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醉枕江山 作者:月關 (已完結)

   
mk2258 2012-10-18 21:5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7 4767604
1月23 發表於 2014-2-11 12:42
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六十四章 扶桑飛鴻是故人

    楊帆回到隆慶坊,路經壽春王府時,很是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就怕大門突然打開,從裏邊跳出一個絲帕蒙面、手提大刀的黃毛丫頭,奶聲奶氣地大喝一聲道:“呔,你這食言而肥的大將軍,就乖乖隨本姑娘嫁去吐蕃吧!”

    幸虧壽春王府的大門關的嚴嚴實實的,他的馬從壽春王府門前經過,一路平安無事,沒有發生任何意外。

    楊府門前,家人正張羅著往燈柱上掛紅燈籠,眼看就要過年了,門前的燈籠正換作兩串紅通通的串燈兒,一串九只紅燈,掛起來份外喜慶。

    莫玄飛踩著梯子爬的高高的,正往杆頭上掛著燈籠。楊帆翻身下馬,跺跺靴上積雪,正要邁步進門,莫玄飛站在梯子上看到了他,揚聲喊了一句:“阿郎回來啦!”

    楊帆“嗯”了一聲,莫玄飛道:“阿郎,今兒有位姑娘找你。”

    楊帆有些詫異,站住腳步,抬頭問道:“什麼姑娘?”

    莫玄飛把燈籠掛好,一溜煙兒地爬下來,撓著後腦勺對楊帆道:“那位姑娘自稱叫李十娘,看起來像是一位大戶人家的小姐,有輕車相隨,還有僕從相伴,是頭一回登咱家門的客人,小的也不認識。”

    “李十娘?沒聽說過呀……”

    楊帆蹙眉思索著,在他印象裏並沒有這麼一個人,楊帆可不知道李持盈在相王的女兒裏面排行第十,姐妹之間平時都稱呼她為十娘的,楊帆想了一下不得其所,便問道:“那位姑娘為何登門,她現在人呢?”

    莫玄飛道:“那位姑娘是晌午時候登門的,一聽說阿郎不在,她轉身就走了,小的也沒顧上問她別的。那位小姑娘也就十歲上下吧,真是奇怪。不曉得這位小娘子找阿郎有什麼事情。”

    楊帆一聽心裏頭“咯噔”一下,十歲上下的大戶人家小姐,那還用問麼,肯定是相王府那位千金了,這時間可不就是到他府上沒找到他,才轉去宮城的麼?楊帆心有餘悸,趕緊吩咐道:“你記住。這位姑娘要是再來,不管我在不在,都告訴她我不在。”

    “哦!”

    莫玄飛答應一聲,莫名其妙地撓了撓後腦勺,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來,忙道:“對了。阿郎,今天還有一位客人登門。”

    楊帆回頭瞪了他一眼道:“你說話非得一頓一頓的麼?還有誰來了?”

    莫玄飛訥訥地道:“那人……似乎是個外國和尚。”

    “外國和尚?”

    楊帆更加摸不著頭腦了,他近年來交往的人裏面壓根就沒有出家人,更不要說什麼外國和尚了。莫玄飛道:“那和尚聽說阿郎不在府上,連門都沒進就走了,他給阿郎留下一封拜貼,現就放在門房。阿郎稍候,小的去取。”

    莫玄飛匆匆跑進門房,不一會兒便取出一封拜貼,楊帆就在門下打開拜貼,看罷之後,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種極其古怪的神氣,他把拜貼匆匆袖起,轉身就往外走。說道:“我出門一趟。”

    莫玄飛追在後面嚷道:“阿郎,天氣陰沉,怕是又要下雪了,阿郎還是帶件蓑衣吧,這天色都已經晚了,要不明日再去會客……”

    楊帆衝著身後擺了擺手,道:“你告訴大娘子。就說我今晚有事,不回來睡了。”

    ※※※※※※※※※※※※※※※※※※※※※※※※※※※

    天宇下一抹慘淡的夕陽,映著寺院雄偉高大的山門,廟牆裏露出一道塔尖。直指蒼穹。

    楊帆趕到的時候,陰翳的天空居然晴朗了,楊帆就踏著晚晴的夕陽步入禪寺。

    粉牆黛瓦、修竹蒼松,都披上了一層白雪,小橋曲折,橋下河水已經結冰,冰上又覆了一層白雪,幾枝殘荷孤零零地豎立在雪面上,於風中瑟瑟,不遠處有一座假山,白雪、青苔、蒼石,稀疏的藤蘿枯莖,篩下一道斑駁的光影,如同一幅水墨畫卷。

    這是大雲寺,昔年洛陽十大高僧在薛懷義主持下造《大雲經疏》,偽稱經中有“天女菩薩以女身當國”,指的就是當今太后。武則天隨即命天下各州府均建大雲寺一座,內置藏經閣,藏《大雲經》一部,這座大雲寺即是那時在長安建造的。

    楊帆走在禪院時,暮色蒼茫,禪院中異常靜謐。

    日本國第八次遣唐使前兩天剛剛趕到長安,本次出使以粟田真人為遣唐執節使,阪合部大分為大使,巨使邑治為副使,一行百餘人。其隨行人員多為僧侶,因而他們便住在了大雲寺。

    大雲寺是奉詔而建,專門用來收藏《大雲經》,寺院大部分地區都不對外開放,所以十分寧靜安閑,成了日本國遣唐使節的住處後,這裏更加安靜,一應香客一個不見。

    楊帆走上小橋,便見對面橋頭站著一個身穿日式僧衣的和尚,頭戴竹笠,腳穿芒鞋,雙手合什,肅然相候。楊帆猛地站住,靜了片刻,突然加快腳步趕過去,那黑衣僧人也快步迎了上來,張開雙臂,臉上露出激動的笑容。

    “十七!”

    “六師兄!”

    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過了半晌,楊帆才放開手臂,拭去頰上喜淚,欣然道:“真沒想到,你我二人還會在這裏重逢。”

    那黑衣僧人正是昔年洛陽白馬寺的流氓和尚弘六,弘六咧開大嘴,笑道:“誰說不是呢,我本以為這一輩子再也回不得中原,再也見不到你啦。哈哈哈,走走走,師傅已經等你好久了。”

    弘六拉起楊帆就走,沿著青簷紅柱的長廊一陣迂回轉折,一路之上每隔一根廊柱,便有兩名東瀛武士靜靜地站在那兒,腰間插著鋒利的倭刀,他們的左手按在纏著黑白相間的麻布刀柄上,手背凍得通紅,卻肅立謹然,一絲不苟。

    看到弘六大步走來,那些武士都向他頓首行禮,弘六理也不理。只管拉著楊帆興衝衝前行,他們來到一間靜室前,未及伸手扣門,裏邊聽到動靜,障子門便嘩啦一聲拉開了,迎門的也是一個黑衣僧人,赫然正是弘一。

    弘一與楊帆相見。免不了又是一個緊緊的擁抱,就聽室中一人笑罵道:“你們打算在門口聊到什麼時候,快些進來,叫灑家看看十七!”

    弘一趕緊放開楊帆,就見一人盤膝坐在榻上,穿著一身雪白的僧衣。袒露著壯碩的胸懷,正笑望楊帆,目中隱有淚光閃動,正是久違了的薛懷義。薛懷義看起來比當年蒼老了一些,臉頰也瘦了點,曾經讓他引以為傲的雪白肌膚如今已略顯黎黑。

    楊帆除下鞋子,快步走進房去。薛懷義從榻上站起,哈哈大笑著迎上來,給了楊帆一個有力的擁抱。兩人緊緊擁抱一陣,楊帆才放開薛懷義,擔心地責怪道:“薛師,你不該回中原的。”

    薛懷義道:“什麼薛師,薛師已死,世上再無薛懷義其人了!我如今已複了祖宗本姓。就叫馮小寶。你放心,沒人知道我是誰的。除了你,這一趟回來,我也不會再去見什麼故人。”

    幾人在榻上坐下,這間屋子四壁皆空,牆壁塗刷的一片雪白,地上置著兩盞高筒紙座瓜式罩燈。燈紙上繪著竹葉,映得四壁迷離片,仿佛置身於竹影之內。地上有一個下沉式的火爐,與地面平齊。熱氣蒸騰。

    楊帆道:“南海曾有信來,說師父在南海住的甚不快意,只過了年餘便執意求去,最後竟不告而別,無人知道師父去了何處。今日陡見日本國使節拜貼,見到‘為你剃度人’幾個字,可把弟子嚇了一跳。”

    薛懷義哈哈大笑道:“做事若不驚世駭俗,令人側目,那還是我馮小寶的本色麼?你既來了,今晚就不要走了,咱們好好喝一頓。”

    薛懷義說著,“啪啪啪”三擊掌,身後看似牆壁,居然“嘩啦”一聲拉開一道障子門,一個身穿淡青色大印花委地和服的美麗少女,挽著日式垂發,發上帶著“額櫛”和三根“釵子”,嫋嫋娜娜地走了進來。

    她的和服上繫著一個大大的蝴蝶結,使那穿著素色和服的小腰身略顯活潑,一雙雪白棉襪的秀足在和服下攸隱攸現的,邁著小碎步兒走到楊帆面前,屈膝跪坐,將一個朱漆食盤放下來。

    漆盤中放著幾式小菜和一小壇酒,少女秀眉彎如新月,眸波似琉璃般純淨,向楊帆含羞一笑,便為他們布菜斟酒,舉動之間,鑲著嫩黃滾邊的純白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腕,姿態極其優雅。

    楊帆沒想到這寺廟裏竟然有一位東瀛少女,不由露出驚愕的神色,那少女為弘一和弘六斟酒時,二人都恭敬地接過酒杯,對那少女道一聲“多謝師娘”,楊帆聽了更是合不攏嘴巴。

    薛懷義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大笑起來:“十七啊,灑家為你引見,她叫若香,是我的女人!”

    薛懷義撓著光頭,得意洋洋:“嘿嘿!這有本事的,到哪兒都能混的風生水起。呃……對了,我得說明一下,這一次,我馮小寶可不是靠女人,而是靠自己真本事才有今日風光的。”

    少女向楊帆抿嘴一笑,扶膝頓首,細聲慢語地道:“請慢用!”說罷拿起空盤,姍姍退下,片刻功夫又走回來,在屋角盆中淨了手,捧來一具古琴,盤膝坐下,素手輕撥,山澗輕泉般的叮咚妙音便流淌出來。

    楊帆暗暗納罕,他師傅張暴來信上說的明白,薛懷義自南海離開時,只帶了弘一弘六兩個人,身無分文,卻不知他怎就到了日本,又有了什麼奇遇。楊帆捺下好奇,舉杯慶賀道:“恭喜師父還俗,還娶了這麼一位溫柔賢淑的師娘。”

    弘六笑道:“十七,這你可說錯了,咱們師傅並未還俗,師傅不但沒有還俗,還在扶桑國京都一帶創立了本原教,建了一座本原寺,自立為一派教宗,很是威風了得呢。”

    薛懷義這假和尚居然也能自創一派,成為教宗?

    楊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弘一和弘六你一言我一語細細道來,楊帆才聽的明白。

    原來這日本和尚有很多教派都是可以吃葷成家的,不少寺院都是家傳,父傳子、子傳孫,代代傳承,把這寺廟當了家業。有那了不起的寺院,不但有自己的武裝,擁有大量不用上稅的土地,擁有大量的信徒,甚至可以割據一方,干涉大名政務。

    剛才廊下那些武士,就是薛懷義的私兵,其實日本禪宗不但有些教派不禁婚嫁,就是有些戒律森嚴的教派,其門下高僧與女子私通也是公開不禁的秘密。正是“有時江海有時山,世外道人名利間,夜夜鴛鴦禪榻被,風流私語一時閑。”

    薛懷義自立一教,諸般規矩自然是他自己說了算,他這一派不禁酒肉女色,講究的是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其教義與六祖慧能的“頓悟”相似,不過只是形似。

    彼時日本貴族及民眾崇佛信佛者甚眾,但是真正精於佛學的大德高僧卻極少,薛懷義用他在白馬寺時耳濡目染聽來的那點半吊子佛學,居然在東瀛打開了局面,創下了一份大大的基業。

    弘六說罷,得意洋洋道:“十七,你是無法想像師父如今在東瀛的威風,不但各路大名對師父畢恭畢敬,便是日本國王對咱們師父那也是奉若上賓!”

    弘一補充道:“師父可是就帶著我兄弟二人,自南海而至日本,赤手空拳打下這份家業的。”

    薛懷義撓著光頭,努力要露出謙遜神色,可那大嘴咧著,卻是說不出的得意。楊帆失笑道:“沒想到,確實沒想到!嗬嗬,師父,你如今醇酒美人醉修禪,這等逍遙,可真是羨煞人了。”

    撫琴的扶桑少女聽了,輕輕咬住豐澤的紅唇,臉上露出一抹動人的笑靨,明眸飛快地向楊帆一掃,又嫵媚地瞟了薛懷義一眼,纖指一挑,撥出一個滑音,吟猱綽注,盡顯羞怩纏綿的少女情懷。

    薛懷義開懷大笑道:“你若羨慕,便隨為師往東瀛去吧,為師依舊許你一個首座,憑你的本事,咱師徒倆聯手,定可縱橫扶桑,學那虯髯客一般自立一方,逍遙快活,可不好過在這裏受那老婦人的醃臢氣麼。”

    楊帆目光一閃,警覺地問道:“師父如今還懷恨於她麼?”

    薛懷義搖了搖頭,笑容斂起,淡然答道:“你以為我這次來,是意圖報複?嗬嗬,她這一生,得不到一個人真心相待,對一個女人來說,早就得了報應了。我的錯,我知道,又何必報複於她?

    薛懷義用溫柔的眼神看著撫琴的若香,慨然道:“有那功夫,灑家不如用來珍惜眼前人。我從南海到扶桑,一文不名,落魄街頭,是若香收留了我。男人落魄了,才會知道誰真愛你,誰真拿你當朋友。日久不一定生情,但一定能見人心啊!”

    薛懷義舉起杯,對楊帆道:“過往種種,於灑家而言,已盡化雲煙了,除了你。十七啊,我這一次來,就是想回來看看,不回來一趟,這顆心就放不下。洛陽,我去過了,白馬寺,我也走了一遭,如今來長安,只因這裏有你。如果可能,你還是如我一般逍遙世外去吧,這廟堂之上……實在醃臢的很!”

    楊帆舉起杯,深有感慨地道:“這該放下的,薛師都已放下了,才有今日逍遙快活。可弟子還有許多人、許多事放不下啊!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像薛師一般逍遙快活去,但不是現在。等來日,我可以放下一切的時候,一定周遊四海,到那時,我會帶上家人,去扶桑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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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3 發表於 2014-2-12 00:50
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六十五章 強嫁女

    晚上又下了雪,紛紛揚揚,無聲無息。

    楊帆和薛懷義、弘一、弘六四個人喝得酒酣興濃,乾脆拉開了門,看著那滿園迷濛的大雪喝酒,有時一陣風來,把雪花吹入室內,撲到臉上時就已化作一團濕潤,令人頗感暢快。

    楊帆他們說起昔年一起擊鞠、一起喝酒的往事,說到薛懷義長街剃度、醉打御史的顛狂,不時就會發出一陣大笑,有時說起些令人悲傷的往事,又不免唏噓長嘆,甚至黯然淚下。

    若香懂得漢話,他們幾個人的話她都聽的懂,但她只是安詳地微笑著,靜靜地坐在角落裡,溫婉如一朵初綻的薔薇,始終不聲不響,從沒插過一句話,只是有時走上前替薛懷義拭去灑在胸膛上的酒漬,有時見酒罈空了,便不聲不響地再去取一罈來。

    哪怕四人醉意甚濃,她也不會多一句嘴,只是努力服侍的更好,其溫順之態與中原女子大相逕庭。楊帆聽薛懷義說過,這位若香姑娘不是平民之女,乃是京都一位小領主的女兒,故人能有如此際遇,楊帆自也替他高興。

    不知不覺間,雪越下越大,四個人的酒也越喝越多,酒罈子滾落一地。楊帆最後記得的一個畫面是弘六枕在他的腿上,他則枕在弘一的肚子上,薛懷義在旁邊袒懷大睡,呼嚕震天。

    楊帆醉眼迷離之際,看見若香抱了幾床被子輕輕走進來,分別替他們蓋好,最後替薛懷義溫柔地掖了掖被角,便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輕輕拉上門,擋住了迷茫的大雪。

    天亮時,楊帆醒的最早,他時常要早起上朝,可比不得這三個逍遙和尚自在。這幾個和尚想坐禪就坐禪,想睡禪就睡禪,可以一覺睡到自然醒,他可沒有這樣的福氣。

    楊帆坐起身來,見薛懷義三人還在呼呼大睡,旁邊小幾上卻有一隻水壺。伸手一探,水還是溫熱,想來一早若香送來的。楊帆倒了碗水解了口渴,一拉房門,一股清涼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院中銀裝素裹,雪下了一夜,整個地麵粉絨絨的煞是可愛。楊帆趿上靴子走到廊下,就聽“嗒嗒嗒”的木屐聲響。扭頭一看,若香端著一盆熱水正從長廊走來,今天她換了一身粉色小碎花的和服,就像雪中盛開的一枝櫻花。

    看到楊帆,若香站住腳步,向他欠身招呼道:“您起來啦,請洗漱淨面吧。”

    “呃……謝謝師娘。”

    楊帆趕緊接過水盆。回到房中洗漱已畢,楊帆又到院中踏著積雪打了兩趟拳,整個身子都活動開了,薛懷義三人才起身。薛懷義在若香的侍候下洗漱淨面,走到院中,看著剛剛收勢站定的楊帆笑道:“聽說你現在已經是四品大將軍了,這功夫還沒摞下?”

