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醉枕江山 作者:月關 (已完結)

   
mk2258 2012-10-18 21:5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7 4767606
1月23 發表於 2014-2-28 11:30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九十四章 漫長一日(6)

    李湛強抑憤怒,對李顯道:“諸將相不顧家族保衛社稷,殿下奈何置之死地?事已至此,便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臣無力勸阻眾將士,如果殿下不願成行,就請殿下親自勸說將士們吧!”

    李湛雖然憤怒,卻也明白一旦大功告成,這位窩囊太子就是皇帝,一旦做了皇帝,他未必就會這麼窩囊了,如果此時太過冒犯,自己的從龍之功不用提了,說不定新皇帝什麼時候想起他今日的無禮來,就會送他一雙小鞋,所以語氣雖然憤懣,言詞倒還委婉。

    這時候,守在宮門處的衛士都聽到了李顯的話,一個個頓時鼻息咻咻,兩眼發紅,眼看著就有狂化的可能。可不是嘛,李顯這時候掉鏈子,分明是要把大家往死裏頭推啊!

    眼看著那一雙雙既痛心又憤怒的眼睛,李顯馬上明白過來,事已至此,真的無法挽回了,如果他敢退縮,只怕這些憤怒的士兵就能把他活活生吃了。李顯囁嚅著鬆開雙手,喃喃地道:“孤……孤願與諸君同往,還請諸君……千萬莫要驚擾母皇。”

    這時正是爭分奪秒的時候,李湛也顧不得聽他廢話,馬上把手一擺,兩個士兵便架起李顯搶出門去,立即有士兵牽來一匹早已準備好的太平馬,大家七手八腳地把李顯扶到馬上,便向玄武門趕去。

    大唐歷史上第二次玄武門之變,因為李顯這位不可或缺的主角到來,正式開始了!

    玄武門下。右羽林將軍楊元琰、左威衛將軍薛思行等人與楊帆的千騎守在城下,城門虛掩著。留了一人寬的縫隙,楊元琰和薛思行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時探出頭去看看,倒是楊帆尚顯沉著。

    忽然,遠處一群人馬急急趕來,楊元琰立刻拔刀出鞘,壓低聲音喝問口令,李湛答了口令。便急促地道:“太子來了!”玄武門下,眾將士立即一陣騷動,雖然沒人敢於高呼,可興奮之態卻溢於言表。

    李顯到了這時也不能回頭了,一旦冷靜下來,他也明白這時該安撫人心,一見眾人迎上前來參拜。便結結巴巴地道:“眾……眾將士辛苦了,爾等今日為國家社稷,奮不顧身,孤銘記在心!”

    楊元琰道:“太子,張相公和崔相公已帶人先往迎仙宮去了,請太子快快啟行。以正大義!”當下親手為李顯牽馬,拉了他就往宮裏跑,左威衛將軍薛思行對楊帆道:“楊老弟,咱們快走吧!”

    楊帆對馬橋道:“立即封閉玄武門,不管誰來。倚堅強守,絕不開門!”

    “遵命!”

    馬橋答應一聲。喝道:“關門!”

    沉重的玄武門轟然關閉,落下粗可一抱的門閂,馬橋等人立即持械登城,楊帆這邊也提刀在手,與薛思行、李湛疾步追向太子……

    ※※※※※※※※※※※※※※※※※※※※※※※※※※※

    “開門!”

    李成器站在太極宮前,瞋目大喝。

    相王李旦在相王府司馬袁恕己還有他五個全副披掛的兒子陪同下,於二更三刻發動,這時已經趕到太極宮前朱雀門內,這裏是南衙諸衛的大本營。

    戍守京城的禁軍分為南北兩衙,北衙禁軍六衛其實是天子親軍,不需要朝廷正式下達調兵令,也不服從朝廷的調兵令,他們直屬天子。而南衙十六衛才是真正的國家軍隊,需要天子下詔、宰相用印、兵部勘合,才能予以調動。

    戍守京城各道城門的多為南衙禁軍,主要包括勳衛、翎衛、策衛、左右衛、左右武衛、左右驍衛、太子三府三衛等等,各衛兵馬輪流宿值,駐屯與值宿交錯,連將領也相互滲透交錯,皇帝就是通過這種相互檢侍的手段,避免某位將領獨攬大權。

    李成器和李成義持戈勒馬,向太極宮守衛厲聲喝道:“開門!”

    宮門守衛見他們明火執仗,不禁駭然,連忙持槍戒備,高聲道:“來者何人,可有皇帝敕書,引駕仗官與監門官何在?

    軍防重地不是誰都可以貿然進入的,要進入這軍機要地,非得有皇帝的敕書,並用引駕仗官和監門官引領不可,那些士兵也是按照規矩辦事。

    李成器“咄”地一喝,揚起長矛,大喝道:“并州牧、左衛大將軍、太子衛率、安北大都護、相王殿下駕臨,誰敢攔路。”

    大唐沿續隋制,左右衛是南衙十六衛之首,李旦這位左衛大將軍也就是南衙十六衛的最高統帥,可是你別看李旦這一係列的官銜稱號聽著挺嚇人的,可京城各衛兵馬大多由將軍主持實務,大將軍一職則為虛銜,李旦這個大將軍更是虛得一塌糊塗。

    可是這其中的道理,將官們才明白,這些小小兵卒哪懂其中道理,便是懂得,他們也沒有膽子抗拒大將軍。僅僅一愣神的功夫,李成器、李成義已衝到門前,將長矛一探,雙膀較力,“嘿”地一聲大喝,將兩具拒馬挑飛出一丈多遠,隨即提馬便走。

    袁恕己和李隆基等人帶著相王府的參軍、典軍等一眾文武屬臣還有幾十名王府親兵,護著相王直闖太極宮。

    太極宮中諸衛將軍被急驟的聚將鼓聲驚醒,趕緊爬起身來,匆匆趕到太極宮大殿,就見殿上燈火通明,數十名戰士盔甲鮮明,手持利刃,排列於大殿左右,最前面五員小將俱著金甲,護擁著一位身著王袍的中年人肅立於帥案之後,定睛一看,正是相王。

    相王李旦肅立於帥案之後,將政事堂兩位宰相加印的掌兵勘合一亮,沉聲道:“二張謀反,挾制天皇。今北門南衙,一體除奸!張相公和崔相公已經護從太子。率領羽林衛入宮擒賊去了,本王奉太子所命。主持南衙!”

    眾將一聽,不由面面相覷,相王說的好聽,誰不知道這是造了皇帝的反了,可是相王既然出現在這裏,太子入宮應該不假,而太子入宮,沒有羽林衛、沒有千騎這種北門禁軍中的天子親軍配合絕不可能。所以……

    想到天子老邁。且又病重,身體虛弱到連新春慶典都無法主持,新君上位已是必然,誰還想反抗?何況天子一向倚重北門禁軍,對南衙諸衛視同後娘養的,給養、軍資、軍餉方面遠不如北衙,北衙都反了。他們充的什麼忠臣?

    這些心思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相王殿下敢率領這麼點人馬就來接收南衙,誰知道殿上這些將領裏邊已經有誰是投靠相王的人?若是自己有所質疑,會不會馬上就有人拔出刀來把自己砍了?

    因此,相王說完這番話。大殿上竟是鴉雀無聲,眾將半晌竟無一人出言質疑。此舉固然有天子寵賴北衙禁軍而慢待南衙的原因,使得南衙將領心生怨懟,可是這麼多將領,竟無一人出頭。換作幾年前是絕不可能的。

    武則天的老邁,確實成了她最大的致命傷。她的影響力、號召力、掌控力都在飛快地喪失。

    相王目光左右一掃,厲聲喝道:“東宮十衛率,出列!”

    東宮十衛率,即太子左右衛率(軍號“超乘”)、太子左右司御率(軍號“旅賁”)、太子左右清道率(軍號“直蕩”)、太子左右監門率和太子左右內率。其中前六率各領三至五個折衝府,後四率只領內府兵。

    東宮十率本是太子親軍,但是自武則天做太后的時候起,太子對東宮十率的兵權就被剝奪了。但是武則天只能剝奪太子對東宮十率的兵權,卻不能取消東宮十率的建制,所以東宮十率依舊保留著。

    可因此一來,女皇對東宮十率的防範也最嚴,南衙禁軍的待遇低於北衙禁軍,東宮十率的待遇比其他南衙禁軍更低,東宮十率的將官什麼心情可想而知,他們對天子的忠心就更加談不上了。

    因此相王李旦早已命司馬袁恕己同東宮十率的將領進行過接觸,袁恕己並沒有把兵諫這個絕大機密告訴他們,只是對他們做了一番試探瞭解,有了一定的把握。此刻情況危急,相王本就有點狐假虎威,也只有先從東宮十率著手,才能弄假成真了。

    東宮十率的將領略一猶豫,便紛紛走上前去,走出的時候還是左顧右盼,遲遲疑疑,一旦站到李旦的面前,也就知道既然有了這個態度,那就沒有退路了,是以參見李旦的動作聲音倒是整齊劃一。

    “參見大將軍!”

    李旦振聲道:“超乘軍,速隨本王記室參軍丘悅增防東西兩城,切記不可靠近宮城!”

    超乘軍將軍到了此時也不想退路了,眾人之中,本就以他最為傾向李唐,是以大聲答應下來,便見李旦身旁走出一人,向他拱手道:“將軍,請隨我來!”

    李旦又道:“旅賁軍,速隨本王功曹參軍竇希瑊協助金吾衛控制朱雀大街,及京城烽堠各處,嚴禁任何人等靠近!”

    有超乘軍先行答應下來,旅賁軍統領也沒了顧忌,再說東宮十率本就該由太子統率,他們的歸屬感最強,因此爽快地答應一聲,跟著竇希瑊急急離去。

    李旦再道:“直蕩軍,速隨本王典軍丘琬,控制南城通往北城的各條要道,禁止一切器仗人馬出入!”

    直蕩軍將領恭聲應諾,李旦又道:“東宮左率何在?”

    “末將在!”

    “速隨臨淄王,去拿張同休府上一干人等!”

    “東宮右率何在?”

    “速隨壽春王,去拿韋承慶閤府人等!”

    隨著李旦的一條條將令,南衙各路兵馬調動起來,這些人一旦接受調動,各路兵馬都不知道其他人馬的動靜,各路兵馬的將領無法互通聲息,就更不可能反悔倒戈了。

    同時,這些人一旦領命,哪怕只是遵照相王的吩咐閉營不出,也等於表明了他的立場,南衙,穩住了!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2-28 11:57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3-1 03:28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九十五章 漫長一日(7)

    寂靜的夜裡,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官兵匆匆走過街頭,他們的行動並沒有引起午夜熟睡的百姓們注意。

    這要得益於坊市制度和宵禁制度。空無一人的街道,寬闊街道兩旁的排水溝、排水溝內測的樹牆、樹牆之後的坊牆,然後才是人家住戶,把他們和長街隔的遠遠的,深夜之中誰還會注意到軍隊的調動呢。

    千騎郎將陸毛峰這一夜睡的很香,他和年前新納的小妾歡愛了許久,饒是身體精壯,也有些乏了,自始至終,他沒有發現外界的一點風吹草動。

    對他來說,這是一件好事。二張對他有提拔之恩,以他的性情,很難坐視二張遇難。可他又極為重視他在軍中的前程和楊帆對他的賞識,還有他的家、他的兒子、他新納的寵妾,如果他真的發現了什麼,將是一個很痛苦的抉擇。

    “不好了,大事不好!”

    迎仙殿前,一個小太監踉踉蹌蹌地跑來,一邊跑一邊喊著,沒等他跑到殿門前,迎面突然閃出兩個小太監,手中提著宮燈,中間站定一人,厲聲叱喝道:“站住!皇宮大內也敢隨便跑動,懂不懂規矩!”

    那小太監定睛一看,見是御前的小海公公,急忙道:“海公公,出事了,出大事了,有……有一隊人馬奔著聖人的寢宮來了,他們要對聖人不利啊,快去稟報聖人。”

    小海臉上陡然泛起一抹古怪的神氣:“此言當真?”

    “當真!”

    那小太監連連點頭,道:“奴婢在凝陰閣看見一隊人馬遙遙過來。奴婢心裡納悶,這麼晚了。宮裡怎麼會有這麼多人行走,奴婢起了疑心,就藏在一旁看著,那群人一個個都提著明晃晃的刀劍,穿著也不是宮中巡夜的兵丁,海公公你說,他們拿刀拿槍的,不是想造反是什……”

    他還沒有說完。後腦就挨了重重一擊,兩眼登時一直,向前一仆倒在地上。在他後邊出現了一個小太監,手裡拿著一根棒槌,似乎是頭一回打人悶棍,他一棒把那人打昏,自己反而呆在那裡。

    小海低聲喝道:“趕緊把人拖走!”

