了,歎息一聲,走出馬車。

    看著父親有些佝僂的背影,褚由賢沉默無語,最後父子笑罵。看似氣氛鬆緩了很多,但他很清楚,父親此時的心情,就如同整座長安城的人都很清楚,他們是去送死的。

    陳七沒有理會他此時的情緒,看著手裏的卷宗,說道:「如果不想死。就不要想死。」

    一句話裏兩個想死,意思自然不同。褚由賢看著這位魚龍幫的智囊人物,歎道:「都說你智謀無雙,但我真的不相信,你能在這條死路裏找到生機。」

    陳七依然低著頭,藉著如豆的燈光看著卷宗上那些情報,說道:「那些是不重要的事情。」

    褚由賢沉默片刻,笑了起來。說道:「你說的對,能不能活著回長安,本來就不是重要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此次出使西陵神殿,代表的是唐國和書院的意誌,但他們沒有官方身份,而是寧缺的私人代表。因為他們拿著的籌碼是數千顆血淋淋的人頭,而這些無法擺到台麵上,不能汙了唐國和書院的名聲。

    那麼如果談判失敗,他們自然也要把自己血淋淋的人頭留在桃山上。再也沒有回到長安城的可能。

    正如褚老爺子悲傷不解的那樣,很多人都想不明白,朝廷和書院為什麼要派他們去西陵神殿,談判隻在刀鋒之間,在疆場之上,這種行為看上去完全是多此一舉。

    車輪碾壓青石板,發出喀吱的聲音,馬車緩緩向城外駛去,陳七和褚由賢不再說話,沉默異常。

    能不能回到長安,不是重要的事情——那不是他們的任務,他們此行西陵,除了沿途宣揚某人的冷血,用言語展示那數千顆人頭,真正的任務是要替某人給桃山上的某人帶句話。

    那句話很重要,不能落在紙上,不能傳諸於口,要聽到那句話的人在桃山深處,便是書院大先生都看不到她。

    所以哪怕前途危險,極有可能死亡,褚由賢和陳七依然義無反顧地坐上馬車,開始了自己的旅途。

    ……

    ……

    當褚由賢和陳七的馬車在秋雨裏駛出城門的時候,那個要他們傳話的某人,正在皇宮禦書房裏,看著眼前如簾般的雨絲,看著禦花園裏那些花嫩的菊花發呆。

    禦花園裏,少年皇帝在太監宮女們的簇擁裏向後殿行去,遠遠看著窗畔的身影,有些僵硬地停住腳步,極不符合禮法地長揖行禮,就像是對待那位漂流在外的老師。

    寧缺點頭示意,看著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宮殿裏,伸手關上窗戶,把微寒的風雨盡數摒在外麵,回身望著書桌後麵那個愈發清減的宮裝女子,說道:「空閑的時候,多出宮走走,你應該很清楚,長安城秋天沒雨的時候多好看。」

    李漁臉色有些蒼白,不是生病,隻是長年不見陽光的緣故,當年叛亂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出過宮。

    聽著寧缺的話,她微微笑了笑,沒有說什麼,也沒有解釋不出宮的原因,因為對方什麼都清楚。

    「曾經效忠於你的那些朝臣,已經沒有人敢再有異心,所以你不用為了避嫌而把自己深鎖宮中。」

    寧缺看著她神色不變,知道難以說服對方,眉頭微皺,說道:「就算不想出宮,也要在禦花園裏多逛逛,湖上泛舟,湖畔摘柳,我不是說這種文藝畫麵多麼重要,而是在陛下真正成熟之前,你必須保持身體健康。」

    李漁將書卷收好,平靜說道:「我再活個幾十年沒有問題,倒是你今天怎麼會下了城牆?難道你不需要盯著那些恐怖的大人物?你就不怕這段時間裏會出事?」

    寧缺在城牆上已經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他用自己的鐵弓和鐵箭。震懾著四野的強者,就像酒徒用自己的速度和殺戮震懾著唐國的君臣將兵。

    「總得歇歇。」

    他說道:「而且有些事情總要確認才安心。」

    世間紛爭未休,唐國與西陵神殿之間的大戰將啟,書院不在世外,自然要關心這些事情,寧缺信任李漁的治國能力,所以要從她這裏得到準話。

    「以前便推演過無數次。如果書院不能解決酒徒,那麼不要說勝利,這場戰爭根本沒有辦法開始。」

    李漁靜靜看著他說道:「你到底有沒有辦法。」

    寧缺沉默片刻後說道:「還需要一些時間。」

    李漁說道:「這便是問題。」

    酒徒遊於世間,不憚於殺人,這便是唐國麵臨的最大威脅,不能殺死此人。開戰隻是一句空言。

    對於西陵神殿來說,這不是問題,他們可以選擇何時開戰,而時機對戰爭勝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寧缺說道:「所以要再等一段時間。」

