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穿入聊齋 作者:南朝陳(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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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90p1c53 2012-4-24 09:08:0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5 2335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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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紙鶴

了解完諸種情況,陳劍臣早有定斷,只是故作沉吟不語。

那土地已被鎮壓得喘不過氣來,一張臉漲得像豬肝似的,一個勁地不住求饒。

陳劍臣終于開口,道:“今日暫且饒你一回,再敢犯惡,決不輕赦!”

土地拼命保證,從此洗心革面做神云云……

陳劍臣信念一動,正氣所化的那塊巨大的巖石憑空消失,不見蹤跡。

土地脫得身來,狼狽地朝著陳劍臣作揖拜謝后,抱頭鼠竄,遁回自家土地廟里去了。

——這土地附身莫三娘,觸犯陳劍臣逆鱗,他其實已有殺心,只是轉念一想并不妥當,至少目前還不到時機,可暫且忍住不發,反會取得更好的效果。

一夜再無事端,第二天起床,陳劍臣來到母親的房間,見到莫三娘精神大有好轉,已經能獨自起床了,面色也漸漸恢復了一絲紅潤。

陳劍臣忙道:“孩兒不孝,累得母親大人受苦了。”

莫三娘微笑道:“留仙,說也奇怪,昨晚我也做夢了,那土地又來纏擾,只是突然不知從哪里飛出一塊大石頭,一舉把它壓住,隨后消失不見……這樣,我才能睡得一次好覺。”

陳劍臣沒有多加解釋,道:“如此就好。”

莫三娘又道:“不過我想,還是抽時間去祭拜土地公公一下。俗話有言: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

她的這種思維,卻是很難改變的了,陳劍臣也不想去改變,去做那幾乎注定是徒勞的事情——這個世界,鬼神為客觀存在,他不信,并不是說不信它們的存在,而是不信奉,不信仰罷了。

這屬于信念上的選擇問題。

當下道:“嗯,母親,孩兒在學院只請了一天的假,等會吃過早飯就要回學院的了。”

莫三娘便有些愧疚:“留仙,都是娘不好,突然發病,以致使打擾到你的學業。”

陳劍臣正色道:“母親可千萬不要這般說話,求學固然重要,但孝道更為著緊,哪里能為了學業而置孝道于不顧的呢?”

母子倆又說了一會話,那邊阿寶已經做好飯菜,可以開吃了。

明華學院里的膳食,總體來說算是不錯,但陳劍臣吃著的時候,卻總覺得不如阿寶的手藝,這趟回來,胃口大開,風卷殘云地,基本他一個人就吃掉了桌上飯菜的三分之二。

他吃得香,莫三娘高興,阿寶更開心。

用膳之后,陳劍臣又分別叮囑母親和阿寶一些話語,便告別出門,折返回江州去,繼續學院的平靜生活。

明華學院,平時課堂的主要內容為八股經義,但也有散文、書法、以及詩詞歌賦的傳授。所謂散文,就是區別于八股文的一種相對自由的文體,它不講究音韻,不講究排比,沒有任何的束縛和限制。

對于這些課,陳劍臣是很喜歡的,聽講得也非常認真,絲毫沒有分心。

日子如淙淙流水般流逝而過,波瀾不驚的,陳劍臣本以為陰司方面會很快地找上門來的麻煩,居然也不見出現,卻不知對方有什么盤算。不過在了解清楚陰司的大致架構后,陳劍臣底氣更足,料定陰司不敢把事情鬧大。

在天統王朝中,不敬鬼神的多了去,諸如修士們,都屬于此類,陰司根本拿他們沒有辦法,只能置之不理。

如今陳劍臣修習《三立真章》,有正氣防身,在不敬鬼神方面自是多了一份至關重要的籌碼。

《三立真章》奧妙非常,作者不知誰人,卻能寫出如此錦繡文章來。言簡意賅,字字珠璣,實在和陳劍臣所接觸理解的儒家相似又頗不相同。

自從陳劍臣突破凝練出了一絲正氣,他對真章的領悟便深入了一層,但越是深入,越覺得深不可測,前面云霧繚繞,不知還藏著多少秘密。

這一夜,月朗星稀,天色清明。

陳劍臣挑燈夜讀,在讀一本《閱微堂游記》。

這本書,通體都是用散文體裁寫成的,作者為“諸葛臥龍”,一個看起來似曾相識、并且非常有氣派的名字。

書內用游記形式,寫著許多則小故事,或鄉野怪談,或奇情軼事,文筆出眾,敘事風趣,看得很有意思。

其實類似《閱微堂游記》這般的雜學閑書,在天統王朝內屬于三等禁書,不得在市面上發售。不過上有法規,下有人為,只要有門路,禁書一樣可以流傳開來。據說其中有一本名曰《蘭竹梅》的一等禁書最出名,也流傳得最廣,只因書中描寫的全部都是風月之事,深得人愛也。

《閱微堂游記》這本書,是王復搗弄到手的,為手抄本,不過字都抄寫得很工整,不影響閱讀。恰好被陳劍臣看見,便借了過來閱讀。

而王復對于《閱微堂游記》并無太大的興趣,看過就算了。他心中最感興趣的是《蘭竹梅》,到處找門路想借一本過來,然后手抄一本,放于枕頭之下,時刻可翻閱、學習。只是一直以來都苦無門路,不得神書一見,真是深以為憾。

陳劍臣在讀一則關于狐妖和窮書生相戀的故事,正看得入神,忽而聽到一陣“撲撲撲”的細微聲響,一抬頭,就見到一只橘黃色的小小紙鶴從窗戶外飛了進來,在頭頂上空盤旋繞飛著。兩只翅膀一扇一振的,非常靈巧,活靈活現,猶如活物。

道法!

陳劍臣立刻就明白了。

紙鶴徐徐降落,落在書桌上,驀然一張小嘴,嘴里竟吐出一張被折疊得甚是纖細的字條來。

紙鶴傳書?

陳劍臣驚喜交集。

吐出紙條后,只有巴掌大小的紙鶴做出了一個搖頭晃腦的拙稚動作,隨即小小的頭在桌子面上輕輕叩了一叩,仿佛在向陳劍臣行禮般。這才一振雙翅,又“撲撲撲”地飛起來,從窗戶飛出去,消失不見。

有趣……

陳劍臣大感新奇,飛鶴傳書這等道法他可是一直只聞其名不見其影的,現在倒好,親身經歷了一次。

他稍稍平復了興奮的情緒,拿起那張紙條,打開來看。
s90p1c53 發表於 2012-4-24 09:25
第四十一章:喝酒

一看紙條,那只紙鶴果然是慶云道長發來的,其實就是用一張符箓折疊而成,灌注了法力,就能在一定范圍內找到要找的人,把信息送到。

眼下,慶云在江州城內,和廣寒師叔在一塊,其字里行間的意思就是想叫陳劍臣過去一見,撞撞道緣,看陳劍臣能否進入廣寒法眼……

無疑,慶云是一個古道心腸的出家人,他欣賞陳劍臣的心性,有心把其引進道門里去。慶云自己修為不夠,不能收徒,所以把主意打到了師叔身上。

換了以前,陳劍臣學道之心急切,自然沒有二話。不過現在,自從辟邪筆開鋒,得到了《三立真章》,他就知道自己已經走上了另一條路,難再和道法發生交集了。

信念必須純粹,必須干凈,才能做到“心如赤子”。

如果信念雜駁,到頭來很可能就互相沖突,前功盡棄。好比如說道士不會去跪拜佛祖,和尚也不會跪拜三清一樣——這是意識形態的原則性問題,一旦沒了原則,那心境就會產生破裂,修為再無法得到寸進。

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兩者無法并存一體。

又比如說陳劍臣得了《三立真章》真傳,不信不敬鬼神,所以就必須要做到心中無鬼神。假如做不到,心中還裝著鬼神的話,驅之不去,那么,就會產生心魔,導致極其嚴重的后果,更遑論能凝練出正氣了。

正氣,不是一視同仁,也不可能是一視同仁。

因為有黑就有白,有正就有邪,不管在哪個世界,都會存在根本性的對立。

故而,立場很重要,立場的穩定更重要。

作為過來人,陳劍臣最大的優勢就是能把握好自己的立場,經歷豐富的他能洞悉很多事物的表面,透入到本質里去。而在前一世,他讀書破萬卷,所開辟的眼界閱歷,就是一筆最大的財富。

然而既然慶云道長有心發紙鶴傳書來,在禮儀上,陳劍臣覺得自己應該去一趟,這也算是一種人情規矩,不能失了分寸。

城隍廟,慶云所說的地址竟是那里……

是巧合,或是別有原因?

