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醉枕江山 作者:月關 (已完結)

   
mk2258 2012-10-18 21:5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7 4767591
1月23 發表於 2014-3-23 12:44
第二十九卷 神龍再變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有王者之氣

    武則天去世了。

    神龍元年初,她被拉下了皇位;神龍元年末,她溘然離世。女皇的時代在這一年徹底終結。

    神龍二年到了,雖然皇太后的喪期未過,但這是新君登基後的第一年,朝廷還是舉辦了盛大的慶典,長安百姓走上街頭歡度新春,至於女皇……已經被他們徹底遺忘了,百姓關心的是柴米油鹽事,朝堂上誰來掌印,他們不會關心太久。

    宮中,上官婉兒辦理公務的那處宮殿,婉兒袖著一個懷爐,處理罷一份奏章,提著毛筆扭頭看了一眼,見她吩咐去為她挑選衣衫的兩個宮娥還在屏風後面嘰嘰喳喳品頭論足,不禁好笑地道:“好啦,不要挑三揀四的,拿件男子袍服就好。”

    屏風後面兩個心腹宮女正拿著一套套衣裝比對著,聽婉兒這麼說,二人答應一聲,又捧過了幾件圓領長袍,總想挑出一件最漂亮的來。這時,楊帆從外面匆匆進入,向婉兒抱拳一揖,道:“見過上官昭容。”

    “啊!楊大將軍來了!”

    上官婉兒欣然放下毛筆,清咳一聲道:“我與楊將軍議事,你們先退下。”

    兩個宮娥聽了連忙放下衣物,從屏風後面翩然退出,走到楊帆身邊時,向他福身一禮。待二人出去,婉兒便走到楊帆身邊,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嫣然道:“你今兒怎麼有空過來呀?”

    如今婉兒常在宮外居住,每五天只有一天在宮中值宿,她的情郎和愛女都是可以時常見到的,所以見了楊帆自然態度從容。楊帆道:“陛下令萬騎挑選一支精幹的隊伍,隨御駕去隆慶池。我剛剛安頓妥了,聽說妳也要同去,特來看看。”

    婉兒向他眨眨眼,調皮地笑道:“看什麼?又不是我要出嫁。”說著不免就有了幾分幽怨之意。

    人心總是得隴望蜀的,當初她只盼能與郎君長相廝守就好,其他的全不在乎。如今能夠與郎君長相廝守了,她又盼著可以在楊家有個堂堂正正的身份,最好……連她引以為憾的婚禮也能補辦一下。

    楊帆知她心中所想,輕輕擁住她,歉然道:“眼下這形勢,妳我抽身亦難。唉,誰會想到女皇過世,這天下政局反而更加……”

    婉兒伸出柔荑,輕輕掩住他的口,道:“好啦,人家就只是隨口一說,你不要往心裡去。你過來是因為不明白陛下為什麼要去隆慶池麼?”

    楊帆道:“是啊,說起來隆慶池在長安算不得風光極出色的地方,可皇帝偏偏看中了那裡,這也罷了,皇帝此番行色也太隆重了,居然要把宮苑裡所養的四頭白象也牽去,規模比大朝會還要隆重,皇帝這究竟是想踏春還是想做什麼?我總感覺有些古怪。”

    婉兒向殿口看了看,輕輕一扯楊帆,將他引到一邊,低聲道:“你沒聽說過隆慶坊有龍氣的傳言?”

    楊帆怔了怔,訝然道:“什麼?隆慶坊有龍氣?”

    這些時日,楊帆的全部精力都用來控制顯宗、梳理內部了,一個人精力有限,因此一來對朝廷中的事情關注的就少了,更不要說什麼坊間傳言了。

    顯宗除了在朝中有些固定的耳目,並沒有專門的情報機構,就是以大唐的國力,要建設一個遍佈全國的情報組織也力有不逮。

    顯宗的消息來源主要依靠顯宗遍佈士農工商各行各業的成員。這些人大部分都不知道繼嗣堂的存在,但這並不影響需要消息時,自上而下的蒐集。

    通常,顯宗上層想要關注哪方面的消息,就會授意下去,讓下面的人有這方面消息時呈報上來,或者吩咐下面的人在這段時間關注一下這方面的消息,不可能是底下人聽到點什麼風吹草動都主動向上反饋。

    如果讓這些遍佈三教九流的底層人員天天向上彙報各種消息,他們再蠢也知道他們不僅是一個讀書人、不僅是一個店舖夥計、不僅是一個佃戶,而是在他們上面有一個極龐大的組織了,那繼嗣堂的秘密還能保持多久?