    楊帆笑道:“弟子是武將,功夫自然不能荒廢了。薛師現在可還習武麼?”

    薛懷義臉色微紅,哈哈一笑道:“往日裡洒家只是胡吹大氣,其實我心裡也清楚,我那武藝都是花拳繡腿、街頭把式,哈哈哈,根本當不得真的,沒啥用處。練它作甚。”

    兩人正說著,一位博帶高冠、容顏瞿瘦的和服男子從遠處走來,看見薛懷義,便站住身子。向他神態恭敬地鞠了一躬,道:“大和尚早。”轉眼看見若香從房中出來,他又向若香鞠躬道:“梵嫂早。”

    薛懷義和若香也向他還禮問早,這三人說的都是日語,楊帆沒聽明白他們說的什麼,是以也不理會。那人雖然看見了楊帆,但是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向他也鞠了一躬,便從廊下過去了。

    薛懷義對楊帆道:“這人就是日本國遣唐執節使粟田真人。”

    楊帆心道:“身為執節使,必是位高權重的一方人物,竟對薛師如此恭敬,看來弘六所言非虛,薛師在日本還真的闖出了一番名堂。”楊帆就勢問道:“薛師打算什麼時候回日本?”

    薛懷義笑道:“怎麼,這就著急攆我走了?”

    楊帆道:“自然不是如此,只是……”

    薛懷義笑道:“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你是為我的安全擔憂。你放心,就算為了若香,我也不會恣意妄為的,我不會等到使團離開的時候再走,一開春,洒家便乘舟東下,出海回扶桑去。”

    楊帆聽了這話不禁鬆了口氣,他知道這遣唐使並不是朝貢的使節,朝貢使節上了貢就走。這遣唐使卻是政治、文化交流的使者,每次入唐至少要待上一年功夫,到處參觀訪問、買書購物,領略中土風情,學習中土文化制度,有所收穫後才會離開。

    如果薛懷義要隨使團一起走,那至少得在長安住上一年,自從出了遊覽興教寺卻被杜文天窺破行藏的事件之後,楊帆就不大相信保密這種事了,自然是盼著薛懷義早早離開以策安全。

    楊帆趕緊道:“既如此,師父東歸時候,舟船車馬,俱由弟子來安排吧,定可護得師父一路周全。“

    薛懷義對他自然不需要假惺惺的客套,當下便爽快地答應下來,楊帆與薛懷義和弘一、弘六一起用過了早膳,約定時常過來探望,這才告辭離開。

    楊帆出了大雲寺,轉上朱雀大街,就見長街上白茫茫一片,許多坊丁正由坊正指揮著清理坊中的積雪,長街上的雪還來不及清掃,上面已有許多早行人留下的車輒足印。

    楊帆帶著侍衛策馬而行,因為今天沒有朝會,他便想直接返回隆慶坊,行至一個路口,忽見一隊士兵護送著一支駝馬隊從遠處走來,擁塞了整條道路。楊帆策馬避到一戶人家屋簷下,看著那支龐大的隊伍經過。

    這支隊伍約有兩百人上下,隊伍中過半是駱駝,駱駝上馱著各式包裹器仗,一看就是遠道來人。騎在馬和駱馱上的人從袍服款式來看,應該都是突厥人,他們既由官兵護送,那就不會是商旅了,所以楊帆格外注意起來。

    檐下懸掛著一道道冰棱。彷彿一柄柄利劍,陽光一映,閃閃發光,楊帆自那冰劍叢中閃目望去,一眼就看到了一輛車上用漢文和突厥文書寫的一道官幡。一俟看清那上面的文字,楊帆心中便是一動:突厥和親使者終於來了。

    ※※※※※※※※※※※※※※※※※※※※※※※※

    突厥比起吐蕃,實在還要無賴三分。吐蕃就像一個恃強耍橫的壯漢。而突厥則是一個無所不用其極的潑皮。勢不如人的時候,默啜可以厚著臉皮主動要求當武則天的乾兒子,一見有便宜可占時,他馬上就能翻臉,絲毫不在乎一個國家的信譽和體面。

    就拿這一次來,吐蕃至少是先和親索要好處。和親之議拖延不成,這才訴諸武力。突厥則是打了再說,無論勝敗,他都會厚著臉皮來談條件要好處。

    大周朝廷對突厥的憎惡實在吐蕃之上,但是限於當下形勢,對突厥的和親使團又不能不接待,武則天只好以禮部教習禮節為由。先拖了他們三天,最終還是把他們請上了金殿,以傳遞國書。

    有趣的是,這次不管是哪一派系,都強烈反對同突厥和親。突厥使節剛剛遞上國書說明來意,表明和親意向,滿朝文武便群起而攻之。

    武則天遷都長安後,剛剛任命為秋官侍郎的張柬之率先出馬。捧笏高聲道:“臣反對!自古以來,從無中國親王納夷狄之女為正妃者,更何況是皇太孫呢,將來母儀天下者,難道可以是個胡人嗎?陛下萬萬不能答應,這是奇恥大辱啊!”

    對張柬之的話,武則天從心眼裡是不大待見的。什麼奇恥大辱。自漢以來,中原王朝送了多少公主給夷狄糟蹋,怎麼沒人說是奇恥大辱呢?大唐送文成公主和親時,他怎麼不跳出來說國恥呢?

    合著人家要把女兒嫁來就成了咱們的奇恥大辱了。這老貨男尊女卑的想法還挺嚴重。再說夷狄之女,什麼夷狄之女,李唐皇宗的血統很純正麼,那當初以漢人正統自居的七宗五姓等巨室高門何必鄙視皇室。

    不過,武則天也知道突厥比諸吐蕃更沒有國格,出爾反爾如同放屁,和突厥和親也無助於緩解兩國局勢,只要有機可趁,默啜絕對會以最快的速度來咬上一口,況且上次她讓侄子武延秀和親突厥,卻被默啜扣留至今,這口氣她還沒出呢。

    張柬之的理由她雖不以為然,但是張柬之的態度卻正是她的態度,因此武則天默然不語。隨即魏元忠便捧笏而出,鬚髮皆張,聲色俱厲地道:“突厥狼子野心,反覆無常,安可許之以親。

    默啜以女兒和親,卻狂妄地指定必須要嫁給我朝皇太孫,當真豈有此理。皇太孫是儲君之儲君,未來之天子,若娶夷狄之女為正妃,則未來之天子便有了夷狄血統,紊亂了我皇家血統,陛下不可答應。”

    周利用陰陽怪氣地道:“前番默啜卑躬屈膝地要自認為陛下義子,又向陛下和親,陛下念其一片赤誠,派淮陽王武延秀入突厥迎親。自古以來以女和親者,都是主動送親於彼國,哪有王子親抵汗庭相迎的道理,陛下如此禮遇,足見恩德。結果如何呢,突厥竟扣留了淮陽王,毀婚背諾,迄今還不曾把淮陽王釋還,我朝如今豈能再與突厥和親。”

    突厥使節名叫莫賀干,生著一雙銳利的眼眼,一隻鷹鈎鼻子,唇上兩撇鬍鬚,像兩把彎刀一般,看來就有一種陰鷙的氣質。

    眾大臣接二連三地當面指責,莫賀干既不惱也不怒,只是帶著一絲滿不在乎的微笑,鎮定地站在那兒。等這幾人說完,莫賀干才輕咳一聲,朗聲道:“我朝可汗一向只認李唐宗室,前番請求和親,也說的清清楚楚,欲與李唐宗室和親。

    武延秀雖是親王,卻並非李唐宗室,這件事,實是貴國理虧,我國公主當時本已盛裝打扮,滿心歡喜地待嫁,結果貴國卻以假宗室騙婚,我公主痛哭流涕,久無歡顏。扣押武延秀,實為討還公道。

    我突厥公主,實乃可汗之愛女,一向最為寵愛。貴國大臣貶以夷狄,不屑一顧,這就是禮義之邦的待客之道麼?昔日貴國太宗皇帝陛下曾有言‘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你等大臣口口聲聲華夷有別,卻是何道理?”

    莫賀干上前兩步。又向武則天傲然一拱手,道:“陛下,外臣來時,我國可汗曾親口交待,若貴國允婚,則淮陽王武延秀將予釋還。一旦陛下允婚。無須貴國皇太孫親往迎親,我可汗將親送愛女於邊境,這還不見我國誠意嗎?”

    “今莫賀干奉旨而來,代表的是突厥汗國的國體,可是貴國大臣卻在朝堂之下冷嘲熱諷、大加貶斥,如此種種,羞辱的並不是我莫賀干。而是我莫賀干所代表的突厥汗國!”

    莫賀干把手像刀一般向下用力一揮,倨傲地道:“我突厥疆域數萬里,西北諸夷爭相歸附,控弦之士八十萬眾!更有默啜可汗英明之主,麾下良將不計其數,今若受辱,我可汗必起傾國之兵雪恥,到那時兩國失和。狼煙四起,誰負其罪?”

    金殿之上頓時一片騷動,有些人被八十萬控弦之士這句話給嚇住了。莫賀干這句話其實有些誇大其辭了,突厥的兵馬最多時也不過三十多萬,再加上幅員遼闊,處處需要守衛,境內各要地和王帳中樞更需精兵拱衛。這都要分薄兵力,何況他們還要戒備西突厥十姓部落,所以默啜所謂的傾國之兵,最多也不會超過二十萬人。

    但是並不是每一個大臣都瞭解突厥形勢。許多文臣只精於內政,甚至只精於為官之道,他們並不清楚突厥究竟有多少兵馬,卻知道本國的常備兵力只有四十萬上下,一聽八十萬之眾自然為之大駭。

    武則天雖是個久居深宮的老婦人,但她對這個強鄰卻是瞭解的,並沒有被莫賀干的這句話嚇住。但是雖無什麼八十萬控弦之士,只十餘萬突厥兵就足以在大周各處燃起戰火了,更何況還有吐蕃遙相呼應。

    武則天淡然道:“和親炫之以武力,這是貴國使節的風範?我大周常備兵力倍於突厥!我大周更有五千萬民眾,即便是軍隊打光了,朕也隨時可以再召建一支軍隊,誰也休想以武力恫嚇於朕!貴使遠道而來,本負有和平使命,卻口口聲聲打打殺殺,這是你的意思,還是默啜的意思?”

    武則天始則淡然,但語氣越來越是嚴肅,到後來已聲色俱厲,莫賀干急忙撫胸道歉道:“外臣知罪,外臣只是因為受到貴國大臣的一再羞辱,心生憤懣,這才口出妄言,還祈陛下恕罪!”

    武則天冷哼一聲,道:“和親不是須臾可定的事情,你且退下吧,此事容後再議。”

    莫賀干欲言又止,看了看武則天冷峻的臉色,他終究沒有再說話。莫賀干一走,張柬之、韋嗣立、魏元忠、姚崇、周利用等人就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地搶著說道:“陛下……”

    武則天把大袖一揮,厭倦地道:“朕知道了,你們不必再說。此事先拖著,等戰場局勢出現轉機再說。”

    突厥求婚的消息很快在長安城中傳開,相王府上的幾個小蘿莉不用打聽就都聽說了,西城惶惶然道:“沒想到突厥也來趁火打劫,還恐嚇說,一旦我朝不答應和親,他們馬上就派兵入侵呢。”

    李華婉道:“皇太孫重俊已經被皇祖母杖斃了,如今皇太子只有三個兒子,平恩王重福,、義興王重俊、北海王重茂都是庶子,是以皇太孫之位久懸未決。朝廷若想許婚,就只有先定下皇太孫,皇祖母一定不肯倉促決定皇太孫之位的,如此一來,就只有答應吐蕃和親的要求,先去一強敵了。”

    霍國嘟著嘴道:“我早說楊帆那人不可靠了,十娘找他幫忙,可不是越幫越忙。”

    “喲!你能耐了是吧?”李持盈捏著她肉頭頭的鼻子,道:“是不是聽你娘說了,知道不管誰出嫁也輪不到你,心裡頭不著急了,就不拍姐姐的馬屁了,嗯?我現在就找他去!”

    清陽嘆了口氣道:“罷了,十娘,你找他有什麼用呢,我早說了,這種事他也是無能為力的。”

    李持盈氣鼓鼓地道:“我……我找他算帳去行不行?他要是沒本事管就老老實實承認嘛,幹嘛要騙我們說他想辦法啊?他既然答應了人家,就應該做到。一諾千金,殺頭不改!我一個小女子都明白的道理,他怎麼可以不明白?”

    李持盈憤憤然轉身就走,此時她已回到相王府居住,當即叫人備了車馬直奔隆慶坊,相王這些兒女感情密切,平素經常走動,相王只道她是去尋幾位王兄了,所以問也沒問,李持盈風風火火地趕到隆慶坊,便要求見楊帆。

    莫玄飛此前已經接到過楊帆的吩咐,一見這位李十娘又來了,趕緊說道:“我們阿郎不在,進宮當值去了。”

    李持盈眉頭一皺,轉身要走,忽然看見門旁站著幾個將軍府的侍衛,看行色一副要出門的樣子,他們之中有個人牽了兩匹馬,其中一匹是“烏雲蓋雪”,這匹馬遍身頭尾漆也似的烏黑,唯獨四條馬腿齊膝以下雪一樣白。

    李持盈當初在宮城曾經見楊帆騎過這匹馬,主人的坐騎當然不是隨意更換的,李持盈登時起疑,轉念再一想忽然記起今天沒有朝會,這位忠武將軍十有八九不曾上朝,李持盈登時怒氣滿胸,雙手叉腰擺出了大茶壺造型。

    楊帆躲在照壁後面暗自慶幸著,他剛才正要出門去大雲寺看望薛懷義,一抬頭正看見那小魔頭下馬車,幸虧他閃的快,沒有被她看見。楊帆正暗自慶幸,就聽外面一個脆生生的女孩兒聲音喊起來:“楊帆!你出來!楊帆,你出來……”

    安樂公主府上大門洞開,十餘奴僕護著一輛清油車出了門,沿隆慶池畔向前行去,楊府門前的喊聲傳來,車廂中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陡然吩咐:“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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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3 發表於 2014-2-12 12:24
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六十六章 訓女

    輕車在楊府門前停下,車簾一掀,露出一張顛倒眾生的嬌媚面孔,正是安樂。安樂不曉得又要去哪裡赴宴,盛裝打扮,一副精心修飾過的模樣,原本就嬌美至極的容顏,此時更是美的不可方物。

    李持盈扭頭一看,不禁訝然道:“安樂姐姐?”

    安樂與相王一家的來往並不密切,這些堂姐妹她雖然都見過,但是因為交往不多,所以對李持盈只是有些面熟,她記不清這是相王府的第幾女以及她的芳名,只是一看李持盈便覺眼熟,此時再一聽她喚自己阿姐,這才確信她果然是八叔家的女兒。

    安樂瞟了眼楊府大門,換上一副甜甜的笑靨,柔聲道:“小妹,妳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妳找楊將軍做什麼?”

    “我……”

    李持盈忽然有些語塞,這小丫頭年紀雖然不大,性情有些莽撞衝動,卻有一樁好處,她重然諾。自從上次在宮城答應楊帆絕不把這件事說給別人聽,她便真的履行諾言,沒有對任何人再說起過,包括她的姐妹和最親近的三哥。

    如今安樂問起,李持盈自然不會背信棄諾,她眼珠一轉,胡亂答道:“我……我在大兄府裡面踢毽子,毽子踢過了牆頭,掉到楊府去了,結果被……被楊家那個小屁孩給弄壞了,我來找他賠。”

    李持盈說謊的道行哪及得上李裹兒這等成了精的小狐狸,李裹兒只一眼就看出她在撒謊。李裹兒本來只是對李持盈的舉動有些好奇,並不覺得這個小堂妹會和楊帆有什麼瓜驀,畢竟李持盈的年紀太小,很難叫人聯想到男女之情上去。

    可李持盈一撒謊,安樂以己度人,不免就起了疑心,她不動聲色地“喔”了一聲,從車子裡出來。走到李持盈身邊,牽起她的小手,笑眯眯地道:“這樣啊,楊大將軍的那個寶貝兒子的確是個混世魔王,上一回他還站在牆頭,尿了河內王一頭一臉呢。”

    李持盈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安樂笑吟吟地道:“咱李家的姐妹可不能由著他姓楊的這麼欺負。不過妳呢,畢竟是皇室貴女。站在這大門口兒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來,姐姐帶妳到楊家去,找楊將軍當面討還公道。”

    “這……”李持盈有些為難,一抬頭,正看見安樂乜著她的坐車淺淺地一笑,李持盈的俏臉頓時一熱。

    她剛剛還說是在大哥府上踢毽子。毽子落入楊府被楊家小公子給弄壞了,卻忘了她是遠道而來,車馬奴僕都侍立在一旁呢,她大哥的府邸和楊帆的府邸是挨著的,如果她方才就在大哥府上,這麼近的路還用得著車馬?

