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醉枕江山 作者:月關 (已完結)

   
mk2258 2012-10-18 21:5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7 4767592
1月23 發表於 2014-3-11 12:08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擐甲執兵

    崔湜也是個自命風流的人物,乍見如此國色天香,不禁有剎那驚魂的感覺。但這是在梁王府,此女是梁王府女眷,他又哪敢無禮,連忙眼觀鼻、鼻觀心,做正人君子狀向她施禮。

    安樂變作一副淑女模樣,連聲音都嬌柔起來,淺談幾句,崔湜便在梁王管事的陪同下走向書房,安樂笑容一斂,復又板起俏臉,對武崇訓道:“混蛋,險些讓本宮在外人面前丟醜!”

    武崇訓涎著笑臉,低聲下氣地道:“我陪娘子回府嘛。”

    安樂把手一揮,惱怒道:“不回去了,若是單獨對著你,豈不更加叫人生厭了,我在此多住幾日。”

    安樂說罷一拂袖子,轉身向後宅走去,武崇訓聽說她不走了,頓時鬆了口氣,娘子若是留在這裡那就不必擔心,他也知道在父親府上妻子一向還是比較收斂的。

    武崇訓這回沒有跟上去,他哪能真的整日無所事事,不要說自從神龍政變後他身上也兼了差事,有正事要做,就算沒有,也有各種應酬啊,哪能整天只是圍著自己的女人打轉,這不是沒辦法麼。

    如今娘子不走,武崇訓也就放下心來。當下喚過家人備馬。聽說郡王要出府,一眾隨從自然紛紛趕來候在廡下,武崇訓趕招手喚過兩個親信,叮囑道:“本王要去延國公府上赴宴,你們守在府裡,若是公主離開府邸的話,馬上前去報與我知。”

    安樂公主那點爛事兒他手下的人比他還清楚幾分,聽他吩咐的仔細,兩個親信都有些替他臊得慌。兩人趕緊答應下來,等武崇訓一走,兩個家人一商量,便一個守在前門,一個守在角門,盡心盡力地看護起了女主人。

    安樂公主憤憤然地回了內宅。見武崇訓沒有跟來,心裡這才暢快了一些,想想武延秀還在曲池傻等,她便喚過一個貼身丫環,對她囑咐幾句,丫環領命而去。

    安樂雖見武崇訓沒有追來,也知他暗中必有監視。這時不好離開。她心浮氣躁地到了花園中,持著團扇,輕輕驅趕著聞香而來的蜂蝶,暗自忖道:“這夯貨整日守在身邊不得自由,長此以往終歸不是個辦法呀。有了!”

    安樂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若是去央求父皇。就說丈夫有心為朝廷做事,想要得個實官正職,也無需遠去,就在京畿一帶做事便好,父皇必定應允,公公一直盼著這長子能有些出息,也必然樂意讓他有所歷練。

    到時候由不得他不答應。因在京畿附近,夜晚可以歸府,諒他也不好拒絕,那樣一來,自己不就有了自由之身了嗎?至於晚上他要歸府倒不必擔心,以她的身份本就不能夜不歸宿的。

    想到妙處,安樂不禁眉開眼笑,她雀躍地走上一座小橋。一陣春風襲來,拂動她的衣帶飄飄,直欲凌空飛去的仙子,身姿曼妙,嬌美異常。

    安樂欣欣然舉目四眺,忽見遠處春花綠草掩映下一角飛檐,正是公公的書房所在。安樂驀然想起方才所見的那位儒雅風流的俊俏書生來,春心不由一陣蕩漾。

    安樂把團扇往那飛檐處遙遙一指,對隨侍在後的一名青衣小婢吩咐道:“嗎去打聽一下,剛剛去訪梁王的那位公子姓甚名誰。什麼身份!”

    ※※※※※※※※※※※※※※※※※※※※

    崔湜對於梁王肯在書房見他略感意外,待他進入書房,就見幾個青衣正在將果盤茶水一一端下,崔湜這才恍然,原來梁王不是對他重視,而是因為剛剛有客,懶得再移動王駕再往銀鑾殿去見他罷了。

    崔湜忙陪笑道:“下官吏部考功員外郎崔湜,見過梁王殿下。”

    梁王大剌剌地道:“免禮,平身,看坐。”

    崔湜在王府家人搬來的座位上小心地坐下,看看猶未清理乾淨的書房,清咳一聲道:“原來王爺有客人,下官沒有打擾了王爺會客吧。”

    梁王刻意要他來書房相見,為的就是讓他看到這一幕,他若不問,梁王也是要想辦法提起的,崔湜一問正合梁王心意,梁王打個哈哈,道:“這位客人乃是當今聖人,是你能打擾的嗎?不知崔員外來見本王,有何見教啊?”

    崔湜一聽皇帝剛剛來過,不禁暗吃一驚,同時一種莫名的興奮也陡然湧遍了他的全身,這一遭果然來對了,武家不但榮寵不衰,而且猶勝從前啊,難怪功臣黨忌憚若斯。

    梁王再一問,崔湜把心一橫,忽然離座而起,對武三思肅然拱手道:“請梁王摒退左右,下官有要事相告!”

    武三思頗為詫異,不明白他玩什麼花樣,武三思狐疑地將左右趕出書房,崔湜一撩袍裾,大禮參拜下去,朗聲道:“王爺,崔湜受命投效王爺以為內間。然王爺虎威,崔某豈敢輕捋,今特向王爺自首,祈請王爺寬宥!”

    武三思大吃一驚,霍然站起,二目一睜,厲聲問道:“何人遺你投效?”

    武三思不能不慌,他知道崔湜是太平門人,如果是太平公主遣人來做內間,那就很難保證這件事相王有沒有參與,進而推斷,恐怕皇帝連番示好也是別有用心了。

    崔湜恭聲答道:“臣受齊國公、金紫光祿大夫、侍中敬暉差遣。”

    武三思目芒一縮,咬著牙根,一字一頓地恨聲道:“功、臣、黨!”

    ※※※※※※※※※※※※※※※※※※※※※※

    輕車載著盧賓之悄然離開崔府,在長安城裡周遊了很久,車子甚至駛到隆慶坊,在楊府門前不遠處緩緩駛過,最後沿著朱雀大街向南行去。長街上人聲喧嚷,車廂內卻始終一片靜謐。

    車廂中有兩個人,正位上坐著盧賓之,他靠坐在椅子上,微閉著雙眼,好像睡著了似的,哪怕是車到楊府門前時他都沒有睜開眼,側方坐著一個四旬上下、兩腮無肉的中年人,始終雙手扶膝。狀極恭謹。

    直到一個趕腳的漢子經過車旁,然後一句話迅速傳到了車上,那削瘦的中年人側耳聽人稟報著,盧賓之淡淡地問道:“什麼事?”

    削瘦中年人回首道:“公子,崔湜赴梁王府了。”

    盧賓之聽了,微微一笑,張開眼睛。削瘦中年人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問道:“公子,屬下不明白,既然在朝廷各派之中,公子看好梁王,為何咱們不主動接近他而要假手崔湜呢?”

    盧賓之道:“因為我看中了崔湜背後的家族力量,我們想取顯隱二宗而代之。僅靠我們現在的力量,就算能夠得計也很難成功。崔湜涉入越深越難脫身,將欲取之,必先予之嘛。”

    盧賓之沉默片刻,又道:“鄭愔被貶去哪裡了?”

    盧賓之所說的這個鄭愔,是河北滄縣(滄州)人,受盧家贊助扶持讀書入仕的。他十七歲就中了進士,算得上少年才俊,入仕不久就做了侍御史,前程不可限量。

    不料後來盧家受了楊帆的禁足三年之令,間接影響了他們對朝堂的影響力,鄭愔沒了後台就在原位停滯不前了,鄭愔見朝中無人實難更進一步,而盧家又久無消息。就依附了二張。

    也算他倒霉,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投靠二張,結果他剛投過去,還沒等二張對他委以重任,神龍政變就發生了,鄭愔受他二人牽連,也被功臣黨貶了官。從侍御史貶到了地方。

    那削瘦的中年人恭謹地答道:“鄭愔如今在許州做司戶參軍。”

    盧賓之道:“想個辦法把他弄回長安,我有大用!”

    盧賓之直到祖父過世才自請除名離開盧家,但他對朝廷的形勢卻一直都很清楚,他從來就沒有放鬆過對朝廷、尤其是對楊帆的觀察。這些年來他身在范陽,眼睛卻一直緊盯著楊帆的身影,楊帆走到哪兒,他的目光就追隨到哪兒。所以對朝中形勢相當清楚。

    車子在城南進了通濟坊,駛入一條幽仄的長巷,在長巷盡頭停下,一牆之外就是曲江了。侍衛上前輕扣門環,宅院的角門兒悄然打開,車子輕輕駛進院去。

    盧賓之下了車,舉步走向廊廡,廊下早就站了一個青衣人,盧賓之走過來,那人便欠身行禮。盧賓之沒有停下,而是從他旁邊走了過去,那人馬上轉身,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你那邊的事做的怎麼樣了?”

    盧賓之頭也不回,一邊走,一邊問道。

    那人答道:“小人篩選了幾個人,正在試探接觸,為了謹慎起見,沒有向他們透露過我們的目的和身份。”

    盧賓之大袖飄飄,走得極其瀟灑:“嗯!不必急於求成,半年不成那就一年,一年不成那就兩年,如果你一個月就能把人拉過來,我反而不大信了。水滴石穿,慢慢用功。”

    青衣人恭聲道:“是!”

    盧賓之轉過一個牆角,繼續向前走著:“敬暉本來出自太平門下,崔玄暉和袁恕己本來出自相王門下,如今他們卻自立門戶,與張柬之、桓彥范等人自結一黨了。

    為何他們要背叛舊主?因為他們想追求更大的利益。逐利不是商人的專利,而是人類的本能,家兄當年栽培了那麼多人,最終還不是背叛了他?只因為背叛可以讓他們獲得更大的利益。

    說到底,這就是人心的選擇,是人就有趨利避害的本能。繼嗣堂裡有我們七宗五姓不少不得志的支房偏房子弟,因為繼嗣堂給了他們更好的前程,所以他們忠於繼嗣堂。當情況對他們不利而我們能給他更多好處時,他們自然會想起我們來,那時候……”

    盧賓之突然站住,盯著那青衣人,目光炯然:“楊帆對家兄做過的一切,我都會原樣奉還!”

    P:誠求月票!正在魯院上課,今天課程比較緊張,本週的休息天放在明天,望諸友周知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3-11 12:13 編輯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4-3-13 00:17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生死博奕


    自從太平公主可以開衙建府,有了自己的的官屬班底,她的事情就多起來,以前她的精力主要用來打理自家的店鋪和田產,雖然一直關心朝政,卻只是偶爾才出面參與一二,更多時候是把精力用在暗中網羅人才為匡複大唐積蓄力量上面。

    現如今太平公主有權參政議政了,舉凡朝政、稅賦、水利、建築、軍事諸多方面上行下達的各種事情她這裡都要進行報備,這樣一來她每天至少要拿出一半的時間來瞭解關注國家大事。

    午後,太平公主處理完手頭的公事,從她儼然一座小朝廷的銀鑾殿上回轉後宅,疲倦地躺到榻上,正在小睡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忙又翻身坐起來。

    近來朝廷頻施新政,送到她案頭的公事也多起來,太平料理這些政務分身乏術,所以有幾天沒有過問兒女的學業了。

    雖說她歷年來所受賞賜無數,如今又有萬戶食邑,她的子嗣不愁吃穿用度,但做父母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真才實學。如今她在朝廷上已經有了話語權, 眼看長子和次子即將成年,她正打算等他們再大些就安排他們任個實缺官,不要做個只領俸祿的蠹蟲,所以對他們比以前尤為嚴格。

    “來人,崇簡呢?”

    太平公主沒有下榻,而是坐起身,向侍候在房中的侍婢詢問,她第一個就問起了她最疼愛的二兒子薛崇簡。

    “公主,二郎君去終南山狩獵了,是跟相王府的幾位小郡王一起去的。”

    太平公主“喔”了一聲,臉上的曲線柔和起來。

    她這個次子不怎麼喜歡文學,倒是有些尚武精神,從小喜歡舞槍弄棒。自到長安後,因為政治環境寬鬆下來,他很快就和相王李旦的幾個兒子關係密切起來,如今與三郎隆基尤其親近,太平對此倒是樂見其成的。

    太平又問道:“崇訓呢,他可在府上讀書麼?”