陳劍臣沉吟片刻后就把此事擱置一邊去,繼續看他的《閱微堂游記》。

第二天黃昏時分,陳劍臣再度向學院學監請假,那學監五旬年紀,國字臉,留三縷胡須,一看上去,樣子都是長得非常規矩的。

他看了陳劍臣一眼,道:“留仙,雖然你少有才名,有天賦,但學海無涯,萬萬不能產生驕傲之心,有所松懈……”

其言下之意,就是覺得陳劍臣老是請假,不夠勤奮專心。

陳劍臣道:“多謝學監教誨,只是學生近日有事務纏身,不得不出去一趟。”

見他不聽勸,學監便微微有些不悅,道:“好吧,你好之為之。”

拿了錢,批準了。

——從學監的立場上看,其所說的當然都是至理之言:科舉絕非簡單之事,背四書只是基本功而已,還要每一個字,每一個句子地讀透,研究透徹才行,十分耗費精神時間。很多書生秀才窮其一生,都是在“子乎者也”里琢磨打滾,到頭來依然無法中舉,卻是捉摸的功夫還不到家的緣故。

出了學院,陳劍臣尋人問好路徑,很快就來到那江州城隍廟中。

城隍廟歷來都受官封,城隍也會被授予官職,稱為老爺。故而城隍廟的地位很是顯赫,建筑輝煌,不是一般廟觀所能相比。

時近傍晚,來廟里燒香跪拜的人已經漸漸稀疏減少了。

陳劍臣來到寬大方正的廟門外,抬頭一看,就見到一副對聯:善惡有報時候到;是非莫應論晚早;

橫匾:我處無私。

字寫得很莊重,一筆一劃,工整嚴格,被銘刻在木頭上,入木三寸,使人一看,頓生敬仰之心。

“這位可是陳劍臣陳公子?”

一個廟祝來到陳劍臣身邊,稽首道。

陳劍臣還禮回答:“正是。”

“公子請隨我來,慶云道長已在廂房等候。”

陳劍臣便跟著他走,走過一段曲折清幽的走廊,進入到一間素凈的廂房中,慶云道長果然在里面。

兩人見面,先是寒暄了幾句,然后坐下來喝茶。

此時慶云道長忽而低聲道:“陳公子,等會貧道師叔就會過來……嗯,我師叔這人脾氣有些古怪,難以捉摸,所以公子要見機行事。”

陳劍臣答謝道:“謝道長提點。”

過了一會,砰的,房門居然被人從外面大力撞開,隨即一個渾身污垢的道士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他一進來,就趕緊把房門關上,好像外面有只狗在追他一樣。

陳劍臣一看,就認出來此人正是那天在街道上施展出“種梨”妙術的道士,其果然就是慶云的師叔,廣寒道人。

慶云連忙起身施禮,道:“見過廣寒師叔。”

他臉色波瀾不起,似乎根本沒有看見師叔驚惶的樣子。

廣寒道人眨眨眼睛,忽道:“慶云師侄,你趕緊到外面去,如果看見一個滿面橫肉、腰像水缸的婦人追了進來,你就使個法子引她走開。”

“謹聽師叔吩咐。”

慶云道長什么都沒有問就走了出去。

暈乎,這搞的什么名堂?

陳劍臣在一邊看著,很是驚愣——他可從沒有見到如此作為的道士,果然不同尋常行徑。

廣寒吁了口氣,坐下來,直接把整個茶壺端起來,把茶壺嘴對著自己的嘴巴,咕嚕咕嚕地喝個痛快。

喝完,重重往桌子上一放,道:“茶水果然淡出鳥來,卻是不爽,且弄杯酒來喝喝。”說著,伸出右手中指,往空茶壺里一指,只一瞬間,酒香飄溢,竟是從茶壺里傳出來的,顯然里面已裝著一壺上好佳釀。

“公子可要來一杯?”

廣寒斜著眼,問陳劍臣。

陳劍臣道:“謝道長賜酒。”

廣寒呵呵一笑,端起茶壺,往陳劍臣面前的空杯子里倒酒,酒水盈盈,色澤清幽,香氣撲鼻而來,光是聞著,就能讓人油然生出熏熏然的醉意。

好酒!

起碼是存放了五十年以上的上等佳釀。

當下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得不亦樂乎,而那一壺酒,本來最多不過十杯的容量,如今兩人喝了十余杯了,壺內卻依然酒水充足,絲毫不見減少,就仿佛永遠不會枯竭一般。

小小茶壺內裝著的,竟是永遠都喝不完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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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廣寒

陳劍臣不是貪杯好飲之徒,數杯美酒下肚,已然面紅耳赤,心神搖曳了,當即起身道:“道長,留仙不勝酒力,恐怕不能再陪道長暢飲了。”

廣寒斜著眼睛問道:“這位公子,剛才慶云師侄定然和你說過老道性格古怪,喜怒無常,要你隨機行事,盡量遷就老道,為何如今只喝得數杯便要離席而去,端令老道好生不爽快。”

聞言陳劍臣正色道:“留仙為讀書人,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能飲則飲,不能飲卻也不能故作豪闊,打腫臉充胖子。”

廣寒哈哈一笑:“有點意思。”

頓一頓,又道:“如果老道沒有看錯,當日老道在街道上種梨之時,公子也在樓上觀望吧。”

陳劍臣心一凜,倒沒有想到對方早發現了自己的存在,老實回答:“在。”

廣寒道:“我曾聞慶云說過,公子有心道法,那當日為何不下樓一見?”

陳劍臣道:“道長法術精妙,不過有所不仁……”

廣寒馬上面色一冷:“以公子之意,卻是怪老道戲耍那梨販了?”

“不敢……只是賣梨者自力更生,勤勞養家,雖然性子吝嗇,有劣根之處,但做好心當求自愿,一味強求,反而會落了痕跡。”

廣寒眼光灼灼地看著他,見陳劍臣毫無緊張之色,依然侃侃而談,十分鎮定自若,不由嘿嘿一笑:“多年以來,公子是敢于對老道如此說話的第一人……嘖嘖,只是老道游戲人間,率性而行,你們讀書人那一套仁義之說,卻套不到我的頭上來。”

陳劍臣默然——修士學道,為的就是逍遙長生。所謂“逍遙”,即為我行我素,不假顏色,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以及感受。

這本就沒有錯對之分,只是大家堅持信奉的理念不同罷了。

廣寒又把一杯酒一飲而盡,徐徐道:“公子果然為富貴中人也,放不下心中許多羈絆,看來你我并無師徒之份。呵呵,怪不得昨晚老道和城隍老兒喝酒時,他曾對我言,公子心中執念非常,難以化解,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陳劍臣心一動:“城隍?”

廣寒道:“公子和陰司結怨之事,老道已經知道。公子筆下有正氣,他日定非池中物。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們之間的事只是因為一個小小誤會而形成的,并無深仇大恨,不如就此算了吧。”

到了此時,陳劍臣才知道,廣寒道長居然是跑來做和事老的,端是咄咄怪事,略一沉吟,緩緩道:“道長所言極是。”

廣寒道長一拍手,道:“好極!”

又斟滿一杯酒遞過去:“公子,此酒乃是宮廷御酒,名曰‘養春’,喝之能增力氣,長精神,不是俗物,多飲無妨。”

陳劍臣聽得匪夷所思:宮廷御酒?難道竟是廣寒道人施展無上道法從萬里迢迢的京城宮廷里變出來的,真是如此的話,當真為鬼神莫測!

當下強打精神起來,又喝了兩杯。

喝罷,廣寒道人站起來道:“公子,且隨我出去一走如何?”