    謊話露了餡,李持盈頗有些難為情。安樂也不說破,牽起她的小手,就要帶她闖進楊府。莫玄飛站在門口一臉的為難,人家身份貴重,如果真要硬往裡闖,他還真不大敢攔著。

    楊帆耳力超凡,站在照壁後面將二人的對話聽的清清楚楚,眼見是躲不過去了。楊帆趕緊清咳一聲,裝模做樣的走出來,恰好與李裹兒和李持盈相遇於府門之下。楊帆一臉驚訝,道:“我說剛剛怎麼聽見兩隻喜鵲喳喳的叫了好一陣呢,原來是兩位貴女登門。不知二位此來何事呀?”

    李持盈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楊大將軍。你就別撿好聽的說了,只要你不覺得是夜貓子上門。人家就謝天謝地了。”

    楊帆看了李裹兒一眼,若有所指地笑道:“還別說,昨兒晚上,倒真有一隻夜貓子叫個不停。”

    李持盈以為楊帆是在說她。一張小臉登時板起來,李裹兒卻是俏臉一沉,她自然明白楊帆是在說不喜歡她登楊家的門兒。李持盈很不開心地道:“楊將軍,人家今兒來,可是找你討債的。”

    說完她又怕楊帆誤會,萬一楊帆以為她早把事情說與安樂,乾脆當著安樂的面說破兩人之間的那點秘密那就不妙了,她又趕緊追上一句,道:“人家的毽子踢過牆頭,被你家小孩子給弄壞了,你看怎麼辦吧?”

    楊帆笑道:“小孩子不懂事,縣主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呢。這樣吧,我正要出門去,縣主不妨與我同行,到那長安市上,妳看中什麼樣的毽子,我都買還給妳,這樣可好?”

    李持盈急著打發安樂走,趕緊答應道:“說話算數,那咱這就走吧!”

    楊帆看了一眼李裹兒,臉上依舊帶著笑,笑容卻冷下來:“不知殿下登門,所為何來?”

    李裹兒見他二人一唱一和的,自己已不可能有什麼好戲可看,心中雖然不能釋疑,卻也放開李持盈的小手,莞爾笑道:“沒什麼,本宮是陪小妹過來,既然你們都說和了,那就沒我什麼事了。楊將軍、小妹,本宮告辭了。”

    李裹兒回身便走,提裙步下台階,忽又回眸一笑,對楊帆道:“楊將軍,你可要履行承諾呀,若是欺負了我這小妹子,本宮一定會幫她討回公道。”

    楊帆眉頭微微一蹙,甚是不悅。李持盈站在一邊,見他神色,不禁心中忐忑。但她輕輕咬著下唇,並不說話,直到李裹兒登車離開,她才迫不及待地向楊帆解釋道:“人家可什麼都沒跟她說。”

    楊帆冷冷地道:“我知道。”他一提袍裾,步出府門,李持盈偷偷瞟一眼他的臉色,侷促地跟在他的身後。楊帆負著雙手,望著安樂遠去的車隊,淡淡地道:“我很不喜歡妳這個堂姐。”

    李持盈道:“我知道,她可不是我找來的。我聽說當初在長安東市……”

    楊帆道:“我討厭這人,卻與那事無關。”

    李持盈窒了窒,鼓起勇氣道:“我也不喜歡她,安樂姐姐……總有些拿腔作調的派頭。而且我三哥也跟我說過,叫我不要和安樂來往,說她不宜深交,人家不太明白三哥的意思,不過……三哥不會害我,他這麼說,一定有道理的。”

    楊帆有些失笑。他睨了一眼身旁的這個小大人兒,忽然問道:“妳可知道,妳與她有些相似之處?”

    “啊?”

    李持盈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驀然張大,奇怪地道:“人家哪裡跟她有所相似了?”

    楊帆臉色一沉,道:“妳們兩人,一樣的不知輕重,任性衝動!”

    李持盈頭一回看見他向自己發火。不禁嚇了一跳,一時竟不敢回話。楊帆舉向隆慶池畔走去,池中湖水已經凍結,冰雪覆蓋,湖邊有幾隻枯萎的荷莖,在冰雪中掙扎出短短一截。一片枯敗氣象。

    李持盈邁著小小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挪到他的身邊,偷偷瞟一眼他的臉色,怯生生地道:“你……你生氣啦?”

    楊帆望著面前一片雪野,寒聲道:“妳雖年幼,畢竟生在帝王家,應該比尋常人家女子明白事理。妳說。這兩國和親是不是一件國家大事?如果是,那麼此事成與不成,都應該交給朝廷來權衡利弊得失,從而做出最合乎國家利益的選擇。至於其中一個女人終身幸福與否,根本不在考慮之列,而楊某做為一個朝廷官員,更不該從中動什麼手腳。

    如果這是一件私事,那麼就是涉及妳相王府諸女的一件私事。與楊某有半分干係麼?楊某幫妳,算不算是一份人情?怎麼反倒像是我欠了妳似的,動不動上門來大呼小叫的,擺出一副債主的嘴臉,難道妳是皇女,就可以為所欲為?”

    李持盈被他訓的委屈不已,珠淚盈睫地道:“人家……人家也知道。是……是求你楊將軍幫忙。可是……可是人家忽然聽說突厥也要來和親,滿朝一片反對,這一來,只怕皇祖母就會答應吐蕃那邊的和親了。人家又不見將軍你有任何動作……”

    楊帆道:“皇帝也不想與吐蕃和突厥和親,可她能直接拒絕麼?就算是兩戶普通人家聯姻,如果兩家常有生意往往,有女兒的這戶人家怕影響了自家的生意,也不能毫不客氣地拒絕說因為你那兒子吃喝嫖賭,不當人子,所以我家女兒不能嫁吧?

    他總得找各種理由,委婉地拒絕人家,既不得罪人,又保全了自己的女兒。如果他想找個人從中調停,這個人更要用些手段才成。我一直在為此事奔走,可妳以為我會把所有的事都做在明處?還是說我做過什麼,都得事無鉅細地告訴妳一個黃毛丫頭?”

    李持盈被他訓的低下頭不說話了,楊帆加重語氣,又道:“你不要聽風就是雨的。想到什麼就做什麼,說好聽些這叫率性天真,但妳不要忘了,妳是皇女,此事更是牽涉重大,所以需要格外謹慎,妳明白麼?”

    李持盈委屈地道:“人家明白了……”,說著兩顆淚珠輕輕落下,垂在她的衣襟上。李持盈忍不住輕輕啜泣起來。

    遠處,相王府的那些使女奴僕們似乎注意到了什麼,他們踮腳望向這邊,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楊帆發覺到他們的異樣,不禁暗叫不妙,自己把話說重了,弄得這小丫頭哭鼻子,如果相王府家人回去與相王一講,自己可有點說不清。

    楊帆展顏一笑,忽然又和氣起來,對她道:“不過我倒是發現,妳比安樂至少強了兩處。”

    小孩子的注意力果然是容易轉移的,被訓的眼淚吧喳的李持盈馬上眨眨淚眼,眼睫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呢,便好奇地問道:“是嗎?人家哪兒比安樂姐姐強?”

    楊帆道:“一個是妳肯聽勸,而不是狂妄到自以為是,那樣的女子最是可憎。再一個,妳很重然諾,雖然妳年紀還小,可是妳答應了別人的事,就一定會信守承諾,這可是個好姑娘。”

    李持盈破啼為笑,楊帆再接再勵,繼續讚道:“我現在又發現一處妳比她強的地方。”

    李持盈兩眼放光地道:“是嗎?”

    楊帆點頭:“當然!妳笑起來很好看,我忽然發現妳是個美人胚子,再長大些一定比安樂還要美麗。”

    李持盈被他讚得俏臉生暈,,忸怩地道:“人家哪有安樂姐姐美,你盡亂講……”

    安樂之樂,在京城上流圈子裡是出了名的,太平公主曾被詡為洛陽之花,如今她年屆中年,開府建衙之後更以政壇女強人的形象開始展示在眾人面前,已不似年輕時候一般,以其容色揚名天下了,但是即便她正當柳媚花嬌的少女妙齡時,她在姿色上也沒有得到過安樂這般評價。

    李持盈幾個姐姐正當青春年少,平時在一起常常評價京中貴女姿色高下,李裹兒每次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李持盈自然也是清楚的,她可壓根不敢想自己能比安樂更美。

    不過女孩子不管年紀大小,打一懂事,就會喜歡人家讚她美麗,李持盈雖然覺得楊帆有些言過其實,還是開心的不得了。她嘴裡說楊帆亂講,心裡可巴不得楊帆說的都是真的呢。

    楊帆道:“女子如花,有淡如菊,有清如蓮,有如寒梅傲雪,有如深谷幽蘭,多姿多彩,各不相同,美就是美,分什麼高下。”

    李持盈可沒聽過這樣的話,一時心馳神往。她歪著螓首想了想,天真地問道:“是麼,那……人家像什麼花?”

    楊帆暗自好笑,信口胡謅幾句,這小丫頭居然當了真,楊帆故作認真的打量了她一下,李持盈居然有些害羞地避開他的目光,楊帆道:“荷春光之餘照,托陽山之峻趾,比蓂莢之能連,引芝芳而自擬。姑娘妳麼,可比百合!”

    李持盈聽的心花怒放,楊帆可不知道因為自己隨口一句話,這小丫頭從此以後百花之中惟愛百合,不但屋裡插花變成了百合,衣服上繡紋變成了百合,更是到處蒐集百合花卉,以致她過生日時,姐妹們都以能送她一盆異種百合為傲。

    楊帆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兒,成功地哄得這小丫頭歡天喜地的離去了。楊帆站在原地,卻是深深蹙起了眉頭,他早就開始佈局了,但是沒想到突厥來的這麼快,萬一女皇撐不到吐蕃和突厥兩國發生狀況,情況可是大大不妙。

    這時,突有一騎飛馳而至,任威迎上去對答幾句,忽然轉身向楊帆興沖沖地跑來,老遠就喊道:“將軍!將軍!茂州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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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3 發表於 2014-2-13 01:06
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六十七章 暫時的寧靜

    茂州都督陳大慈大敗吐蕃,這個消息成為年前最為轟動京城的消息,因為吐蕃和突厥接連興兵逼婚而大為緊張的武周朝廷也鬆了口氣。

    吐蕃此番攻打茂州調動了萬餘精騎,但是他們沒有想到行蹤已經洩露,更沒想到習慣禦而不擊的周軍這次居然主動離開他們的軍營,而且不在岷山這等易守難攻的地方設伏,反而跑到汶川設下埋伏。

    自吐蕃王相內訌之後,吐蕃良將已損失殆盡,此時已經很難找得出一個可以獨擋一面的大將來,因為這種種原因,吐蕃兵馬在汶川吃了陳大慈一個大大的埋伏,一敗塗地。吐蕃兵馬倉皇敗退之際,陳大慈又奮起餘勇,揮軍急追,直殺得吐蕃屍橫遍野。

    陳大慈一路追去,一連四戰,四戰皆勝,直殺得吐蕃人丟盔卸甲,一直把吐蕃人追進吐蕃領土數十里地,擔心過於深入中了埋伏,這才凱旋而歸。四戰下來,陳大慈斬首千餘級,生擒吐蕃將士三千餘人,繳獲了大量被吐蕃人充作食糧的牛羊。

    武則天聞訊龍顏大悅,立即傳令三軍予以嘉獎。因為陳大慈打了大勝仗,武則天的底氣也壯了許多,論彌薩再度赴宮城追問和親事宜時,武則天根本沒有放他入宮,論彌薩跟守衛宮門的禁軍將士也耍不了什麼威風,只好氣悶地回轉四方館。

    對突厥使臣莫賀干,武則天也不急著接見了,一直捱了五天,在莫賀干的一再請求下,考慮到再不接見就要過元旦了,到時有諸般慶賀儀典,更沒時間接見外使,武則天才答應在宿羽台設宴款待。

    是日,太子、相王、梁王及在京三品以上大臣盡皆與會,這也算是年前皇帝對朝中重臣的一次聚會。太子的兩個兒子平恩王李重福、義興王李重俊也被召來。侍奉君前。太子李顯還有一個小兒子北海王李重茂,因為還不到十歲,不可能成為和親對象,所以不曾到會。

    莫賀干由禮部官員引到御前,向武則天見了禮,瞟一眼立於武則天身側的兩個錦袍少年,明知故問地道:“陛下身邊這兩位少年俊彥。想必就是陛下的皇孫了。”

    武則天道:“不錯!重福、重俊,這位是吐厥國使節莫賀幹!”

    李重福和李重俊舉步上前,莫賀干趕緊搶上施禮,道:“外臣莫賀干見過……”

    說到這裡,莫賀干突然停頓了一下,故作遲疑地道:“呃……卻不知兩位殿下。哪一位才是當今皇太孫?”

    李重福和李重俊微微一怔,同時拱手道:“小王乃平恩王重福(義興王重俊),莫賀干使者,我二人並非皇太孫。”

    莫賀干轉向武則天道:“陛下,外臣此番為和親而來,陛下為外臣引見皇孫,外臣歡迎之至。但我可汗指定的是要將愛女嫁與貴國的皇太孫。陛下怎麼只把兩位王爺請來,卻不讓外臣見見皇太孫呢。”

    李重福和李重俊臉色倏然一變,武則天淡淡地道:“太子家有三男,重俊、重福、重茂,皆封王。重茂年幼,未到婚齡,是以不曾赴宴。朕如今只立了皇太子,尚未立皇太孫。怎麼,你想幫朕選立一位皇太孫不成?”

    莫賀干急忙欠身道:“外臣不敢,外臣不敢。只是……我國可汗指定非皇太孫不嫁,如今貴國未立皇太孫,這該如何是好?”

    武則天仰天打個哈哈,淡然道:“這好辦,太子適婚的皇子。如今只有重福和重俊,他二人都是鳳子龍孫、天皇貴冑,也不會辱沒了你家公主,你且看他二人誰與你家公主般配的。儘管嫁過來就是了。”

    莫賀干狡黠地道:“陛下,我國可汗要選的女婿可是貴國的皇太孫。”

    武則天笑眯眯地道:“那也好辦,那就等朕立了皇太孫,貴國再派使節來和親好了。”

    莫賀干漸有怒氣,強自忍耐地道:“若是貴國一直不立皇太孫,難道我突厥公主就要一直等下去?”

    武則天的神色愈見和藹,道:“朕的皇太孫等得,難道貴國的公主就等不得?若是貴國公主非我大周皇太孫不嫁,那就只好等朕選立了皇太孫再說,難道為了貴國公主出嫁,朕就得倉促選立一位皇太孫?朕擇一公主和親突厥,非貴國儲君不嫁,貴國是否會馬上選立儲君?”

    “這個……”

    突厥人耍無賴耍慣了,武老太太忽然也跟他耍起了無賴,莫賀干一時竟無言以對。

    庭上唇槍舌箭之際,下邊的眾臣也不安份。

    此時御史中丞宋璟剛剛走進宿羽台,上一次彈劾張同休三兄弟,並罰沒張昌宗二十斤銅,就是在宋璟授意之下由御史台眾言官來完成的。張易之、張昌宗兩兄弟自此對宋璟懷恨在心。

    但他二人也清楚,宋璟如今是御史中丞,把持肅政台,控制科道言官,對滿朝文武皆有監控檢舉之權,對這樣一個令人頭疼的實權人物,與其結仇,不如結好。再說他們兄弟上次雖然折了顏面,卻也因禍得福,三個同宗兄弟都外放州縣掌了實權,也就不為已甚。

    宋璟上殿,游目四顧一番,正想走到魏元忠下首那一席坐下,張易之已急急站起,讓出自己距天子更近的位置,向宋璟迎過前,笑容可掬地道:“宋公乃方今第一人,怎能下坐呢,來來來,宋公快請上座。”

    宋璟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璟才劣位卑,張卿以為第一,是何道理?”