    那侍婢略一遲疑,還是硬著頭皮照實答道:“大郎君也出去了,說是要赴延國公之宴。”

    太平一聽就皺起了眉頭,延國公是開國功臣之一,如今已經是第五代國公了。祖上的勇武一點也沒繼承下來,整日只是會集京中一班紈絝鬥雞走狗出入煙花柳巷,太平最不喜歡兒子與這班人來往,早已告誡過他多次,可這個兒子就是不長進。總跟他們廝混在一起。

    太平幾乎立刻就要使人去帶他回來,可兒子畢竟已經大了。不能用這樣簡單粗暴的手段。否則傳揚開去,兒子在貴介子弟面前就成了笑話,不免抬不起頭來。

    太平無奈地歎了口氣,吩咐道:“等他回來,讓他馬上來見我!”

    侍婢躬身答應,這時管事李譯走進來。一見榻前有人侍候,李譯便擺了擺手,示意那侍婢退下,等房中空了。這才對太平稟道:“公主,冠軍大將軍楊帆求見。”

    “哦?”

    剛剛躺下的太平又坐了起來,因為動作猛了一些,胸前一對彈性驚人的肉球頓時發出誘人的顫動,不過李譯是個宦官,太平出嫁時皇家陪嫁的貼身太監,太平從沒把他當個男人看待,倒不介意春光外泄。

    太平情知楊帆此時趕來必是有事商量,連忙吩咐道:“請他來此相見!”

    太平自榻上起來,本來她只著訶子和褻褲,粉膩圓潤的香肩一鑒無遺,這時順手抓過一件薄如蟬翼的軟袍披上,又系個合歡結兒,便坐到梳粧檯前,淺淺梳妝起來。

    太平如今年紀漸增,又有國事家事紛擾影響,於床笫之事已經不似年輕時那麼熱衷,她與楊帆倒是時常幽會,但相會之處一向都在她的別莊下院,所以一聽就知道情郎此來不是為了卿卿我我,但情郎既來,總要打扮一番的。

    李譯把楊帆帶到太平閨房門口,便自覺地站住了腳步,恭聲道:“大將軍,請!”

    楊帆對太平身邊的這位大太監很客氣,向他點點頭,道了聲謝,這才步入房間。李譯招手喚過兩個侍婢,吩咐道:“守在門外,不得傳喚,任何人不得進入,隨時聽候公主吩咐。”

    待兩個侍婢在門前站定,李譯這才悄然離去。

    楊帆走進太平公主的臥房,繞過屏風,見太平公主正坐在梳粧檯前,薄如蟬翼的輕紗蔽體,腰間淺系絲絛,襯得纖腰下的圓臀拱起一個驚人的渾圓,曼妙之極。

    鏡中映出一張美婦人的嫵媚面孔,看見楊帆進來,只把誘人的雙眸向他一乜便媚意盎然。她正塗著唇脂,既不起身也未說話,楊帆走過去在她翹臀上“啪”地一拍,又順手摟住她柔滑的肩頭,在她頸上嗅了一口,調笑道:“好香。”

    豐盈上翹的美臀是女性獨有的性感象徵,每每見面,太平那翹美圓潤的“八月十五”總要先挨上楊帆一掌見面禮,太平公主早就見慣不怪了,她放下唇脂,往楊帆懷裡一靠,嬌慵地仰起頭來,一雙美眸凝睇著,柔聲問道:“今兒怎麼想起來看我了?”

    楊帆道:“今日我又陪陛下去了一趟梁王府。”

    太平公主的黛眉頓時一鼙,幽怨道:“皇帝和梁王的來往越來越密切了。我就想不通,當初武三思幾次三番要置他於死地,如今就算功臣党恃功自傲,難道自己的兄長和妹子靠不住麼?為何他偏偏選擇本應是敵人的武家。”

    楊帆淡淡地道:“因為武家已經沒有可能繼承皇位,可相王卻有這個資格,而你與相王明顯比和皇帝更親近,所以皇帝都不放心,皇帝要對付功臣党,那就只能選擇武家作幫手了。”

    太平公主霍然轉身,憤怒地道:“相王根本沒有覬覦皇位之心!”

    楊帆道:“你相信相王,但皇帝不會冒這個險。再說,人心是會變的,要想確保相王不變心,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給他變心的機會和條件,不對麼?皇帝這麼做,倒也無可厚非。”

    太平公主飽滿的胸膛急劇起伏著,她緊緊咬著下唇,眸中漸漸露出無盡的哀傷。大唐皇室多桀多難,經過武周一朝,皇室凋零,高宗一脈如今就只剩下兩兄弟而已,可皇兄剛剛禦極,便對自己的同胞兄妹如此防範,怎不叫人傷心。

    楊帆暗悔剛一見面便破壞了她的心境,可這些事總是要說的,尤其是崔湜的舉動,如果他拜訪梁王不是出自太平的授意,那這件事就必須儘早讓她知道,以便有所防範。

    於是,楊帆又道:“皇帝回宮時,正好有人去拜訪梁王,因梁王府前後俱有我的人暗中監視,所以看見了此人。”

    太平一聽就知道這才是楊帆想要告訴自己的,馬上警惕地問道:“是誰?”

    楊帆緩緩地道:“崔湜!”

    太平聽了微微一怔,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氣。

    楊帆見她臉色有異,不似憤怒,便問道:“怎麼,是你派去的?”

    太平唇角一翹,微微露出一絲譏誚,平靜地答道:“自二張得勢,令我難以伸展,崔湜與我的往來便越來越少了,如今他是誰的門下走狗,我也不知。呵呵,或許他是嫌我幫他討來的這個考功員外郎官兒太小吧。”

    楊帆皺了皺眉,道:“這麼說來,崔湜是覺得武家在新朝裡面大有前途,這才決心另攀高枝了?奇怪,現在聲勢最盛的明明是張相公他們,知道他們已經失去聖心的寥寥無幾,崔湜的鼻子怎麼就這麼靈敏?”

    忽然想起崔湜的門第出身,楊帆陡然明白了一些,難道崔家另有自己的消息管道?楊帆並沒想到崔湜先是投了功臣党,而敬暉竟然想出了臥底的主意來,因之對崔湜的人品產生了一些鄙視。

    同時因為崔湜是清河崔氏的重要子弟,他的一舉一動未必不是崔閥的選擇,如果這是崔閥的打算,那麼在一定程度上就會影響到繼嗣堂,因為崔閥與繼嗣堂依舊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楊帆此來本想提醒太平公主,結果崔湜早已離開太平門下,此事與太平毫無干係,倒是楊帆自己,因為顯宗和崔家的密切關係,他需要提起小心了。

    “崔湜投靠武三思,若是崔老太公的主張,來日政爭再起,一旦武三思失利,必定牽累崔家,我得吩咐下去,讓我的人和崔家保持安全距離。”

    此時他還沒有意識到崔湜對武三思的投誠,已經加劇了梁王對功臣党的仇恨和忌憚,正促使武三思提前發動對功臣党的反擊。

    楊帆也沒有意識到,在盧老太公的毒誓下本應永遠軟禁于盧府的盧賓之已經悄然來到長安,將復仇之箭瞄準了他!

    盧賓之雖然才剛剛來到長安,但他復仇的佈局早就開始了。朝堂上,天子在算計功臣党,功臣党在算計武三思,武三思也在算計功臣党,而相王和太平公主則暫時作壁上觀。

    而江湖上,聯手擺脫七宗五姓控制,並默契配合,剛剛度過神龍政變的顯隱二宗,也迎來了磨劍多年的盧賓之的全力一擊。廟堂與江湖,一輪新的生死博弈又開始了!
1月23 發表於 2014-3-13 12:39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苦諫

    沈沐的面前擺著兩份來自北方的線報。

    第一份是關於盧老太公的。對於盧老太公的過世,沈沐並不意外,年前他就得到消息,盧老太公病重了,那麼大年紀的人,也算是喜喪了吧。令他意外的是盧老太公去世後繼承人卻不是盧賓之,他繼續被軟禁著,永遠失去了閥主之位。

    沈沐嘆了口氣道:“盧老太公的長子過世甚早,所以盧老太子對長房這兩個孫子格外寵愛。盧賓宓死後,我本以為這閥主之位一定是盧賓之的囊中之物了,想不到盧老太公臨終時候居然換了人。”

    藍金海答道:“盧賓之害的盧家元氣大傷,盧老太公總要給族人們一個交待才行,畢竟他再喜歡盧賓之也得為整個盧氏家族考慮,另立閥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藍金海問道:“盧老太公過世,公子可要赴范陽弔唁嗎?”

    沈沐笑了笑道:“還是算了吧,盧老太公不會喜歡見到我的,你從門中擇一位長者代我前去吧。”

    沈沐與“姜公子”有過一番龍爭虎鬥,正是他把這位盧家寄予厚望的天之驕子一步步拉下神壇,最後被楊帆趕到,窩心一腳把“姜公子”踢了下去,追根究柢,這一切都源於沈沐對姜公子的背叛。

    接著,沈沐又和楊帆合作演了一齣好戲,把七大世家都算計了,從此脫離了七大世家的掌控,所以他和盧家可謂積怨重重,弔唁是真的不必去了,因為盧家最恨的人是楊帆,其次就是他。

    藍金海道:“盧賓宓此人精明強幹,又是他一手創建了繼嗣堂,在繼嗣堂中根基深厚、黨羽眾多,他又有盧閥閥主繼承人的身份,來日一旦以繼嗣堂宗主的身份接任盧閥閥主。結果可想而知。

    就算七大世家不容許他以繼嗣堂宗主身份兼掌盧閥,那麼他也可以安排一個親信掌管繼嗣堂,到時候以盧閥的勢力再聯手繼嗣堂,盧氏必將成為七宗五姓第一人!

    只要這個格局不變,盧氏就可以一直坐穩這個位置,這個結果是其他各大世家所不願意見到的。所以公子對抗盧公子,何嘗沒有其他各大世家的暗中支持與配合呢。可這惡人卻都讓公子做了。”

    沈沐笑道:“替我打抱不平嗎?不管怎麼說,獲益最大的畢竟是我,再說,藉著掀倒盧公子之勢,我不是還順手脫離了七大世家的掌控麼,就憑這一條。我這個惡人便做的不冤枉。”

    沈沐笑吟吟地拿起第二份密報,仔細一看,卻不禁深深地蹙起了眉頭,這份密報是關於顯宗的。沈沐把密報仔細地看了一遍,遞給藍金海道:“金海,你來瞧瞧。”

    藍金海接過密報認真看了一遍,不禁也皺起眉頭。道:“顯宗勢力向北方滲透了?楊帆不是說,他們選擇東、南兩方,不與我隱宗爭利麼?”

    沈沐沉吟道:“說是各據兩方,終究不似兩國一般明確界限,能明確劃分出彼此的勢力範圍,或許這只是顯宗的正常經營,只是模糊了界限……”

    藍金海道:“公子,他們的人已經出現在涿郡了。如果這還只是模糊界限,難道要等他們把勢力發展到北海,到了那蘇武牧羊的不毛之地才算侵犯咱們嗎?”

    沈沐沉默不語。藍金海一臉警惕地道:“公子,長安屬於西方,在我隱宗勢力範圍之內,可是他們在長安的勢力甚至比我們還要雄厚。

    楊帆在官方擁有極大勢力,這是顯宗的優勢所在。暫且可以不提了。但楊家在東西兩市擁有極多店舖產業,通過這些擴展滲透,他們在長安地方就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

    楊家在岐州擁有許多田莊,是西岐第一大地主。通過這些,他與關中地方豪門也有了諸多聯繫,而且關中地區的地頭蛇關隴世家,與楊帆的關係更是眾所周知。

    還有漕運,漕運自西面而東,東為頭,西為尾。他們勢力東向,就扼住了漕運的龍頭,雖說漕運現在已經交給我們控制,可是他們對順字門恩情似海,只要他一句話,順字門就能叛我而去,於是他又控制了漕運之尾。

    如此種種,我們不能不予謹慎啊,眼下他們又插手河北道,擠占我顯宗地盤,接下來他們還會做什麼呢?”

    沈沐皺了皺眉道:“金海,你想多了。長安雖然屬西,可畢竟是帝都所在,也是顯宗的根基所在,當初便說長安地界要由我們兩宗共同經營,而不是單獨劃歸我隱宗名下,至於誰經營的更好,那就各憑本事了。

    再說,楊帆在岐州的田產、在長安的商舖、與關隴世家的關係、還有順字門的交情,這些都是顯隱二宗劃分勢力範圍之前他已經建立的,並不是針對我隱宗有什麼敵意。”

    藍金海道:“金海是您的幕僚,如果一味恭維說好話,那就有負公子的信重了,該說的話金海必須得說。試問公子您剛剛進入繼嗣堂的時候,可曾有過對抗‘姜公子’的想法嗎?”