    再者,即便這些人毫無重點地把聽到的、看到的、甚至毫無依據的各種消息每天像寫日記似的統統報上去,又有誰來分揀甄選?就算把“觀天部”再擴大一百倍,那些人也處理不過來。

    可婉兒並不是太瞭解顯宗的內幕,她也謹守本份,從未向楊帆問起過顯宗的詳細情形,在她心中,還以為顯宗手眼通天,無所不知呢。

    楊帆向婉兒搖搖頭道:“我對此確實一無所知,怎麼了?”

    婉兒道:“坊間有傳言說,隆慶坊裡有隆慶池,隆慶池畔住著隆基隆業隆范三兄。五隆集於一地,便有王者之氣匯聚。還有人繪聲繪色地說,曾經在大霧時和大雨天,看見隆慶池上有一條隱隱約約的白龍盤旋而上。”

    楊帆的臉色嚴肅起來。

    婉兒道:“皇帝藉口去游隆慶池,其實是想以他的真龍身份去那裡鎮壓龍氣。牽白象同去也是一個道理。”

    說到這裡,婉兒不禁失笑:“陛下如今不是正寵信著幾個佛道中人嗎?這天子親至可以鎮壓龍氣的說法,就是那個胡僧慧范說的,至於白象踏地、池中泛舟可以破壞該地風水,則是術士鄭普思說的。當真荒唐,天子居然相信。”

    婉兒說到這裡,搖搖頭,嘆道:“一個術士居然入掌秘書監,一個和尚居然做了國子祭酒,唉,再荒唐些也不算什麼了。”

    楊帆微微瞇起眼睛,警覺地道:“這個大逆不道的謠言直接提到相王府的三位王子了,尋常小民敢編造這些的謠言?而且,我就住在隆慶坊,這個關係到隆慶坊的傳言就算我沒注意到,我府中那麼多的丫環下人每日進進出出的,他們也聽不到半點風聲?”

    婉兒也是聰慧之人,一聽這話便是一怔,訝然道:“你是說……”

    楊帆道:“炮製謠言的人一定是別有用心,他的目的也不是在民間傳謠,所以這個謠言只怕在民間根本就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個謠言就是為了編給皇帝聽的。”

    婉兒腦筋一轉,失聲道:“啊!莫非是梁王……”

    楊帆道:“朝中若能有人進奏此謠,根本瞞不過你的耳目,如果連妳都不知道這謠言從何而來,那必定是繞過朝廷傳到陛下耳中的。你想,可以隨意出入宮闈在御前進言,還可以避過妳的耳目,除了梁王還能有誰?

    再者,皇帝諮詢於胡僧慧范和術士鄭普思,他們也煞有其事地認可此事,還給皇帝出主意破解,鄭重其事地要幫天子去鎮壓什麼龍氣,而這兩個左道中人恰好又與梁王過往密切,這一切都指向誰,還用說嗎?”

    ※※※※※※※※※※※※※※※※※※※※※※※※

    李成器府上,五兄弟俱都在座。武則天過世後,李隆基等三兄弟都回到了京城,緊接著在京中過年,年後又要準備安葬武則天的棺槨,所以李隆基等三位分封地方的郡王也就滯留京城不歸了。

    五兄弟都已喝得有了六七分醉意,說話也就有些肆無忌憚。李成義把酒杯重重一頓,道:“宮裡傳諭叫咱們準備接待天子呢。哈!天子是咱們的叔父,你們聽說過有長輩拜訪晚輩的道理嗎?況且這個長輩還是當今天子。”

    李隆基輕輕轉著酒杯,玩味地道:“二哥,你說錯了,皇帝是來游隆慶池的。”

    李成義怒道:“呸!游隆慶池?皇帝踏青出遊連大象都要牽出來嗎?你小子,不要跟我裝模作樣的,我知道你在宮裡有人,快說,皇帝究竟是幹什麼來了?”