    李漁說道:「所以你讓褚由賢和陳七去西陵神殿。」

    寧缺說道:「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影響不到酒徒,但能影響道門。我們隻能希望道門能夠影響到酒徒。」

    李漁說道:「如果不能呢?」

    「幸運的是,酒徒和屠夫這樣的人,從來不做無意義的事情,包括無意義的殺戮,他們當昊天的狗,執行的便必然是昊天的意誌,而解釋昊天意誌的人在桃山。」

    「你說的是觀主。」

    「不錯。」

    李漁轉而說道:「褚由賢和陳七去了清河,諸閥會和他們談嗎?如果知道你殺了那麼多人。」

    寧缺說道:「我殺的人越多。清河諸姓便越想和我談,就算不談,至少也會請他們吃頓飯。」

    李漁有些憂慮,看著他輕聲說道:「但你殺的人越多,名聲也越……即便是唐人也很難接受這樣的殺戮。」

    寧缺想著先前在窗口看到的那幕畫麵,那名穿著明黃衣衫的少年天子臉上流露出來的畏懼和不喜神情,難以抑止地自嘲笑了起來。說道:「我終究不是大師兄那樣的人。」

    李漁說道:「你可以成為那樣的人。」

    寧缺神情堅定說道:「我不要成為大師兄那樣的人……因為那隻是好人,卻不是能與整個世界對話的人。」

    「與整個世界對話?」

    「不錯。」

    「什麼意思?」

    「當我說話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必須聽到我的聲音。」

    「以前有過這樣的人嗎?」

    「老師自然可以做到,大師兄也可以做到。但他們都沒有做,因為就像先前說的那樣,他們是好人。」

    「誰做到過?」

    「如果沒有小師叔,蓮生一定能做到。」

    「哪怕要毀滅這個世界?」

    「那是他的目的,不是我的。」

    寧缺頓了頓,說道:「我隻是想和這個世界談談。」

    隻是談談,他的態度很溫和,甚至有些拘謹謙卑,然而不知為何,李漁卻覺得禦書房裏的空氣變得寒冷起來,甚至要比門外的秋雨更要寒冷,她走到寧缺身旁,推開窗戶,任由風雨飄入,彷彿覺得這樣還能得到更多的溫暖。

    秋雨在禦花園裏不停落下,金花色的菊花依然奪目,彷彿在燃燒,但在不起眼的角落裏,有很多殘枝落葉,濕漉的泥土半掩著將要腐爛的果子,如頭顱一般。

    整個唐國籠罩在寒冷的秋雨裏,道旁的枯樹就像樹下的行人一般濕漉,就像各州郡的行刑場那樣,到處都是粘乎乎的血水,那些血水裏泡著各式各樣的頭顱。

    今年秋天,寧缺想和這個世界談談。

    就像他對程立雪說過的那樣,既然這個世界不肯安靜傾聽他的聲音,那麼他便自己所有的籌碼都放了出去。

    那些在秋雨裏墜落的果實,那些在血水裏浸泡著的頭顱,都在證明他的決心和意誌。

    就在這樣的局勢下,褚由賢和陳七的馬車駛出了青峽,駛過煙雨淒美的小橋流水,來到了清河郡。

    數百具強弩瞄準了這輛馬車,數十名洞玄境的修行強者,在街道側方的小巷裏沉默待命。

    清河郡諸閥的大人物們,這時候都不在富春江畔的莊園裏,而是在陽州最大的那間酒樓裏。

    隻要他們一聲令下,弩箭如雨落下,數十名強者齊出,那輛馬車裏的人不可能活下來。

    酒樓上死寂一片,諸閥家主沉默不語。

    ……

    ……

    (久違了諸君,長鞠及地……忽然想起春晚上經常聽到的那句話,我是真的很想你們了。身體情況簡單彙報一下,其實也沒什麼好轉,關注了我微博和**的同學應該知道,我這兩個多月因為耳鳴的關係,真的有些苦不堪言,那種煩躁和痛苦,沒有經曆過的朋友大概很難想像,現在隻能說是麻木,但總得繼續生活工作,有些事情,有時候該挺就得挺挺,或者這就是我經受小師叔那段話考驗的時候,請幫助我度過這段時期,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關心,我們一起好好生活吧,這章肯定很雜亂,因為是睡不著覺寫的,會找時間修改,明天爭取白天能寫,再次感謝。)


arms71499 發表於 2014-1-8 21:55
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二十九章 和這個世界談話的方式(上)
                 