    沈沐微微一怔,臉色沉下來。

    藍金海道:“許多事情,最初並不是一個人本來就存了什麼念頭,但是隨著他的勢力的發展、利益的需要,自然而然就會發生變化,這不僅僅取決於宗主一個人,而是取決於宗主和追隨宗主的所有人。

    顯宗一直不忿隱宗後來居上,這一點宗主您不否認吧?如今顯宗的種種作為,已然激起我隱宗屬下諸多不滿了,宗主若放任顯宗這麼下去,不作防範與反擊,卑職只恐……當日姜公子故事,會重演於公子身上。”

    沈沐的身子倏然一震,當初是姜公子賞識他,把他引入繼嗣堂,並提拔重用起來的。但是隨著發展,漸漸有一批人聚攏到了他的身邊、有了自己的心腹、有了自己的勢力,一切就開始發生變化了。

    那時他並沒有反叛姜公子的想法,但是隨著姜公子的打壓、排擠、制衡,隨著身邊人不斷遭受委屈、發洩牢騷,不知不覺他便走上了與姜公子對立的道路。直至水火不容。

    這一幕,真的會重演嗎?

    古往今來,一個個王朝中,反覆上演著那一幕幕似曾相識的故事,是不是都因為同樣的原因?是不是人在江湖就一定身不由己?是不是權利之爭中要麼甘心雌伏,否則就只能有我無你?是不是他對顯隱互易的設想有著太多的一廂情願?他和楊帆,終究要一山難容二虎嗎?

    沈沐靜靜地沉思了許久。才緩緩吩咐道:“顯宗在河北道撈過界了,不妨還以顏色,將他們擠出去,但是……不可動用武力。你把盧老太公過世,盧賓之遭永久軟禁的消息先報與楊帆。我再瞭解一下詳情,擇機與他談談。”

    ※※※※※※※※※※※※※※※※※※※※※

    藍金海因為顯宗的強勢崛起和對隱宗勢力滲秀侵犯而心生警惕。苦諫沈沐的時候,張柬之等人也漸漸聽說了皇帝頻繁出入梁王府的消息,迫不及待地要勸諫李顯了。

    最初武三思頻繁出入後宮的時候,張柬之等人並不清楚李顯已先行拜訪過武三思,還以為這是武三思眼見李唐得勢,蓄意巴結,所以他默許了桓彥范的計策。以讒言詆毀武三思與韋后私通。

    這麼做其實不甚光彩,而且中傷武三思的同時也敗壞了皇后的名聲,難免會讓皇帝聲譽受損,不是忠臣所為,不過他們對韋后垂簾預政、擴張國戚勢力的舉動極為不滿,正想把韋后也拉下馬,大義所在,也就成大事不拘小節了。

    可是聽到皇帝頻繁造訪梁王府。張柬之開始覺得桓彥范的計劃未必能夠成功了,梁王出入皇宮,你造謠說他和韋后私通,皇帝私幸梁王府那又作何解釋?難道說皇帝和梁王妃私通不成?

    而且造謠的目的不是為了搞臭武三思,而是想籍此激怒皇帝,從而令皇帝疏遠武氏,最終達到削弱甚至剷除武氏的目的。從而再立新功,到時朝堂就是功臣黨一家之天下,把國戚皇親勢力掃蕩於外了。

    然而,既然是皇帝先向武氏頻頻示好。武三思才奉皇命入宮,這謠言還能達到應有的效果嗎?皇帝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嗎?而且皇帝很清楚是誰對武家必欲除之而後快,一旦疑心到他們身上,會不會弄巧成拙?

    尤其叫人擔心的是,皇帝如此親近武氏究竟目的何在?難道……皇帝要兔死狗烹,對一手扶持他上位的功臣們下手了?

    直到此時,張柬之一班人還不覺得他們扶持李顯登基後,大力栽培親信,弄的雞犬升天,又恃功自傲一手把持朝政、強迫李顯做個垂拱而治的賢明之君有何不妥。

    他們覺得委屈,因為他們沒有不臣之心。他們栽培親信是因為他們認為他們提拔的人都是忠於朝廷都是有真才實學的,他們提拔這些人是為了更好地為朝廷盡忠。不用自己親近熟悉親近的人,難道要提拔一些異己來拖後腿?

    至於讓天子做個垂拱而治的賢君,這正是古往今來臣子們孜孜以求的最高境界嗎?這才是最理想的政治格局,這麼做都是為了皇帝好、是為了黎庶萬民好,至於皇帝本人願不願意……,大勢所趨時,皇帝不願意也得同意!

    可現在很顯然,皇帝並不甘心出現這種“大勢所趨”,他不願意按照張柬之等人的策劃做個垂拱而治的聖天子,為了擺脫他們的束縛,開始尋求其他勢力的支持了。

    張柬之等人緊張起來,這日朝會後,功臣黨的一班骨幹份子沒有離開宮廷,他們以各種藉口趕到政事堂,待武三思等一班人相繼離開宮城後,他們要在五大宰相的帶領上拜謁天子,犯顏直諫,誅殺武氏!

    P:誠求月票、推薦票!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3-13 12:55 編輯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4-3-14 02:03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漩渦


    李顯散了朝會回轉後宮,正好韋後要去球場亭看鞠蹴,李顯很高興,也換了身箭袖要與皇后同去。雖說他身子不大好,但是特別喜歡看馬球和鞠蹴,偶爾下場比劃兩下也是一件挺愜意的事。

    李顯剛剛換好衣服,內侍小海就急匆匆地跑進來,微微喘息著稟報道:“聖人,張柬之、桓彥范、崔玄暉、敬暉、袁恕己等五位宰相率領多位大臣前來求見。”

    李顯打了個愣怔,這幾位宰相在他面前都很強勢,任何一個單獨來見,他都不敢不見的,何況是五人齊至,聽這話音兒,似乎不只五位宰相,還有大臣相隨,也不知又有什麼事要難為他,李顯心裡登時有些打怵。

    韋後睨了他一眼,道:“眾宰相齊來,夫君便去見見吧。”

    李顯道:“嗯,那……朕就去見見。”

    韋後聽他語氣,微笑道:“宰相們都是夫君的臣子,素以忠義聞名,不會為難夫君的,若有什麼難決之事,夫君不妨含糊應下,回頭再作理論便是。夫君若實在不放心的話,妾身與夫君同去,就在帳後聽著。”

    李顯展顏道:“張相公等忠於國事,朕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們未免心切,是以常令朕有咄咄逼人之感,呵呵,朕又不願寒了忠臣之心,說不得重話。娘子願與為夫同去最好,見過眾臣工後,你我正好同往球場亭。”

    皇宮大內本是天下最神秘最神聖的所在,但恰也因此,臣子們都喜歡在宮裡面收買些耳目,弄得皇宮跟個篩子似的,有點什麼大事小情,總有人在最快的時間內知道。

    李顯夫婦對身邊這些丫環內侍並不都是那麼信任。所以場面話說起來不免有點假惺惺的。

    李顯換了身衣服轉到前殿,韋後帶了兩個貼身丫環悄然潛到屏風後面,兩個丫環搬來錦墩請皇后坐下。前殿裡面,一見李顯,眾臣躬身施禮,李顯客氣地道:“眾卿平身,來人,給相公們看座。”

    內侍搬了錦墩上來,賜了五位宰相座位,其他大臣則侍立於下。李顯在禦案後坐定,微笑著問道:“眾愛卿,朝會剛剛散去,眾卿又來見朕,所為何事啊?”

    張柬之拱手道:“陛下。臣等今日見駕,為的是武氏一族的事情。”

    李顯心中一驚。微微動容道:“武氏一族?如今有賴眾臣工鼎力扶持。朝廷法度嚴明,天下安定,武氏一族有什麼事勞動各位相公前來見朕?”

    張柬之道:“陛下覺得天下已經安定了麼?可老臣卻覺得,這天下並不安定,隨時都會傾覆啊。”

    李顯臉色微變,道:“愛卿何出此言?”

    張柬之道:“陛下。太后革命之初,宗室諸李,誅戮殆盡。今賴天地有靈,忠臣用命。扶保陛下,匡複李唐。如今太后尚在,而周之舊臣,依舊列居朝堂,武氏一族猶自封王作相,陛下難道不覺得這其中有莫大隱患麼?”

    他們一說話必定提一提神龍政變,永遠不會忘了聲明一下皇帝是他們扶保出來的,李顯一聽心裡頭就覺得膩味,因此把眼皮一耷拉,無精打采地道:“張相公此言差矣!”

    張柬之還很少聽李顯敢當面說他錯了,尤其是此刻當著這麼多功臣一派的大臣,張柬之的一雙老眼登時瞪了起來,不怒自威地道:“老臣敢問陛下,老臣錯在何處?”

    李顯依舊耷拉著眼皮,有氣無力的聲調,但話語卻犀利的很:“當日神龍政變誅殺二張時,武氏一族正控制著半朝精兵,試想武氏一族若不支持,朕能兵不血刃匡複李唐嗎?

    且梁王坐鎮金吾衛,拘押武攸宜,迫使羽林衛不敢妄動,這都是實實在在的大功勞,不容抹殺。有功不賞,有罪不罰,此乃為君者之大忌,這還是張相公你勸諫於朕的話,朕始終牢記心頭。

    想那武氏有功于國,朕豈能無所表示。五位愛卿因神龍之功得封國公、晉位宰相,對梁王難道朕就不賞反罰貶其爵祿?梁王早有王爵在身,爵位上朕已賞無可賞,也只有讓他位列宰相了。梁王雖為宰相,可國事朕已盡付於眾位愛卿,又何必不肯見容於他呢。”

    監察禦史崔皎拱手道:“先武周朝的則天大帝尚在,周之舊臣盡列于朝廷,陛下初複李唐,縱然論功行賞,對武氏一族也該戒備疏遠,損抑其勢,以防不測,奈何卻一再私幸武氏,大漲武氏氣焰,這與有功必賞又有什麼關係呢?”

    李顯心中愈加懊惱,悻悻然地想:“則天皇帝在位時你們在哪兒?有誰結廬隱居,做那不食周祿的大忠臣了!口口聲聲說什麼武周舊臣,誰是武周舊臣,不就是你們的政敵麼?”

    可這話他也只敢放在心裡發發牢騷,因此敷衍道:“崔愛卿,梁王是朕的親家,朕的愛女是梁王的兒媳,朕私幸梁王府,這只是親戚之間的走動,崔愛卿何必危言聳聽呢?”

    桓彥范出班道:“天子無私事!天子的家事同樣是國事,臣等豈能不予關注。陛下返正,而武氏濫官僭爵,按堵如故,豈不令天下失望!”

    李顯心頭火起,口口聲聲說什麼天下,這天下究竟是你們的天下還是朕的天下?他強捺火氣,沉聲道:“武氏無罪有功,朕不能不教而誅!”

    張柬之霍然起身,勃然道:“臣等忠心耿耿,所思所慮皆為陛下!雖然忠言逆耳,還望陛下善納忠言!”

    桓彥範、敬暉等人一擁而起,同聲拱手道:“還望陛下善納忠言。”

    李顯一見這般架勢,不禁有些心慌起來,這時身後屏風上輕輕傳出幾聲叩擊,李顯聽了心神稍定,忙安撫道:“眾卿的忠心朕都知道了,只是身為天子,總不能師出無名吧!各位愛卿容朕好好思量一番再做定奪!”

    敬暉一見皇帝口風鬆動,馬上踏前一步。再接再勵地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陛下既已有心除奸,就該立即動手,臣請陛下降旨,臣願提三尺青鋒,為陛下先驅,斬此奸佞!”

    李顯汗都下來了,只是道:“愛卿容朕好生思量一番再做定奪吧。”

    楊元琰見狀,也要上前進諫,無論如何。只要今日拿到聖旨,就算激怒了皇帝也是值得的。不過張柬之已經先他一步踏了出去,張柬之是功臣党的首領,他既出面,楊元琰便站住了腳步。

    張柬之出面卻並不是想繼續逼迫皇帝。他知道皇帝之所以和他們這些功臣党漸行漸遠,主要原因就是他們把持朝政以後。沒有對皇帝表現出一個臣子應有的敬意。

    如今他們這番勸諫嚴格說來已經算是逼宮了。不要說太宗、則天那樣的強勢皇帝,換了任何一個有自尊的皇帝都會覺得這是一種羞辱,如果他們氣勢淩人, 徹底激怒了天子,就算這一次能逼著天子誅殺武氏,也難保以後天子不會再借助相王、太平之勢。到時候還能逼著天子把宗室也都殺了?

    所以,張柬之想著先把皇帝的這句承諾確定下來,只要皇帝答應了,也不過就是讓武氏再囂張幾天罷了。於大局並沒什麼影響。功臣党目下如日中天,諒武氏也不敢鋌而走險。

    因此,張柬之俯首道:“陛下採納忠言,答應誅殺武氏,實為聖明之君。老臣記的陛上昔日曾受先帝敕封為英王,希望陛下不負壯烈英勇之名,親自誅殺諸武,以張天子之威,臣等甘附天子尾驥!”