    李成義這麼一說,李隆業和李隆范也都起了疑心,好奇地看向李隆基。李隆基攤了攤手,道:“我跟父親和大哥說過了,你們問大哥好了。”

    李成器嘆了口氣道:“你們不要逼問老三了,皇帝為何來隆慶坊,還不就是那麼回事兒嗎?元旦那天,皇帝下制,七公主皆可開府置官,你們還記得嗎?”

    李隆范道:“記得倒是記得。不過……大哥呀,這事兒跟咱們正在說的有什麼關係嗎?”

    李成器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呀,就是不長腦子。現在皇帝的幾個女兒和太平姑姑一樣,都有開府置官之權了,那你說太平姑姑算什麼?如果政事堂裡本有一個宰相,突然變成了七個,那一個宰相還會風光?”

    李成器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幾兄弟,有些悲憤地道:“皇帝聽信了奸人讒言,對父親和太平姑娘一直心懷忌憚,他奪回父親的兵權、分太平姑姑之權,都是防著咱們呢。至於如今要游隆慶池,說來更是可笑。據說有人稟報天子說這隆慶坊裡有王者氣,所以天子要以他的真龍之身來鎮壓這裡的王氣,呵呵……”

    李隆范勃然大怒,道:“如果不是父親和姑姑傾力相助,如果不是咱們五兄弟提著腦袋為他效力,他能坐上這個皇位嗎?如今他卻把咱們這些親人視為敵人,真真一個大昏君!”

    “五弟謹言!”李隆基正色地道:“父親說,我李唐江山匡複不易,如今武氏依舊大權在握,無論皇帝怎麼想,作為李唐子孫,我們是不可以生出是非的,以免被外人有機可乘。皇帝要來踩龍氣讓他來好了,在皇帝面前,你們萬萬不可露出怨恚之色。”

    李隆業白眼一翻,一字一句地質問道:“如果皇帝的戒心不止於此呢?你猜他接下來會做什麼?”

    李隆基沉默片刻,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又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頓,一雙英朗的眼睛隱隱透出殺氣,聲音隱泛金石之音,道:“兵來將擋、水來土屯!”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3-27 00:30 編輯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4-3-24 00:12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農夫與蛇


 李顯游隆慶池的真正用意並不能瞞住世人的眼睛。他擺著全副儀仗,連大朝會時的雄獅白象都要牽去,還說這只是泛舟春遊實在有點說不過去了。而且又有有心人刻意散播這個消息,暗示相王已經失寵,李顯的真正用意自然無人不知了。

  駙馬王同皎聞聽此事後悲憤莫名。王同皎在功臣党受到清洗時並沒有受牽連,因為他是皇帝的女婿,兼具帝黨身份,可是在他骨子裡,只是把自己當成皇帝的女婿,至於派系,他是認為自己屬於功臣党的。

  這也正常,誰願意認為自己有今天只因為他娶了皇帝的女兒?他當然是憑著自己的功勞,一刀一槍殺將出來的。如今眼見功臣党一貫的政敵武氏一族如日中天,王同皎當真是憂心如焚。

  這一次聽說皇帝又聽信讒言,對相王戒備重重,王同皎與一班知己說起來,不免痛心疾首了。此刻,他們正在公主府後花園的花樹下鋪席暢飲。王同皎放下酒杯,臉上帶著一抹潮紅。

  他的好友祖延慶勸說道:“駙馬,不要再這麼喝下去了,你快醉了。”

  王同皎搖搖頭,長歎道:“借酒澆愁罷了!天子寵信奸佞,迫害忠良。先是張相等五功臣被逐,如今又要對相王下手了,如果功臣與宗室盡被驅逐,武氏一黨豈不為所欲為了嗎?同皎思及於此,憂心如焚呐。”

  他的另一位好友周憬道:“駙馬不是說,桓相公對此已經有所籌謀了嗎?”

  王同皎擺擺手,苦笑道:“噯,桓相公的法子,不要去提他了,去年神龍政變,闖玄武門、踏仙居殿,何等爽利,誰知道桓相公這一次居然用起了文謅謅的法子。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啊!”