    酒樓名金萃,陽州城出名豪奢的地方,菜品極為講究,有幾例傳承千年的古風菜,更是長安城裡也吃不到。

    對於清河郡諸閥的大人物們來說,這些自然算不得什麼,他們的注意力也根本沒有在桌上,沒有人舉箸,沒有人舉杯,盤中熱氣升騰,迅速被秋風吹散,漸趨冰涼。

    「家主,殺不殺?」

    單膝跪在檻外的管事,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他已經無法承受房間裡的死寂氣氛,想要盡快得到一個答案。

    那輛馬車裡的兩名男人,是長安城派往西陵神殿的使臣——清河郡與長安之間仇深似海,早已沒有和解的餘地,為了向西陵宣示自己的忠誠,替神殿解決他們不方便解決的麻煩,他們沒有留下這輛馬車的道理。

    是的,西陵神殿想要這兩個人活著,西陵神殿裡還有一些人想要這兩個人死去,那些人的意志很清楚。

    然而很長時間過去了,甚至已經能夠隱隱聽到遠處傳來的車輪碾壓石板聲,房間裡依然一片死寂。

    清河郡諸閥的家主們臉色或鐵青或冷峻,嘴唇沒有一絲翕動,便是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如雕像一般。

    當年君陌帶著木柚走進富春江畔的莊園,遠在桃山的寧缺用一道鐵箭射死崔家的老太爺,從那天之後,清河郡諸閥便失去了所有的底氣,不復當初的銳厲,所以這些家主們在猶豫,在掙扎,沒有人能夠做出決斷。

    必須要有足夠的信息,才能幫助他們做出決斷·所以他們在等待,等待長安城傳來的最新的消息,等待唐國各州郡傳來的消息,他們想知道唐國朝廷是不是真如傳聞中那般做了·他們想知道那個人是不是真的這麼狠。

    數道尖銳的哨鳴聲,劃破陰晦的天空,撕裂淅瀝的秋雨,傳入酒樓裡,同時也帶來了最確切的消息。

    是的,長安城在殺人,固山郡在殺人·北大營在殺人,青峽後方在殺人,唐國到處都在殺人。

    數千名戰俘被處死·叛向西陵神殿的唐籍神官的家眷有半數被處死,何明池全家都被凌遲處死,就連神殿掌教熊初墨的親眷······似乎也倒在血泊中,這場秋雨裡死了太多人。

    酒樓裡的人們對此有心理準備,他們沒有忘記當年那場春雨裡,就在唐國和西陵神殿達成和約之前,寧缺帶著羽林軍和魚龍幫幫眾,衝進清河郡會館,殺光了裡面所有人。

    當年死在會館裡的那些人·是他們的兄長,是他們的子女,是他們的親人·他們怎能忘記?

    諸閥家主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沉,陰沉的彷彿要滴出水來,就像是烈陽下的冰雕·渾身透著寒意。

    然而他們依然沒有下令,對長街上那輛馬車進行攻擊。

    不知過了多久,樓間的死寂終於被一道蒼老的聲音打破,如今諸姓裡輩份最高的宋閥家主,看著樓外的秋雨,無力說道:「請貴客登樓。」

    沒有戰鬥,沒有殺戮·當由賢和陳七走進酒樓,拾階而上·看到檻後那七位家主時,看到的是一片祥和的場景,聽到的是極溫和的問候聲。

    桌上的菜餚早已換了新的,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盤下點著燭火,縱使樓外秋風再冷,也能常保溫暖。

    諸閥家主就像是活過來的雕像,臉上是溫和矜持的笑容,眼眸裡滿是熱情,有人攜起由賢的手,分席坐下,開始回憶書院舊時的風景,有人與陳七對揖,然後對飲,開始討論西城銀鉤賭坊哪位女荷官長的最漂亮。