    “哦!哦哦!”

    那打悶棍的小太監清醒過來。急忙拖起那個昏倒的內侍離去。

    小海左右看看,吩咐那兩個提燈太監道:“守在這裡,嚴防意外!”

    小海說罷便向迎仙宮旁的紫蘭殿急急趕去。他們在宮裡也在翹首等待事情的進展,眼下看來太子是順利進宮了,或許馬上就到,他得趕緊去報信。上官待制和太平公主正在紫蘭殿上等候消息呢。

    小海只顧把那意外發現兵諫人馬行蹤的人打昏拖走,根本無暇細審,結果就錯過了一條重要消息。發現兵諫人馬的並不只是這一個小太監,而是兩個。這兩人一見情形不妙,確也害怕。可又覺得這是一個立功升職的大好機會,當下稍一商量。二人就兵分兩路了,一個趕回來向皇帝報信,另一個……搬救兵去了。

    這兩個小太監說機靈,能權宜機變到這個份兒上,也算是夠機靈,可要說他們蠢吧,卻也真夠蠢的。他們也不想想,那隊人馬是從玄武門方向來的,分明是與守衛玄武門的千騎一黨,說不定來的就是千騎的人,哪還能去向千騎搬救兵。

    說起來,大概也是為了防範兵權太過集中,皇帝對各路禁軍調來調去的太過複雜,這些內宮小太監根本不明白、也懶得明白這些禁軍的派系和分屬。

    那個搬救兵的小太監並沒去玄武門,那不是要和叛軍走個對臉麼,他去的是跑馬樓,因為他剛從那邊過來,恰好見到那邊有一支禁軍巡弋。

    這小太監跑的飛快,都快把鞋跑飛了,他趕到跑馬樓下,就見那隊禁軍剛剛從樓後轉出來,趕緊迎上前去,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快!快!不好啦,有叛賊入宮,快去保護聖人!”

    “什麼?有人闖宮?”

    那迎上來的隊正聽了大吃一驚,這名隊正是千騎剛剛組建時楊帆親手錄取的蕭千月,蕭千月自打改了名字叫蕭雨客,大概真是轉了運,幾年下來,已經升為隊正,大小也算一個軍官了。

    不過,以他現在的官職,還不夠參與機密的資格,今晚兵諫的事他不知道。他正想問個清楚,身後一人急步趕上,一把將他推到一邊,急聲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說話的這人是殿中監田歸道,田歸道不是千騎的將領,但千騎巡弋宮中,是有宮中官員帶領的,這宮中負責安全防衛的官員就是殿中監。

    田歸道弱冠時以明經擢第,累補為司賓丞,不久轉為左衛郎將。後來契丹造反,突厥默啜趁機要求朝廷把六胡州和單于都護府劃為他的轄地,田歸道曾為此出使突厥,差點被扣留,幸好武則天答應和親,派武延秀赴突厥,並帶去大批彩禮。

    默啜一見武延秀這隻肥羊,就把田歸道這個蝦米給放回來了,田歸道回來馬上告訴武則天默啜狼子野心,根本無意和親,來日必定再犯中原,之後默啜果然扣留了武延秀,並發兵河北趁火打劫。

    武則天賞識他有先見之明,提拔他由武轉文,做了夏官侍郎,不久又由文轉武,遷為左金吾將軍,在武懿宗手下廝混了一陣,後來他走了二張的門路,做了奉宸監內供奉,之後就轉為殿中監,開始負責宮中警衛了。

    他和千騎的關係就像巡城御史和兵馬司,巡城御史隷屬都察院,兵馬司隷屬五城兵馬指揮司,一文一武,互不統屬。但是執行巡城任務時,兩者就要結和在一起,兵馬司的官兵要接受巡城御史的領導。

    蕭千月這一路千騎禁軍大體相似,此時要受田歸道的指揮。

    楊帆事先也曾想過田歸道的問題,可田歸道不是他的人,他無法左右田歸道,為了萬無一失,他通過自己手下的兵將,詳細瞭解了田歸道的巡弋路線和時間,之所以把兵諫時間定為二更三刻而非剛一宵禁就開始,其中就考慮了這方面的原因。

    誰知,因為不可控的兩個小太監以及他們的自作聰明,這個田歸道還是沒繞過去。田歸道聽那小太監一說,不禁大驚失色,立即帶人急急趕向迎仙殿,蕭千月等千騎將士不明底細,只道皇帝要是出點差錯,他們都要掉腦袋,自然也是亡命飛奔。

    張柬之和崔玄暉領著三百多名壯士急急趕向迎仙殿,張柬之年逾八旬,居然也是健步如飛,只是這宮廷實在太大,一路下來,也是氣喘吁吁,眼見老宰相有些體力不濟,敬暉忙讓兩名士兵攙住了他。

    他們又行不遠,側方御道上突然傳來一陣喧嘩,隨即有一隊人馬橫空殺至,將他們攔在路上,正是田歸道帶人趕到了,雙方這一對峙,各自都覺有些心驚。

    張柬之和崔玄暉本以為玄武門和羽林軍都已在他們的控制之下,一路下來可以如入無人之境,誰知道這裡居然橫空殺出一支人馬,他們擔心一旦打鬥起來,女皇那裡聽說消息會及時做出應變。

    不要說宮裡還有一支神秘的武裝力量是他們無法控制的,就算女皇倉皇出逃,偌大一座宮廷,就憑他們這麼點人,再想找到女皇也難如登天。一旦女皇出走宮廷,後果就難以預料了,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面對著她的時候還有膽量違背她的命令,何況女皇經營二十餘年,誰知道她還留有什麼後手。

    田歸道也是又驚又怕,而且有些不知所措。他沒想到真的有人敢闖入皇宮發動叛亂,更沒想到出現在他面前的居然是張柬之和崔玄暉兩位宰相。

    田歸道雖然做過武將也做過文官,但他是科舉取士,骨子裡始終把自己當成一個文臣,而文臣的巔峰就是宰相。眼下在他面前一下子冒出來兩個宰相,要他把對方直斥為亂臣賊子,他心裡一時可轉不過這個彎兒來。

    雙方詭異地對峙了片刻,張柬之搶先說道:“二張,國之奸佞也!老夫與崔相公會同北門南衙各路兵將,又得相王、梁王相助,共同扶保太子,入宮除奸。田中監乃國之忠臣,希望你能與老夫共攘盛舉!”

    田歸道心中徬徨,不知該如何抉擇,他雖投靠過二張,做過奉宸監內供奉,目的只是為了仕途能順暢些,他並沒有忠於二張的意思,可是眼下張柬之紅口白牙的他也不敢輕易相信,這可是一步決生死的選擇啊。

    田歸道也不敢聲張,只是沉聲問道:“太子何在?”

    張柬之道:“李多祚大將軍已去相迎,隨後就到。”

    田歸道半信半疑,仍不願就此讓路。

    崔玄暉道:“二張禍國,難道田中監就能坐視嗎?我等扶保太子,清君側、殺奸佞,還我朗朗乾坤,清平世界,乃是名垂千古的莫大功德。田中監如果不願與我等一同行事,那就請你讓開一邊,事成之後,我等同樣感念你的恩情!”

    田歸道持劍而立,依舊委決不定,蕭千月等人緊張地與張柬之的人馬對峙著,不知道統領他們的這位殿中監究竟戰是不戰。

    就在這時,遠處又有一隊人馬趕來,中間還有一匹馬,馬上坐著一個人,楊帆和薛思行持刀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他們正急急追趕張柬之和崔玄暉,忽見前方兩軍對峙,不由大吃一驚。

    薛思行立即止示向身後示警,命人護住太子,楊帆則提刀衝了上去。
1月23 發表於 2014-3-1 03:32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九十六章 漫長一日(8)

    楊帆飛身掠至,一見攔路的是蕭千月率領的那支巡宮人馬,提起的心才放下來。

    方才他還納悶兒,哪兒突然冒出一支人馬來的?

    哪怕這只是武則天臨時糾集起來的一支武裝,也證明兵諫的事情已經被她知曉,那必將釀成極大的麻煩。

    武則天如今還是皇帝,她依舊擁有對整個帝國的統治權,別看他們此番兵諫號稱北門南衙盡皆擁戴,可是武則天只要能逃過此劫,她依舊能扭轉形勢。

    那時施行兵諫的這些人最好的結果也就是扶太子南奔,於南疆另立朝廷,和武則天分庭抗禮了。可那樣一來,突厥和吐蕃會放過趁火打劫的好機會嗎?

    楊帆暗自出了一身冷汗,沉聲喝道:“蕭雨客,立即率隊退到一邊!”

    蕭千月呆了一呆,這才看清楊帆,不由驚叫道:“楊將軍!”

    楊帆厲聲道:“北門南衙、兩位宰相,共同扶保太子誅奸佞、清君側,你等速速退過一旁!”

    “我們千騎也參與兵變了?”

    蕭千月一時消化不了這麼駭人的消息,可服從命令於他而言幾乎成了一種本能,楊帆一聲厲喝,蕭千月下意識地答道:“遵命!”

    蕭千月所部官兵一見連本衙主將來了,本就戰意全無,又見蕭隊正示意迴避,他們立即收起刀槍,退到一旁,一時間御道上就只剩下田歸道“一夫當關”了。

    田歸道頓時慌張起來,他本來就搖擺不定。不知該如何抉擇,眼下連袂擇的權利都沒有了。他一個人,能做什麼大事?

    這時李多祚、薛思行等人護著太子謹慎地靠過來,田歸道一見太子果真在隊伍當真,趁機自找台階,恭聲道:“太子既然在此,臣不能抗命!”說罷,雙手高拱著,一步一步地退向路邊。

    這一次兵諫的參與者幾乎囊括了除二張以外的所有派系。而這些派系的很多人和二張一派多少總有些瓜葛,如果全部清算的話,勢必要造成混亂而嚴重的動盪局勢,太子的皇位只怕也不易坐穩。

    所以從一開始,他們制定的方針就是縮小打擊面,絕不寬恕的人只侷限在二張的心腹死黨範圍內。如今田歸道既然服軟,也不必一刀把他砍了。楊帆向蕭千月吩咐道:“你,護送田中監到玄武殿去,沒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動!”

    蕭千月抱拳道:“末將遵命!”

    田歸道聽了心中一寬,知道自己沒有性命之憂了。

    如果太子兵變成功,無疑還是要跟他清算今日攔路之罪的。不過頂多就是罷官免職,回家頤養天年,還能怎麼樣。可反過來說,如果太子兵變失敗呢?那被拘禁的他也不會被視作亂黨砍頭,說不定還有加官晉爵的機會。

    正所謂風險有多大。收益就有多大,這個結果還是他能接受的。所以田歸道也不用蕭千月使兵丁押送,便很自覺地向玄武殿走去,蕭千月馬上率領所部兵馬追上去,一邊走一邊還有一種作夢般的感覺:“我們千騎……真的反了?”

    ※※※※※※※※※※※※※※※※※※※※※※※※※

    楊帆及時趕到,斥退了蕭千月的人馬,總算避免了半途惡戰。各處宮室都有守夜的太監宮娥,這裡一旦廝殺起來,再想不驚動武則天那就難了。

    一行人隨即加快步伐,闖向迎仙宮的方向。又往前行不遠,高力士引著兩個小太監匆匆迎了上來,一見走在頭裡的楊帆,便歡喜地喚道:“楊大哥!”

    內苑裡頭連楊帆來的也不多,道路不甚熟悉,但是高力士卻是走慣了的,有他為內應,眾人行動更加敏捷,很快他們便來到迎仙宮前。

    眾人站定身子,望著那巍峨的宮殿、高大的宮門,想到那位女皇就宿在裡面,一種威壓登時襲上心頭。

    不過,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他們都敢施行兵變了,這時還能有什麼顧忌。那種強大的心理壓力也只是令得他們心中一沉,旋即就恢復了勇氣,而且湧起一種豪邁之氣,人之一生,誰能如此轟轟烈烈,這可是易立皇帝的大功業啊!

    “楊大哥!”

    剛剛消失了瞬間的高力士又指揮著幾個小太監,吃力地扛著一根粗大的圓木跑回來了。也不知他們是從哪兒搞來的圓木,事先又藏在什麼地方,楊帆一見,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掌,讚道:“好樣的!快,咱們撞門!”