    李顯松了口氣,連忙答應道:“好!待朕準備停當,必定誅殺奸佞,介時還需借重眾卿之力。”

    屏風後面,韋後對一個侍婢俯耳低語幾句,那侍婢連連點頭,飛也似的離去了。

    ※※※※※※※※※※※※※※※※※※※※※

    那侍婢離開宮廷,趕往梁王府的時候,武三思正在府上接見一個官員。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皇帝頻繁私幸梁王府的消息近日已經流傳開來,有些見風駛舵的大臣或者在功臣党得勢後被排擠於外被邊緣化的大臣開始向武三思靠攏了。

    武三思為了迅速擴張自己在朝中的勢力,也是不分良莠、來者不拒,比如今天來拜訪他的這位官員就是一位因為貪贓逃離任職之地的貪官,此人正是盧賓之提到過的那個鄭愔。

    鄭愔本來有范陽盧氏背景,可范陽盧氏三年不出,鄭愔失去靠山,轉而就想投靠二張,結果他剛投到二張門下,還沒得到什麼實際的好處,二張就被殺了。

    也幸虧他還沒從二張那裡得到好處,張柬之等人認為他和二張的關係並不密切,而且他十七歲就中了進士,是北方有名的才子,便網開一面,把他貶離中樞,弄到許州做司戶參軍去了。

    盧賓之派人去許州與他結交,引誘他出入煙花柳巷、酗酒濫賭,鄭愔自覺沒了前程,意志消沉,稍一勾引就上了勾,沒幾天功夫就把家財散盡,接著就在那個“損友”的慫恿下貪贓受賄挪用公款,陷入了盧賓之的圈套。

    然後他那“損友”又使人檢舉告發,許州刺史聞訊大怒,命人拿問鄭愔,這時那“損友”又出面示警,自言與梁王府有些關係,慫恿他逃離許州投奔正在招賢納士的梁王。

    鄭愔走投無路,就跟著這位“損友”逃回了長安,走了崔湜的門路,把他引見到梁王面前。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盧賓之想打敗顯宗在手的楊帆,就必須先要有一件趁手的利器,梁王武三思就是他選擇的器。

    方今天下之勢,恰似一條波濤洶湧的大河,諸般勢力就是其中的明流暗流、支流潛流、寒流暖流,一旦碰撞到一起,就會形成一個噬人的漩渦。隨著鄭愔的到來,一個吃人的漩渦,悄然形成了。
1月23 發表於 2014-3-14 12:16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神龍再變

    鄭愔一見武三思,納頭便拜,號啕大哭。

    武三思端著架子坐在案後,本就等著鄭愔納頭便拜呢,卻未料到他會號啕大哭。轉念一想,武三思便釋然了,這位十七歲就中了進士的河北才子確也倒霉,只因所投不是明主,仕途便如此坎坷,如此本王肯接納於他,他這是喜極而泣吧?

    武三思剛剛想到這兒,鄭愔果然仰面大笑起來,武三思暗自得意,微笑道:“鄭司戶,為何一見本王,先哭後笑啊?”

    鄭愔這般作態,不過是窮酸文人的通病,要麼故作驚人之語,要麼故作恣狂之態,都是為了想要引起主公的注意罷了,一見梁王並不驚訝,倒是令他有些失望。

    鄭愔擦擦眼淚,道:“臣一見大王便痛哭失聲,是因為雖蒙大王收留,得到大王庇佑,可大王您這棵參天大樹很快也要倒了,一旦大王遭遇不幸,介時臣不知又該流落何方,故而大哭。”

    武三思怫然不悅,不屑地道:“鄭司戶,你這番話太過危言聳聽了吧?”

    鄭愔正色道:“臣絕非故作妄言。臣敢問大王,以大王今日權柄,比諸昔日則天女皇如何?”

    武三思道:“一在地、一在天,自然無從比較。”

    鄭愔道:“這就是了,然則張柬之、桓彥范、敬暉之流當初並無今日權勢,尚且憑其一身膽識,悍然廢掉則天女皇。而今他們把持著將相大權,一呼百諾、權傾朝野,大王雖有天子寵幸,能及昔日女皇威風嗎?諸功臣磨刀霍霍,所圖者大王也,大王命危如晨露,猶自以為安如泰山,不當臣之一哭嗎?”

    武三思雖然對功臣黨暗懷警惕,卻不至於被鄭愔這番話就嚇到。他沉著臉色問道:“然則你又為何發笑呢?”

    鄭愔把雞胸脯兒一挺,傲然道:“因為微臣來到了大王身邊,只要大王肯接納微臣的主張,微臣略施小計,就能保得大王高枕無憂,大王若是穩如泰山,微臣也就有了長久的依靠。安能不笑?”

    武三思哈哈大笑起來,為了對付功臣黨,他和門下五犬也不是沒商量過辦法,只是一直沒有太妥當的主意,最終只能採取先固帝寵,徐圖功臣的作法。如今這位河北才子雖然有點故弄玄虛。不過他能想己之所想,倒是有那麼點為主分憂的架勢了。

    武三思笑吟吟地道:“鄭司戶有何妙計,還請道來。”

    鄭愔在投奔武三思的路上,他那位據說和梁王府有些關係的“酒肉損友”就和他講過武三思目前的處境,他要投奔梁王獲其重用自然要投其所好,所以對於如何改變梁王的處境,他是真正下過一番功夫的。

    最終在他那位損友一句“無意之言”的啟發下。他是真的想出了一條妙計,作為他投奔梁王的投名狀、見面禮。是以鄭愔胸有成竹地道:“事關重大,還請王爺摒退左右。”

    武三思擺擺手,左右家將立即退出門去,崔湜微微一笑,作勢也要退出,鄭愔眼下還未得武三思寵信,人家可是已經成為梁王心腹了。哪敢把這引見人得罪了,趕緊道:“崔員外請留步,還請足下一同參詳。”

    這時候,奉韋后之命出宮的那個小宮娥,已經乘著一輛驢車,急急趕到了梁王府。

    ※※※※※※※※※※※※※※※※※※※※※※※

    面對強大的則天女帝,張柬之以只爭朝夕的心態孤注一擲果斷動手。成功地把這位女皇帝拉下了馬。可是大權在握之後,不知道他是顧忌多了,還是心態發生了變化,他開始優柔寡斷了。

    針對如何處理武氏一族。楊元琰和敬暉等人主張快刀斬亂麻,借神龍政變的大勝之勢,再來一次革命,但是作為功臣黨的最高領袖,張柬之堅決反對這一主張,他要等皇帝下旨。

    雖然沒有這道聖旨,憑他們如今的勢力一樣可以採取行動,但是擎天功臣、當世周公等一系列的大帽子扣在他頭上之後,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珍惜羽毛,他不想在品性和行為上遭人詬病。

    當然,他做出這一選擇,不僅僅是因為他愛惜名聲,同時也源於他強大的自信。他堅信皇帝儘管對一些功臣的跋扈有些不滿,但皇帝倚重的依舊只能是他們。

    他堅信皇帝無法拋棄也不能拋棄一手扶持他登基御極的這些功臣,離開他們,政令聖旨將難出宮門,所以皇帝即便為難,最後在取捨之間也只能選擇他們,來個揮淚斬馬謖。他要手持聖旨,堂堂正正誅殺諸武。

    但是,在得知他們已磨刀霍霍之後,武三思卻以比他們更快的速度採取了行動,尤其是得鄭愔獻計,緊跟著又得到宮女傳訊,獲悉危機將至以後,武三思馬上決定動手了。

    武三思要動手同樣離不開皇帝的支持,否則他就是亂臣賊子,相王黨、太平黨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一定會在功臣黨和梁王黨兩敗俱傷之際,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但是李顯本人儘管優柔寡斷,可他有個“賢內助”,他的這位賢內助對武三思的決定極力贊同,而李顯對這位賢內助又一向言聽計從,於是,由皇帝李顯親手主導的政變又開始了。

    這一年,依舊是神龍元年。

    ……

    傍晚,今日輪值的楊帆巡弋罷各處宮室,聽到端門傳來鼓聲,便吩咐關門落鎖,一道道宮門轟然關閉,將一道道夕陽鎖於宮門之外,整個皇宮立即寂靜下來,瀰漫起一片肅殺寂寥的氣氛。

    楊帆的宿處在玄武門,他正要迴轉宿處,內侍總管小海忽然帶著兩個小太監匆匆趕來,一見楊帆,欠身施禮道:“大將軍,可叫奴婢好找,陛下在仙居殿等著召見大將軍呢!”

    楊帆微微有些錯愕,他吩咐任威等人先回玄武門,自與小海走向仙居殿。小海是婉兒的親信,與楊帆的關係自然也不生疏,楊帆舉步前行,將那兩名小太監甩開六七步距離,低聲問道:“皇帝何事見召?”

    小海飛快地向身後掃了一眼,依舊快步前行,低聲答道:“皇上御極以後,後宮裡調撥了許多新人,有些事情連奴婢都未得參預,此番召見所為何故,奴婢著實不知,不過上官昭容那裡也被告知今夜不得離宮了。”

    楊帆聽了心頭不覺一緊,暗暗提起了小心。

    二人來到仙居殿,小海先行一步,進入宮門,高聲稟道:“聖人,楊帆到了。”

    片刻之後,宮內遙遙傳出一個小內侍尖細的聲音:“宣楊帆晉見。”

    楊帆將佩劍摘下交給站殿將軍,舉步走進殿去,就見李顯站在御案後面,正在持筆潑墨,一時也看不清寫的什麼,極目一望,似是一副山水模樣。楊帆不覺有些意外,皇帝這麼有閒情逸致,似乎不像有什麼大事發生。

    李顯將筆擱在筆山上,抬頭看著楊帆,笑吟吟道:“大將軍來啦,來人,賜座。”

    楊帆趕緊欠身道:“陛下面前,豈能有臣的座位。”

    李顯離案笑道:“愛卿不要客套啦,你是朕的大恩人,沒有愛卿,就沒有朕的今天,快快坐下吧。”

    “是!臣謝陛下。”

    楊帆答應著,依舊不敢就座,直到李顯在案後坐下,這才欠著身子,只把半個屁股摞到了小海親手搬來的錦墩上。

    這姿勢也是有講究的,下位者為了表示對上位者誠惶誠恐尊敬有加,在交際中便有了些言行方面的定例成規,比如這麼坐就是表示對上位者心存敬畏,今日皇帝召見不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楊帆自然要謹慎些了。

    李顯見他規矩謹慎地坐下,滿意地微笑了一下。

    楊帆故作恭謹地坐定,忽然聽到極其細微的呼吸聲,楊帆暗暗一怔,凝神細察,便覺殿中殿中巨柱之後、殿頂承梁之上,似乎都有幾道極其細微的呼吸聲,若非他耳力超凡斷難察覺,楊帆的脊背不由悄然繃緊了。

    李顯笑問道:“愛卿麾下萬騎,如今組建的如何了?”

    楊帆雙足暗暗用力,一旦有變,隨時可以如鷹隼般躍起,不過他為了表示恭敬,坐姿本來就比較緊張,旁人倒看不出詭異。

    一聽天子動問,楊帆忙欠身道:“臣得聖諭後不敢怠慢,特從北衙、南衙普通士兵中選調精銳、又從長安清白百姓中招納勇士,如今萬騎將士已經滿員,眼下正在對他們進行訓練。”

    李顯頷首道:“好!你是擁立朕的從龍功臣,又曾救過朕的性命,朕對你是絕對信任的。這一次,朕許你千騎擴建為萬騎,就是希望愛卿能夠掌握更大的力量,才能更好地為朕效力啊。”

    楊帆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道:“陛下對臣如此厚愛,怎不讓臣肝腦塗地,臣當竭股肱之力,盡忠貞之節,誓死報答陛下知遇之恩!”