陳劍臣舌頭已經有些大了,道:“甚好。”

兩人出門,徑直離開城隍廟,走在大街上。

此時天色已晚,天上星羅棋布,熠熠發光,顯得無比廣闊深邃。

廣寒道人手指指天,嘆道:“天地無涯,而吾道有涯,公子,吾當何置之?”說完,竟愴然而涕淚下,面色凄惶。

陳劍臣如今頗有些醉眼朦朧,但精神確卻是很清醒的,略一沉思,回答道:“道有涯,而此心無涯也。”

廣寒道人頓時破涕為笑,撫掌而贊:“好一個此心無涯,妙哉,當浮一大白!”

兩人正在談論天地間,忽然右側傳來一陣吵鬧聲,卻是在城隍廟圍墻外,有一名漢子擺了一個賭檔,正有一伙人圍聚在一塊賭博,賭著賭著,不知因為什么緣故,有人發生了口角矛盾,鬧成一團。

廣寒道人看見,嘿嘿一笑,忽問:“公子,你知道為何今天那肥胖婦人要追趕老道否?”

陳劍臣搖頭,表示不知。

廣寒道:“那是因為老道看見她正在打兒子,打得小孩大哭,老道看不過眼,于是也走過去打她的屁股,狠狠地打了三大下。”

陳劍臣張口結舌,半餉說不出話來。

廣寒卻得意地大笑著,不再多說,徑直往賭檔去,擠進人群,就聽得幾個漢子在大聲吵鬧,這個說“這錢是我的。”

那個說:“這錢是我的。”

吵個不休。

事情緣由卻是一個賭徒中了一把大小,所贏頗豐,不料心情太激動之下,居然把一手銅錢全部撒落在地,掉得到處都是。

金錢落地,周圍諸人哪里還有客氣可言?趕緊俯身趁亂撿拾,轉眼間就把許多銅錢都收進了自己的腰包內。

那丟錢的大急,抓住人就要對方歸還,說錢是他的;可這般時刻,撿到錢的自不肯認賬了,一口咬定錢是自己的。

其中又有人振振有詞道:“楚大個,銅錢上既沒有標識,又沒有刻著你的名字,你如何能說錢就是你的。”

一干人等紛紛附和,那楚大個又急又怒,就想動手開打。

廣寒驀然開口道:“各位稍安勿躁,老道能知道錢到底是誰的。”

見是一個邋遢道士跑來湊熱鬧,漢子們頓時罵道:“道士少在這里胡說八道……”

“臭道士快走開,怪不得老子一直在輸錢,原來是你在這里的緣故,真是晦氣。”

廣寒嘻嘻一笑,不以為意,道:“老道真能知道……”

說著,也不見他念口訣,也不見動什么手勢,就聽見嘩啦啦響,數以百計的銅錢竟然像長了腳般,從一眾漢子的身上敏捷地蹦跳了出來,咕嚕嚕地滾動著,最后匯集到廣寒的身前,一枚枚豎立起來,排列有致,蔚然成觀。

廣寒搖頭晃腦地朝著銅錢問:“錢呀錢呀,我知道你們有靈性,能通神,那么誰是你們的主人,你們一定是認識的。既然認識,就朝他點點頭吧。”

數以百計的銅錢,竟真得齊刷刷地折身點頭起來。不過它們沒有朝漢子們點頭,而是朝著廣寒點頭。

“哈哈,原來鬧了半天,這都是老道的錢,那老道就不客氣了,走也!”

廣寒一個轉身,邁開大步,朝著街道另一邊揚長而去,在他身后,密密麻麻的銅錢好像是跟隨將軍的士兵般,咕嚕咕嚕地滾動,緊緊跟隨在廣寒身后,狀況顯得十分詭異而滑稽。

一眾賭徒直勾勾看著,幾乎連眼珠子都要瞪掉出來,許久作聲不得。

廣寒也不再理會陳劍臣,一邊走,一邊作歌曰:“金錢萬貫盡灰灰,此心無家何處歸?城郭依舊人不識,吾眼但見骨累累……”

歌聲之中,隱隱有悵然悲涼之意。

陳劍臣目送他離去,消失不見,心中暗暗一嘆:廣寒,真道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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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半面

陽光熙熙,春天終于漸漸顯露出了一些嬌媚的眉目,有鳥語,有花香,令人感到一種懶洋洋的適意。
陳劍臣正在上課,聽主持書法的劉老夫子講筆畫要義。

劉老夫子已是花甲之年,人瘦,頗高,穿一件洗得發白的袍子,精神矍鑠,他念的聲音也很有節奏感,抑揚頓挫的:

“字如其人,應正不應歪,宜挺不宜散,有骨氣,精神其中……”

陳劍臣很認真地聽著。

在這么多門功課中,他最喜歡的便是書法。書法乃六藝之一,一來很是重要;二來也符合陳劍臣的意趣。

——但這個位面的所謂“六藝”,卻不是陳劍臣所記得的六藝,而是把“禮樂射御書數”,改成了“經禮樂德書數”。換掉了其中的“射御”,也就是鍛煉身體的兩項。簡單地說,就是文風靡靡,在讀書人眼里,練武的都是粗人,入不得流,故不可稱為藝。

這也是朝廷兩極分化,統治天下的一個得力手段。

陳劍臣是過來人,自是看得明白,只冷眼觀看,該怎么干,還得怎么干,鍛煉身體,每天必行。

除此以外,他就擇藝而學,其中的“經禮德”大都乏善可陳,假大空居多;而“數”對陳劍臣來說小兒科都算不上,幾乎不用理會,那么,剩下的“樂書”就是重點所在了。

“樂”者,包羅歌舞,詩詞等;而“書”其實包括了書法和畫畫兩大類。

陳劍臣前世對于書畫就有一定的興趣,只是所學不精,穿越而來,倒正好修習研究一番。況且,《三立真章》里對于書畫也有要求,子曰:“潑墨顯力,以筆傳神。”在“立言”境界,核心的神通正氣,都需要通過筆墨來表現出來。

眼下,陳劍臣凝練出了正氣,已入道,達到立言之境,不過目前僅處于入門階段,前面的路,還遠著呢。

學習書畫,同時也能夠修習《三立真章》,一舉兩得。

只可惜,書畫課每七天才上一次,數量相比之下很少。這種情況就像以前讀高中時,那音樂體育課本就少得可憐,還常常會被占用了,“被自習”一般。

所以,每當上書畫課程時,陳劍臣都聽講得非常認真,還常常登夫子門上去請教,空暇時間即涂鴉練筆不輟。

他悟性不錯,心思靈活,加上勤奮努力,如今在書畫上可算小有成就了,還結合前世的見識,開始有意識地形成了自己的書畫風格,幾幅習作出來,甚得夫子點頭贊許,稱“少匠氣,有靈氣,不墨守成規”云云。

把字畫學好了,就是非常有用的立身技能。如果因此而成名了,當上了名家,更是光環繞身,好處多多。

其實這就是陳劍臣為自己準備好了的一條退路。

筆墨功夫,加上《三立真章》,簡直絕配,天衣無縫,何樂而不為?

課堂完畢,諸人紛紛起身離去。王復又跑來陳劍臣邊上,道:“留仙,有空陪愚兄上街一趟,買點東西。”

他現在天天翹首期盼三月十五早日來到,好能見著清雪書院的一干女學員們,當然,聶小倩便是其中最為吸引人的一顆明珠。

陳劍臣道:“拂臺兄,我還要練字,恐怕就不能陪你了。”

王復便有些怏怏,只得自己請假出院而去。

用過午飯,陳劍臣便一直呆在房間內練字——在書院上學比較爽的是,課堂都是安排在上午,而下午以后都屬于自由時間,除了不能隨意出學院外面,諸般事情俱可自己安排。或與好友聚在一起談論經義,或獨自閉門苦學,悉聽尊便,只要不違反院規即可。

這般時候,陳劍臣一人獨處的居多。

他入學已有一段時日了,但在百余名同窗中,他倒顯得像個局外人般,和別人有些格格不入,唯一有些話說的,就是王復。

這倒不是陳劍臣性格孤僻,而是同窗中的秀才們,幾乎都是四、五十歲的,個個老氣橫秋的樣子,和他們說話,非常有壓力,而且很難找到共同話題去。還不如一個人呆著,修習《三立真章》,或者練字學畫呢。

篤篤篤!

敲門聲起,似乎有些急促。

陳劍臣眉頭一皺,放下筆,打開門,就見到王復面色激動的站在外面。

“留仙,留仙,你猜愚兄剛才在街道上見到誰了?”