    張易之的臉色頓時一僵,他只是順口拍一句馬屁,誰知道宋璟會這麼較真?

    張易之神色尷尬,正不知該如何自圓其說。一旁天官侍郎鄭杲見了頓時心生不悅,他已投靠二張,成了二張黨羽,一見宋璟詰難,鄭杲馬上冷冷說道:“宋公可不就是當世第一麼,若非第一,何以稱五郎為‘卿’?”

    卿在漢代以前是對別人的敬稱,自魏晉六朝以來則成為暱稱或卑稱,到了隋唐時候又是一變,成了皇帝對臣民的專用稱謂了,鄭杲這個字眼挑的可謂暗藏殺機。

    宋璟哈哈一笑,道:“張易之位至九卿,以官言之,正當為卿。足下並非張卿家奴啊,為何稱他為郎呢?”

    宋璟這句話可有點強辭奪理了,時下郎字用的甚廣,對素不相識的男子,可以敬稱為“郎君”、也可以稱為“貴人”,至於按排行再加一個郎字,那是親近之人才用的稱謂,許多人稱呼張易之和張昌宗為五郎、六郎,都是表示親近。

    可家奴對主人、少主人也是稱郎的。比如在楊帆府上,楊帆被稱為阿郎,楊念祖就被稱為大郎君,楊吉就是二郎君。宋璟此時刻意強調奴僕對主人的稱謂,分明是當眾嘲諷鄭杲阿附權貴、拍馬溜須。

    鄭杲生性呆板,本不檀口才,哪是宋璟這等言官出身,專靠筆桿子、好口才謀口食的人,一時間臉色通紅,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殿上許多官員都聽見了二人這番對答,眼見雙方針鋒相對,連官場上的表面和氣都不講了,不免都有些吃驚。

    殿上一安靜下來,鄭杲更覺得難堪之極,只脹得臉皮子發紫。宋璟哈哈一笑,施施然地走向魏元忠,與魏元忠含笑相揖一禮,便在魏元忠下首坐下了。張易之的頰肉猛地抽搐了幾下,拂袖走回自己座位。

    殿上的官員都看到張易之俊美的臉龐鐵青一片,眸中隱隱泛著怒火。此時,正是武則天與莫賀干對答的時候,所以武則天並沒有注意到情郎與宋璟的這番交鋒,但巡弋於殿上的楊帆卻看的一清二楚。

    楊帆頓時眉頭一皺,他知道,朝臣與二張之間的鬥爭,遠還沒到塵埃落定的時候,這一次只是因為突厥和吐蕃的相繼入侵與和親,朝臣與二張之間劍拔弩張的形勢才暫告緩解。外患一旦解除,也就是他們再度你死我活的時候……

    P:凌晨,誠求推薦票、月票!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2-13 01:11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2-13 12:58
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六十八章 大三元

    唐休璟自從領了聖諭,便星夜兼程趕往碎葉城去了。

    沈沐在這件事上給了他極大的幫助,唐休璟及其隨從人員至少數百人,若乘車馬駱駝此去路途遙遠,又兼冰天雪地,可不知要走到幾時。要用最快的時間把他們送到碎葉城,只有沈沐這位隴右的地頭蛇才辦得到。

    在沈沐的全力調配下,“隱宗”以西域豪強的名義,調動了足夠數量的爬犁,用比馬匹快上數倍的速度,一路接力般把唐休璟及其隨員送往碎葉城去了,但是十姓部落接詔後做何反應、是否出兵,此時還不得而知。

    給南詔各國的詔書要比碎葉城那邊到的快些,從長安到南詔,直線路程雖不及到碎葉城遠,但這一路要跋山涉山,同樣困難重重。為了以最快的速度與南詔各部取得聯繫,武則天沒有從長安派出使節,而是派驛卒以八百里快馬把聖旨傳到姚州。

    劍南南道監察御史李岩接到聖旨後,馬上會同白蠻大首領熏期還有他的女婿烏蠻大首領孟折竹一起赴南詔宣旨。白蠻和烏蠻與南詔六部王族大多沾親帶故,彼此間的關係十分密切,有烏蠻和白蠻首領從中說和,事情便成了一半。

    再加上南詔六部近年來受到吐蕃越來越殘酷的剝削,彼此間本就衝突不斷,如今得到大周承諾,將向他們提供大量武器和糧草,六詔諸王立即揭竿而起,殺死了在其境內作威作福索要貢賦的吐蕃人,向吐蕃本土發起了進攻。

    烏蠻和白蠻也派出人馬,混在南詔六部的隊伍之中,趁火打劫地侵入吐蕃,打算撈上一筆,發點小財。朝廷這邊封鎖了南詔六部起兵的消息,對吐蕃和突厥的和親使節依舊是使個拖字訣敷衍著他們。

    茂州都督陳大慈大敗吐蕃來犯之敵以後,吐蕃使節論彌薩的氣焰便不復當初猖狂了。很快,論彌薩又收到了六詔叛亂的消息。六詔這幾年經常跟吐蕃打打和和,論彌薩並不知道這一次的六詔叛亂根本就是大周攛掇的,急忙封鎖了這個消息,唯恐被大周知道。

    不過這一來,論彌薩就更不敢咄咄逼人了。突厥使節一開始是一副趁火打劫的形象,跟在吐蕃屁股後面也要求有和親的待遇。如今吐蕃吃了敗仗,緊接著後院起火,論彌薩底氣不足,反而把莫賀干推到前邊衝鋒陷陣,自己在後面搖旗吶喊了。

    莫賀干一開始還以為論彌薩只是因為茂州大敗便態度大改,等六詔叛亂的消息遮掩不知。連大周都“知道”了的時候,莫賀干才明白論彌薩前倨而後恭的真正原因,可這時候他並不知道他們突厥的後院也要起火了。

    武則天一拖再拖,使盡渾身解數,終於拖到了新年。為了慶祝新年,武周安排了一系列的新年慶典,這一下更是可以名正言順地將他們拖下去了。而突厥和吐蕃使者也打算平息了六詔叛亂再繼續向武周施壓。

    雙方各有打算。卻正不謀而合,隨著新年的到來,關於和親的議論暫時也就被人們拋在了腦後。

    ※※※※※※※※※※※※※※※※※※※※※※※※※

    正月一日,歲之元,時之元,月之元,是為三元之始。

    楊家大門兩側掛了鮮紅的桃符,門上還貼了一幅阿奴手書的春聯:“三陽始布、四序初開”。

    初夕這天一大早。隆慶池畔高宅大院裡的爆竿兒就霹霹啪啪響個不停,這叫“庭燎”,大富人家院子裡的這堆火至少要燒上一天一夜,有的人家甚至要三天三夜不停。

    安樂公主府提前好幾天就往回拉爆竿,也不知買回來多少車爆竿,在庭院中堆積如山,大年三十一早。安樂公主府的爆竿兒就聲勢震天地燒起來,安樂公主還別出心裁地往爆竿裡灑了名貴的香料,一燒起來弄得到處異香繚繞。

    楊帆的家底其實比安樂公主富有的多,但他並沒有像安樂公主一般炫富。饒是如此,楊府上下精心裝扮起來,也是披紅掛綵,喜氣盈門。

    最開心的就要數楊思蓉和楊念祖兩姐弟了,兩姐弟穿新衣戴新帽,前院後院兒地撒歡,他們一會繞著院中漂亮的燈樹打轉,一會加入踏歌而舞的丫環隊伍,在那些牽手踏歌的姑娘們中間鑽來鑽去的。

    到了傍晚,楊帆的左鄰右舍就安靜下來。武崇訓和安樂兩夫妻趕到梁王府守歲去了,壽春王李成器五兄弟也去了相王府,雖然他們府上依舊燈火通明,但是只有奴僕守家,就沒了那種熱鬧勁兒,只有楊家,熱鬧依舊。

    西牆邊的矮丘深處,一座汗白玉圍欄的小亭,楊帆往寧柯的墳上填了幾捧新土,又打開食盒,把幾樣寒食、幾碟乾食一一擺在碑前,最後又把攜來的金銀錁子和紙錢點燃,火光驟起,暗紅的灰燼伴著點點火光,蝴蝶一般逸去。

    爆竹的劈啪聲遠遠近近地傳來,卻愈加顯得此處的空寂。

    楊帆拜祭了寧珂,緩緩走出丘山,院中的爆竹燃的熱烈,劈啪聲如連珠炮一般。來來往往的家人俱都穿著新衣,一臉喜氣洋洋,古家的孩子們也不時跑來竄門兒,見了楊帆,眾人都紛紛問好。

    一進後宅花廳,楊帆就見楊念祖提著一盞金魚燈,好像喝醉了酒似的,歪歪斜斜地從花廳裡出來,出門的時候,還一頭撞到了門框上。

    楊帆一把將他扶住,只見兒子睡眼惺忪,不禁啞然失笑,今兒一家人起的就早,平素有午睡習慣的楊念祖興奮過勁兒了,晌午也沒睡過,看起來是睏的不行了。

    楊帆摸摸他的腦袋,道:“看你睏的,去睡會兒吧!”

    “孩兒不睏,孩兒要守歲!”

    楊念祖搖搖頭,一年裡就數這幾天熱鬧,他哪捨得睡覺,提了金魚燈便一路歪斜地走去,頑強地同睡魔搏鬥著,等候著子夜的到來。

    子夜終於到了,先是長安宮城裡鐘鼓齊鳴。悠揚的鐘鼓聲剛剛隱隱約約地傳進耳朵,朱雀大街以及各坊、各寺院、各道觀的鐘鼓聲便一起響了起來,聲音有遠有近、有大有小、有高有低,匯種一種令人極為震撼的感覺。

    辭舊迎新的一刻到了。

    管家馬韓笑容可掬地對楊帆道:“阿郎,您請上座!”

    楊府原本的老管家姓牛,因為帝都西遷,楊家也從洛陽遷來。老牛年歲已高,家人又都住在洛陽,所以沒有隨來長安,辭了職回家養老去了,這馬韓是楊家到了長安後新聘的管事,極為精明能幹。

    楊帆有些意外地笑道:“這是什麼規矩。我還要上座麼?”

    馬韓笑道:“這是自然,阿郎,您可是楊家的一家之主,輩份、身份最為貴重,自然要上座,接受全家人的拜見。”

    楊帆這方面的常識還真是欠缺的很,他幼失枯恃。飄零南洋,南洋習俗與中土不同。及至成年,他回到中原,赤手空拳打下這份家業,還一直沒有正兒八經地按照中原大戶人家的習慣守歲過。

    楊帆依著管家的意思在堂上正中坐了,就見旁身邊還放了一個座位,靠後半步,左右還有兩張座位。小蠻、阿奴和古竹婷笑盈盈地走進來。依次向楊帆福禮拜賀,鶯聲瀝瀝,卻莊重異常。

    緊接著,三女依次歸座,楊思蓉和楊念祖姐弟倆被帶到楊帆面前,在蒲團上跪下,姐弟倆很實誠地給阿爹磕了響頭。脆生生地說著“福延新日,慶壽無疆”一類的吉祥話。楊帆一開始還有些好笑,漸漸卻漾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小小的楊吉也被奶娘放到蒲團上,學著哥哥姐姐的樣子。很可愛地向阿爹阿娘作揖磕頭,小傢伙奶聲奶氣地說了幾句什麼,可惜口齒不清、聲音太小,再加上遠遠近近的鐘鼓聲和爆竿聲不斷傳來,除了他自己,怕是誰也沒聽清他在說什麼。

    楊吉說完了賀詞,便很認真地磕頭,瞧著似模似樣的,結果重心不穩,結果差點了一個跟頭翻過去,虧他機靈,屁股一歪,倒向一旁,被奶娘一把接住。楊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目光卻有些瑩然。

    楊黛兒的年紀還小,只能由奶娘抱著向爹娘意思一下就算是叩過頭拜過年了,然後就從管家馬韓開始,由一從家奴丫環婆子們給主人、主母叩頭拜年,小蠻早就讓人準備了一筐紅包,筐子上也纏了紅綾,就放在楊帆身邊,楊帆把一封封紅包送出去,送了個皆大歡喜。

    等一家人吃完年夜飯,直正得以歇下已經快四更天了,一家人小睡片刻,前後一共也就一個多時辰,便被清晨的鐘鼓聲再度喚醒。今天楊帆必須得早起,大年初一得上朝給皇帝拜年。

    馬管家比主人起的更早,楊帆起來時,看到他正指揮著家人在院子裡豎起一根很長的竹木竿子,竿頭懸飄著綢布做的繡著各色吉祥動物花紋的長條型旗子,楊帆也不明白這又喻意什麼,由著他折騰去吧。

    等一家人都起來時,早餐就上了桌,桌上有一壺“屠蘇酒”。這種酒由大黃、白朮、桔梗、蜀椒、桂辛、烏頭、菝葜七種藥材混合製成,據說喝了屠蘇酒能驅邪解毒、延年益壽。

    楊帆聽馬管家說完其中道理,笑吟吟地正要端起酒杯,馬管家忙阻攔道:“阿郎且慢,這酒全家人都要喝,不過得從年紀最小的孩子開始。”

    楊帆奇道:“這又是什麼規矩?”

    馬管家笑道:“老輩兒傳下來的說法,小者得歲,先酒賀之。老者失歲,故後飲酒。老朽也是照葫蘆畫瓢。”

    楊帆聽了不禁啞然失笑,他正當壯年,無論如何也跟老者兩個字牽扯不上關係,不過他父母雙亡,楊府裡沒有比他更年長的人了,也只好當了這老者之名。他幼時居於山村,環境清貧,可不記得小時候過年家裡有沒有這樣的規矩了,只管聽人安排便是。

    楊帆便停了手,笑道:“那……就得從黛兒開始喝了,來,把我的寶貝女兒抱過來。”

    楊黛兒由奶娘抱著,穿著一身鮮艷的新衣服,眉心點了一個紅色的圓點兒,粉團團的可愛之極。她正吮著手指頭,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戴著虎皮帽的哥哥楊念祖,目不轉睛。

    楊帆持箸蘸了點屠蘇酒走近她時,小丫頭才轉眸看了眼父親,一嗅到藥味兒,小丫頭馬上警覺地皺起小臉,把眼一閉,抿起嘴巴。堅決地扭向旁邊。

    “咦?這丫頭,機靈啊!”

    楊帆笑嘻嘻地移動筷子,剛剛觸到她的嘴唇,小丫頭便飛快地又把頭扭向另一邊。楊思蓉看的有趣,忍不住捂著嘴巴格格地笑了起來。父女倆較了半天勁,楊帆終於如願以償地把一滴屠蘇酒滴進了小丫頭的嘴裡。

    一嘗到那股中藥味兒。小丫頭馬上委屈地扁起了嘴巴,然後慢慢咧開,“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哇……哇……嗚……喔……”

    小蠻適時把一滴蜜糖抹到她嘴巴上,正放聲大哭以示抗議的楊黛兒神情明顯的一愣,她伸出舌尖試探著舔了舔,然後飛快地把唇邊那滴蜜糖捲進嘴巴,有滋有味地品嚐起來。看得楊帆又是一陣大笑。

    楊黛兒吃完蜜糖,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張大眼睛追著小蠻的手指,手指稍一靠近她就一抻脖子,看那眼巴巴的小模樣兒,著實叫人心疼,小蠻心軟,到底還是又點了一滴蜜糖給她。這一次楊黛兒早早就張大了嘴巴,像隻嗷嗷待哺的黃喙小雀。

    “呵呵,小傢伙好用力,快冒牙尖了,會咬人了呢。”

    小蠻收回手指,開心地笑起來。吃了一滴藥酒,換來兩滴蜜糖的楊黛兒看大娘笑了。也咧開嘴巴,露出一個可愛的笑臉。

    侍候完了小的,其他幾個孩子就好辦了,楊帆只要一瞪眼。就連楊吉也得乖乖聽話。楊帆倒不相信屠蘇酒有這種功效,不過傳統還是要遵守的,就像子夜時一家人要聚在一起,向他這一家之主拜年,一開始他也不以為然,但他漸漸覺得一些儀式和規矩,正是家風與情感的基礎。

    大年初一的早餐比較與平時不同,最先端上來的是一個青青綠綠、生辣氣衝天的五辛盤,盛著大蒜、小蒜、韭菜、芸苔、胡荽五樣蔬菜,據說吃五辛盤可以發散五臟鬱氣,預防時疫不生病。

    幾個孩子也有他們愛吃的食品,一碟麥芽糖製成的“膠牙餳”很快就被幾個孩子瓜分一空。桃梅和三姐兒又端著兩盤熱氣騰騰地“牢丸”上來,這牢丸就是餃子,只是這年代還不叫這個名字罷了。

    楊帆夾了一個“牢丸”,一邊吃著一邊對小蠻道:““一會兒我要入朝參拜天子,儀典之後還有宮宴,昨夜是陸毛峰當值,下午我去替他一會兒,因為晚上宮裡有驅儺舞,我還得對警戒先做些安排,要到晚上才能回來。”