    李顯擺擺手,嘆口氣道:“愛卿先有救駕之功,復有從龍之功,僅有些許恩賜,已經是委屈了愛卿啦,又何談知遇之恩呢。只是,朕雖貴為天子,卻也做不到一言九鼎,有心賞賜愛卿,還得看他人臉色,徒呼奈何。”

    楊帆“果然中計”,“驚怒交集”地道:“陛下九五至尊,言出法隨,誰敢違拗?可不是亂臣賊子麼!”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3-14 12:25 編輯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4-3-15 00:21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示恩


    李顯搖頭道:“亂臣賊子麼,倒是有些言重了,不過有人假言國事,卻為一己私心,這倒是真的。”

    李顯看了楊帆一眼,又道:“朕禦極之初,論功行賞。依愛卿的大功,便是封個公爵,朕覺得也是理所當然的,只是有人說起愛卿與二張交往素來密切……”

    楊帆急忙起身表白:“陛下,微臣……”

    李顯伸手向下一按,道:“愛卿坐下,朕對愛卿的忠心從未有所懷疑。說起來,二張得勢時,又有誰不虛與委蛇呢,不要說愛卿你,就是朕當時在他們面前也要退讓三分啊。

    結果敘功論賞時,有大臣說加封愛卿一個縣伯便可。朕覺得如此薄賞會讓功臣寒心,所以朕力排眾議,擢升愛卿為冠軍大將軍,加侯爵銜,又擴充千騎為萬騎,算是朕對愛卿的一點補償。”

    “功敘功論賞時有大臣建議?”這個大臣是誰?論功行賞一事可是由張柬之、恒彥範等人一手把持的。“朕力排眾議?”這眾議之人又是哪些人?

    皇帝這麼說,分明是在離間楊帆與功臣党的關係了,楊帆對李顯的用心非常清楚,但李顯這番話雖有挑撥之嫌,他說的事情卻是不假。

    有婉兒在宮裡,張柬之等人字斟句酌之後呈上去的那份請功奏章的內容,楊帆一清二楚。這些人連自家的教書先生都沒忘了名列功臣簿,卻把楊帆這個關鍵人物遺忘在榜末,這是事實。

    楊帆趕緊起身謝道:“陛下對臣如此厚愛,令臣惶恐之至、感激之至!”

    李顯道:“以愛卿的功勞,受之無愧。愛卿不必拘禮。唉,只可惜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如愛卿一般公忠體國啊。有些人恃功自傲,不知進退,結黨營私,蒙蔽君上,與愛卿一比,真是讓朕大失所望!”

    到了這個時候楊帆如何還不明白皇帝的用心,皇帝這是要對功臣党下手了,楊帆心中凜凜,面上卻作出一副義憤模樣,慨然道:“臣食皇家俸祿,忠於李唐社稷,陛下但有所命,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顯霍然起身,雙手扶案,微微傾身,一臉肅殺地道:“若是朕要你帶兵誅殺他們,你也願意聽從朕的旨意嗎?”

    隨著李顯這一聲喝問,他身後的帷幔突然鼓蕩了一下,似乎有一股無形的殺氣要破開那靛青色的帷幔。楊帆目芒一縮,懼然道:“臣惟陛下之命是從,願為陛下效死!”

    李顯哈哈大笑,欣然道:“好!朕沒有看錯你,楊帆,你果然是朕的忠臣!”

    這時李顯身後的帷幔又輕輕波動了一下,似乎李顯的殺氣一斂,那帷幔也飄垂回去,恢復了原狀。

    帷幔後面分明是有一排侍衛,不過楊帆自始至終都不曾聽到帷幔後面發出呼吸,顯然警戒于天子身後帷幔之中的這些侍衛較之匿於別處的那些侍衛武功更高一籌。

    李顯登基之後,對則天女皇留下的梅花內衛進行了徹底的改組,一班立下大功的女侍衛皆被他下旨開赦允其離宮出嫁了,並賜下房宅田產,立了首功的高瑩、蘭益清等人更是由他慨慷地許下了誥命身份,一俟出嫁,立即就是誥命之身。

    皇帝想要招納一批身手高明的武士為他所用,自然是易如反掌。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世上哪有那麼多不慕名利,甘心把自幼苦練方才擁有的一身絕學與草木同朽的世外高人?都是小說家言罷了。

    現在的內衛是由李顯一手掌控的,如果楊帆方才不是對阻礙皇帝論功行賞的大臣表現的異常憤懣,如果不是他對李顯一再表示忠心,又或者對功臣党稍示欣賞或同情,這仙居殿上恐怕已經是一片刀光劍影了。

    楊帆手上畢竟掌握著上萬精兵,而且主職就是戍守宮廷,皇帝如果想有什麼舉動,楊帆的立場和態度至關重要。如果天子已經對他親口示恩並做了種種暗示,他還模棱兩可立場不明,那就足以成為被誅殺的理由了。

    楊帆主動請戰地道:“請陛下降旨!”

    李顯搖搖頭,欣然道:“朕方才如此說,只是想明白愛卿的心意,雖然他們得勢之後有些忘乎所以,對朕不恭,可畢竟有功于朕、有功於國,朕豈能濫施殺戮呢?”

    楊帆暗暗松了口氣,忙道:“陛下英明!”

    李顯道:“朕打算封張柬之、崔玄暉、桓彥範、敬暉、袁恕己五位宰相為王!”

    楊帆頓時一呆,他見這仙居殿上明裡暗裡的埋伏,心中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卻不想從李顯口中聽到的竟然不是誅殺,也不是削官罷爵,而是升官,五功臣居然都要封王了。

    楊帆知道五宰相封王必然是有相應條件的,那就是交權,不能再對皇帝指手劃腳,可是古往今來江山更替,那些陪著天子一刀一槍打下江山的功臣們又有幾人能得封王呢?

    江山是李家的,李家不想用這些忘乎所以的功臣了,用賜以王爵的方式讓他們榮休,如此看來,比起狡兔死走狗烹的開國明君們,當今聖上算是極為厚道了。

    楊帆情不自禁地贊道:“陛下仁慈!”

    如果說他方才那句“陛下英明”有拍馬屁的意思,這句話卻是說的情真意切了。

    李顯喟然道:“雖然他們得意倡狂,可是畢竟有功於國,朕也不忍過度苛責。賜他們一個王爵,讓他們世襲罔替,子子孫孫榮華富貴,與國同休。朕再賜他們一道丹書鐵券,如非十惡不赦之罪,可免死十次,這麼做也算對得起他們了。”

    李顯得到了楊帆盡忠的承諾,心情大好,欣然又道:“明日大朝會時,朕會當場下旨分封五功臣為王。只是朕的這番苦心他們未必理解。一旦他們戀棧權位當庭抗旨,難免會生出禍亂來,是以還要愛卿早做準備才是。”

    李顯說著,舉起手來“啪啪啪”三擊掌,帷幔一分,霍然從後邊走出一個人來,楊帆定睛一看,正是武三思。楊帆心中又是一驚,看來皇帝早已有所準備了啊。

    武 三思本人雖不統兵,但武家子侄中卻多有統帥兵馬的,李顯作為皇帝要罷黜大臣本就是理所應當的,再有武家以武力撐腰,足以保證旨意的貫徹。如此看來,如果不 是因為他楊帆控制的玄武門太過重要,而調開千騎又勢必會引起大臣們的戒備,因此只能對他實施拉攏的話,這次連他也要被蒙在鼓裡。

    武三思已經帶了多少兵進宮?他們又是怎麼進來的?

    楊帆心思連轉,突然想到隸屬金吾衛的大角手,他好象明白了什麼。

    李顯道:“梁王、楊將軍,如今五功臣把持著將相大權,朕也不得不忌憚三分,朝中如今盡是他等耳目,事機不可不慎,所以這樁大事,朕只分付你二人知道,再無他人與聞。朕的生死前程,如今就託付給你們了!”

    李顯說著,向武三思和楊帆鄭重地長揖一禮。

    ※※※※※※※※※※※※※※※※※※※※※※※

    翌日早朝,皇帝于太極宮的正殿太極殿上舉行大朝會。

    百官一早就趕到了宮城,自承天門魚貫而入,穿過太極門,直入太極殿,面君見駕。

    殿上金瓜武士以及皇帝身邊的近身侍衛,平時都是挑選身材高大、相貌英俊,高矮胖瘦都一般無二的衛士們充任,但是今日全部換了賣相雖然不是那麼好。卻個個都有一身絕技的內衛高手。

    “封鎖永安門!”

    百官剛剛進入太極殿,左千牛衛將軍曹勝便沉聲下令,一隊官兵從早先埋伏藏身的將作監裡沖出來,直奔永安門。與此同時,橫街上又有幾隊官兵搶出,分別封鎖了長樂門和承天門,這是從外朝進入太極宮的三個重要門戶。

    與此同時,內衛大將軍武攸暨率領左右衛的兵馬控制了分別通往東宮和掖庭宮的通訓門和通明門。

    自從李顯登基,對武則天忠心耿耿的武攸宜就被剝奪了大將軍職位,只保留了王爵,改由武三思一党的武重規統帥右羽林衛,武重規率領右羽林衛此時也控制了安禮門和嘉慶門,再加上楊帆控制的玄武門,整個太極宮已被困的水泄不通。

    大將軍李多祚如今是羽林衛的最高統帥,但他與功臣党關係相對來說太過密切,而且在神龍政變後他已封王,獲益極大,李顯沒有把握把他爭取過來,所以對他封鎖了消息,是以李多祚對這番突出其來的變動竟一無所知。

    而太極宮內各處要道上,則由全副披掛的武懿宗率領金吾衛控制起來,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戒備森嚴,這些金吾衛精銳是以大角手換防的名義秘密調入宮城的。

    金殿之上,大臣們聽著對外面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三茅鐘鳴,皇帝駕興,李顯戴襆頭、玉帶、錦袍,轉過玉屏,於御座就坐,皇后韋氏也同時升殿,在垂簾後面止步,落座。

    四名身著鎧甲的鎮殿將軍分站殿角,金吾軍執大仗黃旗站在大殿內外,朝會開始了。文武百官聳列殿上,朝儀整肅,齊齊捧笏向皇帝施禮,高聲道:“臣等參見陛下!”

    一個小太監自玉屏後面悄然轉出,湊到韋後耳邊悄聲低語了幾句,韋後聽罷,一雙明眸穿過珠簾,冷冷地投到長揖到地的百官身上,唇角一翹,漾出一絲嬌美而冷厲的笑意!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4-3-15 00:24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捧殺(上)


    御前太監剛剛宣罷“有本早奏”,張柬之便閃身出列,捧笏向李顯道:“陛下,自武后秉政以來,殺戮之多,冤獄之繁,不可勝數。神龍**後,陛下屢頒大赦,然仍有獲罪者遺漏於外,未曾蒙受陛下的恩典。

    老 臣著三法司檢索之後,發現仍有下列人等需陛下隆恩特赦:一、為周、來、索、丘等酷吏所枉者,應鹹令清雪;二、其子女配沒者,應赦自由;三、昔日蒙冤今朝得 雪之官宦子孫皆應恢復資蔭(繼承先輩應該傳下來的特權和爵位)。四:蟒氏(王皇后)與梟氏(蕭淑妃)家人應盡復舊姓,還請陛下恩准!”

    李顯淡漠地瞥了他一眼,換做以前,張柬之這番話不會引起他特別的聯想,但是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心生惡感之後,他就會不由自主地去揣摩對方的動機,而且絕不會往高尚的方向去想。

    張柬之這番話說罷,李顯便想:“自神龍政變以來,迄今百餘日了,這位以周公自詡的宰相主持朝政,於國計民生、外交軍事方面並無一策一令之建樹,每日裡奏到御前的都是還有何人應該封賞、還有何人應該昭雪,這是宰相該幹的事嗎?”

    其實,那個時代國家運行效率本就遲緩,神龍政變又發生在正月,如今才過了百餘天,剛剛到了春天,除了著令戶部關注春耕外,這段時間裡也確實沒有什麼國家大政方針需要制訂。

    再者說,李顯不是順利繼位的,而是採用政變的方式強行登位元,以這種方式推翻舊的統治者,本就應該在賞與罰上好生做一番文章,清洗舊党,建立新黨,讓政權穩固下來,張柬之這段時間著重關注這方面的事本也無可厚非。

    但李顯已經對張柬之有了成見,他便不這麼想了,他認為周興、來俊臣等一班酷吏所陷害的人都是朝中重臣,王皇后和蕭淑妃的背後都有世家大族的影子,張柬之為他們平反,目的是示之以恩,拉攏他們為己所用,進一步擴大他在朝廷中的控制力,達到一手遮天的目的。

    李顯暗暗冷笑:“今日朕便收回你的權利,叫你回家做個無所事事的富家翁去,你便是示恩於他們,也休想讓這些人為你所用了。”

    李顯淡淡地應了一聲,道:“愛卿所言甚是,准奏!”

    李顯這一準奏,倒把張柬之弄的一愣。

    旁的還好說,他估計皇帝會答應,不過把王皇后和蕭淑妃家人的家人貶為蟒姓和梟雄是武則天下的旨意。近來皇帝的態度明顯轉變,有心淡化神龍政變的影響,不願對武周朝的一切為了推翻而推翻了。

    所以他精心準備了一套說辭,只等皇帝推脫不允時便說出來說服皇帝,卻不想李顯急於施展“捧殺”的殺手鐧,無心在這個問題上與他糾纏,倒弄得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張柬之愣了愣,只好咽下精心準備的一套說辭,鬱悶地應道:“陛下仁慈!”便退回班中。

    李顯一見又有大臣要出班奏事,有些迫不及待了,不等那人進言,李顯便咳嗽一聲,朗聲道:“諸位臣工,自文明以來蒙冤受害的忠臣及其家眷子嗣早應平反,為何自朕登基以來已三次大赦天下,迄今仍有遺漏的人呢?”