陳劍臣為之啞然,道:“我又不是神仙,哪里猜得著?”

王復興奮地道:“是聶知州的掌上明珠聶小倩呀!”

陳劍臣心一動,哦了聲:“你上去和她說話了?”

王復便沮喪道:“沒有,她坐在轎子里呢,旁邊又有侍衛守護,愚兄哪里敢唐突佳人。”

“那你又說見著人了?”

王復精神一振,道:“那是當時恰好一陣風吹過,微微拂動了轎簾子,愚兄便機不可失地瞪大了眼睛看,雖然最終只見到半面,已驚為天人。”

想及他當時的情形,陳劍臣便不禁啞然失笑。

王復振振有詞道:“留仙,你是沒有見著人。愚兄敢保證,如果你見到了她,定然會比我還要覺得驚艷,茶飯不思都大有可能。嘖嘖,嬌慧無雙,直如畫中人也。”

陳劍臣聽得直搖頭,他倒不懷疑聶小倩的容貌無雙。只是時空轉換,人物皆非,卻難以明確彼此的身份來歷了。

說著說著,王復忽而神情一黯,道:“不過十天后的踏青,只怕我等連和她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陳劍臣問:“為何?難道她架子很大?規矩很多?”

王復搖頭:“這倒不是,而是她身邊已有護花之人,乃是前任知州吳大人的獨子吳文才;他們兩家是世交……嗯,吳文才也是我們學院的生員。據說因為有事,請了假期,還不曾來報到,相信這兩天就會來了。”

陳劍臣劍眉一揚,不動聲色。

王復繼續道:“你想呀,聶吳兩家,都是朝廷當今豪門,我等如果唐突冒犯了他們的公子小姐,豈不是自尋死路?故而到時看幾眼倒無妨,要上去搭訕說話卻萬萬不敢的。愚兄還聽說,那吳公子生性跋扈,可不是個好相與的公子哥兒。到時他來上課,留仙你也要注意一二。”

陳劍臣淡然道:“謝拂臺兄提醒了,呵呵,你一向知道,我一般都不招惹他人的。”

王復聽得直點頭——確實,在學院期間,陳劍臣都是安安分分的模樣,專心苦讀,不問外事,從沒有和他人產生過矛盾。

當然,王復卻不知道陳劍臣的這句話后面,還有一句潛臺詞:我不惹人,但也不喜別人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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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寄賣

當晚陳劍臣又接到了慶云道長的紙鶴傳書,其信中留言,說已和廣寒師叔離開江州,北上京城,參加一場弘法大會云云。

聽到弘法大會,陳劍臣便感到有些疑惑:天統王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對于釋教道門都管理甚嚴。五十年前,當時朝廷還曾對釋家進行過一次掃蕩式的清洗,把許多香火鼎盛的廟宇都搗碎打爛了,和尚們則被遣返歸籍,還俗。

這一次清洗后,各地各方都遺留下大批殘破敗落的廟宇來,成為蛇蟲虎豹集居之地,其中還常常傳出鬧鬼的傳聞呢。

和尚廟里出鬼魔,實在有些怪異。

然而慶云如今所言“弘法”,本就是佛門專用之語,聽其意思,那弘法大會規模似乎不小,還是在天子腳下的京城舉辦的,這就顯得更詭異了。

莫非,朝廷風氣有變,開始尊崇佛道了?

陳劍臣立刻就想到這個可能,一朝天子一朝臣,每當帝位更迭,總會出現一些新的政策,頒布下新的措施來。

——當今圣上正明帝可是三年前才登基上位的。

不過因為資料缺乏,陳劍臣琢磨了大半個時辰,還是理不出一個思路,無法得知事實的真相到底如何,最后唯有作罷。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廟堂太遠,始終不是他現在這么一個小人物所能看得清楚的,還是先把己身的問題解決好再說吧。

眼下陳劍臣首要解決的,就是要在江州打拼下一份真正屬于自己的基業,以最快的速度把母親和阿寶接進城里來。

創業需要本錢,以及本事。

陳劍臣左思右想過,有了初步的意向,他想在江州城內開設一間書畫店——天統王朝文風靡靡,書畫店十分受歡迎,基本各大州府都開設有十幾家以上,經營順利的話,一年下來所賺頗豐。

書畫店里可賣各類書籍,書法,字畫等。除了書籍的貨源基本統一外,書法字畫的貨源則十分多元化。可以是自寫自賣,也可以是幫人寄賣,還可以收取一些名家的作品,再高價銷售……

可操作性很強。

而且字畫方面的價格也沒有個標準,適逢財神爺關照的話,一幅普通字畫賣個幾錠銀子都有可能。當真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至于某些書畫店內李鬼打李逵、賣贗品的諸種見不得光的手段,屢見不鮮,那就賺得更多了。

不過把一個像樣的書畫店開出來,最少得要十錠銀元寶的本錢,租金是一方面,請人也是一方面,但最主要的是第一批貨源錢。

除此之外,還得做好前期基本沒有生意的虧空思想準備。要知道書畫店做的是品牌生意,來往的大都是熟客,因此新開張的店鋪前期基本都是門可羅雀的,要慢慢熬,才能熬出頭。

所以,本錢是橫在陳劍臣面前的第一難關。

首先,他是不可能向家里伸手要錢的,至于找王復借貸也不太好,歸根到底,還得用自己的本事去賺。

在天統王朝,利用秀才的身份去賺錢,門路還是比較多的,做門客幕僚,當先生教書,賣字賣畫,寫詩話等等。

只是這般行徑,耗費精力太多,就不會有時間去準備科舉了。因此不到逼不得已的時候,秀才們都不會放下身段去賺錢。有些書生秀才就算到了貧困交加,三餐不繼的地步,都寧愿呆在書房中念“之乎者也”,也不肯走出去尋活路——而且一般的讀書人家境都是比較殷實的,有固定產業,也根本用不著他們拋身出來忙活生計。

但陳劍臣不同,他本就無意科舉,沒有了最主要的顧慮;并且以他的觀念看法,不能自力更生,餓死累全家才是最可恥的作為。

當然,目前對他而言做先生當幕僚不現實,還是賣字畫更穩當些。

這就是陳劍臣一直苦心練筆的重要原因之一。練好了字畫,他就可以把其中一些比較出色的作品挑出來,然后送到城府內的書畫店去寄賣——不少書生秀才都是走得這么一條路徑,一來不用自己出面;二來也可以驗證下自己的水平,是否能得到別人的認可;三來嘛,有錢能使鬼推磨,誰都不會嫌少的。

寄賣有規矩,需要作者本人定價,賣出去后店鋪收取一定比例的傭金,如果在規定約定的時間內賣不出去,作者就要去拿回來;否則當棄權論,店鋪主人可以自由處理。

有了賺錢的計劃,陳劍臣花費在書法上的精力更多了,常常一寫就是好幾個小時,耗費紙墨不知多少。

這都是練筆的功夫,必不可少,等自我感覺差不多了,就能購買正式規格、質量上乘的白紙來題字,再裝裱成卷軸式樣。如此,才能賣得起價錢。而隨便用一些毛邊紙,就算寫得再好,也不具備銷售的價值。規格不夠,人家書畫店也不會收。

王復知道了陳劍臣的寄賣計劃,當即拍著胸口說他認識“雪泥齋”的掌柜,可以代為介紹推薦。對于這份人情,陳劍臣沒有拒絕。

人情練達即文章,本就不必過于拘泥。

雪泥齋在江州中算是一間大型書畫店,名氣不小,他們收取寄賣字畫都有一定的要求,首先得過掌柜的法眼,過不得的,一律不收。眼下雖然有王復引薦,但本身字墨水平不行的話,人家也不會收的。

這倒是個不容錯失的好機會,可以當做是前期練筆功夫的一個驗證總結。

陳劍臣當即購買了兩幅好宣紙,花費了三十文錢,倒有些心疼。更心疼的是,其中一幅字因為把握不夠的原因,寫廢了;最后只寫成一幅,字曰:一蓑煙雨任平生!