  祖延慶睨了王同皎一眼,道:“桓相公的法子不行,那咱們就另想辦法。我看駙馬似乎已經有了主意,你我兄弟相交莫逆,若有主意就莫要遮掩了,不妨說來聽聽。

  ”

  王同皎道:“同皎確實另有打算,今日請各位兄弟來,就是想跟你們商量商量。”

  張仲之、祖延慶、周憬等人相視一眼,齊聲道:“駙馬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王同皎跪坐於地,雙手按膝,鄭重地道:“諸位,如今武氏一族肆虐,所恃者唯武三思一人,只要武三思一死,武氏一族立即就會土崩瓦解。所以,司皎想與諸位刺殺武三思,除此奸佞以保社稷,不知諸君意下如何?”

  張仲之道:“為國除奸,義無反顧。只是我等武功有限,梁王出入儀仗龐大,身邊自有高手拱衛,我們怎麼能夠得手?”

  王同皎道:“機會就在眼前啊!則天大聖皇后出殯之日將近,梁王作為主持介時必定行於百官之前,他的侍衛也不好隨行左右。同皎可利用羽林將軍身份將利劍長矛外裹白綾,渾作儀仗器物,你我到時取了兵器,伺機刺殺武三思。此獠一死,大局可定矣!”

  祖延慶皺眉道:“可是我們如何能夠混進儀仗呢?”

  王同皎道:“此事自然包在我的身上。”

  幾個人耳語商議一番,由祖延慶代表大家,慨然說道:“武氏倒行逆施,人神共憤,吾等願與駙馬鏟奸除惡,建不世功業!”

  王同皎興奮地道:“好!我就知道諸君都是熱血男兒!”

  樹叢後面,一個人影悄然離去,正在熱血沸騰中的幾人全未察覺。

  那人急急逃到西廂,客房內兩位儒袍中年人正在搖頭晃腦地吟誦詩句,那人一頭搶進去,慌張說道:“爹爹,伯父,大禍事到了,咱們還是趕緊逃吧!”他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登時弄房中二人一愣。

  其中一人愕然道:“曇兒,什麼禍事來了?”

  那人氣喘吁吁地道:“駙馬與人計議要刺殺梁王呢,一旦失敗,必招來滅門之禍,你我借住于公主府上,必定會被視作駙馬黨羽,還是早早逃命去吧。”室中兩詩人一聽不由大驚失色。

  原來,室中的這兩位中年人就是唐時著名詩人宋之問、宋之遜兩兄弟。張易之、張昌宗二人得寵時,這兩位大詩人投靠了二張,獻詩諂媚,等二張伏法,他們作為二張黨羽被流放嶺南。

  這兩人不願去那瘴疫橫行之地受苦,便央求駙馬王同皎。他們和王同皎本來沒什麼交情,不過他們的堂妹嫁給了祖延慶,而祖延慶是王同皎的好友,通過這層關係,兩人求到王同皎門下。

  王同皎覺得他們沒有什麼大惡,只是迫於形勢討好過二張,便做主把他們留了下來。只是當時張柬之等人正清洗二張餘黨,王同皎不願在此時出面讓張柬之等人為難,所以就先把他們全家收留在自己府裡,想等風聲過去再說。

  結果沒兩個月張柬之等人就被李顯明升暗降趕出朝廷了,從此朝堂由武氏和韋氏把持,王同皎與這兩派都沒什麼交情,一時不好再出面為他們說項,兩兄弟就攜家人一直賴在了駙馬府。

  宋之遜向兒子宋曇問明詳情,不禁慌張不已。宋之問卻是眼珠一轉,突然拍案道:“好啊!之遜,你我兄弟的大好機會來啦!”

  宋之遜一愣,奇道:“大兄,什麼大好機會?”

  宋之問微笑道:“功臣党已然失勢,你我攜家眷在駙馬府住了這許久,依舊不得複官,眼看這王駙馬是不濟事了。你我想要投靠梁王,奈何沒有門路啊,可如今這門路不就自己送上門了麼?”