    皇帝的寢宮入夜之後也是絕不會打開的,想進去只有一個辦法,撞開大門!好在那宮牆雖極高,但這畢竟是內廷寢宮的宮門,並不像宮城的門一樣厚重,有這麼粗的圓木一定可以撞開。

    王同皎、敬暉率先搶上去,自小太監手中接過圓木,馬上又有十幾個膀大腰圓的士兵自告奮勇地衝上前,與他們合力抱起那根巨木,一溜小跑助力,向宮門狠狠地撞去。

    “嗵”地一聲巨響,宮門轟然一震,眾人抱著圓木疾步後退,再度助跑,又是一聲巨震,只連撞了三次,那宮門就有些鬆動了,每遇撞擊便張開一道一拳寬的口子。桓彥范提著刀,大喜道:“快!再來幾下就撞開了!”

    一到迎仙宮,李顯就心虛地下了馬,看他臉上驚恐之色猶未散去。那根圓木撞在宮門上的節奏並不快,因為每一次撞擊後,都要退後十餘步,才能再度發力猛撞,饒是如此,每一記巨響還是像敲在他的心上,震得他心驚肉跳。

    迎仙宮是單獨的一座宮殿建築群,裏邊重門疊戶曲徑幽深,簡單區分的話也要分前後三進院落,每個院落裡又有寬敞的庭院和高大的建築,所以這麼巨大的撞門聲傳到第二進院落就已經變得很輕微了,宿在第三進院落的人根本無法聽到。

    但是宿在第一進院落裡的人卻在第一時間就被驚醒了。自打皇帝病重,被二張遷居至迎仙宮,這裡就由二張的人完全控制了,住在迎仙宮內的除了二張網羅的一些親信太監和宮娥,還違規安排了許多奉宸監的人守護。

    外邊一撞門,他們就知道出事了,一群人頓時慌亂起來。這些人跟沒頭蒼蠅似的跑出來,衣衫不整,呼天搶地,有的直奔後宮報信,有的大呼救兵,還有人見那宮門越撞越險,門杠有斷裂的危險,大呼搬來桌椅抵住大門,一時間亂作一團。

    宿在迎仙宮左右幾座小型宮室裡的宮娥太監這時自然也被驚醒了,可這時他們才發現異狀已經遲了,他們不敢過來,只是遠遠地站著,急欲闖宮的一群人也懶得理會他們,只是加快了撞門的速度。

    “轟!喀……喇喇……”

    圓木又是一撞,門杠被撞斷了,只剩下一小半虛連著,眾人大喜,也顧不得再後退借力了,就在原地借雙臂擺盪之力,將大門又連撞兩記,終於把宮門撞的大開,李多祚眉鋒一挑,拔出利劍,大喝道:“殺進去!”

    眾人拔出刀劍,一湧而入,院子裡早就亂了套,二張倚為臂助的那些人狼奔豕突滿院亂竄,李多祚、桓彥范等人但見衝上來的,立即手起刀落,這時誰還顧得上心慈手軟,反抗的要殺,礙事擋路的也一樣要殺,他們就像一柄燒紅的刀子切進牛油,直接衝向二門,一路所去,許多知機的宮娥內侍都跪伏於地,渾身亂抖。

    迎仙殿遇襲的警訊在第一時間就傳到了內衛。內衛隨天子而動,天子寢於何處,內衛就會在寢宮附近擇地而居,並且在寢宮與內衛之間架設一道秘密示警渠道,這是絕對機密,就連上官婉兒也無法瞭解。而且為了避免引起內衛的警覺,她也不敢打聽。

    這麼多年來,婉兒在內衛中也滲透發展了一些屬於她的人,但是作為女皇最貼身的也是最後的一支保衛力量,它的一切任命與調動都由天子本人負責,婉兒能夠插手影響的著實不多。

    尤其是婉兒懷孕以後,雖然她以自污的手段,避免了武則天對她的警覺,但武則天雖在政務上依舊倚重於她,還是對她生了嫌隙,涉及內廷的一些事務就開始轉交他人了。

    其實這也正常,武則天一向講究制衡與牽制,又豈能容許婉兒在內廷一家獨大?當初韋團兒就是婉兒在內廷的牽制力量,不過為了給受誣而死太子妃和側妃、還有差點蒙冤自盡的太子一個交待,武則天處死了韋團兒,之後一度曾由婉兒獨掌內宮。

    婉兒對梅花內衛的影響,也正是始於那時。但皇帝是不會容許這種情況持續太久的,婉兒也正是出於這個考慮,才在她有孕在身無法遮掩時,授意她的好姐妹符清清扮演了那個告密的惡人。

    不過,她們的把戲雖然成功地騙過了武則天,但符清清並沒有因此成為那個取代韋團兒的人,因為武則天有了二張,而二張很熱衷把持內宮的權力。這一來不但內廷許多事務落入二張掌握,因為武則天對他們的寵愛與信任,就連內衛也落入了他們手中。

    內衛若能及時趕到,成敗猶未可知!
1月23 發表於 2014-3-2 01:52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九十七章 漫長一日(9)

  迎仙宮示警的訊息剛剛傳到內衛,當值的內衛就迅速行動起來。她們在值守的日子裡一向衣不解帶、劍不離身,是以集結十分迅速。

  當最後一名內衛快步出現在殿堂上時,那位相貌清秀,顴骨略高,顯得堅毅剛強的女都尉用力把手一揮,一言不發向外奔去,眾內衛不用吩咐,馬上緊隨其後。

  這位都尉名叫洛飛雲,小蠻擔任梅花內衛都尉一職時,她就是副都尉之一,後來小蠻出嫁,她從兩名副都尉中脫穎而出,擔任了都尉之職。

  洛都尉性情嚴謹、不苟言笑,是以大多數內衛都有些畏懼她。

  內宮遇襲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事情,但是作為天子最後的武裝保障,哪怕這種可能萬年難逢,她們也必須做好準備。對於皇帝遇險、宮廷遭受重大變故時如何應變、如何解救皇帝、如何突圍,她們都有各種預案,平時也經常進行演練,此時只管遵照成法,自然無需多作安排。

  這些女侍衛統一的武器是佩劍,此外根據個人特長,還分別配備袖弩、飛刀等暗器,由於武器輕便,再加個身手不凡,是以她們奔走甚快,夜色下只見一道道身影輕靈,就像躍出叢林奔向朝陽的牝鹿。

  從她們的宿處到迎仙宮距離並不遠,這是為了一旦有事,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抵達天子身邊,以她們的輕身功夫,這一路疾奔須臾便至,但是她們面前突然出現了八根巨柱,八根由人組成的肉柱,擋在了她們的前路。

  這是太平公主手下的八個女相撲手,八個人每人手持一根沉重的降魔杵,穩穩地橫亙在梅花內衛與迎仙宮之間的御道上,封鎖了她們的去路,中間一個胖大婦人將降魔杵向前一指,沉聲怒喝道:“回去!此路不通!”

  “殺過去!”

  洛飛雲針鋒相對,一聲嬌叱中,利劍龍鳴,鏗然出鞘,自始至終她腳下都不曾稍停,厲叱、拔劍、前指,所有的動作都在奔跑中完成,領著一群如狼似虎的內衛女戰士風捲殘雲般壓了上去。

  奪路的是女人,攔路的也是女人,這場女人對女人的戰爭,看起來比男人之間的戰爭還要火爆。

  胖大婦人勃然大怒,腳步向前一踏,“嗵”地一聲巨響,地皮彷彿也顫了一顫,隨著一招力劈華山,她手中的降魔杵便帶著一股淒厲的銳嘯劈頭蓋臉地砸將下來,洛飛雲不閃不避,健步如飛,利劍筆直地指向前方,灑出一路寒光。

  “住手!”

  隨著一聲威嚴的嬌叱,八個女力士後面突然出現兩個清麗的垂髫少女,兩個俊俏少女各持宮燈’左右一站,暈紅的燈光映著她們雪白的俏靨,彷彿一雙靈氣逼人的小狐仙,兩人正是樹小苗和周元寶。

  在她們身後,有一位麗人款款站定,一襲白衣,優雅似觀音謫凡。洛飛雲陡然看清此人,目芒頓時一縮,本來一往無前的衝氣也頹然而止,猛地站住腳步,失聲喚道:“上官待制!”

  照理說,上官婉兒是不可能背叛女皇的,而且上官婉兒在宮中的威望太高,洛飛雲大驚之下,不得不站住腳步,一時之間,她都要懷疑自己方才所收到的警訊是不是有什麼誤差了。

  上官婉兒上前兩步,揚聲道:“今夜,北門南衙諸衛,奉太子所命,興兵入宮除奸,內衛一干人等速速迴避!”

  洛飛雲心一沉,聽這話音兒,果然有叛亂,而且她認為絕不可能背叛的上官待制也成了叛軍的一員。洛飛雲咬緊牙關,道:“迎仙宮示警,卑職身為天子護衛,職責所在,不得不行,待制所言,恕不從命!”

  上官婉兒沉聲道:“太子乃國之儲君,天子病危,太子代掌朝政,理所當然。太子身為天子之子,豈會對天子有所不利?你們的職責是衛護天子安危,太子要誅殺的是佞臣二張!還不退下!”

  內衛諸女不問政事,只忠於天子一人,這是她們從小就接受的信仰和教育,眼下迎仙宮示警求援,卻讓她們置身事外,這在她們一貫的理念裡有些無法接受,眾女衛不約而同地看向洛飛雲,聽她決斷。

  洛飛雲沉吟不語,手中劍也慢慢垂下,似乎被上官婉兒一番嚴詞訓斥說的意動,婉兒心中暗喜,柳眉一展,又踏前一步,正要再勸幾句,洛飛雲突然揚眉出劍,尖聲叫道:“卑職無禮了!”

  洛飛雲先出劍後發話,身如獵豹急躍而出,直撲上官婉兒,手中的利劍也化作一道閃電,直刺婉兒的胸口。洛飛雲身為內衛都尉,必要時是可以先斬後奏的,上官婉兒既然反了女皇,她自然不用留手。

  她方才假意做出被婉兒打動的樣子,就是想出其不意,一舉殺掉上官婉兒,來個擒賊先擒王。她這番做作,確實很迷惑人,那八個女相撲手力大無窮,但是論身手敏捷卻遠不及洛飛雲。

  洛飛雲猝然出劍,兩個離得最近的女相撲手大聲驚呼,欲待揚起沉重的降魔杵攔阻,卻已差了一剎。一見洛飛雲出手,幾個內衛也不約而同地向對面的女相撲手發起了攻擊。

  洛飛雲一劍疾出,眼見上官婉兒站在那兒連閃避都忘了,洛飛雲的唇角不禁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但是這絲微笑剛剛綻開,便於一聲悶哼中散去。

  洛飛雲陡覺背後突然一陣巨痛,她悶哼一聲,飛躍而起的身體猛地墜地,踉蹌前行三步,驚愕地低下頭,在她胸口透出一截雪亮的劍尖,一滴鮮血正輕輕滑向冰冷的劍峰,寒意直透她的心腑。

  洛飛雲驚愕地想要扭回頭去,但是利劍還牢牢握在她身後的人手裡,她根本動彈不得。

  身後,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洛都尉,對不起!”

  利劍猛然抽出,洛飛雲又是一聲悶哼,身子癱軟在地,這時她才發現那些第一時間隨她出手的人已經大多中劍倒地。旁邊還有金鐵交鳴聲傳出,那是一個及時避過偷襲的內衛正同人交手。

  同那人交手的是蘭益清,蘭益清心地格外善良,方才雖按計劃她也適時出手,可劍及對手後心,她卻心腸一軟,沒有及時遞出這一劍,以致讓對方逃過一劫。蘭益清一面揮劍抵擋,一面叫道:“衣衣姐,大局已定,妳放棄吧!”

  被她稱為衣衣姐的人名叫燕衣衣,是內衛中一名校尉。燕衣衣杏目噴火,怒聲吼道:“妳作夢!妳們竟敢背叛皇帝,我一定要殺了妳!”