七個字,字體介于楷書和行書之間,正而不厲,行而不散,筆觸圓潤別致,行云流水般,給予人一種舒暢又不顯散漫的感覺。

陳劍臣按下章印,把筆墨吹干了,再小心翼翼地卷起來,用一截繩子綁好。

有了作品,事不宜遲,他便與王復請假出院,到那位于北街的雪泥齋去,準備寄賣——對于自己寫出來的字墨能否得到雪泥齋掌柜的首肯,掛到店鋪上去寄賣,陳劍臣并無十足把握,畢竟字畫這東西,存在太多的個人看法因素,本就沒有什么統一標準。

但愿,這會是一個成功的開端……
s90p1c53 發表於 2012-4-24 09:27
第四十五章:遭遇

雪泥齋位于江州北街中段,位置甚是顯眼,而占地近三百平方的店鋪,也顯得很寬闊,有架勢,氣派非常。

店門兩邊掛著一副對聯:春夏秋冬有墨寶,東南西北無白丁。

橫匾:飛鴻踏雪。

這副對聯是當世書法名家傅山草的手筆,價值千貫,乃是雪泥齋引以為傲的招牌所在。平時常常有書生專門跑過來,站在門口處,抬頭仰望,為的,就是來揣摩學習名家的手筆,看得如癡如癡的,大有啟發。

店鋪一層內,四周墻壁掛滿了各色書畫,一幅幅,整齊有致地懸掛著;而顧客們則站在下面觀賞,有喜歡的,有想購買的,就請伙計拿下來。

——雪泥齋共有三層,第一層懸掛擺放的字畫基本都是寄賣的作品,價格相對低廉;二樓里出售的作品則屬于小有名字的書畫家的,價格自然會貴上不少;至于三樓,那是名家大家的作品才能擺上去的,等閑人也上不得去。

三層樓,分別由三個掌柜坐鎮管理。

王復認識的,就是第一層的掌柜,叫李雪夜,名字取得非常風雅。其本身也是個秀才,不過考了十幾科都考不上,上了年紀后便死了科舉的心,跑來雪泥齋當一樓掌柜了。每月所得薪金雖然不算多,但額外有不少灰色收入,日子過得不錯。

聽到王復的推薦介紹,那李雪夜抬頭掃了陳劍臣一眼,淡淡道:“那請陳公子筆墨一觀。”

他的態度不算熱情,也談不上冷漠,中規中矩,例行公事般。其實他和王復并無多少交情,只是王復常常來他這里買字畫,算是一個熟客而已。

這樣的人情面子本來就薄得很,更何況陳劍臣只是個寒門弟子?若不是有個童子試三試第一的名頭掛著,他可能都懶得用個“請”字。要知道平時那些書生秀才為了能讓自己的筆墨掛到雪泥齋的墻壁上寄賣,那都是要賠著笑臉,說著好話的。

陳劍臣兩世為人,胸有城府,一一看在眼里,不動聲色地把字遞過去。

李掌柜拿過,攤開看了看,略一沉吟,正要說評價,抬頭恰好見到一伙人走進店里,他連忙把手中的字墨一扔,快步迎了上去,點頭哈腰道:“吳公子,你來了。”

其隨手一扔字墨,好在陳劍臣眼疾手快,一把抄住,否則就要掉到地上去了。陳劍臣心頭火起,其實就算李掌柜說字墨不行,不能寄賣他都不會覺得有什么,只是對方這般隨意糟蹋自己辛辛苦苦寫出來的字,一點尊重之意都沒有,卻讓陳劍臣面色一冷。

李掌柜絲毫沒有注意他,全副精神早放到了前面的那位被四名仆從前簇后擁的富公子身上。

這位富家公子,一身名貴錦袍,腰束綾羅帶,掛一塊巴掌般大小的和田美玉,頭戴儒巾,上面鑲嵌一塊橙黃美玉,熠熠發光。

公子長相頗為俊雅,身材甚高,立在那里,恍若玉樹臨風般。只是他滿臉自然散發出的傲氣,卻令得旁人不敢稍加靠近。

公子打開了手中的折扇,輕輕搖著,傲然道:“李掌柜,今天生意挺好呀。”

李掌柜賠著笑道:“謝公子夸獎!敢問公子今天可有拿墨寶來了?你不知道,那城南的張公,城西的楊公可都是眼巴巴地想買公子的墨寶呢,訂金都下好了。”

公子曬然道:“本公子心情好,自會寫幾個字……我今天就是來寫字的,要好好即席揮毫一番。”

李掌柜大喜:“請,公子請三樓。”

跑到前面引路,看他殷勤的樣子,如果沒有規矩,只怕要直接帶上樓去。

好一會李掌柜才回到陳劍臣這邊,臉上立刻掛回了那副“公事公辦”臉,斯條慢理地道:“陳公子,你這幅字還是有些水平的,本店可以收取寄賣。那么,你定價幾何?”

陳劍臣忍住氣,沉聲道:“一貫。”

一貫就是一千文錢,也就等于一錠銀元寶。這個價格,在寄賣的行情中,算是很高的了。

李掌柜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心里吃吃冷笑:又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初出茅廬,心比天高,自以為寫出來的都是墨寶了。哼,你既無名氣,又無背景,哪怕字寫得再好又有孰人來賞識你?花這么多錢購買?等你的字墨無人問津,淪為廢紙之時,你就知道世道艱難了……

然而作者定價,純屬自由,他也沒多說什么,這樣的例子他以前也見得多了,最后幾無例外都是灰溜溜收場。

當下李掌柜馬上寫了一份協議,雙方無異議后,當場簽字畫押。

根據協議,陳劍臣的字定價一貫,可在雪泥齋寄賣十天,如能售出,雪泥齋可獲得一百文錢的寄賣費。在此期間,雪泥齋要保護好寄賣作品,如有折損毀壞,需按半價賠償……

協議還規定,陳劍臣還得交納五十文錢的裝裱費。

把錢交清,協議就正式生效了。

陳劍臣和王復告辭出去。

出到外面,王復悄悄道:“留仙,剛才那公子就是吳大公子。”

“吳大公子?”

王復一跺腳:“就是我們的同學,前任知州,現任朝廷禮部尚書的吳大人的吳文才公子呀。不知怎的,他現在居然還不來學院報道。”

陳劍臣哦了聲,疑問:“他書法很好?”

王復看四下無人,低聲道:“他寫得都是草書,據說寫出來后,基本沒有人認識的。”

聞言,陳劍臣不禁啞然失笑:雖然王復說得很隱晦,但個中意思卻是非常清楚。轉思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關竅:敢情那些買家爭著高價來購買吳文才公子的字,實則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人情關系也。

一幅字,一筆錢,一次人情。

這里面的彎彎道道倒是很分明。

王復又道:“據說吳公子可以當歲貢生,到京城就讀國子監,可他卻留在了江州,想必是為了聶家小姐的緣故。”

陳劍臣曬然一笑:“拂臺兄,你倒是了解得很清楚。”

王復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多打聽耳。”
s90p1c53 發表於 2012-4-24 09:27
第四十六章:認識

筆墨順利地掛上了雪泥齋的墻壁,開始了寄賣,但在短時間內可能沒有結果。陳劍臣也不急,一如往常般繼續學院的生活,過得很是平穩規律。

在這段時期,經過反復的推演,陳劍臣又捉摸到了有關《三立真章》凝練正氣的一些竅門——

正氣、力氣、法力,在本質上都是一樣的存在,只是表現方式,作用效果有所差別而已。正氣被使用消耗出來,虧損過度的話,人的精神就會產生深深的疲倦感,有氣無力,打不起勁頭,需要時間恢復,重新把正氣養回來。

而當前體內凝練出的正氣數值強弱度,則可以通過泥丸宮內的那篇《三立真章》看出來。

《三立真章》,共有九百九十九字,一一浮現而出,組成一篇完整的文章,就懸掛在陳劍臣泥丸宮里開辟的識海世界中心,只要他閉目思索就能感應到,在這方面,倒有點像修士的內視。

泥丸宮內,竟懸掛著一篇文章。

此等奇異境況,一般人是絕對想象不出來的。

這篇文章,剛剛橫空而出的時候字字如斗大,穩定下來后字字凝縮成拳頭大小,光芒盡斂,顯得黯淡無彩,不辨面目。遠遠看上去,反像一扇立于虛空的石碑,不動如山。

但當那天陳劍臣取得突破,終于凝練出了正氣,文章的第一個字——“太”字,居然就像通了電似的,渾體發出亮光,瑩瑩如天上星辰。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陳劍臣第一反應就想起了前世繁華街道上的那些霓虹燈牌上的字體。