    彷彿回到當年,諸閥在陽州城裡小意而不失尊嚴地招待來自長安城的欽差,彷彿這些年雙方之間沒有發生任何故事,大唐水師沒有覆滅在大澤裡,那些忠於朝廷的官員沒有被他們懸屍在道畔,也彷彿寧缺當年沒有進過清河郡會館,那場春雨沒有下過,今年這場秋雨也是假的。

    寒暄之後便是接風正宴,接的不是秋風,諸閥卻很希望這場宴席迎接的是兩個來打秋風的人。

    這兩人代表的是朝廷和書院,打秋風自然也是朝廷和書院打秋風,不管打什麼,只要不是打死人就好。

    家主們的聲音壓的很低,被樓外的秋雨一掩,再被陣法一遮,即便是西陵神殿大神官親至,也不見得能聽真切。

    「公主殿下和十三先生想要什麼?」

    宋閥家主看著由賢和陳七,謙卑說道:「無論錢還是礦,哪怕是我這條老命,都是可以談的。」

    寧缺想和這個世界談談,其實這個世界也想和他談談,當他在這場秋雨裡殺了這麼多人,向整個世界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之後,正如他推算的那樣,清河郡非常想談一談。

    人頭已經擺了出來,清河郡諸姓,終究要考慮一下後路的問題,神殿或者必將取得最後的勝利,但夾在唐國與神殿之間的他們,戰後還能有幾個人活下來?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總是難以盡如人意,以往當長安城想談的時候,他們不想談,現在他們想談,就輪到長安城不想談了,至少由賢和陳七不想談,他們可以談書院的風景和賭坊裡的漂亮荷官,就是不想談這些。

    因為長安城很清楚,清河郡不可能再重新回到大唐的懷抱,而這也是諸閥談話的前提,既然如此,不如不談。

    見由賢和陳七隻對著桌上的佳餚動手,宋閥家主沉默片刻後說道:「這樣有意義嗎?」

    陳七放下手裡的烏木象牙筷,靜靜看著對方,說道:「您指的是什麼事情?殺人?」

    「能讓十三先生殺的人再多,哪怕數千數萬,終究是有數目的,把那些戰俘和人質殺完了,他還能做什麼呢?」

    宋閥家主以一種自己人的態度,憂慮說道:「他終究不可能一個人毀了這個世界。」

    陳七靜靜看著他,然後環視四周,看著這些身著錦衣,氣度儒雅不凡的大姓高閥家主,忽然笑了起來。

    他覺得就像離開長安城之前,寧缺說的那樣,這件事情果然很有趣,殺的人越多,他們便會越溫順,哪怕他們的骨子裡還在燃燒著悲憤的火焰,但他們什麼都不敢做。

    笑意漸漸斂去,陳七的眼神回復平靜,幽深至極,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讓席上的人們漸生不安。

    陳七想起了寧缺說的那句話,但他沒有說出來,他很直接地問了一句話:「誰想殺我們?」

    宋閥家主毫不猶豫回答道:「掌教大人。」

    入夜,陳七和由賢坐在桌畔,想著先前那場宴席,想著諸閥提出的條件,對視一眼,忍不住搖了搖頭。

    「這些人究竟是怎麼想的?兩邊倒還是兩邊下注?難道他們不清楚他們根本沒有資格討價還價?居然還敢奢望朝廷承認現在的局勢,只輸稅賦不駐員駐軍?」由賢嘲諷說道。

    陳七說道:「諸閥根本不可能倒向朝廷,只是存個萬一的念頭,提前釋些善意,十三先生這番殺人,真是殺寒了不少人的膽,而且這些南邊的傢伙,總有些莫名其妙-的優越感,總覺得有底氣獲得一些什麼,不然當初怎麼會叛向西陵?然而他們哪裡知道十三先生最終想要什麼。」

    他又想起寧缺說的那句話,忍不住搖頭笑了起來,只是笑容裡隱藏著的意味是那樣的寒惻。

    由賢說道:「不知道王景略那邊的情況。」

    陳七說道:「他已經代表十三先生和那些年輕人談了幾年時間,我想,應該談的不錯才是。」

    酒樓上那些清河郡的大人物,以為寧缺的殺戳沒有任何意義,殊不知在陳七看來,他們這場宴席才沒有任何意義。

    寧缺想要談話的對象,從來都不是諸閥家主,而是某些年輕人,他以為那才是真正的希望。

    第二天清晨,由賢和陳七再次啟程,他們接受了清河郡諸閥的善意與金銀,卻沒有留下任何話。

    諸閥家主站在岸邊,看著漸漸消失在大澤水霧裡的船影,想起昨日酒樓上陳七的眼神,覺得有些寒冷。

    因為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大澤浩浩蕩蕩,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岸,泛舟其上,如同行於汪洋之中,令人頓生渺小之感。