  燕衣衣一手亂披風劍法氣勢如虹,整個人已經進入生死兩忘的狂怒狀態,蘭益清心慌意亂,被她運劍一絞,“哎呀”一聲驚呼,掌中劍竟脫手飛去,那燕衣衣毫不猶豫,長劍一振,一聲嗡鳴,便向蘭益清的咽喉刺來。

  蘭益清退不及退、避無可避,只見劍光一點如寒星般襲來,只能絕望地閉上眼睛等死。耳畔突然“當”地一聲清鳴,緊跟著一聲慘呼,蘭益清霍然張開眼睛,就見高瑩搶步趕到她的身邊,堪堪將那必殺的一劍高高挑起。

  而自燕衣衣身後追來的一個女相撲手則毫不遲疑地掄起降魔杵,重重地砸在她的後腦上,將她砸得腦漿迸裂,“卟嗵”一聲癱倒地上,這時,捂著心口躺在地上的洛飛雲才絕望地嚥下最後一口氣。

  這一番同室操戈,只把那些隨在後面的女內衛驚得目瞪口呆,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其中一些內衛下意識地避向一個身材高挑的青衣女身邊,在她周圍形成了一個相對集中和嚴密的圈子。

  高瑩隱劍於肘後,對那身材頎長的青衣女內衛道:“霍都尉,南北兩衙禁軍盡皆歸附太子了,何必行那螳壁擋車之舉呢?太子今日只是想誅殺二張,為了眾姐妹,收手吧!”

  在內衛裡面,都尉洛飛、副都尉高瑩還有這位霍副都尉都各有一批擁躉,一生異變,這個霍都尉身旁自然而然便聚攏了一批人。此刻洛飛雲和她的親信已被清除,可大部分內衛還在搖擺不定,必須說服霍都尉,才能避免一戰。

  霍都尉持著利劍,神色變幻不已。就在這時,八名女相撲手突然徐徐後退,形成一個半弧狀的圈子,又有一人姍姍出現,站在上官婉兒身邊,一襲宮裙,雍容高貴,赫然是太平公主。

  “這是我李家的家事,和妳們沒有關係!”

  太平公主用高傲的語調對霍都尉道:“吩咐妳的人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我將保證妳和妳的部下安全,而且不會受到清算!”

  眼見洛都尉及其親信被殺,而高都尉及其心腹又站在對方一邊,霍都尉心中的天平漸漸傾向投降了,這時太平公主的出現,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她輕輕呼出一口長氣,沉聲道:“放棄抵抗!”

  說著,霍都尉率先將手中的長劍拋到地上,一見霍都尉投降,她身邊的內衛們也都紛紛做出了相同的動作,只聽叮叮噹當一陣響,地上很快便堆起了十幾口長劍,上官婉兒緊張的臉色慢慢鬆弛下來。

  最後一個變數,終於解決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4-3-2 17:34
醉枕江山 第一千九十八章 漫長一日(10)



玄武門得以順利進入,一路闖到迎仙宮,再撞開迎仙宮的大門,這就似一顆松塔被砸開鱗片似的堅硬外殼,剝開一層層含有松油的難剝的果肉,最后露出了那粒粒香脆的松籽兒,只等著被人享用它的美味了。

二張網羅的那些人平日里狐假虎威地把持著宮廷,連宰相和皇子皇女們要見女皇,都要經過他們首肯才行,可這時候人家以刀兵相見,他們就不堪一擊了。

張柬之和崔玄暉攙著李顯,李多詐橫刀立于他們前面,敬暉、桓彥范等人則亮出刀劍沖在最前面,只管向后宮里闖,至于那些微弱的抵抗,只管由他們帶來的兵丁進行清理,他們絕不糾纏,原因無他,只因兵變成功的關鍵就是控制住武則天。

張易之和張昌宗正在睡覺,門扉上突然一陣急驟的捶敲,一個跑得快的親信慌慌張張地來到他們的宿處,拼命地拍打著門戶,聲嘶力竭地叫道:“張奉宸,出事了,有人謀反啊,張奉宸!”

張易之和張昌宗被喊聲驚醒,張昌宗從眼睛上拿開兩片敷面的黃瓜,怔怔地道:“什么?有人謀反?”

張易之比他反應快些,他騰地一下跳下地,抓過一件袍子匆匆裹在身上,也顧不得穿靴便繞過屏風,搶到前面一把拉開房門,急聲問道:“你說什么?誰造反了,反賊現如今在哪里?”

張易之臉上白不白紅不紅的敷著一層蜂蜜果泥,此刻已經干了,皴裂的果泥面孔看起來猶如厲鬼,那個報信的心腹雖然早知道他兄弟二人有敷面美容的習慣,偶爾也見過他們敷面的樣子,還是嚇了一跳。

那人下意識地退了兩步這才叫道:“張奉宸,是太子反了,宰相也反啦,還有禁軍也反啦,他……他們……”

話猶未了,一陣驚呼喊叫聲傳來,張柬之和那報信的心腹急急循聲一望,就見幾個宮娥太監倉惶地逃進院門,后邊緊跟著就是一群明火執仗的軍漢一個個身著甲胄,手執鋼刀,其中幾人擎著火把,映著他們殺氣騰騰的面孔,有的臉上還濺著血珠。

張易之一見亡魂皆冒,尖叫一聲道:“造反啦!有反賊啊!圣人,有反賊啊!”拔腿就往正殿武則天的居處逃去。那親信一邊追一邊叫道:“張奉宸,等等我……”

“賊子休走!”

右散騎常侍李湛聽見“張奉宸”三個字,心中不由一動,他脫手擲出鋼刀刀化長虹,自張易之的后心“噗”地一聲貫入,張易之又往前奔出三步,一頭蹌在地上,他那個心腹見狀,怪叫一聲扭身就逃卻一頭撞在墻上,撞得頭昏眼花,被薛思行搶上去,手起刀落,將他干凈俐落地劈成兩半。

這時張昌宗才穿上衣服慌慌張張地從門里頭出來,一路叫道:“誰反了,誰反了?五郎,究竟是誰反了……啊!”

張昌宗跑到院中,一見滿院軍漢,個個手執鋼刀嚇得他怪叫一聲。方才張易之逃的快,眾人未曾看見他的面孔,這時火把燈光之下,看清這鬼臉怪物,把眾人也唬了一跳,隨即才反應過來。

薛思行和桓彥范不約而同地搶上前去想要砍死張昌宗,這二人心里都存了個心思,雖說這護持太子登基有從龍之功,可這從龍之功也有大有小,張氏兄弟死在誰的手上,誰的功勞自然大些。

結果張昌宗眼見兩口鋒利的刀劍劈來,嚇得雙腿一軟,竟然癱跪在地上,二人刀劍落空,相視一怔,倒不好再立即出手了,要不然這吃相也太難看了些。

張昌宗體如篩糠,顫聲叫道:“諸位將軍,昌宗何罪當誅啊?但求活命,昌宗愿傾家相報,將軍饒命!饒命啊!”

桓彥范冷笑一聲,沉聲喝道:“你這賊子蠱惑君上、禍國殃民,還不該死么?桓某今日為國正法、替天行道!”

說著便將劍高高舉起,桓彥范的官位比薛思行高,而且這番漂亮話兒也說出口了,薛思行倒不好再與他爭,只能眼看著桓彥范一劍劈下,將張昌宗的人頭砍落在地。

這些人中,不管文官武將,大多精通弓馬,但是說到步戰技擊,卻沒有一人比得上楊帆,楊帆若想爭功,就憑他的身手,這些人誰也休想搶得過他,但楊帆就隨在太子李顯身后,連刀都沒有拔。

今日是保太子、誅二張的,如果太子有個好歹,那樂子就大了。事關生死成敗,楊帆自然不能讓太子有什么閃失,所以他始終跟在太子身邊,護他周全。

至于搶功,一則他要的是整個繼嗣堂的利益,繼嗣堂的利益就是他的利益,至于他個人的權位功名,如果驟然高升,反而有高處不勝寒的危險。二來他與二張雖是互相利用,畢竟不曾撕破過臉皮,叫他親自動手,他下不了手。

皇帝寢宮里面,武則天年老覺輕,外邊人聲雜沓的,已經把她吵醒了,張易之瀕死前那一聲大叫更是被她聽了個清清楚楚,武則天心頭一緊,撐起身子喝道:“快快掌燈!何人作亂?”

寢宮里自有宮娥徹夜侍候,燈火也是留了一盞的,那幾名宮娥聽到外面聲音,也是慌如熱鍋上的螞蟻,只是侍候在天子身邊,她們早就習慣了按規矩辦事,未得命令不敢擅自行動,這時一聽武則天吩咐,慌忙把殿上幾盞燈一一點燃,然后飛快地退到武則天身邊。

天子雖然已弱不禁風,在她們心中依舊如山之峙、如淵之停,依舊是一個強大不可戰勝的存在,站在她的身邊,總能安心一些。

這時,迎仙宮監渾身發抖地跑了進來,一進來便一頭撲倒在地,武則天雖然披散著稀疏蒼白的頭發,穿著一件白色的小衣,不似平時一身盛裝、威嚴隆重的打扮,可是依舊不怒自威:“究竟何人作亂說!”

那迎仙宮監跪在地上只是磕頭,額頭觸地砰砰直響,竟連一個字也不敢答。

武則天大怒,還待再問,門帷一揭,李多詐、李湛、薛思行三人已持血刀闖入,目光凌厲地四下一掃,見寢宮內并無威脅,這才左右一閃張柬之和崔玄暉扶著太子闖了進來,后邊又跟著敬暉、薛思行、楊帆等一大堆羽林將軍。

一見室中并無兇險,李多詐等人便收了刀,與張柬之等一起向武則天肅然行禮,李顯一見母親,就如老鼠見貓,登時就麻了爪,一見眾人施禮,這才醒悟過來,慌忙也隨之行之,只是反應雖快,終究慢了半拍。

武則天見了,一雙老眼中微微閃過一絲輕蔑,森然道:“是你們作亂?”

“陛下!”

張柬之向武則天鄭重地一揖,沉聲道:“張易之、張昌宗謀反,臣等奉太子令入誅二逆,恐致泄漏,故不敢預聞。今賴祖宗有靈

二逆伏誅,臣等自知稱兵宮禁罪該萬死,向陛下謝罪!”

武則天聽到“二逆伏誅”四個字,不由得心中一慘,呼吸也頓時急促起來,她連吸了幾口氣,強抑心頭的激動將凌厲的目光投向李顯,冷冷地道:“顯兒,你好!你真是長大了,翅膀硬了!”

李顯身子一顫,雙膝一軟便跪在地上,顫聲道:“孩兒知罪!”

武則天冷哼一聲喝道:“張氏兄弟既已伏誅,你還站在這兒干什么?還不速回東宮!”

李顯慌忙道:“是!孩兒這就,六

“且慢!”

張柬之一聲大喝打斷了李顯的話,拱手道:“陛下!太子不可再返東宮了!天皇陛下將愛子托于陛下已二十余年矣。臣等不忘太宗、天皇厚恩,舍身忘家奉太子討賊,今愿陛下傳位于太子,上應天心,下順民意!”

此言一出,眾皆愕然。所謂眾皆愕然,是連崔玄暉、李多并、敬暉、王同皎、楊帆等人都為之愕然,因為這并不是他們本來商定的計劃。楊帆心道:“張柬之果然是頭老狐貍,我也著了他的道了!”

桓彥范大聲道:“張相公所言有理,今太子年齒已長,天意人心久歸太子。請陛下傳位太子,上應天下,下合民意!”

方才張柬之一番話,眾皆愕然,只有桓彥范泰然自若,面不改色,這時又是他搶先響應,楊帆心中電閃:“這個決定,應該是他二人事先籌劃的了!”

這時眾人才猛然明白過來:張柬之這是要讓這班擁太子闖宮的大臣占據從龍之功的最大份額啊!

按照他們事先的籌劃,今夜要先將皇帝軟禁起來,由今夜參與兵變的將士嚴密看管,明日公開宣布奉天子詔誅殺二張,然后利用天子的名義清洗二張的死黨。過一兩個月,再讓天子禪位于太子。

這樣做,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朝堂上的震蕩,而各派勢力也能利用這段時間充分協調好彼此的關系,說直白些就是分配好政治利益。

可眼下張柬之卻突然義正辭嚴地迫令武則天交權,這樣一來,最大的一份功勞自然就由他們這群人享有了。

維持九城治安的相王和正在與上官婉兒一同維持安撫宮內秩序的太平公主自然也有功勞,可是比起他們這些直接護持太子登基的人畢竟要差著一層,至于武氏家族那就更不用說了,這是要排擠外戚、皇親,樹立臣權啊!

一俟想明白這一點,眾文武立即紛紛搶前,異口同聲道:“愿陛下傳位太子,上應天心,下合民意!”

武則天冷冷地看著他們,看到李湛時,武則天有些意外:“李湛,朕待你父子可不薄啊,想不到你竟做出這種事來。”

李湛愧然低下頭,武則天又望向崔玄暉,道:“旁的宰相都是有人舉存,朕才提拔的,唯有你是朕親手選拔,沒想到今天你也會出現在這里。”

宰相就是宰相,不管是應變能力還是心理素質都不是李湛所能比的,崔玄暉大義凜然地回答道:“正因為陛下對臣有賞識提拔之恩,臣才不惜性命家族以報天子!臣以為,誅奸佞、保太子,就是報答天子、報效朝廷的最好手段!”