只是在家里的時候,為了鎮壓土地陰神,陳劍臣寫出一個“鎮”字,損耗了所凝練出來的正氣,那“太”字就重新陷入了黯淡。好在后來休養了幾天,字上的光芒才又再度煥發。

通過這段經歷,陳劍臣認識到,煉氣和養氣之間的區別。換句話說,煉氣屬于創造,而養氣則是回復,養氣要比煉氣容易許多。再打一個簡單的比喻:煉氣譬如打泉眼,當泉眼上涌現出來的水被用光后,就需要等待一段時間才會再度涌出來。

這個等待的過程,就是養氣。

——找泉眼難,但等泉眼涌出水來就比較容易了。

而如果說《三立真章》九百九十九個字,每一字都需要一道正氣來激發。那么,最后陳劍臣就需要凝練出九百九十九道正氣,實在任重而道遠。

與此同時,陳劍臣還發現,當只擁有一道正氣的時候,他就只能寫一個字來承載,超出字數的話,正氣就無法表現出來,反會使得整幅字報廢掉,成為稀松平常的書法作品。

之所以能總結出這個規律,卻是因為陳劍臣自從得了《三立真章》真傳,凝練出正氣后,就可以直觀地感受到蘊藏在筆墨里的正氣存在了。

那是一種精神層面才能觸摸到的神采,氣質般的存在,平常人卻無知無覺。

浩然正氣,如果修煉到了最高的“立德”之境,絕不會遜色于道法。

之前無論慶云還是廣寒,都曾有意地在陳劍臣面前施展出道法的奧妙來,要引他入門。但修道又豈是易與之事?

這個世界,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就跑來把畢生修為全部過渡給你,讓你天下無敵的。

一入道門心如鐵,要斷塵緣,去凡根,閉關苦修,不知歷經多少磨練,忍受多少寂寞才或有小成。

陳劍臣不怕寂寞,但他并不認同道門的那種逍遙無為的原則。

相比之下,《三立真章》卻更適合他的性格,“小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進退自如。

那晚之后,陳劍臣和廣寒到底沒有建立師徒情誼,對此慶云道長還曾好生惋惜過一陣,說陳劍臣錯過了道緣。

然而陳劍臣卻不是那般認為,他既然已經選擇了屬于自己的道路,就會堅持地走下去,并不愿輕易就產生方向性的改變。

沒有堅持,何來結果?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梳理,試驗,陳劍臣總算把《三立真章》的基本道理認識個明白,在運用方面,更有把握。

就在昨天,那吳大公子終于姍姍來遲地來到學院報到,成為陳劍臣的同窗。他的出現,在課堂上頓時引起了不小的一陣風潮,許多生員立刻猶如螞蟻嗅到了糖味一般,紛紛圍聚過來,儼然把吳文才當成了核心存在。

當朝禮部尚書的公子,光這個身份光環,已足以讓許多人趨炎附勢了。只有一部分不通人情世故的生員才會傻站在一邊,什么表示都沒有。

當然,陳劍臣也屬于其中之一。

不過他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只是不屑而已——其實以他現在的身份,也算得上是一名“修士”了,只是此修非彼修也。

本來讀書人就該有讀書人的骨氣,富貴不能淫,但如今學院內的風氣基本都被敗壞得差不多了,勢利眼都長到額頭上去,人人都練成了見風使舵的本領,哪里還有幾分傲骨?

怪不得那些陰司陰神可以肆意出入學院之中。

讀書人所在的地方,剛陽血氣原本就稀薄得很,再沒有了正氣傲骨,所剩下的,還能有什么?豈能讓陰神有所忌諱?

王復居然也沒有往吳公子那里湊,倒讓陳劍臣有些意外,問之,王復很簡單地回答:“不喜耳。”

這三個字,倒讓陳劍臣對他刮目相看一番。

日起日落,日落日起。

王復最為期盼的踏青之日終于來到了,明天,就是三月十五。行程計劃什么的,早已準備妥當,目的地就是鑒江灘,和筆架山相近的一處觀光勝地。每年春天,都有許多才人佳人蜂擁而去,到那里展示風騷。

團體踏青,生員們可是要交費的,每人一百文錢,一個字兒都不能少,就算陳劍臣這等廩生都不能例外。

這么一大筆錢交上去,陳劍臣委實有些心疼。開學兩個多月,他身上帶著的錢竟花得七七八八了,這還是建立在他的廩生身份上。真不敢想象,普通生員的錢會是如何個水流法……

讀書,真耗錢呀!

對于踏青,陳劍臣并沒有太大的興趣,不外乎一窩人去游玩罷了。然而這一窩人中,他格格不入,哪里有什么樂趣?而他心中唯一的期待就是,到了明天,可以認識認識這個世界的聶小倩了,卻不知道,她是不是那個吟出“只羨鴛鴦不羨仙”的聶小倩。
s90p1c53 發表於 2012-4-24 09:28
第四十七章:踏青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鑒江浩浩湯湯,橫貫南北,就像一條巨龍飛騰,最后裹挾著驚人的氣勢,咆哮傾注入大海。

鑒江灘,其實就是江邊轉彎處自然形成的一處河灘,灘上生長有一株巨大的榕樹,參天而起,根須枝莖蔓延垂落下來,看上去,宛如一座小樹林般。

林內百鳥群居,每到春夏之季,鳥鳴如唱,十分的熱鬧,簡直就是一座鳥的天堂。

榕樹蔭下,芳草茵茵,竟不顯潮濕陰暗,很是奇異,實在是一處引人入勝的游玩景地。

據說,此榕樹樹齡已達九百多年,具備了靈性,于是,就被某些有心人敬拜為“神樹”——

該神樹主姻緣,能牽紅線。

這可是有根有據的,不見榕樹的根須條條分明,千絲萬縷嗎?就像是傳說里月老手中的紅線一般。

一棵能牽姻緣的神樹,足以吸引很多善男信女前來跪拜供奉。久而久之,就有人牽頭集資在樹下建立起一座樹神廟來,還安排有一位廟祝在專門主持,以出售香火和許愿囊為生,生意十分紅火。

游人來鑒江灘玩,拜于樹神廟前,跪求許愿,已成為一個俗例。

現在,明華書院和清雪書院的不少學員就在紛紛買了香火紙燭,很虔誠地磕拜著那一尊雕刻的頗為粗糙的樹神像,其中,甚至幾名先生都參與了。

——本次踏青,明華學院和清雪學院聯誼出游,不過雙方不是一起來的,而是約定碰頭的地點時間,到了鑒江灘這邊再匯合,然后舉行對詩、猜謎等聯誼交流活動。

清雪學院的學員們卻是先到,共有五十多個,個個都是二八年華的少女——畢竟到了出嫁年紀的女子,哪里還會呆在學院讀書的呢?

這些少女,平時在學院內可是憋壞了,難得出來一趟,頓時吱吱喳喳的,倒比榕樹上的小鳥還要吵鬧幾分。

一下子見到如此多云英未嫁的少女,王復眼睛都有些直了,眼珠子咕嚕咕嚕地偷著看。只可惜因為禮儀人防,對方臉上都蒙了面紗,看不清真面目,就連哪個是聶小倩都認不出來。

雙方聚會,頓時你作揖我道個萬福的,表現得文質彬彬。

明華書院這邊的秀才們,大都年紀偏大,并且基本都有家室的了,一眼看去,分明了然。于是女生們的目光很快就集中放在了兩個人的身上。

玉樹臨風的吳文才公子自然是最為惹眼的一個;另一個卻是陳劍臣。

陳劍臣身體挺拔,劍眉朗目,比起吳文才的俊氣,他的英氣絲毫不遜色,反而更有一種難得的剛陽魅力,因此能成為少女們的焦點那可是一點都不奇怪。

很快,關于陳劍臣的情況就在女生中間宣揚開了。

童子試三試第一的少年才俊,極其有可能在近年中舉的才子,縱然家庭背景差了些,但只要他中舉當官,立刻就能鯉魚躍龍門。

相比起那高高在上的吳公子,陳劍臣無疑更適合接觸……

要知道在天統王朝,待字閨中的女子們在姻緣上基本就是由“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所決定的,論不得自己做主;很多女的往往連男方的樣子都沒見過,就嫁了過去。

典型的盲婚啞嫁。

如此情形下,少女們對于未來夫君的期盼度何等迫切,哪個少女不懷春?所以在許多膾炙人口的民間故事里頭,窮書生翻墻爬窗進入富家小姐閨中私定終生的內容就成為了主題。

只因此主題迎合了男女雙方的愿望。

窮書生想和富家小姐共連秦晉之好;而富家小姐呢,也想找一個知書識禮的書生為伴,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何等浪漫。

當然,這都是故事而已。

現實里頭,富家小姐的高墻哪里是那么好爬的?