  宋之遜恍然大悟道:“你是說……”

  ※※※※※※※※※※※※※※※※※※※※※※※※※※※

  隆慶池上,李顯攜皇后、梁王等一干文武重臣登舟遊湖,狀似悠閒,相王李旦陪同於側,心事重重,卻還得強作歡容。

  相王五子站在船舷旁,只見遠處湖邊綠柳成行,綠柳之後隱隱有獸師牽著雄獅大象走來走去,還能看清有人正穿著七星道袍,在那裡披髮仗劍,正在做著什麼法事。李成義不禁沖著船外惡狠狠地啐了一口。

  “哎喲,這是誰……”

  卻不想船外正有一艘小船靠近,李成義一口痰正吐在那人後脖梗裡,這人惱怒地抬起頭,忽然省起這是天子座駕,船上的人非富即貴,沒有一個是他能得罪起的,只好悻悻地閉嘴,掏出汗巾用力擦著。

  乘小舟而來的這人正是宋之遜的兒子宋曇,宋之問兩兄弟獲悉王同皎要刺殺武三思後,絲毫不顧念王同皎對他們的恩情,馬上想到這是他們重返仕途的絕好機會。兩兄弟擔心自己出門會引起王同皎的警覺,而宋曇時常出門倒是沒有此慮。

  所以二人吩咐宋曇馬上去向武三思告密,宋曇趕到武三思府上時,武三思已經陪同李顯游隆慶池去了。武府管事聽宋曇說明來意,知道事關重大,不敢怠慢,當下親自帶著他追到了隆慶池。

  二人登上大船時,李隆基五兄弟已經轉向別處,武府管事向禁衛亮明身份,悄悄趕去見武三思,武三思正陪李顯坐在船頭飲酒,聽到消息後便向李顯告了聲罪,由管家引著趕到後艙。

  宋曇一見武三思,馬上長揖到地,惶恐道:“後生小子宋曇,奉家父、伯父之命,求見大王。”

  武三思一把揪住他的領口,沉聲道:“你說有十萬火急的消息要稟報本王?”

  ※※※※※※※※※※※※※※※※※※※※※※※※※

  楊帆自船舷旁走過,恰好看到相王五子迎面走來,楊帆便站住腳步,向他們微笑著拱了拱手。令楊帆意外的是,李隆基居然也站住腳步,向他鄭重地拱了拱手,微笑道:“大將軍安好。”

  楊帆沒想到李隆基會這麼客氣,忙也還禮問候道:“臨淄王安好,各位郡王好!”

  李隆基笑道:“小王少年時便與大將軍相識了,不意如今到了長安,彼此還做了鄰居。這場緣份實屬難得,可惜小王不日就要離開京城,否則一定請大將軍過府與我兄弟暢飲敘舊。”

  楊帆笑道:“末將不勝惶恐,如果郡王不嫌棄的話,待郡王有暇末將願置酒相邀共謀一醉。”

  李隆基哈哈一笑,頷首道:“固所願,不敢請耳!”

  雙方錯肩而過,李隆範有些意外地對李隆基小聲道:“三郎為何對那姓楊的這般禮遇?”

  李隆基微微一笑道:“天子忌憚之下,我相王一門如風中之燭,危在旦夕,多結交些天下英雄有什麼不好?”

  李成器若有所思地道:“唔……,楊帆,楊帆似乎是太平姑姑門下,說起來與我相王府的確算得上友好,可以親近。”

  李隆基神秘地一笑,道:“呵呵,恐怕未必如此……”

  他頓了一頓,又解釋道:“我是說,恐怕他未必就是太平姑姑的門下,此人的實力也未必就如我們所能看到的一般簡單。不過……很幸運的是,他親李厭武的態度卻是應該不假。”

  楊帆耳力超凡,此刻他又是順風,所以儘管李隆基等人聲音極其輕微,他居然還是若隱若現地聽到了。

  楊帆剛剛閃過一面順風飄揚的龍旗,突然聽到李隆基這句話,心頭“咯噔”一下,就像一隻嗅到危險的猛獸,一股寒意“唰”地一下湧上心頭,頓時讓他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1月23 發表於 2014-3-24 09:13
第二十九卷 神龍再變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千鈞一髮

   李隆基看似尋常的一句話,聽在心裡藏著一個絕大秘密的楊帆耳中,卻立即品出了不一樣的味道。他馬上意識到李隆基一定察覺到了什麼,可他又是如何察覺到的呢?一剎那間,楊帆就想到自己近來忽略了太多的東西。

    他想起有一次婉兒對他信口說過,相王在東宮時高力士是東宮掌事太監,與李三郎關係極好,兩人還常常一起蹴鞠;他想起今天登船後,曾經見到到高力士與李隆基說過話,二人雖只交談片刻,可是他們的神態卻是熟稔的人之間才有的表情。