    由賢心知到桃山上只怕必死,乾脆放寬胸臆,欣賞湖景,站在微雨裡提著壺果子酒,學足了落拓文士的模樣。

    可惜的是,很快他的心情便被破壞的一乾二淨,因為湖面上忽然出現了很多巨大的船影,那些船極為巨大,帆影遮天,行於水面竟如同移動的山峰一般,氣勢驚人。

    南晉水師來了。

arms71499 發表於 2014-1-9 23:29
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三十章 和這個世界談話的方式(中)
                 

    由賢看著湖面的千艘巨舸,看著這支在大唐水師覆滅無敵手的舟師,臉色蒼白。聽著動靜,陳七走出船艙,臉色也變得嚴峻起來。

    他沒有想到,柳亦青殺死南晉小皇帝,劍閣遠遷之後,南晉竟然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重新穩定。對這場戰爭,大唐已經做了極為充分的準備,眼下看來,西陵神殿的反應速度也不稍慢。

    南晉水師裡響起極為雄壯的軍號聲,船隊漸散,湖水拍打著堅實的船舷,發出巨大的聲響。一艘巨船,緩緩駛至由賢和陳七前方數百丈外,驚起無數雪般的浪花,驚走數百隻水鳥。

    數百名騎兵牽著駿馬站在甲板上,黑壓壓一片,氣勢威嚴,這些騎兵身著黑甲,甲上繪著金線符文,正是西陵神殿野戰能力最強大的護教騎兵。

    由賢很好奇那些戰馬為什麼會不懼風浪,陳七的注意力則是完全落在那些神殿騎兵中間的某個人身上。

    隔著數百丈遠,他依然能夠清晰地看到那個人的面容,不是他的目力有這般敏銳,而是因為對方想讓他看到。

    那是個身著青衣的小廝,稚嫩的眉眼間寫滿了無法質疑的嬌傲,天真的神情裡滿是視人命如草芥的殘忍感。

    稚嫩卻嬌傲,天真而殘忍,似乎很不和諧,其實非常和諧,因為稚嫩的本就容易嬌傲,天真的才會殘忍。

    這名青衣小廝站在湖水秋雨天地之間,就是這樣和諧。

    陳七沒有見過此人,但看著對方的形容,感知著這種感覺,便猜到了對方是誰——橫木立人,昊天留給人間最豐厚的那件禮物。

    「我很好奇,寧缺讓你們去西陵神殿,究竟想說些什麼,你們可不可以提前告訴我?」橫木立人看著陳七和由賢很認真的問道。

    由賢有些緊張,面對這位西陵神殿最年輕的知命巔峰強者,他覺得自己的生命隨時會消逝。

    陳七卻是神情不變,搖了搖頭。

    橫木立人微微皺眉有些不悅,巨船四周的湖水似乎感覺到了他的情緒,畏懼地輕輕擺盪起來。

    湖水擺盪的極溫柔,不遠處的一畦秋葦,卻在瞬間碎成無數齏粉,被湖風吹成暴雪,然後被雨水沖入湖水裡。

    由賢覺得嗓子很干快要冒煙。

    陳七依然神情不變,背在身後的雙手卻開始微微顫抖起來,他知道橫木立人很強卻沒有想到強到這種程度。

    離開長安城的寧缺,能夠戰勝他嗎?

    橫木立人忽然笑了起來,像孩子一樣開心地笑了起來,或者可以用莞爾這個詞來形容。

    他看著對面船上的由賢和陳七,微笑說道:「放心吧,我不會殺你們,所以你們不用這麼害怕。」

    明明是在微笑,甚至有些可愛,卻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輕蔑感覺如天空裡的眼俯瞰著地上的螻蟻。

    陳七不喜歡這種感覺,說道:「人總是都會死的。」

    橫木立人搖頭,說道:「我只是暫時居住在這裡事情做完之後,便會回到神國。」

    隔著數百丈,陳七要極用力才能把聲音傳到對面那艘大船上,他的輕言細語,卻像是雷鳴一般在湖上響起。

    湖風拂面,由賢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不是被這位年輕絕世強者的雷聲所震,而是被嗝應了。