武則天被他氣得一股急火上升,登時有些頭暈目眩,急忙一手撐床,一手扶額,這才定住心神,免于暈倒。張柬之見此情形,立即俯身跪倒,朗聲道:“謝陛下恩準!”

“你……,咳咳咳……心

武則天怒指張柬之,一陣劇咳,臉龐脹紅,說不出話來。

崔玄暉、李多詐等人見狀,立即一股腦兒跪下,齊聲道:“謝陛下恩準!”

楊帆也隨著眾人跪下了,望著憤怒、無奈、憔悴、絕望的武則天,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女皇的時候,那一年、那一天、那個時候……,仿若一夢!

1月23 發表於 2014-3-3 01:06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九十九章 漫長一日(11)

   直到走出天寢殿,李顯的臉色才緩和過來。張柬之則始終保持著冷靜,離開天寢殿之後,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勒令迎仙宮監交出天十寶和那十二塊調兵虎符。

    李顯聽了張柬之的話,突然身一震,一種異樣的衝動從他的後腰眼兒一直衝到了天靈蓋,他的整個身都有一種麻酥酥的感覺,這種感覺,以前似乎只有和韋妃剛剛成親那些日,在床笫之間他才感覺過。

    他忽然意識到,他成功了,從現在起,他將成為皇帝!

    是的,他曾經當過皇帝,僅僅當了一個月,就被廢為廬陵王,從此幽禁於房州黃竹嶺。但是那次即便登基為帝,他也不曾有過太多興奮,因為那時的他僅僅擁有了皇帝的稱號,一切權力都掌握在他的母親手,而這一次不同了。

    這一次,還有誰能夠挾制他?

    他是皇帝!

    高高在上的皇帝!

    無上至尊的皇帝!

    唯我獨尊的皇帝!

    李顯陶醉了,暈陶陶,李湛、王同皎率領一班衛士,押著迎仙宮監,從二張的住處把天寶和十二虎符搜出來,畢恭畢敬地奉到他的面前。

    天子之印本來名為“璽”,但是武則天覺得璽與息同音,不吉利,所以改璽為寶了。

    張柬之和崔玄暉一絲不苟地檢查著每一方玉璽,“受命寶”、“定命寶”…···

    秦一統天下,始皇帝定皇帝之璽、皇帝行璽、皇帝信璽、天之璽、天行璽、天信璽共璽,再加上一方最重要的傳國璽,實為七璽。漢代又加兩枚寶璽,後世皆沿續漢制,便有傳國璽與八寶璽了。

    不過,到了唐代,又加了一塊,因為大唐初立時沒有和氏璧所刻的那枚傳國璽·傳國璽早被視為“皇權神授、正統合法”的信物,凡登大位而無傳國璽者,則被人譏笑為“白版皇帝”。

    大唐缺了傳國璽,只好自己刻了一塊“受命璽”聊以自慰·他們也不好意思完全抄襲傳國璽,樣式雖然照抄傳國璽,不過那八個大字改了一下,刻的是“受命之天、皇帝壽昌”。

    所以大唐的寶璽數目還是與漢制相同,不過貞觀四年的時候,李靖伐突厥,將蕭后與傳國璽一起帶回了李唐·傳國璽找到了,也不好把自己刻來充數的那塊砸了,於是大唐就多出了一枚寶璽。

    一共十塊寶璽·全以白玉雕成,螭獸為鈕,除傳國璽方四寸,其餘的璽都是一寸二分,所以哪一方是傳國璽極易辨認。

    不過大唐在沒找回傳國璽的時候,自己刻來充數的那枚寶璽仿的是傳國璽,也是方四寸。因此這十枚寶璽就是八枚天寶璽,一枚受命璽與一枚傳國璽大小相同了。

    張柬之和崔玄暉逐枚打開璽盒,認真辨認·唯恐被人移花接木。八枚寶璽驗罷,來到軍士捧著的最後兩枚寶璽前,兩人壓根沒看受命璽·不約而同地望向傳國璽。

    兩雙顫抖的手同時伸出去,輕輕打開璽盒,一枚寶璽正靜靜地躺在璽盒內·璽方四寸,白玉為之,螭獸鈕,上交五蟠螭,隱起鳥篆書:“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張柬之一直古井無波的老臉突然激動起來,滿臉的皺紋彷彿蕩起了層層漣漪·他像捧著初生嬰兒似的,小心翼翼地捧出那枚傳國璽·高高舉過頭頂,突然一轉身,重重地跪在李顯面前,高聲道:“天祐大唐,吾皇萬歲!”

    這是要坐實擁立之功了,誰還甘落人後,所有人都激動的跪倒在地,向李顯高聲道:“天祐大唐,吾皇萬歲!”

    李顯站在那兒,彷彿騰雲駕霧一般,幸福來的太快,他有些適應不了。

    ※※※※※※※※※※※※※※※※※※※※※※※※※※※※

    迎仙宮裡二相逼宮的時候,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正在召集尚二十四司以及內侍省諸內侍長官,向他們說明今夜的行動情況、行動宗旨,以安撫眾人。

    這些人都是宮廷裡各司各監的頭頭腦腦,其很多人還不知道今夜究竟發生了什麼,整個宮廷裡人心惶惶的,必須把這些人安撫下來才能穩定宮廷。接下來要保證這個權力心的順暢運作,也離不了他們的配合。

    外有大軍彈壓,內有在內廷最具權力和威望的上官婉兒控制,又有太平公主作為皇室的代表,這些宮娥太監的內司長官很快鎮定下來。

    忽然,小海公公悄悄走來,踮著腳尖對太平公主低語了幾句,太平公主點點頭,對婉兒道:“這裡交給你了,我去一趟迎仙宮。”

    迎仙宮已經被參與兵變的羽林士兵完全控制住了,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戒備森嚴。又有持戈的士兵在各條通道上來回巡弋著,滿身肅殺,方才的殺戮顯然還沒有讓他們完全冷靜下來。

    他們之很多人並不認識太平公主,因為參與政變的人成分複雜,便是薛思行這個政變的參與者也有不少士兵不認識,所以太平公主在薛思行的親自引領下,也得數次停下來,亮出張柬之臨時加蓋寶印製成的特殊通行證,才得以進入迎仙宮。

    迎仙宮內的混亂還沒有完全平息下來,倖存的宮娥太監都瑟瑟縮縮的蹲在院裡,在官兵的嚴密監視下一動不動,這些人身上都打著二張的烙印,絕對不能留用的,回頭一定會打發到浣衣局、司農寺一類的地方,另換一批可靠的宮娥太監進來。

    不過這得等婉兒把尚二十四司侍省的大小宦官、女官們安撫下來以後才能著手安排′在只能把他們集看管了。

    門上的血跡已經凍結成冰,地上的屍體還沒有搬走,太平公主小心地避讓著一具具死屍,隨著薛思行向內宮裡走。

    在第三進院落裡,太平站住了,楊帆正蹲在地上,俯首看著面前的一具屍體,太平正好看到他的側臉楊帆的神色很平靜,不喜不怒。太平輕輕走過去,薛思行聽說過她和楊帆之間的風流韻事,識相地站在原地沒動。

    楊帆聽到腳步聲扭頭一看是她,急忙站起來,擋在那具屍體前,但他還是晚了一步,太平公主看清了那具屍體,“呀”地一聲輕呼,伸手摀住了嘴巴眸露出驚駭之色。

    那具屍體穿著一襲長袍,袍帶未繫,散在地上頭髮也披散著,後背上插著一口刀,半截刀刃深入身體,令人怵目驚心的是,他沒有頭,頭頸的位置有一大灘鮮血。饒是太平膽氣過人,驟見這種情形,還是不免一驚。

    楊帆擋住太平,回首對一名羽林軍道:“把屍體抬走!”

    那士兵遲疑道:“這···…他是逆賊首領張易之未得宰相吩咐,只怕不宜處置。將軍……”

    楊帆霍然一轉身,眉宇間凝起一片殺氣沉聲道:“殘屍也要蹂躪麼?以鋪蓋捲了抬走!”

    那羽林軍被楊帆嚇了一跳,慌忙喚過兩名士兵,去二張臥房拖了床被縟出來將那屍體捲起,楊帆一指門口另一具無頭屍體,道:“還有那一具,一併抬走,看管好了。”那羽林軍未敢再反對,急忙又把那具屍體裹好抬起。

    太平公主低聲道:“這是二張的屍體?”

    楊帆點點頭,與她並肩向宮殿裡走一邊走一邊道:“張相公吩咐割下他們的人頭,要懸掛於朱雀大街示眾。”

    太平咬了咬嘴唇輕聲道:“二郎勿惱,這是······必要的舉動。”

    楊帆輕輕吁了口氣,道:“我知道,所以我並沒有反對。只是殘屍總要處理的,不能一直放在迎仙宮吧。”

    “嗯……”

    太平明白他的心情,點點頭,道:“懸首示眾後,我會安排人把他們的屍首縫合起來,送去大慈恩寺火化。”

    楊帆低聲道:“好!”

    他在皇帝寢宮門口站住,低聲道:“皇帝現在的心情很不好,妳是皇帝的女兒,好好勸慰她一下。”

    太平心忽然湧起一種莫名的情緒,正如楊帆之於二張,她對自己的生身母親也是如此,這場兵變是她主動參與的,並且在其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她希望兵變成功,可是兵變真的成功了,她的母皇淪為階下囚後,她還是難免傷感。

    楊帆略一沉默,又道:“張相還交待,希望妳能說服皇帝,馬上下禪位制書。”

    太平公主霍然抬起頭,驚愕地道:“馬上?不是說······”

    她直視著楊帆,目漸漸升起憤怒的火焰。

    楊帆苦笑道:“這件事,我事先全不知情。我看,就是那些參與兵變的武大臣,事先也不知情,所有人都被張相公瞞住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件事應該只有桓彥范參與商量過。”

    太平公主慢慢冷靜下來,其實參與兵變的人並非沒有她的親信,只是別人不知道而已,敬暉實際上就是她的人。

    如果這些大臣刻意要瞞過武李兩家,以行兵諫清君側之名,實則打著立即奪位的打算,那麼敬暉作為兵諫的主要人物一定會事先知道,那她也就知道了。如今既連敬暉都不知道,楊帆這個被人防範著的參與者不知內情也就不稀奇了。

    楊帆淡淡地道:“沒有人是傻瓜,既然提著腦袋參加了兵變,誰不想謀求最大的利益?可是你我居然沒有看穿這一點,我們被張老頭兒騙,也是活該。”

    太平公主憤怒地道:“可這不是我們本來的計劃,我不答應……”

    楊帆截斷她的話道:“我們不能不答應!天之寶已經落在他的手,如果皇帝執意不肯下制書,他一樣可以炮製出一份來。難道我們可以在這個時候,再發動一場政變麼?”

    太平公主咬緊牙關,道:“張相公現在何處?”

    楊帆道:“他們已護送太駐入紫宸殿,正在商議明晨如何詔告天下。”

    太平公主沉默良久,緩緩地道:“我明白了!”

    楊帆看著太平公主走向寢宮的背影,她的脊背孤傲而挺拔,像一張繃緊的弓弦,似乎稍觸發,就會激烈地彈射出去。

    楊帆知道以太平剛烈的性格,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算計,她從來就不是任人擺佈的性格,可這一次,她不能不接受,因為張柬之已經算計到了所有的情況,完美地利用了眼下的形勢。

    曾經,武則天用她的強勢,壓迫太平接受了她安排的婚姻,但她用她的方式進行了十年持續不懈的反擊。這一次,張柬之的算計,她能隱忍多久?

    楊帆也是參與政變的軍事將領,立即擁戴李顯登基其實是對他大大有利的,他將獲得的名利,將比他預計的還要多,可他同樣有些惱火,惱火於張柬之的算計。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次政變,將不會完美結束…···
1月23 發表於 2014-3-3 12:21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一百章 漫長一日(12)

    寢宮裡面,武則天靜靜地躺在榻上,自從張柬之和崔玄暉等人擁著太子離去,她就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她聽到張柬之在外堂喝令宮監交出御璽和虎符的聲音,聽見甲冑碰撞,知道那是在她寢殿門口安排了侍衛,但她始終未發一言,事到如今,她還能做什麼呢?