    這些他或聽到過、或看到過,但他從未深思過。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即便再如何精力充沛、才智高絕的人,也做不到事事兼顧面面俱到。此前他太過專注官場,結果顯宗內部陸續出現問題。如今他集中精力處理內亂,結果就發生在他身旁的有關朝堂的蛛絲馬跡就被他忽略了。

    論才智機警,他並不在沈沐之下,但沈沐做事專一,他做不到。他的事情太繁太雜,軍中、官場、顯宗……,哪一個都得全力以對,可想把所有一切都抓在手中又談何容易?一個不慎,曾經闖過多少大江大浪也難以避免陰溝裡翻船。

    直到聽到李隆基的這句話,很多早該被他注意卻被他忽略掉的事又突然聯想起來,他才恍然大悟。

    神龍政變前後,高力士作為婉兒的一個親信參與了太多的事情,楊帆的實力和所作所為他多少知道一些。高力士本人不會從這些蛛絲馬跡察覺到什麼,但是如果他對李隆基說過,憑李三郎的聰慧……

    楊帆剛想到這裡,馬橋便快步走來,急急說道:“大將軍,天子召見!”

    楊帆趕到船艙中,就見皇帝和皇后面沉似水地坐在正中,相王、梁王等人分坐左右,人人面有異色。

    楊帆不知就裡,連忙上前參見天子,李顯寒著臉色道:“楊帆,你立即調一路人馬,由武延秀陪同去捉拿萬年縣尉周憬!”

    楊帆頓時愕然,捉拿官員?捉拿官員怎麼不動用三法司的人,卻讓萬騎去抓人?

    梁王武三思冷著臉道:“楊帆,羽林將軍王同皎勾結一班叛逆,試圖利用為則天大聖皇后出殯之機謀殺皇后與本王,幸有義士宋曇舉告,如今武崇訓、姚紹之、李承嘉等已分別率人去捉拿王同皎及其同黨了。你負責其中一路,捉拿萬年縣丞周憬。記住,要儘量抓活的。”

    韋后臉色鐵青地喝道:“還不快去!”

    楊帆不敢怠慢,急忙領旨,與武延秀匆匆走出去。

    方才宋曇把事情稟報於武三思,武三思聽了又驚又怒,馬上就要去向皇帝告狀。可他轉念又一思量,王同皎是皇帝的女婿,如果只說王同皎想殺自己,恐怕未必能把王同皎置於死地。

    武三思靈機一動,就又轉回身去,對宋曇開導了一番,宋曇是個讀書人,心眼兒活泛,一聽就明白了武三思的意圖,馬上順著他的話頭兒“發揮”起來,武三思很滿意,這才領著他去見李顯和韋后。

    宋曇把王同皎要刺殺韋后和梁王的消息一說,把韋氏氣得怒髮衝冠:“這個白眼狼的女婿,居然要誅殺岳母?”,這還得了,韋后大發雷霆,馬上讓李顯派人前去捉拿。

    因為宋曇告狀的時候張仲之幾個人已經散去,為了避免其中有人獲悉風聲逃走,李顯顧不得回宮,馬上就下令拿人。他把武崇訓等身邊得用的人一一分派出去,還剩下一個周憬就交給了楊帆。

    楊帆和武延秀乘小船趕到岸上。因為皇帝巡幸於此,此時隆慶池畔駐紮著萬騎、金吾衛、千牛衛各一旅之師,楊帆就從自己的萬騎中抽調了百十餘人,和武延秀領著他們直奔萬年縣衙。

    一路行去,楊帆心裡總有一種對這種場面似曾相識的感覺,似乎很多年前他曾經有過相同的境遇。倏忽之間他想到了小蠻,這才恍然大悟。是了,當年武則天派丘神機和小蠻領兵去抓兩個皇孫時的情景,與此時此刻何等相似。

    不同的是,武則天抓的是她的孫子,而李顯抓的是他的女婿;武則天那兩個小孫兒大的才十四歲,小的才九歲,所謂的謀反根本就令人無法置信,而駙馬王同皎是不是真要刺殺皇后和梁王,楊帆就無從得知了。

    再一個區別是,武則天當時已經授意丘神機,去了之後將她的兩個孫子當場格殺。而李顯卻想要抓活的,他顯然是想通過王同皎這些人抓出幾條更大的魚來。可是比王同皎更大的魚會是誰呢?