    陳七忽然說道:「我忽然想起了十三先生說的一句話。

    聽到寧缺的名字,橫木立人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身體微微前傾,肅然說道:「他要對我說什麼?」

    陳七複述了那句話:「你們會死的。」

    不是你而是你們。

    哪怕是橫木立人,也沒有資格讓寧缺專門說些什麼,他這句話的對象,包括橫木,包括隆慶,包括何明池,也包括清河郡諸閥的家主們和那片草原上的敵人。

    橫木立人微微皺眉,說道:「人都會死,我不會死。」

    陳七說道:「他說你們會死,你們就一定會死。哪怕你最後逃到神國去,也會死,因為他會追到神國去殺死你。」

    應該死的人,一定會死。

    哪怕你們去神國獲得了永生,哪怕你們去冥界變成了幽魂,我依然會殺死你們,或者不止一遍——寧缺想和這個世界談的事情很多,陳七說的這句話,便是其中的一點。

    聽完這句話,橫木立人嘲弄地笑了起來,說道:「他現在連長安城都不敢出,還談什麼神國?」

    登岸後,由賢餘悸未消,一個勁地埋怨陳七,不該把寧缺那句話說出來,萬一真的激怒了橫木,他們肯定會比那片化雪的葦花下場更慘

    「他在西陵神殿的地位如此尊貴,當著數萬南晉水師的面說了不殺我們,自然便不會殺我們。」

    陳七說道:「最重要的是,西陵神殿想知道十三先生讓我們帶的話,那麼在知道之前,我們便是安全的。」

    「可是你難道沒有看到那個橫木立人的神情?這種看似天真的傢伙,往往都是變態,真發瘋了怎麼辦?」

    由賢嘮叨道。

    陳七卻想著別的事情:「橫木帶著南晉軍隊北上,很快便會接手清河郡事務,那隆慶去哪兒呢?」

    做為曾經的西陵神子,隆慶皇子在道門信徒心目中的地位極高,只是隨著時間流逝,他的光彩早已被寧缺和橫木立人奪走,但陳七知道,在寧缺的心中隆慶的重要性要遠遠超過橫木立人,他相信寧■的啷{斷絕對不會出錯,這樣一個重要人物忽然消聲匿跡,並不是件好事。

    由賢說道:「天樞處的情報,說那位皇子殿下帶著一隊神殿騎兵去宋國追殺葉蘇去了。」

    陳七說道:「葉蘇帶著數千新教信徒,不可能走的太快,隆慶沒道理現在還沒追到。

    由賢說道:「我更不明白葉蘇神使為什麼不去長安城,偏要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去宋國。」

    陳七說道:「用十三先生的話來說,葉蘇是能夠真正改變歷史的人,這樣的人哪裡能用常理判斷?」

    二人繼續前行,空中落下的秋雨漸漸凝結成霜·變成了雪,將南晉境內的道路漸漸染成白色。

    當他們抵達西陵神國時,已到了初冬時節,這片往年罕見雪跡的神眷之地·風雪如怒,極為嚴寒——這些年,人間變得越來越寒冷,卻沒有人知道是什麼原因。

    西陵神國的邊境線上,兩名紅袍神官帶著數十名神殿護教騎兵正在等待,人們的臉卻沒有什麼善意,連表情都沒有·帶著淺淺冰霜的眉眼間滿是冷漠與警惕。

    由賢和陳七是唐國的使臣,這樣的待遇是應有之義,對方沒有施展神術把他們燒成灰燼·已經讓他們很是滿意。

    行不得數日,到了一片莽莽群山之前,風雪終於停了,山峰青秀嫵媚,遠處的峰巒間隱隱可見一些巍峨莊嚴的建築,應該便是傳說中的西陵神殿。

    由賢望著遠處,嘴唇微微張開,沒有說什麼,只是發出一聲感歎·做為昊天世界裡的一名普通人,能夠在有生之年,親眼看一看西陵神殿·他雖然是唐人,也有些心神搖撼。

    陳七要冷靜一些,做為魚龍幫的智囊人物·他習慣性地觀察西陵神國的軍事防禦,還有那些騎兵神官的精神狀態,最關心的當然是籠罩著桃山的三座大陣。

    —他不是修行者,連那道湛然的青光都看不到,自然看不明白那道陣法的恐怖威力,只是想著連書院大先生都沒有辦法破陣而入,難免關心。

    那兩名紅衣神官應該是受到了嚴厲的命令·一路從北行來,竟是沒有與由賢和陳七說一句話·衣食起居事宜,也是他們單方面安排,根本沒有徵求過陳七二人的意見。

    這等沉默,自然讓隊伍的氣氛顯得有些壓抑,由賢和陳七也不以為意,隨著對方一道沉默,直到車隊來到山前的那座小鎮裡,陳七忽然要求對方停車。

    看著那名紅衣神官的眼光,陳七面無表情說道:「沿途都沒有吃飽,我要去買些東西吃。」

    此處距離桃山不過十餘里,小鎮四周暗中不知隱藏著多少道門強者,紅衣神官覺得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點了點頭。