    她緊閉著眼睛,眼淚依舊從眼角滲出來,武則天便轉過身去,她不想讓宮娥看見她流淚的樣子,實際上幾名宮娥此刻正蜷縮在角落裡為她們自己的命運提心吊膽,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動靜。

    武則天的心中滿是悲涼,這一刻來的太突然了,以致她還沒有時間靜下心來去反思自己的一生,沒有時間去想她這一輩子害過多少人,那些人每一個的下場都比她悽慘十倍,所以她覺得異常的悲憤。

    江山社稷,皇帝的寶座,她早晚是要交出去的,所以她並不戀棧這即便不被人奪走也再維持不了多久的權力,令她傷心的是,她一手締造的武周帝國勢必要一世而終了,她的兒子既然發動兵變奪回皇位,就一定會恢復李唐的名號。

    武則天覺得身上一陣陣的寒冷,她忽然想到了張易之和張昌宗偎依在她身邊時帶給她的溫暖,而那兩個情夫此刻已經變成兩具冰冷的屍體。

    她還記得不久前自己信心十足地給他們的保證和承諾,這令她尤其感到絕望而憤怒。她本以為在她死後有些人才會不能容納張氏兄弟,可她沒有想到她還活著。那些人就已經如此猖狂。

    她用了二十年時間,殺戮了無數生命。殫精竭慮、窮盡心思,才建立了她的帝國,創業艱辛啊,毀滅卻只需要一晚……

    “阿母……”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喚,武則天連忙拭去腮邊的淚水,冷冷地道:“令月,妳也背叛了我,是嗎?”

    身後沒有傳來太平的回答。只是感覺臥榻微微一沉,知道她在榻邊坐住了。武則天凝視著面前霧一般的帷幔,喃喃地道:“朕這個皇帝,真的這麼失敗嗎?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們唸唸不忘恢復李唐?”

    不管如何,武則天都是她的生身母親,如今武則天已經成為一個失敗者。不管是在國事上還是在家事上,太平公主都不想再對她說什麼重話,指摘她什麼過失、或者譴責她的無情,太平公主只是無言地坐著,許久才輕輕勸道:“阿母,不要傷心了。”

    “呵呵……”

    武則天冷漠地笑了笑。緩緩轉過身,凝視著她的女兒道:“我沒有傷心,傷心有什麼何用處?我這一輩子都在鬥,在家族,入宮後。當皇后、當太后、當皇帝……,無時無刻不在與人鬥、與天鬥。我鬥了一輩子,最後一仗,我輸了而已。”

    太平公主默默地看著她的母親,武則天道:“我這一輩子,就輸了這麼一仗,失敗的原因是因為我太老了,我疾病纏身,沒有精力去注意他們,我大限將至,所以一些人開始別覓高枝!我是敗給了歲月,而歲月是任何人都無法打敗的對手!”

    太平公主想要反駁她,可是思緒異常的混亂,考慮到母親所受的打擊已經極其沉重,太平公主也不想再說什麼重話,於是她認可了武則天的結論似的,輕輕點了點頭。

    武則天看到她點頭,臉上露出欣然的神色,像個孩子似的笑了:“女兒,你們以為把我囚禁在這裡,我就可以任由你們擺佈了?不,不可能,我是武曌,古往今來、獨一無二的武曌!如果我決意赴死,照樣能給你們製造無窮的麻煩,不是嗎?”

    太平公主有些不耐煩母親的自鳴得意了,她毫不留情地反駁道:“母親,妳以為自盡可以讓太子哥哥擔上弒母的罪名,從而受到千秋萬代的唾罵?這座迎仙宮已經被太子哥哥控制了,如果母親決意赴死,明天您依然會‘活在宮中’。即便這個消息瞞不住世人,朝廷也可以偽造一份‘您’的罪己詔,宣佈您是一死以謝天下!”

    武則天的心頭倏然掠過一絲寒意,她是皇帝,這些手段她再清楚不過,她知道女兒說的每一句話都完全可能成為現實,她怔怔地愣了半晌,忽然呵呵地笑了起來。

    她不想死了以後還被人擺佈,那她就只能屈辱地活著!她失去了她的帝國,失去了她的寶座,失去了她的情郎,連她自己的生死,如今都由不得她自己選擇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武則天的低笑變成了放聲大笑,她憤懣地捶著床榻,笑得滿臉是淚。太平公主默默地坐在榻邊,任由武則天發洩著,過了半晌,武則天才喘息著躺回榻上,疲憊地閉上眼睛,低聲問道:“外邊如今是個什麼情形?”

    太平公主道:“尚還平靜,九城已在相王哥哥掌握之中,宮裡面,六尚二十四司和內侍省的人會一如既往地安排好宮裡的一切,北城各路禁軍也沒有蠢動……”

    武則天打斷她的話,問道:“沒有人死難嗎?”

    太平公主想了想,答道:“幾乎沒有什麼傷亡,除了在這迎仙宮中……,他們為了儘快趕到您的寢宮,所以動了手,殺死了幾十個張氏兄弟的人,不過……二張的死黨,本來就不會被放過的。”

    武則天心中一陣失望,她沒想到,她以太后之尊、皇帝之母的身份,也要用那麼多年的時間,前前後後殺掉那麼多人、流放那麼多人,才能坐上皇帝的寶座,可是在她的權力交替的時刻,居然沒有一個死士站出來。

    太平公主看著母親蒼老的容顏,這幾年,她的牙齒已經掉光了,兩頰明顯的凹陷著,顯得那麼衰弱。她的眼睛閉著,眼球也沒有一絲轉動,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以致於太平有種無話可說的感覺。

    她張了張嘴,還是覺得此刻向母親提出禪位制書的事有些難以啟齒,於是她又抿上了嘴巴,心裡想著或許讓母親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向她提出這件事會更好些。但是武則天似乎感覺到了她的為難,慢慢張開眼睛,淡淡地問道:“他們讓妳來見我,不僅僅是為了探望我這個老婆子吧?”

    太平公主垂下了眼睛,低聲道:“母親……”

    武則天轉動了一下眼珠,喃喃地道:“他們還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呢?哦!他們……想要朕下退位詔書,是嗎?”

    太平公主咬著下唇,輕輕點了點頭。

    明明大局已定,完全可以像太宗皇帝時一樣先這麼過上幾個月,再讓女皇退位,既可以保全君臣母子的顏面,又可以更平穩地接掌政權,可現在卻要如此迫不及待,這讓太平很是不快,向母親坦承此事時也有些難為情。

    “呵呵……”

    武則天譏誚地笑起來:“他們也太性急了,妳不用覺得難為情,娘知道這一定不是妳的主意,如果妳是太子,是不會決定現在就逼娘退位的,妳比妳那兩個沒出息的哥哥都要強。可惜妳是女兒身啊……”

    太平公主心中一陣激動,受到母親的器重和讚賞,總是會讓兒女感到愉悅的,更何況她的母親是前無古人的一代女皇,但是這種激動剛剛湧遍全身,就像潮水一般泄了下去,太平突然心中凜凜:

    “母親真的讚賞我的才幹嗎?五哥的暴斃或許是個不解之謎,可六哥呢?他可是明白無誤地死於母親之手!可惜我是女兒之身?五哥和六哥是有才幹的賢明太子,是男兒身,結果又如何?七哥和八哥如今這般懦弱無能,難道母親就能脫得了干係?

    想到母親這麼說可能對她包藏的禍心,太平公主突然不寒而慄。她的沉默使武則天有些不安,武則天不自然地扭過頭,避開了女兒深沉的目光,低聲道:“妳告訴顯兒,退位詔書,我會下達的……”

    一夜的變亂,在黎明前結束了。

    宮廷裡的鐘聲,和往常一樣準時響起。這意味著兵變者已經完全控制了宮廷,雖然它的女主人已經淪為階下囚,但它一如既往地正常運作著,新的皇帝正在紫宸殿裡等著登基。這個世界沒有誰是不可取代的。

    一早起來,渾然不知昨夜宮中事的長安百姓們,驚訝地發現朱雀大街上挑起了五顆人頭,張柬之的確沒有大開殺戒,就連張家的人,他也只下令殺了張易之、張昌宗、張同休、張昌儀、張昌期這五個標誌性的人物。

    張同休三人本來是地方官,過年的時候回京與家人團聚的,因為有張氏的背景,所以他們滯留不歸,本打算過完正月才回地方上去,結果昨夜兵變,他們便追著張易之和張昌宗下了九泉。

    張柬之是八十高齡才被任命為宰相的,在這一點上,大概只有那位渭水垂釣的姜太公才能與他媲美。在他之前,不知多少仁人志士前赴後繼地要終結武周王朝,可是他們不斷添柴加油,武周這鍋水就是燒不開,直到張柬之這把柴填進去,武周王朝,謝幕了!

    P:漫長一日終於結束,大功告成,投個票吧^_^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3-3 12:38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3-4 00:27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排排坐,分果果

    神龍元年正月二十三日的黎明,朱雀大街上赫然挑出了張氏五兄弟的人頭。

    這個消息剛剛傳遍長安城,又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女皇已經宣佈,由皇太子監國,總統萬機。

    長安百姓對李唐的歸屬感較之洛陽百姓尤勝三分,聞聽這個消息,萬眾歡呼,無數百姓湧上街頭,彷彿又回到上元節時的熱鬧場面。

    樊川杜敬亭趕到朱雀大街,擺下香案,就在張易之五兄弟的人頭前面擺下香案,祭奠亡兒,一時間老淚縱橫。

    旋即,宣佈監國的皇太子李顯就下令,任命相王府司馬袁恕己為風閣侍郎、同平章事,分遣十名使者,奉監國太子的璽書,宣慰十道各州。

    如果此時讓武則天繼續頂著皇帝的頭銜,是非常有利於政權平穩交替的,他們可以打著武則天的幌子把許多懸而未決的問題解決,一些不宜由太子出面的事情打著皇帝的旗號先行處理好。

    但是因為張柬之和桓彥范的自作主張,設想中本來至少應該三個月的過渡期被一下子縮短為一天,朝廷於正月二十四日就宣佈女皇退位,禪位於皇太子,這一來不但許多計劃中的事情無法實施,而且當即就產生了新的問題。

    突然改變兵諫計劃的直接結果就是立即造成了兵諫集團的分裂,勃然大怒的武三思憤然向皇太子告病,閉門不出。武氏一族身具軍職的子弟們全部遣往軍中,就連武攸宜也被放歸羽林衛。

    隨即。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也先後向皇太子稱病,一時間把李顯弄得焦頭爛額。可他當時禁不住立即登位的誘惑,已經答應了張柬之等人,而且已經貿然宣示全國,豈能出爾反爾?

    萬般無奈,李顯只得放下身段,親自登門慰問,先訪相王府,再訪太平公主府。最後是梁王府。

    李顯與兄弟、胞妹私下密談時,竭力撇清自己,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了張柬之和崔玄暉一群人身上,相王和太平公主心知這事既已成為事實,是不可能逼著皇太子再改變主意的,他們只是心氣難平,鬧些情緒。

    如今皇太子主動登門。放下身段,軟語央求,二人發了一通牢騷也就答應出席登基大典了。可武三思卻不給李顯這個面子,任他好話說盡,武三思執意不出。

    如今雖然是相王李旦掌握著南衙諸衛,只要他答應出席登基大典。支持太子登基,基本上就可以保證九城的安全,但是李顯可不放心,儘管張柬之再三向他保證,說武氏一族此時此刻絕不敢冒天下之大諱再生事端。他還是提心吊膽。

    於是,李顯又掉轉車頭。再度回到太平公主府,厚著臉皮央求胞妹以武家媳婦的身份出面,勸說她的大伯武三思。太平公主只好說面,一番協商之下,武三思這才勉勉強強地答應下來。

    這些事情,自然只有李顯三兄妹和武三思這幾個當事人才清楚,至少在外人眼中看來,皇太子登基是眾望所歸的。

    正月二十五日的登基大典,雖然因為過於倉促而顯得有些簡陋,但是眾多實力派人物紛紛出席,自然讓人覺得皇太子登基天下歸心、實至名歸。但是,一些熟諳朝廷典制禮儀的官員和儒生們,還是能從中品砸出一些特殊味道。

    皇帝登基,照例有一套固定的程序,有一些事情也應該在登基當日宣佈,比如既然是禪位,新皇對先皇如何安置;新帝登基,年號確定為何,新帝有何重大國策;新朝甫立,對文武百官有什麼任命和調動等等……

    而這一切,因為李顯登基太過倉促,而且涉及到重大利益的方面,政變集團內部還沒有協商一致,無法立即宣佈,導致李顯時隔二十年,再度登基稱帝的時候,竟然在登基大典上只宣佈了一件事。

    而這件事在皇帝登基當日慣常式序中,本應是最後一條,而不是僅有的一條,那就是:大赦天下!