    楊帆對小蠻交待著,楊思蓉就在一旁眨著一雙大眼睛看他,楊帆親昵地捏了捏她的臉蛋兒,道:“野丫頭,巴望著想出去吧?一會兒叫妳娘帶妳去‘傳座’。爹爹晚上回來,再帶你們去朱雀大街看驅儺舞。記著,到了別人家,別見著什麼好東西都吃,要是吃飽了,到了下一家可就吃不下東西了。”

    楊思蓉頓時高興起來,向他扮個鬼臉,嘻嘻地笑起來。

    唐人正月初一時,家家戶戶都設酒宴,鄰居、好友要互相拜年,走到誰家吃到誰家,這叫‘傳座’,楊帆的左右鄰居過年時都不在家,但是鄭氏夫人的府邸就在後邊,這是必須要去的。

    古竹婷雖然是妾,可楊帆對她父母一直很尊敬,所以古家也是要去的,同時楊帆在長安也有一些交好的人家、官場的同道,包括馬橋的老娘和夫人也從洛陽搬來了,就住在旁邊坊裡,也要登門拜望一下。

    楊帆道:“今日就由娘子帶著孩子去傳座拜託年吧,阿奴留在府上接待旁人來拜年的,小婷正懷著身孕,昨兒就沒休息好,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晚上遊街看戲的時候咱們一家人一起出去,記得準備一輛步輓車。”

    楊帆一一吩咐,嬌妻愛妾皆溫馴點頭,對他的安排自無絲毫疑議。楊帆吃了一盤“牢丸”,又洗漱清潔一番,便換了朝服入宮。宮門外百官雲集,今天來的官員著實不少,在京官員都得來,還有皇親國戚。勛貴功臣。

    好在每年的大年初一京官都要給皇帝拜年,這套規章禮儀大家都熟稔了,倒也忙而不亂。很快,大家便按文臣武將、皇親勛貴的隊伍站好,同一隊列再按官職爵位的高低排列,顯得有條不紊。

    大家互相見面,自然也要互相問候一番。是以隊伍裡亂烘烘的,平時督管甚嚴的觀風御史這時也不再板著臭臉,而是和大家一樣笑容可掬,見到了熟人、朋友也會上前招呼拜年。

    吉時一到,宰相率領百官入宮,武則天已端坐正殿接受朝拜。在京官員人數太多。平時不上朝的也都來了,大家就輪流上殿,拜賀皇帝,由宰相向皇帝宣讀晦澀拗口、字字生僻的賀年駢文,緊接著內臣替皇帝作答致謝。

    京官們拜完了年,還有外地府官藩屬送來的賀文朝表,由地方官派來的代表當眾宣講。這一通折騰至午方休。官員們早上即便吃的很飽,這時也饑腸轆轆了。

    好在這時朝拜終於結束,皇帝宣佈召開宮宴,不夠資格的小官參拜完皇帝就退出宮城了,只有高級文武官員才參加宴會。因為宮宴設在大明宮,大家又一窩蜂地轉向大明宮。

    吐蕃、突厥和日本等國在京使節也都參加了朝拜,在這舉國歡慶的時刻,沒有人會不識相地說些不愉快的話。吐蕃和突厥使節都沒有說什麼不合時宜的話,不過一入席吐蕃和突厥使節就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神色沉重。

    吐蕃使節論彌薩見突厥使節莫賀干憂心忡忡,便向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貴使放心,我王已御駕親征,親往六詔平叛去了。我王此去。必能很快平定叛亂,到時候趁勝揮軍,與貴國仍舊可以形成兩面夾攻之勢。”

    莫賀干聽了,雙眼一亮。道:“當真?如此才好,要不然,這一遭中怕你我兩國要無功而返。”

    大周文武百官這邊,張易之、張昌宗兩兄弟也不再試圖與魏元忠、宋璟等人和解,大家自然而然地形成不同的交際圈子,談笑起來倒也其樂融融。

    內侍宮娥魚貫而入,“甘露羹”、“消靈炙”、“鵝鴨炙”、“鹿尾醬”、“赤明香”、“駝蹄羹”、‘光明蝦炙”、“玉露團”、“鳳凰胎”、“雪嬰兒”、“御皇王母飯”等宮廷御宴大菜紛紛呈上。

    食材是名貴的,烹飪也是一流的,只是這麼大的一場宴會,許多菜只能事先做好,等到上桌時已經半冷不熱,味道大受影響。好在夠資格參加御宴的人也沒有誰是衝著吃的來的,宴會上依舊熱鬧非凡。

    武則天在朝堂上支持了一上午,接見各路臣子陛見,早就疲乏不堪,所以在御宴上只是小坐了一會兒,接受百官敬酒,又向百官回敬了一杯便擺駕回宮了,皇帝一走,群臣更加自在,這頓御宴一直吃到近晚才散。

    楊帆在殿上只坐了一陣,皇帝一走,他就向熟絡的朋友、同道的官員敬了杯酒,便以巡察宮室為由離開了大明宮,楊帆先去替了陸毛峰,坐了會班,等獨孤諱之和黃旭昶趕到,查問了一下當晚的警戒安排,這才離開。

    楊帆在宮裡隨意遊逛了一陣兒,便潛入了婉兒的住處。婉兒是隨武則天一起離開御宴的,御宴上沒有吃好,回來之後叫人開了小灶,準備了幾道精緻的小菜,由符清清作陪,兩人正對坐小酌。

    楊帆一到,符清清自然告退,楊帆陪著婉兒吃著東西,說起今早讓黛兒喝屠蘇酒的趣事,惹得婉兒格格直笑。

    “明天,奴家就回阿母那裡去了。”

    說著說著,婉兒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唐朝時候沒有陰曆陽曆之分,所以元旦與春節是同一天,元旦要休七天,年前三天,年後三天,加上大年初一這一天,一共七天假期。不過婉兒是內廷女官,前三天要安排處理宮中的各項慶典細務,初一這天要陪同皇帝接見百官,所以只有年會三天才能省親。

    楊帆捏了捏她酥嫩的小手,一臉神秘的笑意:“嗯!楊府後院的門可掛了鎖頭,並沒有鎖,要不要人家恭立門側迎候芳駕呀?”

    婉兒輕輕啐了他一口,道:“人家是要去看女兒,好久不見黛兒,心裡想念的緊,你想到哪兒去了。”

    楊帆眨眨眼,笑道:“我也沒說旁的啊,我也想……得緊。”

    婉兒紅了臉,握起粉拳在他肩頭輕輕捶了一下,又偎依到他的懷中,語氣幽幽地道:“不知幾時人家才得與郎君長相廝守。”

    楊帆安慰道:“現在妳出宮比以前已經方便了許多,暫時這樣倒也不錯呀。家裡頭,小蠻平時打理店舖,還不覺煩悶。阿奴整天待在家裡就覺得有些無聊了。妳如今在御前處理政務,揮斥方遒慣了,若叫妳現在就做一隻金絲雀,每日困居深宅,偶爾上街購物,少了許多人生姿采,只怕妳未必覺得快意,或者再年長些,妳才收得住性兒。”

    婉兒嬌嗔道:“沒良心的,就知道你不想人家。”

    楊帆道:“哪有,這不是想寬妳的心嗎?呵呵,現在二張在宮裡宮外到處插手,權欲比以前大了許多,如此一來妳得以出宮的機會也越來越多了,天子不是準你每旬出宮三天嗎?咱們呀,是小別勝新婚。”

    婉兒輕輕啐了他一口,卻也認可了他的說法。楊帆提起二張,婉兒忽然有所警覺,便提醒道:“郎君今後不要與他們走動過密了。”

    楊帆點頭道:“妳放心,二張那裡我已久不走動了,就連梁王那邊我也不大去了,今日御宴上,也只是隨著大隊人馬給他們敬了杯酒,他們府上我是不打算去了。呵呵,如今再不立場鮮明,到時候只怕要洗脫不清。”

    婉兒點點頭,輕聲道:“自二張受到彈劾,上次宴請突厥使節時又受宋璟當面羞辱,二張便頻頻約見黨羽,似有所謀。”

    楊帆喟然嘆道:“我知道。朝中大臣們以為太子之位已定,武氏已不足為懼,現今天下雖然仍是大周,只待天子駕鶴西歸,自然重歸於李唐。惟獨二張,不但權柄日盛,而且他們侍奉君前,很容易就能隔絕內外,百官忌憚萬分,所以必欲除之而後快。

    可二張呢?又是權欲熏心,始終不明白他們的權力只是無根之木,沒有權力才能免禍,求權就是求禍,反而變本加厲起來。他們雙方這一戰是早晚必定要發生的事,我只希望如果百官敗了,不要牽連到太子或相王,否則梁王那邊見有機可趁,必定混水摸魚。”

    婉兒搖頭:“魏相等耿忠之臣迫不及待地對付二張,在奴看來殊為不智,天子只要在一日,就斷不會叫人傷害他們的。”

    不知怎地,楊帆忽然想到了此刻正住在大雲寺裡的薛懷義,他出神地想了想,悠然道:“或許吧,不過……世事無絕對……”

    P:上一更兩千八,有書友問俺是否也要混2K黨,可這一章卻有七K余喔。兩更,又是近萬字,誠求月票、推薦票!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2-13 13:18 編輯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4-2-14 01:03
第一千六十九章 紅旗報捷驅儺戲


    大年初一晚上,在朱雀大街遊行表演的驅儺大醮是長安百姓共同參與的一場盛宴。剛到夜晚,街上的行人就越來越多,等到華燈初上的時候已是摩肩接踵,揮袖如雲。

    街頭踏歌起舞者有之,觀燈猜謎者有之,叫賣商品者有之,舉家同遊者有之,直至那鏗鏘震耳的樂聲遠遠傳來,所有人擁上前去,迎接驅儺大陣,儺舞隊伍且歌且舞地來了……

    戈戟閃亮,金甲輝煌,當先開路的是“四相”,之後是一對男女,男的穿朱衣系畫褲,頭戴一個老翁面具,這人就是儺翁了。女者穿青衣也系畫褲,頭戴一個老嫗面具,這就是儺母。

    他們身後是三百六十個頭戴娃娃面具的護僮侲子,緊接著就是佛家梵天四大天王高舉四種神器,道家各路神仙白髯飄飄或執佛塵或執七星寶劍,五道將軍揮舞長鞭,安城大祆口噴聖火……

    這不僅是長安百姓的盛大節日,也是滿天神佛的盛大節日,但凡數得出字型大小的神佛幾乎全被人拉了出來,接下來就是扮演魑魅魍魎的各路妖魔人物,他們邊唱邊跳,一路前行。

    這一晚,街上有許多挑擔擺攤賣面具的,觀儺舞的百姓大多都買一個面具戴上,有些戴了面具的少年子弟且舞且蹈地混進了驅儺童子的隊伍,以致那隊伍越來越長,人也越來越多,最後足有千人齊跳儺舞,當真壯觀已極。

    楊帆一家人走在人群之中,臉上也都戴了面具,長街上人來人往,大家都帶面具,讓人仿佛一下子置身於假面世界。這種情況下家人很容易走失,所以大人拉著小孩子的手一刻也不放開。饒是如此,人群中還是不斷有人扯著喉嚨呼朋喚友。

    古竹婷雖說有了身孕,可是憑她的身手,步行觀舞也不用擔心被人擠撞,但是為了安全,楊帆還是弄了一輛步挽車,載著她同行,這輛車子也就成了楊家人識別彼此的標誌,一家人都圍著這輛車子緩緩而行。

    赤裸著臂膀,肌肉賁張有力。面帶猙獰面具的盤古氏手執青銅開山大斧,忽爾做舉頭劈天狀、忽爾做俯首砍地狀,張牙舞爪地走來,伴隨著昂揚激越的鼓點,殺氣騰騰。楊念祖看了他兇惡的模樣,不禁膽怯地向父親身邊靠了靠。

    楊帆笑吟吟地摸了摸他的頭。看著那扮盤古的大漢。大漢舞姿拙朴。動作粗獷,很有一種遠古混沌時期的蠻荒與神秘的感覺,把那巨人開創乾坤的氣概和原始人類的力量表現得淋漓盡致,令人血脈賁張。

    “哎呀,人家的面具!”

    旁邊突然傳來一聲嬌嗔,楊帆扭頭一看。卻是楊思蓉被人刮掉了面具,未及撿拾就被人群踩在了腳下,氣的小丫頭直跺腳,楊帆信手摘下自己的面具遞給她。笑道:“別撅嘴兒啦,都能掛個油瓶了,一會看見中意的再買一個便是。”

    “哦!”

    思蓉悶悶不樂地接過了阿爹的面具,她的面具本來是麻姑仙子,很漂亮的,可阿爹的面具卻是一隻擠眉弄眼的猴兒臉,思蓉不喜歡,不過有比沒有好,只好接過來戴在頭上,楊念祖戴著一隻肥頭大耳的豬臉,沖著她哈哈大笑。

    楊帆領著一家人一路觀景,信步而去,正走著,前路忽然被兩個迎面而來的人擋住了。看那兩人衣著身材,應該是一男一女,男的高壯魁梧,戴著一個笑面彌勒的面具,女的則帶一個青面獠牙的小鬼,鬼面上探出一截鮮紅的舌頭。

    “勞駕,請讓讓!”

    楊帆客氣地說了一句,可那兩人卻一動不動,楊帆的目光微微一凝,任威等人正在人群中艱難行進,一見有些異狀,立即往這邊靠過來。那大肚彌勒把面具一掀,露出一張笑吟吟的面孔,楊帆失聲道:“薛……啊,怎麼是你!”

    薛懷義把面具放下,笑道:“這麼熱鬧的場面,洒家自然也要看看。”楊帆瞟了眼站在他旁邊的小鬼,心道:“這位定是若香師娘了。”想到一位清柔婉麗的扶桑美人兒,居然帶一幅青面獠牙的小鬼面具,總有些怪異的感覺。

    一見楊帆與來人認識,任威等人馬上又散入人群,自始至終無人注意到他們是這一家人的隨從。小蠻和阿奴都認得薛懷義,二人暗吃一驚,但她們都很沉著,馬上不動聲色地挽過若香,宛如一家人似的。

    長街上人來人往,楊帆便不再口稱薛師,只是說道:“儺舞你又不是沒有見過,有什麼好看的。”

    薛懷義大笑道:“驅儺大醮是新年裡最熱鬧的一件大事兒,我雖見過,可若香卻沒見過,我帶她來長長見識。”

    “哦!兩位師兄呢?”

    “別提他們了,兩個沒出息的東西。方才有一群姑娘踏歌起舞,那兩個混蛋擠進去湊熱鬧,結果……走散了。”

    楊帆真沒想到薛懷義膽子這麼大,兩人並肩而行,楊帆總是左顧右盼,薛懷義見他不安模樣,笑道:“你怕什麼,我現在這副模樣,就是到皇宮前面走上一圈,又有什麼打緊。”

    楊帆歎道:“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啊。”

    薛懷義睨著他,嗤道:“在我面前,你也敢稱老江湖麼?想當初洒家闖蕩江湖的時候,你小子還不知道……”薛懷義語氣一頓,又長長地歎了口氣,道:“罷了,我是江湖子弟江湖老,你是江湖不老你也不老,比不得啊!”

    楊帆笑道:“大師父如今何等逍遙,比之當年威風絲毫不減,如果說老,那也是老當益壯啊。”

    薛懷義哈哈大笑起來,洋洋得意地道:“不錯,這個嘛,洒家倒是當得!”他摟過楊帆的肩膀,在他耳邊詭秘地道:“很快,你就要有一個小師弟了。”

    楊帆奇道:“不會吧,師父又替人剃度……。啊!”楊帆忽然反應過來,驚喜地道:“莫非師娘她……”

    薛懷義“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其實他本想放聲大笑的,忽然想到自己是快當爹的人了,應該深沉一點,刻意憋忍的結果,就是笑聲如同一隻剛下完蛋的老母雞。

    驅儺隊伍漸漸遠去,不少百姓歡呼笑鬧著追去,楊帆等人所在的地方頓時寬鬆了許多,他們得以信步漫遊,觀燈賞景。

    薛懷義看著路旁一株巨大的燈樹。不屑一顧地評價道:“這盞燈樹,比起洒家當年的百尺燈樹來可差得遠了。”

    這株燈樹高數十尺,是這朱雀大街上最大的一盞燈樹,不過比起當年薛懷義在洛陽定鼎大街建的那株燈樹卻矮了一倍不只。楊帆想起當年與太平公主一起攀上燈樹,並肩坐在“樹葉”上。俯瞰洛陽城,於摘星處低語蜜吻的情景。不禁悠然神往。

    遠處忽然一陣騷動。隨即響起排山倒海般的歡呼。其實這時街上人頭攢動,人群稠密,還真不容易看出什麼騷動,但是人們的行動是沿朱雀大街南北方向流動的,如果人群突然停止並向左右閃開,自然引人注目。

    楊帆和薛懷義站住腳步。向長街上看去,就見四五個邊軍將士,滿面風霜,手執紅旗。紅旗於風中獵獵,他們一路馳來,搖動紅旗,用粗獷嘶啞的聲音大吼:“吐蕃贊普暴斃,諸子爭王,國內大亂,邊患解除!”