    陳七和由賢離開馬車,在那些護教騎兵的保護或者說看守下,沿著道路向鎮裡走去。

    小鎮真的很小,加上飯時已過,幾家食肆都關著門,他們能夠買到的食物,只是烤紅薯。

    站在那家烤紅薯鋪子前,陳七和由賢捧著滾燙的紅薯,小心翼翼地撕著皮,用嘴吹著氣,模樣看著有些好笑可愛,哪裡像兩名承載著天下安危的使者,只像兩個孩子。

    一不注意,陳七手指被紅黃色的薯肉燙著了,他趕緊甩了甩手,又找老闆要了點冷水。當那位老闆把水盆放到他面前時,他抬頭看了對方一眼,笑著道了聲謝。

    手指在清水裡劃過,留下轉瞬即逝的字跡——老闆卻像是沒有看見他的動作,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這個動作看似毫無深意,實際上如果把頭顱和身軀分開,是在……搖頭。

    回到馬車上,陳七想著先前看到的回應,難免有些失望,對於完成任務的信心漸漸消退,搖頭說道:「十三先生說這家紅薯一定要吃,卻不知道好在哪裡。」

    由賢這才知道先前他與烤紅薯的男人已經完成了交流,聽著這話又知道事有不順,情緒難免有些低落。

    堅硬的車輪碾壓著青石板,發出咯咯的聲音,四周到處都是西陵神殿的護教騎兵,天光落在他們的身上,被那些黑色夾金的盔甲反射,透過車窗,讓他們的眼睛瞇了起來。

    由賢和陳七對視,瞇著眼睛,沉默無語。他們來西陵神殿談判,稟承的是寧缺的意志,代表寧缺和這個世界談談,按道理來說,神殿在沒有聽到他們說的話之前,應該不會殺他們,但在清河郡險些發生的戰鬥·說明有人想他們死,而那個人是西陵神殿的掌教大人。

    —寧缺談話的對象不是掌教大人,對掌教大人來說,這或者顯得有些羞辱·但遠不足以讓他妄動殺意。

    如今看來,掌教大人或者可能猜到了一些什麼。

    陳七想著先前烤紅薯男人搖頭的畫面,心情沉重說道:「如果連人都不見到,怎麼傳話?」

    西陵神殿沒有安排他們上桃山,而是讓他們住在山前的天諭院寓所裡,這裡離那片著名的桃花坳很近,可惜的是現在已經是冬天·很難看到桃花滿山的美麗畫面。

    由賢對此非常遺憾,顯得有些沒心沒肺,陳七知道他是裝的·但也沒什麼辦法,所有的事情都是由神殿安排,他們只能不安地等待。

    神殿方面沒有給他們更多不安的時間,第二天清晨,負責談判的大人物,便親自到了天諭院。

    趙南海是南海光明大神官一脈的嫡系傳人,是觀主最強大的助力,這場戰爭之■′明神殿或者天諭神殿裡的神座總有一方是留給他的毫無疑問,這是真正的大人物,他來與由賢和陳七這樣兩個普通人談話應該算是給足了唐國顏面,也表達了足夠多的誠意。