徒手,別開玩笑了;拿梯子,關鍵哪里來這便利?退一步說就算有,只怕往往還沒有抬頭,就被對方看家護院的狗犬給咬了。

相比一般女子,能讀書進學的少女們在眼界上自是寬廣許多,她們選擇的空間也大一些。

譬如這次出來踏青,便有幾分集體相親的味道。

陳劍臣一下子成了香餑餑,倒是始料未及的事情,被一道道明亮的目光落在身上,似乎要把鼻子里的鼻毛有幾根都要看得清一清二楚般,他便覺得渾身不自在。

于是陳劍臣連忙脫了群,單獨繞著巨大的榕樹走,假裝看風景。

只見到這榕樹枝椏交錯,鋪天蓋日似的,非常繁盛;上方有清脆悅耳的鳥鳴聲不斷地傳下來,卻因為枝葉太過濃密的緣故,看不見那鳥兒躲在什么地方。

好大一棵樹。

想到此樹齡近千年的傳聞,陳劍臣莫名就想到,這樹會不會真得開了靈竅,成精了?

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如果榕樹真得成精,肯定會有怪異之事發生,但聽本地人的議論,可從沒有涉及那方面去。

兜了一圈兒,陳劍臣信步走出去,準備到外面走走看看。

外面就是浩蕩的鑒江,隔著老遠就能聽到江水奔流的澎湃之聲。

年前大雪,陳劍臣和王復去筆架山上賞雪看江景,只是半路遭遇了桃花,計劃擱淺,打道回府。

現在,終于有機會近距離看看這條聞名遐邇的鑒江了。而那筆架山,正在右手邊數里開外,孤零零一座兀立著,山形瘦削崚嶒,自有一股孤傲之氣撲面而來。

此山,竟似有靈。

陳劍臣目光望過去,居然挪不開來。

山有山神,莫非筆架山上真有神?

他隨即失笑。

所謂山神,只是陰司里安排的一個官職罷了。不管天上有沒有神仙,兩者都難以扯到一塊去。

陳劍臣繼續前行,很快就到了江邊處,耳中浪濤咆哮的聲音更加巨大,轟隆隆的,聲威浩然。

一個轉彎后,他忽而看見在江邊一塊高高的石頭上面,居然站著一個人。

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子。

白衣勝雪,黑發如瀑,臨江而立,飄然飛仙一般,說不出的灑脫飄逸。只是背對著,看不清相貌。

她就那般靜立著,任憑下面浪頭飛卷,堪堪要撲打上來,卻毫無畏懼退縮之意,恰好站成一幅奇麗的風景。
s90p1c53 發表於 2012-4-24 09:28
第四十八章:初見

陳劍臣看著那女子飄逸曼妙的背影,心想難道她也是清雪書院里的學員?當下便干咳一聲,提個醒。

果然,聽到他的咳嗽聲,女子緩緩回過頭來。

她臉上蒙著面紗,只能看見眉如遠黛,雙瞳剪水。

陳劍臣作揖道:“姑娘也是清雪書院的學生吧,怎么會在這里?”

此女敢于登高臨江,顯然頗有膽識,不同一般的弱女子。

女子回答:“心覺煩悶,所以到這里吹吹風。”其聲嬌脆,宛如黃鶯初啼,聽得非常舒服。

陳劍臣正要開口,嗖的,那女子竟然身輕如燕地從五尺多高的地方躍下,干脆利索,落地似乎無聲,穩健得不得了。

此女居然會武功?

這一下,完全超過了陳劍臣的預料。

看著他臉上閃過的驚訝之色,女子似乎有些得意,拍拍手掌,顯得英姿颯爽。

不過陳劍臣很快就穩定住情緒,道:“想不到姑娘竟身懷絕技,失敬失敬。”

他說的是真心話,會武功,并且練得還不弱,這樣的女子在天統王朝可是很罕見的。

“小倩,原來小倩你在這里!”

吳文才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很快,他跑了過來,身后還跟著一名強壯的仆從。

“咦,陳劍臣你怎么也在這?”

看見陳劍臣在場,在和小倩搭訕的模樣,吳文才頓時臉色一沉,半點禮儀都不顧了,直呼其名。

原來,她就是聶小倩,可惜仍然無法一睹廬山真面目……該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陳劍臣淡然道:“我只是來看江景的。”

吳文才哼了聲,他對于陳劍臣殊無好感,對其身上的神童才子之名更是覺得不爽,只是現在不好發作,只顧來到聶小倩身邊,殷勤地道:“小倩,你怎么一個人跑到這邊來了,若有什么閃失,那將如何是好?”

聶小倩卻下意識地避了一步,道:“能有什么閃失?你是手無搏雞之力的秀才,我可不是。”

言語之間,毫不客氣,卻是個直爽的性子。

說完,沿著路徑回去榕樹那邊了。

吳文才連忙跟上去,一個勁地說好話,但聶小倩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幾句。

——王復的情報貌似不準,吳家聶家固然為世交,但聶小倩和吳文才之間卻并無什么瓜葛,敢情是吳文才剃頭挑子一頭熱而已。

不過,那又如何?

聶小倩的身份貴為江州知州的掌上明珠,陳劍臣卻是典型的窮書生出身,雙方豈能有太多的交集?

人生若只如初見,初見卻是見半面。

其中的很多事情,原來和想象中存在太多不同。

陳劍臣解嘲地一笑,看著四下無人,一個運勁,騰躍上先前聶小倩所站立的石頭上——別忘了,他也是會些武功的。

立石遠望,見江面壯闊,波濤滾滾,果然別有一番豪邁情懷。

突地江面上游有一葉小舟漂流而下,舟頭立著一名漢子,身形昂藏,頭發簡單地束成一個道髻,滿臉虬須,剛硬如針。他腳踏芒鞋,身穿麻衣,身后背負著一口巨大的劍匣,長約三尺,于肩頭處露出了黑沉沉的劍柄來。

陳劍臣還想看得真切些,但那葉扁舟漂流的速度很快,不過眨眼工夫便沖了下去,化為一個黑點,漸漸消失在大江之上。

陳劍臣心中驚疑不定,只可惜剛才驚鴻一瞥,卻沒有辦法確定對方的身份來歷。

“留仙,留仙你怎么還在這里,聯誼就要開始了。”

王復跑得有些氣喘。

陳劍臣哦了聲,把煩亂的思緒收回來,同樣嗖的從石頭上跳下,倒嚇得王復一大跳。

見狀,陳劍臣哈哈一笑,瞬間竟隱隱捕捉到了先前聶小倩突然跳下來的小心思,敢情這女子也是想藉此嚇一嚇自己?

莫非是怪自己突然出現,打擾了她的觀景性質?

有意思!