    李顯環顧眾臣,見大家相顧愕然,微微一笑,又道:“因為二張心懷叵測,趁朕的母親病重之機把持朝政,朕迫不得已誅殺二張,母親病情嚴重,已無法料理國事,倉促之間禪位於朕!”

    李顯這番話早已做了精心準備,所以說來鏗鏘有力,說到“朕”字時他刻意地頓了一頓,金殿上攏音放大的效果極好,一個“朕”字在眾人耳中回蕩了好幾遍。

    李顯先後兩次坐朝稱帝,還從來沒有像今天一般意氣風發,眼見群臣噤語,愈發的底氣十足,他高聲又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朕為母親分憂,倉促繼承大寶,急於平復因二張之亂給國家造成的混亂,因之諸般國策施行都不夠縝密。”

    武三思馬上捧笏高聲道:“陛下所言甚是!”

    李顯把聲音又拔高了一截,道:“對於誅殺二張的功臣們,朕的賞賜於倉促之中,也有許多不夠縝密之處,這些天來,朕反復思量,決定對一些居功甚偉的大臣要重新進行封賞。”

    此言一出,眾人更加驚訝,聽皇帝這話音兒,似乎還嫌賞的不夠?扶保皇帝登基的幾位主要大臣,如今都位列國公官至宰相了,再往上封豈不封無可封了?

    張柬之等人卻隱隱有種不祥的感覺,他們並不清楚皇帝有何打算,更是作夢都想不到皇帝要用明升暗降的法子,不惜一下子拋出五個王位給他們這些異姓大臣以換取皇權的集中。不過此事皇帝事先沒有跟他們通過半點消息,這就足以引起他們的警惕了。

    李顯說到這裡,身子往禦椅上一靠,雙手搭在龍形的扶手上,朗聲宣道:“上官昭容,宣聖旨!”

    此言一出,殿上頓時又是一陣騷動,皇帝連聖旨都擬好了?直接就要宣旨,根本沒有通過中書門下!自從李顯登基以來,除了半遮半掩的封過幾個皇親國戚斜封官兒,還從來不曾這麼乾綱獨斷過呢。

    九龍玉屏後面閃出一道倩麗苗條的身影,甫一出現,便向站于武臣班中的楊帆投以關切的一瞥。昨夜婉兒也被留在宮中,擬了一夜的聖旨,雖然聖旨中沒有提到楊帆,可楊帆與功臣党多少也有一些瓜葛,婉兒不知郎君會不會受到牽連,著實地牽掛了許久。

    而楊帆自昨夜向李顯表白忠心之後,就和武三思形影不離了,還有一班內衛武士始終如影隨形地跟著他們,他根本沒有機會去見婉兒,是以也是擔了一夜的心事。

    見到楊帆投來的示意安心的目光,婉兒才輕鬆下來。她站在御前,一名宮娥捧著一個黃絹託盤緊隨其後,婉兒的目光向群臣微微一掃,伸手取過一軸聖旨,徐徐地展開。

    這位上官昭容在宮裡做官,在宮外有府邸,享受皇妃品祿,擔任的卻是大臣職務,與那位女皇帝一樣,也算是古往今來獨一份兒了。滿朝文武都明白這位昭容的真實身分,對她宣旨自然沒有什麼疑慮。

    婉兒宣的第一道聖旨是針對相王府的。相王本人已經加封安國相王,食邑萬戶,儀仗警衛如同天子,實在是升無可升了,李顯就把這賞賜加在了相王的五個兒子身上。

    李成器任左贊善大夫,加銀青光祿大夫銜,食邑三百戶。李成義任司農少卿,加銀青光祿大夫,加賜實封食邑兩百戶。李隆基、李隆範等三子分封地方,開府建署,設置僚屬,正式成為一郡長官。

    相王的長子和次子之所以沒有外放地方,卻是因為相王尚在,為人子的必須要有人在身前盡孝,所以不能將五子盡數分封地方,不過這一下相王府有三子分封地方,立即掌握了三郡之地,這可是真真切切的實惠。

    這道聖旨宣佈已畢,眾臣工都有些莫名其妙,因為李顯對他這位同樣當過皇帝也當過太子的兄弟滿懷戒備,這事瞞不了人,如今他突然加恩,難道天子轉了性兒?

    這道聖旨宣罷,上官婉兒又拿起第二道聖旨,因為她站在丹陛之上,群臣在下面看不到那託盤中是否還有聖旨,只能耐著性子聽著。

    這第二道聖旨卻是對太平公主的加恩。太平公主當初與薛紹成親後,本有兩子兩女,與武攸暨成親後,因自己與楊帆有私,便也放任武攸暨納妾聘女,武攸暨如今生有兩子兩女,也都歸在太平名下,所以太平如今算是有四個兒子。

    四子之中,除了一個年幼,其餘三個皆封三品,次子薛崇簡更是受封為郢國公,拜太中大夫司禮丞,加封銀青光祿大夫。李顯之所以對太平公主次子格外施恩,是因為太平公主的長子將來要繼承武攸暨的王位,現在封他一個國公也不算給了實惠。

    至於太平公主的幾個女兒,聖旨一下,也都加封為縣主了,而這縣主本是親王之女才可以得到的封號,公主之女原本沒有這項特權,皇帝此舉分明是把太平公主視同一位皇室親王了。

    這道聖旨一下,大殿上原本的騷動頓時變成了一片譁然,爵位、官職、食邑好象跟不要錢似的往外扔,皇帝突然變成了善財童子,這是要瘋啊?李顯安坐於上,笑微微的,不動如山。

    眾臣一見就曉得還有下文,馬上都肅靜下來,就見上官婉兒自黃綾託盤之上又緩緩拿起了第三卷聖旨。楊帆看著那雙柔荑輕輕展開聖旨,不由暗暗一歎,慢慢垂下了目光。

    昨夜始終有內衛高手陪同左右,他縱有心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何況皇帝對功臣党封王奪權,逼其榮休,手段算不得酷厲,而他又算不得功臣党,叫他舍了身家性命,在皇帝已經有備的情況下調動千騎孤注一擲,他做不到。

    況且,他的初衷是擁李複唐,如今是李唐的皇帝不滿功臣擅專,想要奪回帝王的權力,他沒有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為功臣党的利益而戰。可眼見得圖窮匕現,楊帆心中終究難免一絲悲憫。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4-3-16 00:30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捧殺(下)


“建侯之典,豈獨於懿親;茅土之榮,必覃於茂績。.侍中上柱國齊國公敬暉、侍中上柱國譙郡開國公桓彥範、銀青光祿大夫守中書令兼修國史上柱國漢陽郡開國公張柬之、銀青光祿大夫中書令博陵郡開國公崔元暉、中書令兼檢校安國相王府長史上柱國南陽郡開國公袁恕己等:

    早 竭忠讜,夙罄腹心。在身喻於股肱,在物均於舟楫。除凶而殄逆,更安社稷之基;策命而襃崇,爰申建侯之寵。敬暉可封為平陽郡王,彥范可封為扶陽郡王,柬之可 封為漢陽郡王兼特進,勳及食實封各如故。玄暉可封為博陵郡王,恕己可封為南陽郡王。仍令准例朔望朝參,便即不須推讓。主者施行。”

    區區兩百餘字,卻似一道驚雷,聖旨宣罷,金殿上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皇帝的這道旨意驚呆了。

    李顯看了看金殿上的群臣,完全不似平曰一般目中無人聒噪不休,一絲快意的冷笑不禁倏然掠過他的雙眸,幾個月來他在功臣們面前所受的窩囊氣似乎在這一刻全都宣洩出去了。

    他清咳一聲,接過婉兒的話頭道:“朕賜五王金帛鞍馬,丹書鐵券,非十惡不赦之大罪,可免十次死罪。諸位愛卿安居榮養,每月朔望(每個月的初一、十五兩天)可上朝面君。退下吧。”

    張柬之一群人如五雷轟頂,他們驚愕地望著高高在上的皇帝,一時有些不敢相信他們剛剛聽到的話。皇帝毫不客氣地轟他們下殿了,他們還呆呆地站在那裡。

    垂簾後面,韋後見狀輕輕咳嗽一聲,又向身邊侍候的小太監呶了呶嘴兒,小太監會意,馬上跨前一步,高聲宣道:“金瓜武士,請五王下殿。”

    幾名金瓜武士馬上走到張柬之等人面前,將手中金瓜一橫,桓彥範目欲噴火,霍然沖上前去,就想與皇帝理論一番,金瓜武士臉色一獰,立即把金瓜向他胸前一抵。

    桓彥範袖口一緊,扭頭一看,就見張柬之臉色鐵青,目光微垂,憤怒的火苗在他眸上隱隱燃燒著,但他牙關緊咬,頰上繃起兩道棱子肉,強抑憤怒地向桓彥範搖了搖頭,然後率先向御座上的李顯拱起雙手,一步步退向殿外。

    敬暉、袁恕己、崔玄暉三人面色如土,突如其來的打擊弄得他們不知所措,他們惶然拱手,隨著張柬之向殿外退去,桓彥範見此情形,只得恨恨地跺了跺腳,也不向天子施禮謝恩,只把大袖一甩,昂然闊步地出了金殿。

    張柬之一出金殿,金燦燦的陽光耀眼,不禁令他眯起了雙眼,這時他才發現殿前戒備突然森嚴了許多,太極殿前一直到筆直的禦道上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執金吾整齊的隊伍似乎一直排到了天盡頭。

    張柬之仰起頭來,想要長歎一聲,卻突然眼前一黑,一陣天旋地轉,險些一跤跌倒在地,敬暉和崔玄暉連忙上前將他扶住。

    自從神龍政變的那個驚魂之夜,迄今不過才四個月,一共百餘天,這段時間是他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候,可此時想來,卻似做了一個荒唐的夢,張柬之忽地啞然失笑。

    袁恕己一見暗自揪心,生怕這個八十一歲的老人受此沉重打擊一下子瘋掉,那功臣党可就群龍無首了,袁恕己不安地問道:“張相公,您……這是何故發笑啊?”

    張柬之慘然道:“老夫笑我自己,白活了八十多個春秋,竟是如此不知進退、不知分寸。老夫為相一共才七個月,自神龍政變至今不過四個月,有什麼根基底氣可以與皇帝相爭呢?

    老夫的權力本是空中樓閣,老夫卻以為自己是天子奠基之石,空有從龍之功,不懂得用來維繫天子的信任,卻迫不及待地把天子推到武氏一邊,老夫怎能不敗?呵呵,敗的不冤、敗的不冤啊!”

    崔玄暉、敬暉、袁恕己黯然不語,唯有桓彥範咬牙切齒地道:“我不甘心,這件事不會就這麼算了。”

    張柬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士則,你我得以封王,世襲罔替,皇恩也算深重了。皇上對我們並沒有做絕,承認我們的失敗吧。”

    桓彥範臉色鐵青,怒吼道:“憑什麼?如果不是我們,他能坐上皇位?我不甘心,我們還沒有輸,我們在羽林衛中還有諸多將領,我們在朝廷上還有一呼百諾的威望,我們在天下間還有忠義無雙的美名,我們……”

    張柬之長滿老年斑的臉龐猛地抽搐了一下,他用力掙脫崔玄暉和敬暉的扶持,厲聲喝道:“那麼你想幹什麼?難道因為皇帝不重用你,你就要發動兵變,再換一位皇帝?”

    “我……”

    桓彥范被張柬之質問的啞口無言。

    這時,武懿宗率領一隊持戈配劍的金吾侍衛,從太極門外走來,桓彥範定睛一看,不由露出駭然神色,就見李湛、薛思行、楊元琰等人垂頭喪氣地跟在武懿宗後面。

    武懿宗走到他們面前,大剌剌地拱了拱手,陰陽怪氣地道:“五位相公……啊!本王說錯了,應該是五位王爺,哈哈,五位王爺怎麼這麼有興致,站在太極殿前曬太陽麼?”

    桓彥范沒有理他,而是急急向楊元琰等人問道:“你們這是……這是怎麼了?”