    朱雀大街上遊人太多,雖然長街上燈火通明,可人們看清了來人是紅旗報捷的驛卒也來不及閃躲,是以這幾個邊軍信使跑的並不快,他們的呐喊聲大家聽的清清楚楚,歡呼聲立即響起,後邊依舊不明真相的百姓頓時愕然。

    隨著報捷使者一路披荊斬棘般向宮城方向趕去,消息次第傳開,歡呼聲也是此起彼伏,如同一波波的潮水。楊帆先是一陣驚愕,旋即大喜若狂,他沒想到,吐蕃贊普御駕親征六詔,居然暴卒了。

    吐蕃贊普器弩悉弄年僅三十四歲,幾個兒子還沒有一個成年,所謂的諸子爭王,應該是各王子背後母族之間的較量,唯其如此,後果才更加嚴重,吐蕃這場內亂遠比他預想的要複雜百倍!

    吐蕃也真是流年不利,先是與突厥聯合出兵,本來計畫的好好的,卻驟遇暴雪,延誤了行動,繼而御駕親征的贊普暴卒,國內大亂,雖然碎葉城那邊還沒傳回消息,但是朝廷兩面夾攻的危機,至此已經宣告解除。

    朱雀門外光祿寺前,街上搭著各種造型瑰麗玄奇的冰燈,雖然未至上元,長街兩旁簷下還是懸掛了許多燈謎,相王府眾姐妹都在路邊游賞,壽昌、仙源等四位年歲稍長者聚在一起觀燈,其他七位年紀小些的則在路邊猜著燈謎。

    眾女子中,李持盈最為聰慧,反應也快,她已經猜中了好幾條字謎,得的獎賞禮物全都給了小妹子霍國,把霍國喜得眉開眼笑,用裙裾兜著一堆玩具緊緊黏在姐姐屁股後面,拍著馬屁給她鼓勁兒。

    清陽站在一條謎語前,緩緩吟哦道:“鼻子朝天,嘴巴朝地。敲它一錘,驚天動地。嗯,這是……”

    “鐘啦!分明就是一口鐘嘛!”

    李持盈跳過來,笑嘻嘻地接了一句。

    “哎呀,小姑娘,你可真是厲害,又猜中啦!”

    攤主拿起一隻蓮花燈,笑眯眯地道:“這是你的獎賞。”

    霍國趕緊兜著自己的衣襟道:“放這裡,放這裡。”又對李持盈道:“十娘真厲害。”

    李持盈拿手背一蹭有些發紅的鼻尖,得意洋洋地道:“那是,還沒有什麼字謎能難得住我呢。嗯,百姐妹,千姐妹,同床睡,各蓋被,這一條是什麼?”

    李持盈輕輕敲著額頭思索起來,李華婉歎了口氣,清陽問道:“大過年的,五娘歎什麼氣?”

    李華婉道:“吐蕃使節猶不死心,我只怕咱們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啊。哪像那個丫頭……”

    李華婉瞪了眼專心猜謎的李持盈,恨恨地道:“這沒心沒肺的,都不知道愁。”

    清陽道:“如果祖母真要使人去吐蕃和親,也必定出自你我之中,持盈年方九歲,哪會輪得到她。她自然不急。”

    李持盈耳尖,聽到姐姐們的議論,心中好不委屈。她是個樂天派,想著就算要嫁,這不是還沒嫁麼,日子總還是要過的,難道天天哭喪著臉就能解決問題?好歹人家還想了辦法,姐姐這麼說她,她自然不開心。

    可她又不能告訴姐姐那位楊將軍已經答應她在想辦法,只是事情重大而複雜。不能立時見效。李持盈生起氣來,就忘了猜謎的事兒,霍國眼巴巴地等了半晌,忍不住問道:“十娘,這條謎語打的是什麼呀?”

    李持盈瞪了她一眼。剛要說話,紅旗信使就到了。他們的聲音愈發嘶啞。但承天門已赫然在目,他們的聲音也異常興奮起來:“報捷!報捷!吐蕃贊普暴斃,吐蕃諸子爭位,吐蕃大亂,邊患解除!”

    壽光、清陽、西城等人聽了這個消息都呆住了,直到那些信使打馬揚鞭從她們眼前消失。姐妹們才歡呼一聲,緊緊地抱在了一起。霍國鍥而不捨地追問道:“十娘,謎底是什麼啊?十娘……”

    “石榴!石榴!”李持盈信口回答了妹子一句,霍國馬上轉身。興高采烈地道:“掌櫃的,謎底是石榴,快給我禮物!”

    李持盈夢遊似的,迷迷瞪瞪地走下臺階,冰燈的燈光映在她果凍般光滑的臉蛋兒上,有種如夢似幻的美麗。

    “天呐!他是怎麼做到的?他居然真的做到了!他……真把吐蕃王幹掉了,真是……真是太厲害了。”

    李持盈的眸子被彩燈倒映出了一顆顆的小星星,她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夢囈般的語氣呢喃著,那口吻如夢似幻,帶著一絲少女特有的迷離稚氣,

    承天門上,武則天在張昌宗、張易之的陪同下,正在看著宮中的驅儺舞。宮中驅儺由太常寺主持,選小黃門一百二十人為侲子,再選魁梧健壯的金吾衛將士執金槍龍旗,繡畫色衣,貫金鍍銅甲,扮作各路神仙和妖魔鬼怪。

    此時,各路神仙在儺公、儺母和眾侲子的陪同下,追的一眾鬼王妖魔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得跪地投降,受大斧斫面。儺公、儺母率眾侲子向承天門上高唱 神詞:“一願家家吉慶,二願夫婦均安,三願風調雨順,四願田禾大熟,五願豬牛興旺,六願五穀豐登,七願天下太平,八願我皇千秋,九願……”

    一個背插紅旗,因為一路疾馳不曾稍歇,雙腿已經麻木的驛卒被兩個身強力壯的禁軍士兵架著,腳不沾地的上了承天門,那人一頭撲倒在武則天腳下,把發生在吐蕃的消息向武則天詳細稟報了一番。

    原來,薑域一帶的南詔在大周慫恿下叛亂,旋即泥婆羅門等南方屬國相繼造反,吐蕃王亦知攘外必先安內的道理,馬上御駕親征,前往討逆,結果南詔地區瘴疫橫行,一朝不慎,竟然染病身亡。

    本來吐蕃將領也懂得密不發喪,從容退軍的道理,可問題是這消息對外可以秘而不宣,對內總不能不稟報王庭啊。消息一傳回王庭,王城馬上炸了鍋,吐蕃王的幾個兒子都不大,每個王妃背後都有自己的一派政治勢力,紛紛想捧自己的兒子上位,一時竟打的不可開交。

    吐蕃王城一亂,這消息就再也瞞不住了,六詔趁勝追擊,武周各路邊軍也向對峙已久的吐蕃軍隊發起了攻擊,吐蕃各路兵馬都急於回去幫助有利於自己的王子奪權,無心戀戰,一時竟形成了全面潰敗的局面。

    張昌宗和張易之聽了又驚又喜,連忙對武則天拜道:“恭喜吾皇!賀喜吾皇!今春開年大吉,喜事連連,真是可喜可賀呀!”

    武則天自禦椅上慢慢地站了起來,睥睨城下,忽然向那些扮成妖魔鬼怪跪地授首的人一指,對張易之和張昌宗微笑道:“五郎、六郎,你們看,那些魑魅魍魎妖魔鬼怪的扮相,像不像吐蕃人啊?”

    張易之和張昌宗心領神會,連忙答道:“像!太像了!分明就是嘛!”

    “哈哈哈哈……”

    武則天手扶碟牆,仰天大笑起來……
1月23 發表於 2014-2-14 13:07
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七十章 三國內亂

    整個正月,長安都是在一種舒緩而懶散的氣氛中度過的。

    吐蕃內亂,諸王子爭位,已然是自顧不暇,同突厥的合兵之策自然瓦解。

    論彌薩是吐蕃大將,他也有自己的部落,也有最合乎本人和本部落利益的王子想要擁戴,如今和親的男主角已經死了,他還留在長安做什麼,在得知這一噩耗的第二天,他就倉慌辭駕,趕回吐蕃,參與權利之爭去了。

    吐蕃的放手,讓突厥頗有一些孤掌難鳴的感覺,但突厥使者莫賀干不能像論彌薩一樣灰溜溜地離開,他仍滯溜長安徘徊不去,武則天的態度這時明顯強勢起來,莫賀干十次求見難得一回允許,形勢比人強,莫賀干也無法咄咄逼人了。

    出了正月,春風漸漸回暖大地,大周皇朝也迎來了兩樁喜事。

    為了躲避與吐蕃和親,相王為兩個年歲最長的女兒仙源、壽昌緊急選定了夫婿,如今吐蕃雖因內亂不再逼親,但已經定好的親事自然還要舉行,所以武則天下詔,為壽昌和仙源成親。

    武則天讓鸞台出降制曰︰“相王女壽昌縣主,仙源縣主,並稟靈天漢,漸訓王門,質耀桃李,性芬蘭蕙。帝孫將降,甫及笄年,國人所承,允歸時望。清廟齋郎崔珍,太子左奉御薛伯陽,並地襲衣冠,躬履名教,風猷美茂,才藝紛綸。飛鳳之佔,既合其吉;乘龍之背,宜膺雙舉。壽昌縣主可出適珍、仙源縣主可出適伯陽……”

    旨意一下,兩家馬上籌備婚事,就在陽春三月,為兩位縣主舉辦了婚事。婚宴上,相王諸女匯聚一堂,在後宅裏也開了一桌,她們雖然年幼,也吃了些米酒。畢竟是大喜的日子。

    清陽舉起杯,對眾姐妹道︰“吐蕃王暴斃,我等姐妹得以逃過一劫,這都是十娘的功勞啊,眾姐妹們,還不舉起杯來,咱們合敬十娘一杯。以示謝意。”

    清陽本是調侃李持盈,眾姐妹聽了都嘻嘻哈哈地舉起酒杯,李華婉擔心小妹臉上掛不住,急忙去扯清陽的衣襟,卻已攔的遲了。

    誰料李持盈卻絲毫不惱,她臉含淺笑。坦然舉杯,受了姐妹們的一敬,眾姐妹只道她是在硬撐架子,誰知李持盈卻是暗自得意︰“哼!這事兒本來就是我托人幫忙,才幫妳們化解了的,受妳們一敬也是應該的。”

    李持盈先入為主,已經認定吐蕃王的暴卒是楊帆做的手腳了。只是礙於先前的誓言,她又是極重然諾的人,不好把這個秘密宣諸於眾。在這小妮子心裏,已經把楊帆視若神人了。

    其實,早在她聽三哥講起楊帆如果巧妙運籌,把廬陵王從房州安然救回洛陽的時候,就已經把楊帆敬若天人了,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急病亂求醫,認為只要楊帆肯想辦法,就能幫她解此大劫。

    也正因為她早認為楊帆有神鬼莫測之能,這一遭才把吐蕃贊普之死歸功於楊帆。不過,吐蕃贊普受了南詔瘴疫而死,雖是不可預料的意外,但利用南詔牽制吐蕃。主意確是楊帆出的,事情也是他促成的,只是這個結果並非他的手段,李持盈也算猜對了一半。

    吐蕃因贊普暴卒軍中。未及安排後事,眼下是真的陷入內亂了。

    相王府兩位縣主出嫁的時候,楊帆就已收到吐蕃內線傳來的消息,吐蕃諸王子爭霸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選出了新王。

    眼看各大部落各擁其主,整個吐蕃要分崩離析,皇太后沒廬氏尺瑪蕾急忙出面,以太后之尊垂簾聽政了。

    太后聽政以後,果斷地立年僅七歲的孫子棄隸贊為贊普,棄隸贊的母親叫贊莫托,家族勢力極為龐大,太后尺瑪蕾的娘家同樣極有權勢,兩大家族合力,再加上太后選立王孫屬於名正言順之舉,這才確定贊普之位。

    不過,這只是保證了表面上的安定,各位王子背後的部落、家族並不甘心,王權急劇衰落已成事實,又沒有一個強大的相權壓制,很多部落開始自行其事,王權政令已難以貫徹整個吐蕃。

    楊帆與沈沐會唔後評估了一番,認為吐蕃至少要亂上二十年,直到這棄隸贊成年之後,如果他能像松贊干布一樣成為一代雄主,吐蕃才會恢復元氣。至少二十年內,吐蕃已很難再對中原構成威脅。

    兩個人的這番評估,是在充份了解吐蕃各方勢力情況,又得到“觀天部”諸多智者參詳之後才得出的結論。事實上,棄隸贊成年後並未成為一代雄主,此後的列代吐蕃贊普也都沒有再出現過松贊干布那樣的一代豪杰。

    吐蕃的衰落,從這個時候就開始了,從這個時候起,吐蕃就一直在走下坡路,直至亡國。

    相王府兩位縣主出嫁三天,正式回門兒的那一天,西域也傳來了唐休的好消息。唐休到了碎葉城,對十姓部落又打又拉、軟硬兼施,空頭支票不要錢似的往外開,把十姓部落首領忽悠的五迷三道。

    十姓部落之主烏質勒被大周正式封為郡王,承認他是突騎施汗,他從此可以名正言順地把斛瑟羅一腳踢開,正式成為十姓部落之主,算是得到了最大的實惠,所以欣然同意出兵。

    烏質勒出兵討伐默啜,不僅可以得到大唐更近一步的支持,也符合他自己的切身利益,畢竟東西突厥自從分裂就成了世仇,他既然取代阿史那斛瑟羅成為西突厥之主,那麼向東突厥之主默啜發動進攻,就是他必然的立場。

    烏質勒擁有雄兵二十萬,僅有默啜的一半,但是默啜的領土疆域太廣,各處都需要駐兵把守,尤其是與大周接壤地段,因此實際可以調動的兵馬並不比烏質勒佔優,這一來默啜在東線的戰事只能全面停止,抽調兵馬迎擊烏質勒。

    莫賀古在得知這一消息之後,也立即改變了態度。他現在要做的不是向大周逼婚,而是向大周示好,努力修復兩國關系,免得大周與十姓部落聯手。再從他們背後捅上一刀。

    楊帆和沈沐這對好損友對吐蕃、突厥相繼後院失火的事,自然是極為幸災樂禍,可他們沒有想到,武周外患一去,也開始內訌了。

    這場內亂,自然還是百官與二張之間的戰爭。

    二張與百官之間一直摩擦不斷,但是導致雙方全面開戰的導火索卻是張昌期。

    張昌期上次被御史台彈劾貶官。武則天拉了偏架,動用皇帝的權力,對他明升暗降,“貶”為岐州丞。張昌期到了岐州,正趕上吐蕃與突厥聯手入侵,張昌期叫苦不迭。卻不敢棄城逃走,好在他們前面還有邊軍駐守,只好緊閉城門,忐忑待敵。

    結果沒多久,先是陳大慈在茂州大捷,吐蕃各路兵馬因而不敢再輕舉妄動,繼而吐蕃贊普親征六詔。結果染上瘴疫死在軍中,吐蕃諸王爭霸,一場內訌,武周邊患解除,算是有驚無險。

    這時候,張昌期的機靈勁兒倒是上來了,他假模假樣地率兵“追殺”了一陣,連吐蕃兵的影子都沒看到就“凱旋班師”。張昌期隨即上書說他大敗來犯之敵,讓他的堂兄弟為他請功。

    二張有了這條理由,自然整日裏央求武則天,武則天捱不住這兩個情郎的軟磨硬泡,只好答應幫張昌期物色個官職。這一日早朝,吏部報雍州長史出缺,武則天馬上想到了她答應情郎的事。便環顧眾宰相,問道︰“雍州長史出缺,誰人可以勝任?”

    魏元忠出班奏道︰“薛季昶可以勝任。”

    這薛季昶原本就是雍州長史,現在是右台大夫。比起以前清貴了許多,卻不及以前權重,魏元忠想讓這位同僚好友再任雍州長史。天子老邁,變天在即,多掌握一些實權,將來的把握就更大一些。

    宰相之中,楊再思、甦味道、韋承慶、韋嗣立都與二張交情深厚,但是這件事發生的突然,他們事先並未得到二張授意,自然不會提名張昌期。

    武則天知道不能指望宰相們舉薦,便主動提起道︰“薛季昶久任京城,朕另有重用。近來,岐州丞張昌期擊退吐蕃來犯之敵,立下了戰功,朕想讓張昌期任雍州長史,眾宰相以為如何?”