這一跳,讓陳劍臣從側面了解到聶小倩的性格特點,渾不似尋常循規蹈矩、慎言謹行的大家閨秀,倒像個巾幗不讓須眉、英姿颯爽的女俠客般人物。

兩大學院學員聯誼之處卻不在鑒江灘,其實鑒江灘只是打前陣的一個景點,拜完神樹,女生們請了些許愿囊后,一干人浩浩蕩蕩就坐上馬車直奔筆架山。

按照準備計劃,正式的聯誼交流地點就在筆架山的頂峰涼亭中。

筆架山高而峭,只有一條石階路上去,不過山麓之下,有很多做肩輿生意的勞力,一人坐一趟上去,二十文錢。

絕大部分學員都選擇了坐肩輿,更不用說上了年紀的先生了。

畢竟要他們用孱弱的身子深一步前一步地爬上山去,委實有些艱難。

到了最后,選擇步行的竟只有兩人,陳劍臣,和吳文才的那個健壯仆從。

對于他人異樣的目光,陳劍臣毫不在意,邁開大步,率先走到眾人的前面,健步如飛,一路上去,中間不用休息片刻,到了頂峰,連粗氣都不用喘。

筆架山頂峰上被修葺成一片平坦的空地,四周皆建立有各式亭子,供游人憩息。除此之外,其上還開設有一間簡陋的茶店呢。

豎四根柱子,蓋一個茅草頂,擺六張桌子,就是一間店鋪了。

建筑雖然簡陋,可那老兒沖出來的茶水可是清香飄逸,很是聞名的——這老頭子白發蒼蒼,滿臉皺紋,一把白胡子垂落到胸間,不知年齡幾許。可做起事情來有條不紊,很是從容。

他自稱姓黃,不是江州本地人。

一個外地人跑到筆架峰上開設茶店,這本身就有些怪異。不過黃老兒打點好了江州府衙,他的茶館,可是得到官府律文認可的。

多年以來,在這里喝過茶的達官貴人,文人騷客,有誰不對黃老兒的茶藝贊賞有加的?甚至有豪門老爺要花高價請黃老兒到其府上做專職的茶藝師傅,可黃老兒都笑著拒絕了,說他年齡已大,只愿老死山林云云。

如此也好,山頂上有間茶店存在,可以讓一眾游人有一個喝茶休息的好地方,能解疲勞饑渴之苦。

陳劍臣第一次上得這筆架山,經過茶店時正見到那黃老兒在里面忙活,他心一動,竟隱隱萌生出一種危險的警覺來,就像發現附近潛伏著一頭嗜血猛獸一般。

與此同時,那黃老兒也抬頭望出來,忽而朝陳劍臣一笑,其一口牙齒俱已掉光了,那光禿禿的牙床肉暗紅暗紅的,紅得滲人。
s90p1c53 發表於 2012-4-24 09:28
第四十九章:題詩

說也奇怪,那黃老兒一眼看來,陳劍臣心中涌起的那種驚悸不安的感覺很快就壓制了下去,不過陳劍臣反而更加警醒——他自凝練出正氣,對于邪魅之感愈發明銳,遠超常人,剎那之間,已有分寸。

微微低頭,自顧到一邊的涼亭,假裝居高望遠,看那白練飛騰的鑒江。

不用多久,兩大學院的學員們、先生們都被肩輿抬了上來,有些人是第一次來到這筆架山上,紛紛興奮地走進觀光亭,觀賞四周壯闊的風景。

經過一炷香時間的修整后,眾人集中,兩大學院劃分陣營,開始正式的聯誼交流,由雙方輪流出題,不過題目的內容范圍不涉及時文經義,而是以即興吟詩、賦詞、出對聯、猜謎為主要。

這些題材內容,都是文人騷客的“招牌菜”。

開始之時陳劍臣還頗有興趣,想聽聽這些即興的詩詞水平如何,但聽著聽著,越聽越不是那回事。等到那吳大公子吟詩時,只見其搖著折扇,踱著貓步,來到涼亭上,作沉思狀。片刻之后,啪,瀟灑地把折扇一收,張口朗聲吟道:“山下一條河……”

陳劍臣差點就出了洋相,連忙轉頭,才把內心的笑意收了回去。

“好詩!好詩!”

吳公子一首五絕吟完,眾人馬上拍爛手掌,贊嘆不已。也不知他們是真心覺得好詩,還是覺得吳公子是個“好”人。

一輪交流下去,許多人都露了臉面,只有陳劍臣保持沉默,坐在一邊什么表示都沒有。

吳文才注意他很久了,忽地開口:“留仙,你童子試三試第一,天賦凜然,才華橫溢,我等皆聞名已久,現在不如讓為兄考你一考如何?”

聞言,兩邊學院的學員紛紛鼓噪起來,要親眼看一看陳劍臣的本事。

要來的,終于還是來了……

陳劍臣問:“文才兄,怎么個考法?”

吳文才哈哈一笑,手里折扇輕搖,走了幾步,一拍手掌:“有了。”

說著,走到茶店邊上,指了指那柱子,道“留仙你少年才俊,如果為兄考得淺些,定然教你看不起,不如就考深些。由為兄出題,你走七步,即興賦詩,并且當場提筆寫于這柱子上吧,順便欣賞欣賞留仙的筆墨功夫。”

他說得輕巧,但稍有頭腦的人都知道這是不加掩飾的刁難。誰知道你會出什么題目,隨便弄些生僻冷門的,想即興賦詩的話實在難度甚大,更何況還有個七步的時間限制呢,只怕連一些淺白的應景之作都無法完成。

但答應了又寫不出詩來,臉皮就算折了。

吳文才卻不由陳劍臣思慮,喊道:“旺財,筆墨伺候。”

他的那位仆從立刻從身邊拿出一副筆墨。

筆是上好狼毫,墨也是一等的徽墨,那塊七星硯臺,更是端州老坑出來的上佳品質。光這一副筆墨,市價就要一錠金元寶。

“公子,請!”

那旺財磨好墨,端到陳劍臣面前去。看似禮貌,實則形同逼宮。

陳劍臣卻沒有在第一時間提筆。

吳文才冷笑道:“莫非留仙你怕了?或是,那三試第一只是僥幸而得,因此不敢接為兄的考題?”

陳劍臣沉聲道:“請文才兄出題。”

見他被自己激得上了鉤,吳文才滿心喜悅,道:“你且放心,我卻不會專門出些生僻之題來故意刁難你的……嗯,就以黃昏為題吧,做一首五絕即可,。”

他玩這一手玩得漂亮,出的是體裁相對簡單的五絕,而以“黃昏”為題,也和生冷扯不到關系。

如此,旁人就不能說他的不是了

但以“黃昏”為題,極其空洞廣泛,難以著力,就算陳劍臣能在七步之內寫得出來,充其量不過是一首失敗之作……

吳文才并不怕陳劍臣寫得出來,恰恰相反,其實他就是希望陳劍臣在倉促之間寫出一首爛詩,并且寫在茶店的柱子上,留給所有游人“觀賞”。

一首爛詩還敢題于柱子上,這將會成為陳劍臣人生中抹之不去的污點,會被人視為不自量力,成為笑柄,甚至私德有虧。

要知道筆架山不同尋常,來往的人中有很多達官貴人,文人騷客,他們的眼力可遠非一般秀才書生可比,自是一眼就能分辨出詩的好壞來。

陳劍臣寫出一首爛詩,提在茶店的柱子上。這種行為就像在筆架山山頂上拉了一坨屎,自然會惹起眾人的反感,厭惡,乃至于唾罵。

吳文才用心險惡如斯。

其雖然為人跋扈,睚眥必報,不學無術,但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平時應景對詩,就算對得再爛,但別人也不會當真,聽過就算了,可用筆墨留下來的卻截然不同。故而,一般時候沒有幾分本事把握,誰都不會輕易選擇在名勝景地留下詩句,最多只是寫在紙上而已。

其中曲折,在場的許多人都沒有想到,反而紛紛嚷嚷著,特別一些女學院,還替陳劍臣加油。

而幾名先生有所察覺,皺起了眉毛,不過他們都沒有選擇出聲。

誰敢現在去打斷吳大公子的興致?

倒是那聶小倩目光熠熠,似乎有點看不過眼,但她同樣沒有阻止,只把目光注視在陳劍臣身上,仿佛要看他有甚本事,能否識破吳文才的用心。

眾目睽睽,陳劍臣卻忽然露出了一絲微笑,提筆醮墨,步伐輕盈地走過去。

他根本沒有走什么七步,而是直接就走到了柱子前,所用不過三步而已。

那根柱子,為堅實的杉木所制,足足有海碗口般粗,修葺得光滑如鏡,一根刺兒都找不著。

陳劍臣提起筆,毫不猶豫地刷刷刷寫了起來。

不知為何,看到他鎮定從容的模樣,吳文才莫名就感到一絲不安,覺得自己的用心用錯了地方一樣。

不過片刻,陳劍臣的詩已經寫完,筆墨嶄然地留在了柱子上面,非常顯眼,遠遠一看,就能看的見。

吳文才搶一步上去,高聲誦念起來:“向晚意熏熏,蕭蕭登險峻;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后面還有六個小字:江州陳劍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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