    一念及此,楊帆不寒而慄。

    ※※※※※※※※※※※※※※※※※※※※※※※※※

    李顯無心遊湖了,聽人送來消息,說術士鄭思善已經做完法事,將隆慶池的龍氣泄去了,李顯馬上就擺駕回宮,怒氣衝衝地等著拿他的女婿來問話。李旦帶著五個兒子送走皇帝后,馬上就趕回了大兒子李成器的府邸。

    李隆基見李旦臉色陰沉,不禁喚道:“爹……”

    李旦用冷厲的目光制止了他,說道:“成器,隆基,你們兩個跟為父來一下!”

    李旦當先向後花園裡走去。李隆基和李成器對視一眼,快步追了上去。

    李旦在花園中徘徊良久,沉聲說道:“隆基,等你祖母的喪事辦完,你和隆范、隆業立即返回封地。”

    李隆基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他毅然點了點頭,凜然道:“是!孩兒明白。”

    李旦欣慰地看了他一眼,道:“三郎,還是你最讓為父省心啊。你那些兄弟,怕還不明就裡,如果他們這段時間聽到什麼不好的傳言,說不定會生出不必要的麻煩,你去解說一番,看緊他們。”

    李隆基應聲而去,李成器急道:“父親,梁王要他們抓活的,分明是要針對父親啊,這時候怎麼能讓隆基他們離去。隆基最是聰穎,有他在,若有什麼事情,咱們父子也好積思廣益,更可合力面對外敵啊。”

    李旦瞪了他一眼道:“武三思若能得逞,必是假皇帝之意行事,那時便你我父子在一起又能如何?隆基他們三人必須得走,我只盼在喪事辦完之前這個案子沒有審結,可以讓隆基他們順利離開。他們越是不在咱們身邊,咱們越安全,懂嗎?”

    李成器疑惑地看著父親,過了好久才恍然大悟。

    周憬是萬年縣尉,則天女皇出殯之日他也要負責外圍警戒,既然決意與王同皎一起誅殺梁王建功立業,到出殯那天他就不能被外事纏住。周憬回到萬年縣衙便苦思辦法,思來想去只有想辦法把這件事丟給縣佐(縣尉的副手)。

    武則天出殯的日期就在兩天之後,時間很是緊迫了,如果到了那一天才臨時辭去,只恐生出什麼意外耽誤正事,二來也容易惹起別人注意,想到這裡,周憬馬上叫人去喚縣佐謝瑞麒。

    謝瑞麒一到,周憬便誑說家中有些瑣事急於處理,大殯時他難以脫身,請謝老弟幫忙。謝瑞麒作為縣佐那天肯定也要去長安街頭維持治安的,這又是頂頭上司的請求,哪能不答應。

    謝瑞麒一口答應下來,周憬笑道:“辛苦謝賢弟了,等此事一了,為兄請你吃酒。啊,家中這事兒挺急的,為兄這就離開了。案上還有幾份公文,也請謝賢弟一併處置一下。”

    周憬匆匆告辭,他還沒走到府門,楊帆就帶著人闖進來了,兩下裡碰個正著。

    周憬見一位羽林將軍率領大批兵弁走來,不免有些詫異,這萬年縣衙可少有武將過來。他看了楊帆一眼沒有說話,楊帆也看了他一眼,目芒微微一縮,同樣沒有作聲。

    周憬赴宴回來時還未換上官服,武延秀看了他一眼,還以為是來衙門裡辦事的,自然也不理會。天下衙門裡的建築都是一般無二的設置,他和楊帆都清楚縣尉的籤押房所在,便領著人直撲周縣尉的籤押房所在。

    周憬若是尋常時候看見官兵來到萬年縣衙,雖然覺得稀罕卻也不致生疑,但今日不同,他越走越慢,心中漸漸生起一種不祥的感覺,下意識地扭頭一看,見那位將軍率領士兵所去的方向好像是他的籤押房,周憬突然調頭往回趕去。

    楊帆和武延秀一頭闖進周憬的籤押房,就見一位青袍文官正坐在案後翻閱著一份案卷,武延透沉聲問道:“周憬?”

    謝瑞麒聞聲抬頭,一臉茫然地道:“啊?”

    楊帆馬上喝道:“帶走!”