    楊再思、甦味道等宰相這才明白武則天的意思,連忙躬身道︰“陛下聖明!”

    魏元忠卻又越眾而出,高聲道︰“張昌期不可任雍州長史!”

    武則天眉頭微微一蹙,問道︰“魏相何出此言?”

    魏元忠道︰“張昌期年少無知,不諳地方政務。在岐州任上短短時日,更難談得上什麼歷練。雍州乃帝京(雍州即京兆府,治設長安),政務繁冗,豈是張昌期可以勝任的?此人與薛季昶比較,優劣一看便知。”

    本來,眾宰相都有舉薦官員的權利,現在楊再思、甦味道等人已經明白了武則天的意思,只要武則天再堅持一下,這幾位宰相一定出面幫腔,可武則天也知道張昌期無論是資歷論、才干、聲望都不勝任雍州長史之職。

    武則天假公濟私,便沒了那麼大的底氣,被魏元忠一說,竟爾沉默不語起來。楊再思、甦味道等人都是老滑頭,一看天子都沒堅持,自然不會出面說話,萬一張昌期在雍州任上出點什麼事,他們作為舉薦人也要承擔責任的,此事竟不了了之。

    二張聽聞此事後,不禁勃然大怒,張昌宗拍案厲喝道︰“這魏老兒一而再、再而三地與我張家為難,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向比他穩重的張易之也被魏元忠惹惱了,大怒道︰“這個不識抬舉的老東西,當真蹬鼻子上臉,以為我們張家人好欺負麼?不給他點顏色看看,這老朽必定更加猖狂!”兩兄弟一番商議,針對魏元忠的報復旋即展開。

    P︰大家元宵快樂!正月為元月,夜為宵,十五是一年中第一個月圓之夜,故稱元宵。源於中土的道教又稱正月十五為上元節,七月十五為中元節,十月十五為下元節,合稱“三元”。按我國傳統,在這一天,要賞月燃燈、共吃元宵,合家團聚、同慶佳節,其樂融融。大家別忘了常回家看看,與父母雙關共度佳節喲。鑒於賓館業務一定繁忙,有踫到熟人的可能,大家就不要去湊那個熱鬧啦。誠求月票、推薦票!本周的休息日放在明天。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2-14 13:13 編輯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4-2-16 00:18
第一千七十一章 灞柳風雪起



    陽春三月,春和景明。白茫茫的柳絮漫天飛揚著,仿佛隆冬時節的一場大雪。

    然而,這場大雪之下,卻是寒煙籠翠、岸柳新發,一派春日氣象。

    柳色如煙絮如雪,乃是長安八景之一,被稱為“灞柳風雪”。

    此情此景,美則美矣,卻只宜遠觀。對於置身其中的人來說,卻是不勝煩惱。

    比如此刻正站在灞橋邊的楊帆和薛懷義,一旁若香姑娘頭戴“淺露”,對這紛紛揚揚的柳絮倒還沒有什麼感覺,楊帆和薛懷義就得眯著眼,說話也得格外小心,避免無孔不入的柳絮鑽進嘴巴。

    “我會叫人把薛師一路送抵揚州,然後在那裡換乘大船出海。船隻和人手都很可靠,薛師儘管放心。”

    薛懷義笑道:“十七啊,如今的你還真是了得,沒想到你和南洋、東瀛還有這麼密切的來往。這支船隊就是你的吧?洒家如今雖然住在京都,可日本各路諸侯對洒家都要給幾分面子的,今後你的人若在東瀛遇到什麼麻煩,就讓他們到京都本原寺來找我!”

    薛懷義幾經坎坷,為人已不似當年般粗鄙,但是性情疏狂依舊,這番話說來當真是豪氣干雲。不過,他的狂傲一直都是有底氣的,以前在中原有武則天給他撐腰,現如今在東瀛,是因為他有足夠的勢力。

    “多謝師傅。師娘,祝一路平安!”

    楊帆又轉向若香,微笑著向她欠身施禮。若香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比楊帆還小了許多,可她的身份擺在那兒,所以楊帆禮數十分周到。若香向他按膝還了一禮,淺露下隱約看到一張極俏麗的笑靨。

    “好啦好啊。咱們都是大男人,就不要來那些兒女情長的把戲了,走了走了,這就走了,洒家在東瀛等你來看我。”

    薛懷義見弘一和弘六也要上前與楊帆告別,便用力擺了擺手,轉身大踏步走上船去,若香立即亦步亦趨地隨在他的身後。弘一和弘六對楊帆抱拳道:“保重!”便隨著薛懷義快步上船。

    不遠處,日本遣唐執節使和大使、副使一齊向船上鞠躬施禮,還有幾位日本僧侶也雙手合什。薛懷義在船頭站穩,雙手抱拳,向他們行了一個羅圈揖。楊帆看著他的動作,怎麼看怎麼像街頭賣藝。

    可一個街頭賣藝、兜售大力丸的下九流人物,能有薛懷義這般傳奇經歷的。古往今來還有哪個?就連楊帆想起來,都不由得感歎人生際遇之奇。

    船帆升起。纜繩解開。大錨嘩嘩地絞上船去,隸屬順字門的大船緩緩離岸了,渭河兩岸是綠油油的田疇,一片新綠的樹木中間就是那條春水浩蕩的大河,大河上白帆如一片新雲,緩緩駛向遙遠的天際……

    薛懷義的船離開灞上之後。楊帆就策馬返回長安了。日本遣唐使的那些人沒有與他同路,那些人對灞上煙柳的迷人景致似乎很有興趣,送別小寶大師之後,他們就留連於灞上。欣賞起風景來。

    楊帆派了人為他們伴遊,又與他們約定來日飲宴的時間,便策馬告辭了。這些人有的本來就是日本官員,有的學成歸國後也必定能成為一方人物,都是楊帆今後用得上的人,自然要有所聯繫。

    楊帆為了避免與隱宗發生利益衝突,所以把顯宗的勢力發展確定為東方和南方。楊帆在南方各州有雄厚的人脈基礎,很容易就保證了他的勢力滲透。東南沿海一帶早就商船稠密,楊帆的師傅又是南海一方霸主,所以這條線上的建設也異常順利。

    至於東面,新羅往北已經被沈沐搶了先機,楊帆的主要目標就放在了扶桑。但他著手經營東瀛的時間比較晚,在那裡的勢力還很單薄,如今雖有了薛懷義的 照拂,等於在日本有了一個最大的內應,但是和這些遣唐使保持密切的聯繫,將來他在東瀛的人脈才會更廣泛,對他的勢力發展也必定大有益處,這個機會自然不容 錯過。

    楊帆將到城門時,遠方忽有一隊人馬策騎而來,奔跑甚速,道路上濺起一路輕塵,許多進城的百姓為此都避向道路兩旁。

    那隊人馬最前方有幾個豪奴開路,到了城門前他們也不知與守門官說了幾句什麼,守門官就趕緊讓人大開城門,搬開障礙,放那些人進城。城門開時,那群人堪堪趕到城門,幾乎未做任何停留,便長驅直入。

    楊帆從那群人中看到幾張面孔有些眼熟,卻大多叫不上名字,只隱約記的他們都是關中世家人物,其中只有一人楊帆記的很清楚,因為那人是杜文天的父親,樊川杜氏家主杜敬亭。

    眼見這些人物突然聚在一起且行色匆匆,楊帆不禁暗暗納罕:“難道出了什麼事了?”

    楊帆回城後便派人去打探那些人的消息,自己則返回隆慶坊,沿朱雀大街一路行去,將欲折向隆慶坊時,路旁一座坊內忽又有數十騎駿馬出來,馬上的騎士大多頭戴軟腳襆頭、身著襴袍,腳蹬烏皮六合靴。

    既然是這樣的服色打扮,那麼不是身著燕服的官員,就是有功名在身的士人了,眼見他們神色肅然,一路匆匆,沒有一人說笑,不像是聚眾出遊的樣子,便引起了楊帆的注意。楊帆一打量,在人群中又發現幾張熟面孔,被眾人簇擁於前的可不正是當朝肅政大臣,禦史中丞宋璟麼。

    宋璟神色冷肅,目蘊怒火,楊帆一看心中便道:“一定出事了!”

    沒多久,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便送回了詳細消息,果然出事了。

    ※※※※※※※※※※※※※※※※※※※※※※※※※

    二張並不是善於隱忍的人,即便張易之也只是比張昌宗沉穩一些。兩兄弟一俟決定向魏元忠發動反擊,馬上就開始著手實施了。

    他們利用一切機會向武則天進讒言,他們說:魏元忠曾公開揚言,一旦太子繼位,必先誅二張!他們說,魏元忠結納私黨,蠱惑他們說,天子老邁,不如早早投靠太子,以保富貴榮華……

    魏元忠的確是忠於太子的人,這一點從他在朝堂上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武則天都能感覺的出來。魏元忠也的確在拉幫結派,其實為官的哪有不結黨立派的,越是重臣越是如此。

    古往今來,不管是真正想做一番事業還是只為鞏固個人權位,但凡掙扎於宦途的人,不管權位高低,都有自己的一個小圈子,就連以孤臣自詡的來俊臣都有一班黨羽。

    真正達到孤臣境界,混的姥姥不親、舅舅不愛,清流濁流、忠奸兩道都敬而遠之不願結交的大概也就是大明朝的奇葩海瑞大人了。

    只是後人習慣于把他欣賞的古人結党稱為忠義同道,而厭憎的人物結黨稱為狼狽為奸,對天子來說,只要結黨,就是他厭惡和警惕的,為了什麼目的都不影響事情的性質。

    魏元忠也的確說過一些抨擊二張甚至對武則天不滿的話,雖然他不會說的像二張告訴武則天的話一樣露骨,但二張只是有所誇大,或者把魏元忠沒有說出來的潛臺詞給直接說破了,倒也不是捕風捉影,空口無憑。

    因為這些原因,再加上晚年的武則天對兩個情郎感情上的過度依賴與信任,她完全採信了二張的話,武則天由此產生了極大的憤怒,她認為這是對她的不敬,對她權威的挑戰。而武則天對一切試圖挑釁她權威的敵人,一貫的態度就是嚴厲打擊,寧殺錯,勿放過!

    她自我反省的結果,認為群臣之所以如此肆無忌憚,是因為她這幾年太過寬容了,群臣已經對她失去敬畏,於是,她決定嚴懲魏元忠,殺一儆百。但她也知道,僅憑這些話,頂多判魏元忠一個出言無狀,無法嚴懲一位宰相,於是她授意二張,要找出一個更嚴重的罪名。

    既然決定立威,武則天就決定不惜一切手段了,二張心領神會,馬上就炮製出了一個武則天一貫用以打擊政敵的拿手武器:“謀反!魏元忠試圖謀反。”

    魏元忠的背後是當今太子,武則天不認為沒有太子的授意,魏元忠就會如此肆無忌憚,所以她要嚴懲魏元忠,同時敲打一下太子,叫他安份些。二張剛剛炮製出魏元忠謀反的證據,武則天就下詔拘捕魏元忠。

    這幾年,太子身份確立,還政于李成為未來必然的事實,天子老邁,殺戮之心遠不及當年,確實令朝臣從力量到膽量都恢復了一些元氣,以前宰相們被捕,群臣也會努力營救,但他們採用的手段多是上書言事。

    天子留中不發,群臣也不敢再有更多的諍言,可這一次武則天似乎捅了馬蜂窩,群臣的反彈比以前要嚴重的多。朝堂上、奏疏上,文武百官利用一切手段,密集轟炸似的開始進諫,每天都有大批的人求見皇帝。

    武則天是真的老邁了,她的精力已不足以支撐她與群臣周旋,做針鋒相對的鬥爭,如此種種,弄得武則天疲憊不堪,每天只有回到內宮,她才能夠得到短暫的安寧。

    群臣反擊的火力如此兇猛,當然不能只靠他們自發的力量,這一次反彈力度如此之大,是因為幕後有人撐腰,但這個人既不是太子也不是相王,楊帆獲悉事情全部經過的時候,這個人已經趕到楊府等著他了。
1月23 發表於 2014-2-16 13:01
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七十二章 戒急用忍

  正在楊家等著楊帆的這個人就是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也早發覺群臣針對二張的舉動,但她一直未予制止,目的是想利用群臣試探一下母皇如今的態度和可以容忍的底限,如果群臣攻訐二張成功那固然好,如果失敗也不傷元氣。

  但是官場爭鬥哪有那麼容易置身事外的,她被牽連其中卻是二張所為。二張得到武則天的暗示之後,有恃無恐地給魏元忠編排了一個謀反的罪名,張易之靈機一動,順手把司禮丞高戩也當成魏元忠的同謀加了進去,而高戩正是太平公主的門下。

  太平公主自從開衙建府以來就不斷擴張勢力,二張也在迅速擴充勢力,為了爭奪一些官位,雙方不可避免地產生了摩擦,太平公主又不像婉兒一般對二張多存忍讓,因此雙方早就有了積怨。

  而且二張也清楚,太子和相王一向怯懦,只有這位太平公主才是李唐宗室的中流砥柱,只有把她扳倒才能讓來自李唐一派的威脅徹底消失,所以他們把高戩劃為魏元忠的同黨,只要高戩罪名成立,他們就可以再發動一波攻擊,把矛頭指向太子和太平公主。

  武則天根本沒有注意過這個權位不重的司禮丞,看到高戩的名字時,她還真以為高戩是魏元忠的黨羽,所以一併下詔鎖拿了。這一來卻讓太平公主勃然大怒,她若不能保住高戩,勢必影響她正在擴充的勢力,她又豈能置身事外。

  因此一來,太平公主才成了此番群臣反擊二張幕後的最大支持者和策劃者。一聽說魏元忠被捕,太平公主馬上發動她的人進諫,同時去找她的兩個哥哥商議對策,只要這兩位兄長站出來表個態,忠於他們的勢力必定會全力以赴。

  到時候,即便強勢如武則天也未必就敢讓君權和臣權形成如此嚴重的對立,她已經太老了,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平穩過渡,到時對魏元忠一案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是唯一的選擇,高戩自然也可以轉危為安。

  誰料太子李顯早就被他的母親嚇破了膽,根本不敢出面。而且,他認為他現在已經是太子,武氏家族已經放棄角逐太子之位,二張再怎麼折騰也不可能成為皇帝,他沒什麼好急的,只要耐心等幾年,皇帝一定是他。因此李顯不但不願與太平公主一起出頭,被太平公主說的急了,還發了一頓牢騷,言語之間對魏元忠頗多怨恚,埋怨他無事生非,活該受此教訓。

  太平公主對這位沒擔當的皇兄真是失望極了,無奈之下她又去找相王,相王倒是比太子多了幾分血性,可這件事根本與他無關,此事如果真能牽連到太子,對他說不定還會有意料之外的好事,太子自己都不出頭,他何必多事?

  太平公主在兩位兄長那裡一連碰了兩顆釘子,當真有些心灰意冷。可她又不想就此放棄,只能繼續發動自己一派的力量通過諍諫營救魏元忠和高戩,至於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共同對抗二張,那是想都不用想了。

  可以團結的最大力量就是太子和相王,太子和相王不願出面,太子派和相王派就形不成合力,除了太平公主的人,就只有本屬於太子派且與魏元忠有私交的那些大臣出面,太平能夠聯絡的力量只剩下樑王了,可梁王會為他們出面嗎?

  這個問題的結果不問可知,所以太平公主根本沒有嘗試聯絡武三思。徬徨無計、心力憔悴之際,太平公主來了楊帆家。

  太平並不知道楊帆掌握著一支極其雄厚的政治力量,這支力量的主體雖是世家和士子階層,卻可以透過千絲萬縷的聯繫向政壇施加巨大影響。她只是軟弱無力的時候,本能地想在情郎這裡得到一絲慰藉。

  此時,奉宸監裡,張氏兄弟也正緊張地商議著對策。他們事先沒有預料到會引來群臣如此強烈的反彈,如果他們早知群臣的反應會如此激烈,或許他們就不會把高戩列為謀反的同謀了。

  而今,魏元忠和高戩在獄中完全否認強加給他們的一切罪名,如今的三法司已經沒有周興、來俊臣、索元禮那樣的酷吏,三法司的官員們大多心向李唐,他們不會大刑逼供,甚至還默許獄吏們為魏元忠和高戩內外溝通聲息。

  魏元忠和高戩知道群臣正在奔走營救後,他們在獄中的態度更是堅決。武則天命三法司提審了幾次,都沒有拿到兩人一句口供,魏元忠更是反戈一擊,援引當年武則天在御前召見被來俊臣誣陷謀反的狄仁傑等七大臣,親自詢問案情的舊例,要求在御前與二張對質。“巧的很”,宋璟等朝臣也恰在此時進諫,要求廷辨,以明是非。

  武則天無奈之下,只得答應在廷上讓舉告一方與被告一方當眾對質,以判明魏元忠和高戩是否有罪。隨著身體的衰老和精力的衰退,武則天對朝堂的掌控力確實越來越差了,換作十年前,她怎會被朝臣們逼得這般“狼狽”。

  自朝堂下來,武則天馬上把此事告訴了二張,罪名是他們提供的,他們自然要負責提供證據。張易之和張昌宗一聽就著了慌,他們的謀反罪名本就是捏造的,真要較真,哪有真憑實據。

  兩人密議一番,張易之道:“咱們必須得找個人證,有供詞,有人證,才能定他們的罪!”