    李顯宣佈,自文明(公元684年,也就是李顯初次稱帝旋即下台的那一年)以來獲罪的人,除了徐敬業、越王李貞、琅琊王李沖及其反逆魁首,以及二張一派的死黨,盡皆昭雪,子女配沒者盡皆赦免。

    張易之一黨遇赦不赦倒是情有可願,為何保唐反武的徐敬業還有越王李貞、琅琊王李沖這兩位有血性的李唐王爺都不能得到赦免呢?追根究柢,還是因為張柬之的突然勸進打亂了政權交替的最好節奏。

    張柬之或許是為了抑制宗室和外戚勢力,或許只是為了讓功臣集團獲取最大的政治利益,他究竟是怎麼想的,外人無從得知。但他倉促勸進,沒有留出一個政變的緩衝期,絕對是犯了政治上的大錯誤。

    這三個最該平反的人無法得到平反,就是因為張柬之的冒進。因為這三個人當初起兵打起的旗號都是反武則天,而李顯是以武則天禪位的名義登基稱帝的,他如果為公開打起反武旗號的三個“反賊”平反,那不就是變相承認他也是反武的麼?

    自己打自己耳光的事他不能做,解鈴還須繫鈴人,這幾樁公案的解決本應該放在皇太子監國期間,找個機會以這幾樁公案的當事人,女皇武則天的名義“下詔”赦免,可是因為計劃突然改變,懸而未決的事情何止這麼幾件。

    正月二十六日,武則天搬出皇帝寢宮,徙居上陽宮。

    正月二十七日,李顯率文武百官至上陽宮拜謁武則天,上尊號“則天大聖皇帝”。為了表示自己對母親的孝心,李顯還當眾宣佈,每十天他就要率領百官拜謁一次,估計大權被奪、軟禁內苑的武則天並不喜歡這種安排,但她已無權要求什麼,自然也無權反對什麼。

    新朝氣象,新帝登基了,不能對百官沒有絲毫動靜吧,再說大家也都知道這一次皇太子是在清君側、誅二張的背景下才提前登基稱帝的,那就必然有功臣存在,對功臣的封賞不能無休止地拖下去。

    所以張柬之、敬暉、桓彥范等把持了朝政的五大臣這幾天最忙碌的一件事就是協商功勞分配的問題。

    正月二十八日,第一批封賞功臣的名單終於出籠了。

    首先獲得封賞的就是這次策劃政變的功臣集團。李顯宣佈,以張柬之為夏官尚書、同鳳閣鸞台三品,崔玄瑋為內史,袁恕己為同鳳閣鸞台三品,敬暉、桓彥范皆為納言,以上五人皆為宰相,皆賜爵為國公。

    李多祚已經是羽林大將軍,官職上升無可升,賜爵遼陽郡王;王同皎作為皇帝的女婿和擁立的主要功臣,封右千牛將軍、賜爵琅邪郡公;李湛封羽林大將軍、賜爵趙國公;楊帆封冠軍大將軍,賜爵忠武侯。

    從楊帆受封的爵位來看,李顯並沒有忘記他把自己從房州救回京城的大恩,反倒是在這次兵變中,李顯和功臣集團並不認為他起了什麼關鍵作用。不過,李顯依舊讓他掌握千騎,也算是對他表示了充份的信任。

    從官銜上來說,楊帆也快爬到武職巔峰了。在他上面,只剩下驃騎、輔國、鎮軍三個大將軍銜,而其中前兩個還是虛銜,在掌實權的軍銜中,楊帆只差一步就能登頂,獲封鎮軍大將軍了。

    至於其他功臣,因為各派勢力角逐激烈,寸土必爭,每一個名額都不願放棄,一時之間還沒有商量出個結果。不過從先封功臣,且張柬之五人俱封國公、俱都拜相的舉動來看,張柬之的勸進確實取得了絕對性的效果,朝政現在由他們把持了。

    封賞完功臣就該封賞參與政變的皇親國戚以及其他有功人員了,首先要加封的當然是出力甚巨的相王和太平公主。

    相王李旦以并州牧、左衛大將軍、太子衛率兼安北大都護、相王的身份,進號為安國相王,官拜太尉,參知政事,加食邑一萬戶。太平公主則進號鎮國公主,加實封五千戶,參知政事。一個安國,一個鎮國,這兩兄妹的江湖地位可想而知。

    至於武三思……,很不幸,因為時間緊急、協商未果,這老頭兒被排到下一批準備封賞的功臣裡去了。

    以上種種封賞,自然不是李顯一人決定的,而是由從政變當天,懷抱傳國璽護持太子入掌紫宸殿開始就已經控制了政權的張柬之、崔玄暉等人主導的,排斥武氏家族也是他們的決定。

    在他們看來,皇帝已經登基,大局已定,南衙已被牢牢控制,北衙這段時間也在被分化滲透著,武氏一族已不足為慮,假以時日,可以輕而易舉地把武氏家族徹底踢出政壇,無需再看他們臉色。

    武三思被利用完就像一塊破抹布似的被丟在了一邊,這可把他氣壞了,他先是氣的磨牙,接著氣的磨刀。當初說是誅殺二張,結果張柬之那老賊臨陣變卦,提前擁太子登基了。好,這他忍了。

    接著為了讓他答應出席登基大典,李顯那混帳東西親自登門,低聲下氣好話說盡,接著又捧出太平公主說情,他給了面子,出席了登基大典,現在該論功行賞了,他卻被排到第二梯隊,“叔可忍嬸不可忍啊!”

    且不提氣的跳腳的武三思,這次扶保李顯登基稱帝,還有一個大功臣。此人居功甚偉,不可不賞,可是對眾功臣一番論功行賞後,輪到她時,卻讓皇帝和五大宰相犯了難,因為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賞……

    P:求月票、推薦票!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3-4 00:29 編輯

ladmantw 發表於 2014-3-4 11:52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論功行賞

    不是她提供消息,策劃兵變的人就無法對宮裡的情況瞭如指掌,自然也就不敢輕率行動。

    不是她巧妙安排,張柬之等人扶太子硬闖迎仙宮時,就不會只是偶然被兩個小太監發現了;

    不是她預先叫人安排了撞木,迎仙宮不會那麼迅速就被攻破,事先誰也難以保證迎仙宮中有無秘道,皇帝能否及時脫身;

    不是她挺身而出,內衛未必就能受阻於半途,也許這就是他們折戟沉沙的那個關鍵。要知道,內衛中高副都尉的那一支人馬,可是她的心腹;

    不是她主持大局,宮廷也不會這麼快就安定下來,功臣集團是沒有能力一下子就撤換掉所有宮娥太監的,內廷若是穩不下來,太子就不敢居留於宮中,新皇登基卻住在宮外,那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話。

    如此種種,功莫大蔫,此人就是上官婉兒。新帝登基,論功行賞,輪到上官婉兒時,李顯和張柬之、崔玄暉等一群人卻有些為難了,因為婉兒固然功勛卓著,但他們不知道該對婉兒如何論功行賞。

    婉兒雖權如內相,品秩上卻只是五品女官,再若提拔只能是五品以上,可她畢竟是女人,不能賜她一個朝官,那就只能依舊在內廷官員體制裡進行提拔。內廷裡也是有官員階級的,太監有宦官的品秩,宮娥有女官的品秩。

    但內廷女官品級中,一般五品也就到頭了。五品以上的女官,一向只封給皇帝的后妃,作為她們的待遇標準,而婉兒早就是五品了,還怎麼升呢?有鑒於此。敬暉提出,不如就讓皇帝納上官婉兒為妃,反正皇帝登基後,總要再納些妃子的。

    但這一提議卻立即遭到了張柬之、崔玄暉等一批老成持重之臣的堅決反對,後宮裡韋妃聞言,更是反應激烈。

    張柬之等人的反應是很正常的,他們之所以要給婉兒論功,一是因為婉兒的功勞就擺在那裡,繞不過去,二來也是因為婉兒主持宮廷那麼久。現在新帝剛剛登基,要穩定宮廷離不開她的支持。

    但也恰是因為如此,婉兒絶對不可以成為皇帝的嬪妃,這些年來,她作為內相。與太多外臣打過交道,後宮若有一個和朝臣有密切關係的后妃。那幾乎就意味帝國必將再遭遇一場災難。

    武則天就是由一個強勢的后妃脫穎而出。最終成為一代女皇的,前車之鑒不遠,還不汲取教訓麼?這是張柬之等大臣的想法。

    而在韋妃看來,婉兒與一些外臣有聯繫,還牢牢控制著內廷,且素有才名。人又生得婉媚無雙,雖然她早知丈夫在床闈之間已經不成了,可是婉兒一旦成為后妃,想架空她這個正宮也是輕而歇舉的事。只要不是太蠢,沒有哪個女人會坐視這樣一個強大對手的出現。

    韋妃對李顯這個皇帝有著莫大的影響力,李顯對韋妃幾乎是言聽計從,而張柬之等兵諫五大臣現在則把持著朝政,對李顯的影響力同樣巨大,他們都不同意,李顯自然不會點頭。

    大家議來議去,最後只好決定破一次例,反正大唐的新鮮事兒已經多了,比如公主開府建衙,比如造新字兒,比如女子稱帝,蚤子多了不怕咬,也不差再多這麼一件。

    於是,他們商量之後,決定加封上官婉兒為三品女官:婕妤。本來這個官職一向只有皇帝嬪妃才能授予的,現在為婉兒破了例。

    婉兒本想功成身退,一聽之下自然婉拒不受,她只想辭官出宮。

    有功不賞,有罪不誅,乃是天子大忌,何況這些功臣們已經拉了長長一份名單,都想著要一人得道、雞犬生天呢,上官婉兒若是這麼發揚風格,你讓他們怎麼辦?

    所以眾人堅決不答應,他們以為婉兒嫌官小,於是又把婉兒再提一級,升為二品昭容。昭容在二品女官裡面僅次於昭儀,而武則天當年是做過昭儀的,為了迴避皇帝曾經擔任過的職務,這才封她為昭容。

    這已是皇帝和五大臣最大的誠意,再要往上升就只能做皇妃了,婉兒之意本不在此,奈何她與郎君在朝廷裡卻是越陷越深拔足不得,直接坦承她與楊帆的私情?這石破天驚的消息說出來,還不知是禍是福。

    無奈之下,婉兒只好答應了皇帝的封賞,不過她也提出了一個條件,那就是每日與朝官們一起入宮做事,與宰相們一樣每月在宮中輪值,其他時間要宿在宮外。這個要求倒是正合韋妃和張柬之等大臣們的心意,於是他們慨然應允。

    並且,皇帝還慷慨地決定,由朝廷出資為她修建一幢官邸。這是示之以恩,但也明確了她雖官至昭容,卻非皇帝嬪妃。因為有史以來,從沒有哪個皇帝允許他的女人在宮外居住過,內宮都只用太監呢,嬪妃豈能居住宮外。

    婉兒這一表態,韋妃和張柬之等人對她都沒了戒心,不但加封她為二品昭容,而且由她專掌詔命,這一來對她的重用實際上已經超過了武則天時期,這也是為了宮中的安全,他們清楚武三思現在心懷不滿,而內外勾結正是兵變成功的關鍵,必須要拉攏婉兒。

    婉兒選擇的宅邸緊挨著她母親的府邸,這是出於孝道,朝廷自然要予以滿足,如今那一片的百姓人家正在搬遷當中。

    ※※※※※※※※※※※※※※※※※※※※※※※※※

    “參見上官昭容!”

    楊家後花園裡,楊帆一見婉兒,便笑吟吟地向她施禮。

    婉兒紫衣玉帶,頭戴珠冠,一張笑靨份外嫵媚。在她背後就是長廊雨檐,新融積雪化作點點水珠,正自檐上淋漓而下,被陽光一照,七彩紛呈,映得婉兒嬌麗的身影住彷彿雨露灌溉後的鮮花。

    “楊大將軍,免禮吧!”

    婉兒拖著長音兒,裝模做樣地朝他虛扶了一下,忽然“噗哧”一聲嬌笑,如穿林乳燕一般縱身一躍,輕盈地撲進他的懷裡,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歡喜地道:“郎君呀,人家從此總算可以與你長相廝守了!”

    婉兒本來清麗窈窕,年紀漸長且生了孩子之後,身子稍稍豐腴了一些,於是清麗嬌俏就轉作了婉媚溫柔。

    婉媚溫柔的美人入懷,楊帆自然便是一番擁抱親吻,婉兒自打生了孩子,變得特別容易動情,一番親昵,惹得她俏臉生暈,眉梢眼角儘是春意,那雙眼睛也水汪汪的嫵媚無比了。

    這番春意入目,楊帆也不禁食指大動,只不過……

    “呀呀呀,咭咭……”

    三姐兒不合時宜地闖進了院子,懷裡還抱著個小丫頭,小丫頭興緻勃勃地東張西望,忽然一眼看見她老爹,小丫頭馬上咧開嘴巴笑了起來,身子一竄一竄的蹦著高兒。

    “黛兒!”