    李湛如喪考妣地道:“陛下有旨,免去我等軍職,另有任命。”

    桓彥範一聽,仿佛被一個無形的巨人迎面打了一拳,踉蹌退了幾步,臉色變成死灰。武懿宗怪笑幾聲,對李湛等人道:“諸位,快點走吧,可別讓陛下久等了。”

    李湛等向張柬之五人默默地抱了抱拳,長歎一聲,隨著武懿宗向金殿上走去。這時,就見崔湜從金殿裡匆匆出來,與武懿忠錯肩而過向他們奔來,後邊還跟著十幾個身姿矯健的內衛武士。

    “莫非皇帝回心轉意了?”張柬之一雙老眼中陡然煥發出了神采。

    崔湜走到張柬之面前,拱手道:“五位王爺,下官奉旨,陪同五位王爺立即前往政事堂,向梁王交割一應宰相印衿及簿錄。”

    張柬之眼中的神光迅速黯淡下去,崔玄暉卻驚疑不定地道:“崔湜?你……你不是吏部員外郎麼,宰相交接,你一小小員外郎有何資格見證主持?”

    崔湜笑容滿面地向他打了個躬,道:“王爺您有所不知,承蒙陛下寵信,下官剛剛被皇帝任命為中書舍人兼兵部侍郎了。”

    敬暉恍然大悟,他怒吼一聲撲將上去,五指箕張,淩厲地抓向崔湜的咽喉,嘶聲大吼道:“好賊子,原來是你!原來是你**了我們。”

    一條手臂陡然出現在敬暉的身前將他硬生生擋住,雖然只是一條手臂,卻似鐵鑄的一般,穩穩橫在那裡,狂怒之中的敬暉竟無法撼動分毫。這是一個面色陰冷年約四旬的武士,他輕蔑地一振手臂,敬暉便仰面摔了出去。

    桓彥范和袁恕己急急扶住敬暉,怒視著崔湜。

    崔湜退後一步,撣了撣衣襟,曬然道:“王爺,您請自重!”

    敬暉氣的渾身哆嗦,指著他顫聲道:“你……你你……你這賊子……”

    崔湜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兒,道:“崔某不聽敬相公您的,而是聽當今天子的,你說崔某是忠是殲呢?哼!似你這種尊卑不分狂妄自大之徒,陛下竟不加罪,而是封王榮養,可謂天恩浩蕩,你還不知感恩,這才是狼子野心!”

    崔湜沉著臉道:“交接已畢,下官還另有事情待辦,五位王爺,這就請吧!”

    桓彥範還不知道敬暉派崔湜到梁王那裡臥底的事兒,不解地向敬暉問道:“仲曄,你……你為何這般模樣?”

    敬暉老淚縱橫,仰天痛哭道:“是我瞎了眼瞎,是我害了你們啊!”

    張柬之雖然年老,心裡卻不糊塗,眼見這般情形,他已經明白了幾分,只是這時也懶得理會詳情了。張柬之長長歎了口氣,對敬暉和桓彥範道:“走吧,一切再也休提。”

    崔湜得意洋洋,五王卻是腳步沉重,張束之等人意氣消沉,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歲,獨有恆彥範依舊不甘心就這麼退出政壇,結束他叱吒廟堂、揮斥方遒的政治生涯。

    走著走著,桓彥範突然想到了一個人。神龍革命前後,功臣党在軍中安插了一些親信,主要集中在羽林衛裡,這些人方才都被解除軍職了,但是還有一個人方才並沒有見到,那就是王同皎。

    王同皎是皇帝李顯的女婿,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逃過了對軍隊的清洗。可也恰因為他是皇帝的女婿,所以在他身上有著功臣党和帝黨的雙重身份。

    如今他會站在誰一邊呢?桓彥範無法確定,但他不想放過這個機會。經過神龍政變,他已明白改天換曰並不一定要動用舉國之兵,鬧得烽煙四起。有時候,在中樞腹心之地,只需一小支武裝,百十餘人,就可以在不傷筋動骨的情況下改變國家的命運。

    桓彥範心中陡然升起一線希望,無論如何,他都要試試。

    金殿上的封賞還沒有結束,婉兒又拿起了第四道聖旨,這回是對皇后家族的封賞了。

    在 張柬之等人的堅決反對下,李顯登基後只封了已經死去的岳父為王,如今張柬之等人被一腳踢開,李顯馬上追封因流放嶺南被當地蠻族酋長殺死的四個舅兄為郡王, 又把韋後的大妹夫陸頌封為國子祭酒,二妹夫馮太和封為太常少卿;韋後的堂兄弟韋溫封為禮部尚書並加封魯國公,堂弟韋胥封為左羽林將軍並加封曹國公。

    功臣党倒下了,但他們留下的勢力空白迅速被後黨佔據。帝王心術,簡而言之不過四個字:“平衡之術”。

    如今,李顯擁有了梁王党、培植了後黨,新的政治格局在這一天正式形成。梁王黨與後黨是一派,相王党與太平黨是一派,兩大陣營相互制衡,對李顯來說,他的目的達到了

    然而,功臣党會甘心就此沒落嗎?相王党和太平黨會甘心讓後黨崛起嗎?龍,是行雲布雨之神。神龍元年的風雨,註定不會就此停歇。
1月23 發表於 2014-3-16 10:37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告誡

    楊帆在皇宮裡一待三天,直到三天後才得以回家。

    其實李顯根本不必如此緊張,他是皇帝,想用誰不想用是皇帝應有的權利,何況他並沒有採取任何過於激烈的手段來奪回權力,而是對五功臣慷慨地封王賜歸。

    這種情況下,張柬之五人根本沒有可能向皇帝反擊,既便李顯沒有將李湛等人從羽林衛中清除出去,那些人也不會因為皇帝封五功臣為王,而剝奪了他們的政治權力就悍然發動兵變。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就不會那麼做,如果他們那麼做,他們就成了亂臣賊子,真的身敗名裂了,而且不會有任何人附庸他們、響應他們。就算最激進的桓彥范,也只敢在激忿之中才說幾句過份的牢騷話。

    但李顯剛剛經過神龍政變,不免有些驚弓之鳥,所以才如此鄭重其事。這三天裡,他已經對功臣黨控制的中樞機要部門來了一次極徹底的大換血,掖庭宮裡也駐紮了千牛衛和左衛各一支勁旅,這才撤銷了最高警戒狀態。

    楊帆回到家裡剛剛半個時辰,才同妻妾兒女親熱了一會兒,沈沐就登門拜訪了。

    楊帆把沈沐請進小書房,先就朝廷這兩天發生的事同他述說了一遍,雖說這些事的結果沈沐已經瞭解,可是許多細節卻不可能有楊帆這樣的當事人瞭解,是以聽的津津有味。

    楊帆說罷,沈沐笑道:“呵呵,皇帝的意圖其實非常明顯,他不想任由功臣黨對他指手劃腳了,這個傀儡他當夠了。不過。他採用的手段非常高妙,既不是誅殺功臣,也不是貶官降職,而是賜封為王。

    如果張柬之等人不戀棧權位的話,這個賞賜應該是他們求之得的結果。那就是君臣皆大歡喜了。你想,冒著殺頭的危險扶保太子登基,換來的不僅僅是一世的榮華富貴,而是生生世世

    只要大唐不滅,他們的子孫後代就永遠承庇餘蔭,與國同休。這樣的賞賜還不算隆重嗎?天下百姓也只會認為皇帝知恩圖報有功必賞,挑不出半點錯來,如果功臣黨還想攪什麼是非,天下人心是不會站在他們一邊的。”

    楊帆道:“天下人心,那都是虛的,說到底。起作用的還是廟堂上的那些人。皇帝加封相王五子,又封沉太平公主的子女,憑此莫大恩惠,就攏住了相王黨和太平黨在此緊要關頭按兵不動了。

    而且,皇帝用這樣平和的手段免去張柬之等人的兵權,保住他們的榮華富貴,也不至於刺激相王和太平公主。迫使他們發生激反應,這才是皇帝得以順利罷免五大功臣的關鍵。”

    沈沐嘆了口氣,道:“是啊。不過梁王是沒有這種心機的,有高人幫他。”

    楊帆道:“這個高人……應該就是崔湜吧,據我所知,他已投到梁王門下,如果是他想出此計,我並不覺得意外。”

    沈沐略一沉吟,緩緩道:“或許是他又或許是鄭愔……”

    楊帆眉尖一挑,道:“鄭愔?這人是誰?”

    沈沐擺擺手道:“是誰都無所謂了。他們只能獻計獻策,最終還是要梁王來採納執行,否則他們就空負屠龍之技,全無用武之地。如今武氏比則天女皇時勢力還要龐大,后黨又迅速崛起。我看,這天下會更不太平了。”

    楊帆目光一凝,道:“你是說?”

    沈沐道:“相王和太平不會坐視他們崛起,他們也不會讓相王和太平擋了他們的前程,你看著吧,這廟堂之上,必將掀起更多風雨。”

    楊帆皺了皺眉道:“我們當然是站在李唐一邊。”

    沈沐微微一笑,道:“則天女皇時才有李唐與武周之分,現在誰不是李唐呢?不管是后黨、梁王黨、相王黨亦或太平黨,誰不是李唐之臣?坐天下的可就是姓李的皇帝。”

    楊帆被他點破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你放心,公是公,私是私,我不會因為和太平的關係,就拉著兄弟們不管死活地站在她那一邊。不過,后黨梁王黨與相王黨、太平黨之間如果產生爭鬥,我們一定會站在相王和太平一邊,這沒錯吧?”

    沈沐道:“不錯!我們的背後是世家,而世家和皇室即便是鬥了這麼多年,彼此之間的關係卻是越來越糾纏不清了,旁的不說,皇帝和相王都有子女與世家聯姻,這就注定了我們之間的關係盤根錯節。可武家不同……”

    沈沐徐徐地道:“昔日太宗、高宗皇帝雖有意打壓世家以抬高皇權,但所用手段卻還溫和,而武周時大為不同,因之世家與武周也就有瞭解不開的仇恨。崔湜投入武三思門下,真是有些利令智昏了。”

    楊帆警覺地道:“你是說,這很可能是崔湜的個人主張,而非崔老太公授意?”

    沈沐道:“很有可能。所以,崔老太公那裡,我會讓人透露點風聲,如果這不是崔老太公的主意,也許可以迫使崔湜離開武三思,至少……不會讓他再死心塌地的跟著武三思走。”

    楊帆慢慢吐出一口濁氣,道:“如今崔湜是否離開武三思,對梁王黨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了。憑梁王黨自身的勢力就足以在當今朝堂攪起漫天風雨,更何況如今又有后黨與他們狼狽為奸。”

    沈沐轉了轉眼珠,道:“從則天女皇成為太后時候起,她就盯上了帝位。也是從那時起,武氏開始成為朝中最重要的一支力量,這麼多年來,它已樹大根深,輕易扳不倒它了。

    現如今,則天女皇都倒了,而武氏依舊屹立於朝堂,他們把持著的軍權依舊水潑不進,說實話,功臣黨的確有些狂妄了,他們以為這次是中了梁王黨的奸計,卻不明白其實最想把他們轟下台的其實是皇帝。

    如果這次皇帝把他們趕下了台,而是讓他們從容佈署對付武氏的手段,他們也對付不了武氏,到時候只怕下場比現在還要悽慘。而如今后黨崛起,說不定反是一件好事?”

    楊帆道:“此話怎麼講?”

    沈沐道:“后黨一旦崛起,必定也要插手軍隊。他們是梁王黨的盟友,對他們梁王黨反而不會那麼戒備,也許這削弱分化梁王黨軍權的事情,就要著落在他們身上了。”

    楊帆道:“后黨與梁王黨狼狽為奸,有著相王和太平這個共同的敵人,他們之間是不會產生嚴重衝突的,即便是武氏一族把持的軍權分潤一部分給后黨,對我們又有什麼好處呢?”

    沈沐深沉地笑了笑,道:“一旦涉及到利益之爭,就很難保證有永久的友誼了。后黨和梁王黨未必始終親如一家。他們和相王太平之間,也未必就永遠涇渭分明。

    到那時,如果有人專門對付后黨或者梁王黨,焉知另外一派不會像今天的相王和太平坐視功臣黨垮台一樣袖手旁觀呢?二郎,未來的事,現在沒有誰說的清?”

    楊帆咀嚼著沈沐的這番話,越想越是意味深長,不由想的痴了。沈沐慢慢站起來,若有深意地望了楊帆一眼,道:“我該走了。今天來,一是探望探望你,瞭解些不為人知的情況,二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楊帆回過神來,忙道:“哦?你說。”

    沈沐道:“你們顯州的人在涿州一帶和我的手下鬧了些不愉快。為了確保不是我的人有意啟釁,我已經先行做了些瞭解,確信不是我們的責任才來找你,我希望……你能過問一下。”

    楊帆皺了皺眉,詫異地道:“你是說涿州?我早就說過,西、北兩面既然是你隱宗早有佈局的地方,我是絕不會插手的。我的人,怎麼會跑到涿州去了?”