    但由賢和陳七並不這樣認為。臨行前寧缺說的很清楚,現在的昊天道門說話有力量只有一人,能夠並且願意響應唐國的意願的,也只有一人,如果要談,便只能和這兩個人談。

    「抱歉。」

    由賢歉疚之意十足,連連揖手,說道:「不是不想談實在是沒法談。」

    趙南海久在南海,縱使回歸道門數年膚色依然黝黑,一身神袍無風輕擺,氣勢懾人,不怒自威。

    「想談的是你們,所以急的也應該是你們。」趙南海並未動怒,頗含深意看了二人一眼,說道:「什麼時候想談,那便再談吧。」

    說完這句話,他帶著十餘名紅衣神官飄然離去,竟是沒有給由賢陳七二人說話的機會。

    由賢看著消失在山道上的那些人,有些幽怨說道:「連我們想和誰談都不想聽?居然警惕成這樣?」

    接下來的日子裡,由賢和陳七被西陵神殿的人們遺忘了,他們整日在天諭院吃飯睡覺看桃花……

    桃山的桃花本來四季不敗,但當年被夫子斬了一遍,又一個當年,被寧缺和桑桑折騰了一遍,早已變得孱弱無比,根本無法撐過寒冷的冬天,被寒冷吹落成泥,無人問津。

    由賢和陳七覺得自己就是桃花,沒有人理會,沒有人來探看,他們想見的人見不到,想說的話沒有人聽,這場曾經被很多人寄予厚望的那場談判,似乎將要無疾而終。

    西陵神殿確實不著急,只要書院無法殺死酒徒和屠夫,道門便在這場戰爭裡處於不敗之地,無論寧缺殺再多人,也改變不了這個鐵一樣的事實,所以急的應該是對方。

    秋雨殺人,寧缺的目的是為了震懾道門和人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但他的行為,同時也是在人間點燃了一把名為憤怒的火。無論西陵還是南晉、金帳王庭還是燕國,那些親人死在他手上的神官將士民眾們,都恨不得生剝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

    他替神殿把戰爭動員做的極好。

    至於時間······隨著時間的流逝,世間的局勢越發對西陵神殿有利,普通凡人或許看不明白,桃山上的人們怎會不明白?

    能看明白這個趨勢的人還有很多,比如荒原上那位雄才大略的金帳單于,他很清楚這個漫長的冬天對於自己和部落裡的勇士來說並不是煎熬,而是美妙-的等待,所以渭城北方那座華麗誇張的巨帳裡溢出的酒香一天比一天濃郁,如雲田般的部落帳篷四周被宰殺的牛羊一天比一天多。

    金帳王庭的人們都很開心,就像當年寧缺回到渭城時看到的那樣,阿打本來也應該很開心,在人們看來,命運忽然轉變的少年沒有任何道理不開心,但他就是不開心。

    阿打出身於草原上一個小部落,在與單于叔父的部落發生的衝突中被擊敗,部落裡很多青壯被編進敢死軍,而他因為年紀小,被王庭一名貴人收成了奴隸,如果不出意外,他應該活不過十六歲,因為活的太艱難。

    幸運的是,春天落了一場雨,當時他在草原上拾牛糞,被淋的很慘,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雨停後他變得很強。

    那是真正的強大,來自仁慈上蒼賜予的強大,摔跤大會上,王庭裡最強壯的勇士也不是他的對手,就連恐怖的勒布大將,看著他的眼光也有些異樣,而當時單于的眼睛在放光,國師看著天空沉默。

    那天之後,阿打成為了金帳王庭最著名的年輕勇士,成為了國師的記名弟子,成為了單于的親衛,成為了一名先鋒將領。

    王庭與唐國的戰爭時停時歇,雖然不復當初那般慘烈,但邊境的局勢依然嚴峻,夏天的時候,為了爭奪向晚原東南方向的一塊草場,更是暴發了一次極為劇烈的衝突。失去向晚原的唐軍對此志在必得,由鎮北軍強者華穎上將親自領兵,誰能想到,他居然輸了。

    他輸在了阿打的手裡。

    阿打沒有道理不開心,但他就是不開心,因為他那些被編入先鋒軍的部落親人,被唐人俘虜了很多,而就在前些天,他聽說那些親人,都被唐人殺了,全部都被殺了,一個都沒留下來。

    眼看著自己變得如此強大,明年便能夠重建部落,召回所有的親人與玩伴的時候,那些人都死了。

    那些該死的唐人。

    那個叫寧缺的唐人,該死。

    當天夜裡,阿打帶著十餘名親隨騎兵,離開了金帳王庭,穿過荒廢的渭城,向著南方而去,手裡拿著單于的軍令。

    阿打沒有憤怒到喪失理智,他不識字但也並不愚蠢,他沒有瘋狂到想要去長安城殺寧缺,但他要代表單于和自己做些事情。

    唐人殺了他們的人,他們就要殺唐人。

    當阿打來到兩軍對峙的前線時,看到的是滿天風雪,看到的是緊縮防線的唐國軍營,他的眼中露出輕蔑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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