  張昌宗鬆了口氣,道:“這事兒好辦,我讓馬韓出面做人證,叫他一口咬定魏元忠和高戩,就說親耳聽他們說過那些大逆不道的話不就成了?”

  張易之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道:“糊塗!馬韓是咱們奉宸監的人,讓咱們的人出面做人證,你說天下人能心服口服麼?”

  張昌宗摸了摸下巴,遲疑道:“要不,咱們重金收買?坊間有許多亡命的潑皮,只要咱們出得起價錢,他們一定……”

  張易之又打斷了他的話,道:“一個潑皮,居然聽見過當朝宰相說過什麼,可能麼?”

  張昌宗瞪眼道:“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你說怎麼辦?”

  張易之沉吟半晌,斷然道:“張說!咱們讓張說出面!”

  張昌宗一怔,訝然道:“張說,他肯麼?”

  張說此時官居鳳閣舍人,張說年及弱冠就高中進士,殿試廷策時,他的策對又被武則天評為第一,乃是當今世上有名的大才子。此人與高戩素有交情,要讓他出面指認老友謀反,張昌宗不免有些含糊起來。

  張易之卻道:“正因為張說與高戩私交不錯,再加上他官聲素來卓著,由他出面指證的話,才能成為最有力的證據。”

  張昌宗苦笑道:“這我知道,可是張說肯為咱們做人證嗎?”

  張易之道:“雖然張說與高戩有些私交,不過兩人政見一向不合,我想……他們之間怕也談不上有多麼深厚的交情。”

  張昌宗神色一動,急忙問道:“竟有此事?”

  張易之點點頭,道:“高戩曾經想引見張說與他一同拜入太平公主門下,可張說卻不肯答應。後來更因坊間有關於太平蓄養高戩等人為面首的流言蜚語,張說便以此為由,疏遠了太平。

  我們編撰《三教珠英》時,張說出力甚巨,我也沒有虧待了他,正因編撰《三教珠英》,他一個沒什麼背景後台的人才榮升鳳閣舍人,這算是我於他的一段恩情吧?如今,我們只要許之以高官厚祿,他未必就不會為我們所動。”

  張易之對張昌宗附耳私語道:“你去,先把他找來,到時候,我利誘,你威逼,咱們兩個雙管齊下,他若答應做人證,高官厚祿任他選擇,他若不答應,那就斷了他的前程,不怕他不乖乖就範!”

  張昌宗連連點頭,隨即就離開奉宸監,親自邀請張說去了。

  ※※※※※※※※※※※※※※※※※※※※※※※※※

  楊帆獲悉當朝宰相被捕,這可是近幾年來不曾發生過的大事,楊帆趕緊入宮瞭解詳情。他有千騎將軍的身份,出入宮闈比皇親國戚們還要便利,很快就從婉兒那裡掌握了第一手資料。

  楊帆從宮裡出來,剛剛回到府邸,莫玄飛就湊上來小聲道:“阿郎,太平公主來了。”

  莫玄飛知道自家主人與太平公主之間的曖昧,是以聲音放得極小,楊帆一怔,低聲問道:“她在哪裡?”

  莫玄飛向那花草繁盛處一指,楊帆會意,便轉身往矮山上登去。一座紅色五角小亭中,小蠻正陪著太平對坐聊天,亭邊枝繁葉茂,碗口大的奇花沉甸甸地垂在她們身側,兩女卻比鮮花還要嬌麗。

  看見楊帆自小徑上分花拂柳地走來,小蠻馬上盈盈起身,嬌聲喚道:“郎君。”

  楊帆向她點點頭,又對太平笑笑,拱手道:“殿下來了。”

  小蠻向他微微一笑,柔聲道:“郎君陪殿下小坐,奴家去準備酒菜。”

  小蠻向太平告罪一聲,便姍姍離去,楊帆在她剛剛坐過的位置上坐下,看看太平神色不愉,便笑了笑道:“怎麼,因為高戩被抓的事不開心了?”

  太平恨恨地道:“打狗還要看主人呢!二張這分明就是衝著我來的,這件事,我絕不與他們善罷甘休。”

  楊帆嘆道:“說起來,魏相的性格也是太耿直了。既然對二張彈劾無效,天子維護之意明顯,那就暫且隱忍嘛,何必把對二張的厭憎表現的那麼明顯,如果他們肯虛與委蛇,二張又怎會鋌而走險?現在可好,二張只是丟了個小丑,他們卻吃了大虧,真是不智。”

  太平白了他一眼,嬌嗔道:“這叫什麼話!若非早知你的為人,只聽你這番話,我還以為你是二張一邊的呢。”

  楊帆笑著安慰道:“好啦好啦,事已至此,妳生氣也於事無補,還是把眼光放長遠一些吧。”

  太平賭氣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眼光放不長遠!”

  說到這裡,她忽然察覺楊帆話中有話,不禁訝然抬眸,道:“眼光放長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帆此番進宮已經打聽明白,想要殺一儆百的人就是武則天本人,二張只是一個執行者,這官司怎麼打?

  楊帆便道:“妳呀,妳以為什麼人都敢胡亂誣陷他人謀反麼?當初周興、索元禮一班人敢動輒以此為理由剷除大臣,那是因為皇帝也需要他們這麼做。至於來俊臣,那是瘋狗一隻,不可以常理來揣測了。妳看二張像來俊臣一樣瘋麼?”

  太平公主何等慧黠,楊帆雖然說的含糊,太平公主卻一聽就懂,不禁失聲叫道:“你是說,此事乃母皇授意?”

  楊帆輕輕嘆了口氣,沒有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沉吟著道:“二張此番有備而來,妳想救高戩,很難。”

  太平公主咬了咬嘴唇,道:“難也得做,我能坐視不理麼?”

  楊帆道:“壯士解腕,該放手時一定要放手,不然,本該斷一指的,妳卻要連手臂都葬送了,此智者不為之事!令月,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忍得一時之氣,來日才會有更有力的反擊呀。”

  太平公主扭過身去,默然不語。楊帆沒有再說話,只想讓她好好想想,誰知片刻之後,卻隱隱聽見抽泣的聲音,楊帆急忙站起,走到她身邊一看,只見太平淚水漣漣,不禁慌道:“令月,妳這是幹什麼?”

  太平泣聲道:“人家欺到我的頭上來了,你不替你的女人撐腰,卻只會一味勸我罷手。你們……你們這些臭男人一個個的都只會明哲保身,難道這天下該讓我一個女人來操心麼?”

  楊帆訝然道:“你們?”

  太平負氣地一掙他的肩膀,道:“人家兩位兄長是這樣,你也是這樣,都是膽小鬼!”

  楊帆恍然,輕輕攬過她的香肩,真情流露地道:“如果能夠幫妳,妳以為我不肯麼?經此一事,於妳確實有所傷害,可宦途險惡,哪有一帆風順的,如果有那意志不堅的,因為小小挫折便棄你而去另謀高就,妳便把他籠絡到門下又何堪重用。”

  太平氣苦地道:“那我就這麼忍了?”

  楊帆道:“忍了!忍得一時之氣,方成長久之功!眼下看來,尋常罪名是根本奈何不了他們的。只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才有成功的可能。在此之前,妳一定要忍!”

  任是太平驚才絕艷,氣傲心高,在楊帆面前也得伏低做小,聽了楊帆這番話,太平思來想去,猶豫良久,終是委委屈屈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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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3 發表於 2014-2-17 05:54
第二十七卷 第一千七十三章 取捨之間

  張說從奉宸監裡出來,心事重重的,就連御史中丞宋璟迎面走來他都沒有看到,宋璟心生奇怪,主動向他打了聲招呼,張說這才如夢初醒,趕緊站定,向宋璟施禮。宋璟看他神思恍惚,便道:“道濟,你身體不舒服麼,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張說強笑道:“承蒙中丞動問,張說無恙,只是……只是小感不適。”張說也無心多言,向宋璟客套幾句,便拱拱手告辭離開了,宋璟看著他的背影,疑惑地搖了搖頭。

  張說是編撰《三教珠英》的主要功臣,因此與二張建立了比較密切的聯繫,雖然這種聯繫主要是公務上的。今日張昌宗親自邀請,張說很是驚訝,他可沒有想到二張邀請,竟是這樣的一個目的。

  張說從心底裡是不願意做這個小人的,可是面對權勢熏天的二張威逼利誘,張說又不知該如何應對。

  張說沒有什麼雄厚的家世背景,他的父親只做過一任洪洞縣丞,他能有今日,完全是因為他出眾的才學和自身的努力,如今他才三十出頭,就已官拜鳳閣舍人,前途可謂十分遠大。

  這也正是張說不願意拉幫結派,不願接受好友高戩引薦,投入太平門下的原因。他為人謹慎,不想在如今錯綜複雜、形勢難明的情況下投入任何一派。他只要做好本分,不管誰登基,憑他良好的官聲政績、出類拔萃的才學本領以及清白的政治背景,都會得到重用。

  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這場風波終於還是波及到了他的身上。張易之對他許下厚利,只要他答應做證,事成之後,保他一個侍郎之職,只要先到六部做一任實權在握的侍郎,他就有機會晉位宰相。

  雖然張說對自己的仕途一直很有信心,可是對於宰相這個終極目標,他也不敢有太多奢望,在他估計,就算宦途一帆風順,成為宰相也得是他六十歲以後的事,他至少還得奮鬥三十年。張易之的承諾,把時間縮短了二十年。

  這個條件的確動人,可若只是利誘,還是不能打動張說,張說不願為此背上一個一生洗之不去的污點。可張昌宗同時還對他進行了一番威脅,如果他不肯照做,就貶他到嶺南,終老於縣丞任上。

  就憑當今女帝對二張的寵溺,張說相信他們說得出做得到。張說不肯投入任何一派,的確令他地位超然,恰也因為這個原因,他沒有後台撐腰,二張可以把他捧上天,也能一腳踩他下地獄。

  正是因為這個威脅,張說才在軟硬兼施之下答應二張,願意為他們做證。但是剛一離開奉宸監,張說就清醒過來。他從小所受的儒家教育、君子之說,不容許他做出這種沒有品格的事情。而且他也不看好二張的未來,如果從此綁在二張的戰車上……

  然而不答應他們,眼下這一關就過不了。張說愁腸百結,著實難以取捨。沒有人知道他與二張的這番密議,張說也不願與人商量,他心事重重地回了家,思來想去的,竟是整整一夜都沒闔眼。

  ※※※※※※※※※※※※※※※※※※※※※※※※※

  次日沒有早朝,武則天在長生院單獨召集太子、相王、梁王及眾宰相作為見證,讓原被告當堂對質。滿朝文武聞風而動,雖未奉詔,不能進入長生院,卻都聚集在長生院外,翹首等待事情結果。

  上殿以後,對於二張的指控,魏元忠和高戩自然還是一口否認,二張卻言之鑿鑿,雙方爭執不下,姚崇越眾而出,對武則天道:“陛下,二小所言,無人證、無物證,不足以判定宰相有罪!”

  這句話本該由太子來說,可李顯自從一上殿,就像只生了病的鵪鶉似的站在那兒,垂眉耷眼,一言不發。武則天淡淡地道:“可是朕聽說,此案卻有一位關鍵人證,足以證明元忠、高戩有罪!”

  此言一出,殿上眾官員和魏元忠、高戩都是一驚,武則天揚聲道:“來人,宣鳳閣舍人張說上殿!”

  一時間殿上一片嘩然,高戩更是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直到此刻,他仍不相信自己的摯交好友會出面作證陷害他。

  上官婉兒急急向傳旨太監遞個眼色,傳旨太監是小海,作為婉兒的心腹,他馬上心領神會,走出長生院後,小海頭不抬眼不睜,只管拉著長音兒漫聲宣道:“皇帝有旨,宣鳳閣舍人張說,上殿為張奉宸作證!”

  如果小海只宣張說上殿,誰也不會明白宣他上殿何事,至少不會明白他是要替二張做證。可小海此言一出,候立殿外等候消息的滿朝文武誰還不明白皇帝宣張說上殿是要做對魏元忠和高戩不利的證詞?

  早已候立儀門之內的張說被兩個小內侍帶了過來,經這一夜的心理折磨,張說神情異常憔悴,他垂著頭,有氣無力地向前走。眾文武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御史中丞宋璟突然搶上前去,攔在張說面前。

  張說看見面前出現一雙腳,他慢慢抬起頭,見是宋璟,不由一怔,遲疑著拱手道:“宋中丞。”

  宋璟目光灼灼,正色言道:“道濟!為人名節最重,鬼神難欺啊!你萬萬不可黨邪害正,自求苟免!寧可獲罪流放,也能留芳千古。真若觸怒天子,宋某願叩闕力爭,與你同死!道濟,千秋功罪,如今都在你一念之間啦!”

  張說聽了宋璟這番話,臉色頓時一變。殿中侍御史張廷珪見狀也振臂大呼道:“夫子之道不可須臾離,朝聞道,夕死可矣!道濟兄,一失足成千古恨吶,你可要好好思量!”

  左史劉知幾也高聲大喝說:“道濟,你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如今正是捨生取義時候,萬萬不可玷污青史,累及子孫啊!”

  眾文武都慷慨激昂地勸說起來,張說舉步維艱,好似腿上拴了千斤重擔。小海眼見眾人勸的差不多了,也不敢做得太過明顯,便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揚聲制止道:“張舍人,請快些上殿吧,莫讓天子久候。”

  張說本就猶豫難決,不願做那小人,再被眾文武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說一陣,只聽得心頭氣血一陣翻騰,忽然間竟拿定了主意,他咬了咬牙,向眾文武團團行了個羅圈揖,毅然舉步向殿上走去。

  張說走進長生院正殿,向武則天欠身道:“臣張說,見過陛下。”

  武則天還未及說話,魏元忠已越前一步,厲聲喝道:“張說,你想和二小聯手,陷害我魏元忠嗎?”

  張說臉色一變,沉聲反駁道:“魏公,你身為宰相,怎麼能說出裡巷小人的話來!”

  一旁高戩猶自不敢置信,驚訝道:“道濟兄,你……你真要為二小做偽證?”

  高戩知道,只要張說今日作下偽證,他的項上人頭就要不保,是以神色很是慘淡。

  張昌宗興高采烈地打斷高戩的話道:“住口!你二人今為疑犯,怎麼可以干擾證人證詞。張舍人,你曾聽見魏元忠和高戩說過什麼大逆不道的話,儘管當著聖人和眾王、眾宰相的面說出來,自有聖人替你做主!”

  張說看了眼一臉驚怒的魏元忠和高戩,向武則天拱手道:“陛下,臣張說如今當著陛下、眾王、眾宰相面前,不敢不據實以答……”

  張說深深吸了口氣,把心一橫,凜然高聲道:“臣實未聽聞魏公與高戩說過那些大逆不道之言,此係二小子我作偽證。”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魏元忠和高戩固然喜形於色,張易之和張昌宗卻是驚怒交加。慌亂之下,張昌宗脫口而出:“聖人,這張說……這張說與魏元忠乃是同謀,兩人曾同謀造反,所以不敢舉報。”

  武則天心中惱火,暗自埋怨兩個小情郎辦事兒不夠牢靠,就連找個人證都能當堂翻供,眼下不只二張,就連她也被弄得窘迫的很,一聽張昌宗這話,趕緊自找台階,沉聲問道:“可有證據?”

  張昌宗只是信口一說,皇帝一問,他馬上搜腸刮肚,驀然想起一事,興奮地道:“張說曾勸魏元忠做伊尹、周公。眾所周知,伊尹曾經流放過他的君王太甲,周公曾經取代他的君王攝政,張說這不是慫恿魏元忠叛君造反麼?”

  武則天臉色一沉,對張說道:“張說,你可曾說過這番話。”

  張說既然做出了選擇,倒是迅速鎮定下來,他不屑地瞟了二張一眼,對武則天道:“易之兄弟都是不讀書的小人,只知伊、周故事,卻不明其中道理。當初魏公升任三品(三品以上官著紫衣,有資格拜相),臣以郎官身份前往拜賀。

  魏公對眾賓客說‘無功受寵,不勝慚愧’。臣便說了一句:“魏公居伊、周之任,何愧三品。”眾所周知,伊尹、周公乃古之賢相,為臣至忠,天下共仰。陛下用宰相,不讓他們效仿伊、周,那麼該學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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