    一見孩子,婉兒立即驚喜地迎過去,一把搶在懷裡。小丫頭倒也常能見到娘親,雖然最近這些日子見的少了,卻也沒有生疏,因此並未抗拒她的擁抱和親吻,只是她顯然和老爹更親近些,扎撒著小手,只希望爹爹抱抱她。

    楊帆幽怨地瞟了三姐兒一眼,三姐一臉無辜:“不是阿郎讓我把孩子抱來的麼?幹嘛這麼看著人家,像人家欠你兩弔錢似的。”

    古竹婷已經生了,很幸運的是,她生了個兒子,這樣就不至於出現雙胞胎長相大相逕庭的疑問了。只是兩個孩子現在體形差距還比較明顯,暫時不宜抱出來見外人。

    婉兒一見孩子,眼裡就沒有楊帆了,楊帆在旁邊轉來轉去的,根本被她視若無物,弄得楊大將軍好不吃味, 好在還有黛兒安慰著他受傷的小心肝,黛兒一直張著小手要抱抱呢,只可惜都被婉兒用胳膊肘擋開了。

    這時候,桃梅也到了後院,在楊帆又一次被母女倆“無視”後,走到他身邊耳語了幾句,楊帆神色一動,對婉兒道:“我去見位重要的客人。”

    “嗯!”

    婉兒答應一聲,頭都沒抬,只是跟女兒頂了頂鼻尖,在逗得她嘎嘎大笑之後,親昵地問道:“乖寶寶,想娘親沒有?”

    “唉!”

    楊大將軍酸溜溜地嘆了口氣,揚長而去。還是小蠻好啊,從沒因為孩子就忽視了他的存在,至於阿奴和小婷,都和婉兒一個樣。楊大將軍一邊走一邊惡狠狠地想:“我讓你們生,我讓你們多生幾個,到時候煩不勝煩,看你們還疼得過來不!”

    “楊念祖!”

    楊帆正大步流星地走著,忽然看見一道人影倏然閃過一道月亮門兒,立即一聲大吼,楊念祖慢慢從門邊退了回來,瑟瑟縮縮地站好,怯生生地叫道:“父親大人。”

    楊帆背著雙手,端著父親大人的架子走過去,板起臉道:“這個時辰你不是正該讀書麼,在院子裡頭晃悠什麼?”

    楊念祖垂著雙手,一副習慣性挨訓的德性:“先生辭職了,娘親說要給姐姐和孩兒重新找位有德行有學識的先生,這兩天還沒找來呢。”

    楊帆勃然大怒:“先生為什麼辭職,先生什麼時候辭的職,是不是被你小子給氣的?”
1月23 發表於 2014-3-5 00:27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革命尚未成功

    楊帆這些天一直沒有回家,因為政權交替的方式不是正常而和平的,宮廷的警備是重中之重,他直到現在依舊要每天守在軍營裡,今兒是抽空回來一趟,實在不知道家裡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楊念祖囁嚅著剛要回答,小蠻忽然從竹林小徑中走出來,一見兒子像老鼠見貓似的站在父親面前,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便對楊帆嬌嗔道:“你呀,好久不回家,一回來就訓他作什麼。念祖,你去玩吧。”

    楊念祖一聽如蒙大赦,向楊帆吐了吐舌頭,立即溜之呼也。小蠻對楊帆道:“展先生辭去了西席,家裡一時還沒找到合適的老師,便讓他歇兩天吧,這孩子現在做起功課來還是挺認真的。”

    那位展先生教書很負責,與楊帆賓主之間相處的也不錯,如今竟然辭去了,楊帆很是惋惜,便問道:“展先生怎麼會辭歸呢,他是嫌咱們家的束修不高,還是他家裡出了什麼事情?”

    小蠻道:“奴家也曾一再挽留,後來那展先生實在推卻不過,這才說出實情。原來這位展先生以前是敬相公家裡的西席,後來他的一個甥女還嫁給了敬相公的內弟為續絃。如今敬相公保舉他要做官了。人家有這般大好前程,奴家怎好攔著,便贈了他一份程儀,送他離開了。”

    稱為相公的就是宰相,宰相班中姓敬的現在只有一個敬暉,聽說是這麼回事。楊帆也只能搖了搖頭,無奈地道:“良師難覓啊。那就好好打聽一下吧,選個好先生回來,不能誤了孩子。婉兒來了,妳去見見她吧,我到書房見一位朋友。”

    小蠻點點頭,徑往花園趕去,楊帆也直奔書房。楊帆推開書房的門,就見一人正負手望著壁上的山水畫。聽見聲音扭頭一看,便轉過身來,向他笑吟吟地長揖一禮,漫聲道:“草民沈沐,見過侯爺。”

    楊帆笑起來,道:“沈兄,你也開我玩笑是不是?你要是喜歡。那咱倆就換換,我還羡慕你這布衣侯的逍遙呢。”

    沈沐直起腰來,笑道:“怎麼,你年紀輕輕的,就從一無所有熬到了世襲國侯,還不滿足麼?”

    楊帆嘆道:“廟堂之中不自由啊。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回來多久了?”

    沈沐懶散地笑道:“剛回來,不過……有些消息,我不在長安也一樣瞭如指掌。要不然,你以為我怎麼知道你受封侯爵了?”

    楊帆道:“不過是多領一份俸祿罷了,有甚麼大不了的。”

    沈沐道:“不只吧……”

    他上下打量楊帆幾眼。問道:“你現在可是冠軍大將軍了,怎麼沒著紫服玉帶?”

    楊帆道:“我有那麼騷包麼?又不是上殿面君。我穿成那副樣子是要唱大戲麼?”

    沈沐“哧哧”地笑起來,道:“朝廷體制,我是不甚瞭然的。怎麼樣,你這個冠軍大將軍,與以前有什麼不同?”

    楊帆皺著眉頭想了想,道:“除了多領幾石祿米,需要向我行禮的官員多了幾個,也就是手下的兵丁又多些了。”

    沈沐雙眼一亮,探身問道:“多了多少?”

    楊帆道:“千騎變萬騎,你說多了多少?”

    沈沐一驚,失聲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楊帆抻了個懶腰道:“就是今兒,皇帝剛剛跟我交待的。”

    沈沐笑起來,道:“好啊!你這才是悶聲發大財呢,比起那些表面風光都要強些,官很容易就奪走,爵也很容易就削掉,可這實打實的兵權,不管誰想動你,他都得先好好琢磨琢磨才行。”

    楊帆無聊地擺了擺手,道:“我既不想造反,也不想挾天子以令諸侯,要那麼大的權力做什麼?”

    沈沐狡黠地道:“是麼?那你怎麼不掛冠歸去?”

    楊帆雙手一攤,道:“你以為我想走就能走啊?我又沒到七老八十的歲數,有什麼理由解甲歸田呢?皇帝能準麼?皇帝在沒有合適的人選之前是不會放我走的。張相公把我當做功臣一黨,也寧願由我繼續掌握千騎,我如今是泥足深陷、拔足不得啊,”

    沈沐笑道:“他們都很看重你啊,這就是你做‘避役’(變色龍)的好處了。不過,這只是表面的原因吧?”

    楊帆睨了他一眼,道:“我看你今兒來,不是因為剛剛回京特來探望吧?”

    沈沐坐正了身子,神情嚴肅了些:“二郎,女皇退位,太子登基了,李唐江山已經恢復,可是你覺得,天下是否能從此太平下來呢?”

    楊帆又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你覺得如何?”

    沈沐道:“我覺得,神龍元年,玄武之變,這才只是一個開始!”

    楊帆的神色倏然一動,雖然他背後有“觀天部”這個智囊團幫他蒐集情報、分析大勢,為他出謀劃策,但他從未因此小覷過隱宗的能力,他相信隱宗裡應該也有一個類似的組織。

    楊帆很想聽聽沈沐的見解,進而印證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於是他也坐正了身子,向沈沐認真地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沈沐道:“女皇本來就打算把皇位傳給太子,只是二張的異軍突起讓所有人心裡都沒了譜,他們不想橫生枝節,所以才斷然動用了武力。如今二張伏誅,他們達到了目的,女皇退位只是讓太子登基的時間提前了一些。

    要說出人意料的變化,其實是朝廷中的力量分佈出了大變化。擁戴皇太子登基後,功臣們異軍突起後來居上,成了當今朝廷上最炙手可熱的一支力量,同生共死的經歷,已經使他們抱成了團,可以稱之為……功臣黨。

    李唐皇室的力量在這次兵變中也增強了,但是這股力量並不是掌握在皇帝本人手中,而是掌握在相王和太平公主手上,相王控制了南衙,他的權力主要是武力,在朝堂上當然也有傾向於他的人,可稱之為相王黨。

    太平公主的力量主要表現在朝堂上,明裡暗裡她的門下這一次都佔據了很多要職,可以預料,她還會拉一份清單,把更多門下塞進朝廷,佔據要職。而且,她是調解皇帝與相王、皇帝與梁王、相王與梁王等各方矛盾的最佳人選,舉足輕重,因而可稱之為太平黨。

    武氏一族呢,在這次兵變中他們並沒有受到什麼損失,況且武家在這次兵變中也是出了大力的,哪怕功臣們再如何排斥,他們也必須得給武三思一個交待,因而可以預料,武家的力量這次也一定會有所加強,因而,可稱之為梁王黨。

    這一下問題就來了,原本未來的局勢應該是武氏和李氏共掌天下,武氏掌軍、李氏秉政,武家的首領是武三思,李家的首領則是當今皇帝。武三思年近七旬,沒幾年好活了,武家第三代中後繼乏人,而李家則有皇權大義在手。

    那時的相王和太平公主,都沒有力量單獨同武氏抗衡,也沒有力量同大義在手的皇帝抗衡,他們只能堅定地站在皇帝身邊,匯合整個李唐家族的力量,慢慢抵消武家家族自女皇秉政以來形成的影響,最終以和平的方式將權力集中於皇家。

    可現在變成什麼樣了呢?李唐皇氏的力量變強了,但這力量分別掌握於相王黨和太平黨手中,而不是直接屬於皇帝。武家的力量也增強了,皇帝這邊呢?本來文武百官就是皇帝手中的力量,可文武百官中冒出一個功臣集團自成一旦,尾大不掉了。

    於是朝廷將要面對的局面將是:武氏一黨還是武氏一黨,而李氏一黨則分裂為三黨,這三黨按照勢力大小分別是功臣黨、相王黨和太平黨。李氏一黨分裂三黨的直接後果就是,皇帝被架空了,變成了所有勢力裡面最弱的一方。”

    沈沐的聲音振聾發聵般在楊帆耳邊迴響:“‘群雄並起,主弱臣強!’自古以來,但凡如此,可有安寧?你,算是帝黨、相王黨、太平黨、梁王黨還是功臣黨?即便你已解甲歸田,如果你那一黨敗了,你能得善終嗎?人常說功成身退,功尚未成,你如何能退?”

    ※※※※※※※※※※※※※※※※※※※※※※※※

    “嘩啦!”

    御案上高高壘起的奏章被李顯一把拂到地上,李顯勃然大怒了,氣得胸膛起伏,臉龐漲紅:“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一個個的,這是要把朕當成傀儡擺佈麼?”

    韋妃親自捧了食盤送到御書房,上面擺著一碗羹湯和一碟糖餅,這是李顯最愛吃的食物。一見李顯大怒,韋妃忙放下食盤,柔聲道:“看看你,怎麼生這麼大的氣,你是皇帝了,凡事要喜怒不形於色才是啊。”

    “你看看,你看看,這都是些什麼混帳東西!”

    李顯一見韋妃進來,順手抓起一份倖存在御案上的奏章,隨手翻開看了看,便遞給韋妃,憤怒地道:“喏!這份是桓彥范的請功奏章,上邊所列的功臣名字不下百餘人,朕連一個都沒見過。

    你看看這個人,這是桓彥范的大舅哥易州刺史趙履溫,桓彥范說他也是策劃兵變擁朕登基的大功臣!他遠在河北怎麼策劃兵變擁朕登基?這不是把朕當成白痴了嗎?這是赤裸裸的欺君,肆無忌憚的欺君!其心可誅、其心可誅啊!”

    君臣的蜜月是如此短暫,這才剛剛出了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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