    沈沐一直緊盯著楊帆的目光,看他目光神光,確信他不是作偽,便欣慰地笑了笑,說道:“這些事,你還是通過你的人來瞭解一下吧,若從我嘴裡說出來,對他們有些不公平。”

    楊帆蹙著眉頭想了想,頷首道:“你放心,這件事我很儘快查個明白,給你一個交待。”

    “嗯!”

    沈沐點點頭,用力拍了拍楊帆的肩膀,慨然道:“二郎,為兄希望能和你永遠做朋友。不過,你我不是布衣白丁,在你我背後都有一股龐大的勢力,所以有些事是由不得你我個人意願的。

    我希望顯隱二宗之間能夠按照你我二人的設想,保持一種唇齒相依的親密關係,而非勢不兩立。可要做到這一點,前提就是,不要損害對方的利益,最好能夠互惠互利!”

    沈沐離開了,陽光下,他的步伐依舊是那麼漫不經心,輕鬆隨意到了極致,可楊帆卻因他臨行之際的那一番話而有些心情沉重。沈沐坐進車裡,捲起車簾,微笑著向楊帆揮了揮手,揚長而後。

    楊帆滿臉陰鬱地喚過任威,沉著臉吩咐道:“馬上派人查一查,我們的人在涿州與顯宗發生了什麼糾葛!記住,我不要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那些廢話,我只要事實,不得有絲毫隱瞞!”

    “喏!”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3-16 10:44 編輯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4-3-17 00:20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作戲


    大雁塔頂,楊帆和甯珂曾對坐飲酒的所在,盧賓之負手站在窗口,任由長空吹來的風,把他的衣袂吹得獵獵飛揚。

    他喜歡站在這樣的高處,站在這裡,可以把棋盤似的長安城包括那座恢宏壯觀的宮城一覽無餘,所以近來他常到這裡,一個人站在這裡靜靜地思考,每當他站在這裡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和亡兄盧賓宓融為一體了。

    盧賓之一直很崇拜他的大哥,他並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世家子弟,少年時候他和哥哥盧賓宓一樣聰穎,只是當他漸漸懂事,知道家族所有的一切將來都要由他大哥繼承,他就開始駕鷹牽犬,嬉于學業了。

    這並非出於沮喪或妒嫉,他對他的兄長非常崇拜,他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相信有兄長在,家族的任何問題都能解決,不需要他為家族再做什麼,所以他放縱自己,耽於享樂。

    而現在,他必須要振作起來,繼續兄長的遺志。所以,報仇絕非他唯一的目的,也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因為他知道亡兄念念不忘的是什麼,亡兄最希望的是讓盧家站到七宗五姓之首的位置上去。

    所以,到長安這麼久,他從未試圖對楊家或楊家採取什麼措施,殺死楊帆只是他此來捎帶著的一個目的。他的目標非常長遠,就像他站在這裡所看到的,很遠很遠……

    兩腮無肉的青袍中年人慢慢地爬到了最高一層,在進入盧賓之所在的塔頂前,他站住了,站在那裡努力調勻呼吸,直到覺得呼吸再無一絲急促,這才輕輕走進去。

    盧賓之沒有回頭,但他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他眯著眼望著眼前那張巨大的“棋盤”,望著“棋盤”之上的芸芸眾生,悠然問道:“事情辦妥了?”

    青袍人恭謹地垂手道:“是,屬下安排了人,通過很巧妙的方式,已經和他拉上了關係,依著公子吩咐,不曾向他透露任何目的,目前只求接近並取得他的信任。”

    “很好!”

    盧賓之微笑了一下。

    青袍人沉默了一下,說道:“公子,咱們在這個人身上下了這麼大的功夫……,屬下覺得沒有什麼用處啊,還不如在楊帆身邊多下點功夫,把那個人早點收買過來。”

    青袍人知道盧賓之同他兄長一樣,不喜歡別人進諫,他也無意進諫,他說這番話的目的只是想給盧賓之一個機會,讓他賣弄自己。

    盧賓宓很高傲,高傲到聽不進人言,也不屑向人解釋他的任何行動,盧賓之也很高難,但是在這一點上盧賓之和他的哥哥不像,他喜歡賣弄,作為屬下自然要投其所好。

    盧賓之果然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說道:“現在看來,這個人確實是一步閑棋,可未來的事又有誰說的清呢?楊帆,我只要他死就行了,顯宗的歸屬,又不可能由他來指定。

    說起作用,一旦這個人能發揮作用,那楊帆的作用將遠不及他所能發揮的作用。你要知道,這個世上沒有無用的人,只看你是否能把他放在一個合適的位置,再給他一個合適的機會。”

    青袍人不解地道:“可是天子正當壯年,此人就算在其位,又能有什麼用呢?”

    盧賓之豎起食指雲淡風輕地搖了搖,道:“首先,我們要把他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上去。接下來,如果需要的話,我們還可以為他創造一個時機,那時閑棋就會變成必殺之子了!”

    青袍人垂首道:“是,卑職明白了。那麼我們接近武三思,也是為了這一目的吧?”

    “只有一半原因是因為這個……”

    盧賓之沉吟了一下,矜然道:“我是不會把所有的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的,武三思是個看著比較結實的籃子,但是說到底,他終究還是個籃子。”

    ※※※※※※※※※※※※※※※※※※※※※※

    大朝會後的第五天,又到了皇帝每旬率領文武百官皇親國戚拜見則天皇帝的時候了。李顯率領皇親國戚、勳貴公卿,乃至三品以上文武官員趕到了武則天幽居的上陽宮。

    武則天自從被趕下皇位,儘管各項規格待遇沒有削減,可精神上的打擊卻給她造成了嚴重的傷害。她的頭髮掉落的更加稀疏了,臉龐憔悴的令人不忍直視。

    但是每當皇帝率文武百官覲見的時候,無論她是否不舒服,她都會努力掙扎起來,叫人花上至少一個時辰為她梳妝打扮,再為她換上鮮豔的禮服,哪怕覲見之後她要疲憊兩天緩不過來。

    她不想讓這些昔日在她膝下頂禮膜拜的臣工看輕了她,不想讓他們或憐憫、或輕蔑、或者看她的笑話,她現在惟一剩下的就只有尊嚴,惟一可以用來維護的也只剩下它了。

    當太監朗聲高宣皇帝與百官覲見的時候,武則天已經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為了掩飾她的蒼老和憔悴,她還在身前掛起一道珠簾,她就隔著這道珠簾冷冷地看著在她面前作戲的皇帝和百官。

    皇帝說話了,武則天厭惡地瞟了他一眼,懶得聽他老生常談的關懷呵護,而是把不屑的目光投向群臣,然後,她愣了。

    武則天像一隻衰老的獸王,牙齒已經遲鈍脫落,但她的嗅覺依舊無比靈敏,她老態畢露的臉上,一雙眼睛透出與年齡不相稱的銳利,透過珠簾緊緊地盯著百官。慢慢的,她的臉上露出一絲詭譎的冷笑。

    李顯其實挺不耐煩這樣的作戲,多年以來,這對母子之間的感情早就淡漠到了極點。對於這位生身母親,他只是由於為人子的職責來奉養,他不會弑母的事,也不會虐待生身母親,但他實在無法表現出對母親的敬愛與依戀。

    可他還必須得表現出孝子模樣,因為他是皇帝,是天下人的表率,這場戲不僅要表演給大臣們看,還要表演給天下人看。

    李顯臉上帶著親切的笑容,不厭其煩地詢問著母親的飲食、休息、生活的各個方面,武則天一概以低沉的嗯啊聲作為答覆,自始至終沒有回答他一句話。

    終於,這場讓母子倆都覺得無聊的慰問結束了,又換上韋後繼續裝模做樣一番,之後就是相王、太平等一眾皇親國戚,最後輪到文武百官,探望至此就接近尾聲了,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氣。

    等到眾文武向則天女皇問安之後,李顯畢恭畢敬地道:“母親,兒還有國事待辦,這就告辭了。”

    “嗯!”

    武則天依舊低沉地回答,李顯拱了拱手,轉身向殿外走去,武則天突然開口道:“顯兒!”

    李顯愣了愣,愕然回身,俯首道:“母親。”

    武則天沉默片刻,用嘶啞無力的聲音道:“顯兒,讓令月留下吧,陪娘說說話兒。”

    “呃……”

    李顯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看太平公主,又與韋後勿匆交換了一個眼色,這才勉為其難地道:“是,那麼……太平,你就留下陪母親說說話吧。”

    太平公主也很意外,但她迅速鎮定下來,向李顯點了點頭。

    眾人潮水般向外退去,只留下太平公主一人仍舊站在殿上。

    “母親!”

    太平公主向武則天欠了欠身,武則天道:“來,令月啊,咱們娘兒倆到園子裡走走。”

    太平公主連忙掀開垂簾,武則天盛裝之後隔著簾籠面目五官就朦朧起來,覲見眾臣時看著依舊威嚴如初,這一走近,才發現她衰老的厲害。太平公主與母親雖然有諸多恩怨,可是看見母親這副模樣,還是眼圈兒一紅,險險掉下淚來。

    她趕緊上前,親手攙起武則天,武則天吃力地站起來,厭惡地對那些湊上來的宮娥宦官道:“滾開!老身與女兒說說體己話兒,還用你們看著?你們那位皇帝不會連他的胞妹都不信任吧?”

    眾太監宮娥俱都面有難色,可武則天既然已經這麼說了,太平公主又在旁邊,他們也不好表現的太過明顯,只好唯唯喏喏地退到了一邊。

    太平公主扶著步履蹣跚的武則天走到後面的小花園裡,武則天眯著眼睛打量著滿園鮮花,忽然問道:“張柬之、崔玄暉那幾個人哪兒去了,今天怎麼沒見他們來呢?”

    太平公主這才明白母親留住自己的用意,她瞥了母親一眼,用冷淡的語氣答道:“母親只管頤養天年,朝中大事就不必過問了。”

    武則天“呵呵”地笑起來:“女兒呀,你這性子,真是最像為娘。為娘問你,不是還妄想復辟。娘已偌大年紀,還費那個力氣做什麼呢?如果年初的時候他們不曾逼宮,這時為娘怕也交出大位了吧。”

    武則天望著滿園春花,愈發感覺到自己的老去,她悵然一歎,又道:“女兒,為娘問這些不是想害你。幾個孩子裡面,娘最疼的就是你,對你那位皇帝兄長,你要小心些。不要看娘在位的時候,他唯唯喏喏人畜無害的樣子,他的心胸和一位帝王比,差得遠呢。”

    武則天的嘴角勾起一抹輕蔑,冷冷地道:“張柬之、崔玄暉那班人已經失寵了吧?呵,距他們逼宮才四個月而已,這些君臣就鬧翻了。女兒啊,你那兄長刻薄寡恩,今日他能這麼對付擁他上位的功臣,明日就能對付你,女兒須早圖之啊……”

    “母親!”

    太平公主忍無可忍,厲聲喝止了武則天的聲音,顫聲道:“母親,不要對女兒展現你的慈祥關愛了,你刻意留下女兒,難道不是為了引起皇兄對女兒的猜忌嗎?”

    淚水在太平公主的眼眶裡打轉,她痛心地道:“母親,你就這樣安度晚年不好麼,難道你一定要兒女們手足相殘你才甘心?”

    武則天的臉色冷下來,目光中透著怨毒,絲毫沒有被女兒揭破用心的尷尬,她冷冷地盯著太平公主,緩緩道:“不錯!我是不甘心!可我一個孤苦伶仃的老婆子,還能做什麼呢?

    女兒,你覺得為娘想害你?如果你那位兄長對你尚有手足之情,如果他記得你這些年來為了李唐所付出的一切,這麼粗淺的離間之計,你認為他會中計麼?如果他為此對你心生忌憚,就算沒有娘親離間,你們就能手足情深了?”

    太平公主踉蹌退了幾步,面色蒼白如紙。

    沒錯,母親就是蓄意挑起他們兄弟姐妹之間的爭鬥,她一眼就看穿了,可那又怎麼樣?她能確保她那位兄長對她這個二十年來孤心苦詣,為匡複李唐耗盡心血的妹子不生疑心嗎?

    武則天笑得像個陰險的女巫:“女兒,為娘敢打賭,你離開上陽宮的時候,你那位好兄長一定在外面等你,你不妨把咱母女這番對話告訴他,你看他會不會信你?這個兒子,為娘早就看透了,哈、哈哈……

    武則天仰起蒼白如雪的頭顱瘋狂地大笑起來。

    當太平公主腳步沉重地走出上陽宮時,就見李顯極殷勤地迎上去,迫不及待地問道:“小妹,母親對你說些什麼?快告訴兄長,如果母親有什麼需要,兄長也好使人送去。”

    太平公主看著兄長極力掩飾的異樣目光和不自然的臉色,一股寒意直襲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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