    幾個萬騎士兵立即撲上去,將謝瑞麒牢牢摁住,這時籤押房左右耳房裡擁出許多差役書辦,一見這等情形不禁人人驚愕。楊帆揚聲道:“你等不必慌張,本將軍奉聖旨,前來緝拿萬年縣尉周憬。”

    謝瑞麒一見官兵闖進來抓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心裡又驚又怕,一聽楊帆這句話,謝縣佐鬆了口氣,趕緊跳腳兒的嚷起來:“我不是周憬,我不是周憬啊。我是萬年縣佐謝瑞麒啊!”

    周憬一路尾隨回來,見那群官兵果然是衝著自己的籤押房去的,心頭頓時湧起一片陰雲,這時再一聽謝瑞麒高聲所喊的聲音,周憬心頭一沉,暗道:“糟了!”他二話不說,急急一轉身,便向縣衙的廂房區逃去。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3-27 00:29 編輯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4-3-25 00:17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循索追凶


    “他不是周憬?”

    武延秀一俟弄清謝瑞麒的身份,立即高聲喝道:“快走,趕緊去抓人!”

    他急急走出幾步,忽又想起了什麼,轉身對謝瑞麒道:“你,再帶上幾個認得周憬的人,陪同本國公一起去抓人,只要能抓到周憬,便是你們大功一件。”

    謝瑞麒慌慌張張地點了幾個書辦小吏陪著楊帆和武延秀向外面走,這縣衙如同一座小朝廷,說起來占地也不小,走到前一進院落裡,眼看到大門口了,迎面恰好有幾個公人走過來。

    看見謝瑞麒,他們打招呼道:“謝縣佐,你要出去啊?”

    謝瑞麒急急問道:“你們從外邊來,可曾見到周縣尉?”

    那幾個公人茫然搖頭,這時有個從旁邊經過的書吏突然插口道:“周縣尉嗎?卑職看到周縣尉往那邊去了,謝縣佐有事找他?”

    武延秀一個箭步躍過去,揪住那人衣領喝道:“快!馬上帶我們去尋他!”

    那書吏不知武延秀的身份,不免有些驚慌失措,謝瑞麒急忙道:“還不快些?周憬犯了大案,這是朝廷派來緝捕他的官員!”

    那書吏這才恍然大悟,慌慌張張地道:“請,請這邊走。”

    周憬翻牆跳出縣衙,沿著小巷向外狂奔,不一會兒後邊就有大隊人馬追了上來。周憬跑到大街上,眼見那些士卒越追越近,突然從旁邊的豬肉攤上搶過一口尖刀,又將一筐菜掀向追來的士兵。

    周憬身為縣尉,負有緝凶捕盜的責任,拳腳功夫還是有的,只是要對付官兵就力有不逮了。何況這些官兵是萬騎士兵,禁軍中的精銳。虧得楊帆匆匆追來時高喊了一句:“京畿重地,不得惹出大亂子。”

    那些士兵只聽楊帆吩咐,追趕時便有所顧忌,不肯誤傷人命,也不肯把街市攪得一團糟,這才讓周憬逃的更遠了些。可是周憬做官久矣,這體力實在比不上這些禁軍士兵,一條長街跑到頭時,周憬的雙腿已經沉得像是灌了鉛。

    眼看再這麼逃下去一定會被生擒活捉。周憬抬眼一看,見前方有一座小廟,馬上持刀沖了進去。

    武延秀在草原上受了幾年苦,倒是打磨出了一副好體格,他提著袍裾跑的飛快。眼見周憬逃進小廟,武延秀立即大喊道:“快!馬上把廟圍起來!”

    那座小廟不大。看樣子比土地廟也大不了許多。廟裡根本沒什麼香火,冷冷清清。只有一個老廟祝守著這小廟,他正坐在門口曬破棉襖呢,眼見周憬手持尖刀飛奔而入,把他嚇得站在門口再也不敢回去。

    士兵們呼啦一下就把小廟圍住了,隨即就開始驅趕周圍擺攤賣貨的小販和行人。楊帆見狀輕輕皺了皺眉。對武延秀道:“賊人雖只一個,卻需防他狗急跳牆,持刀傷人。國公且率人守在外面,楊某進去拿他。”

    楊帆這麼安排。武延秀心裡當然舒服,便道:“楊將軍小心。”

    楊帆笑了笑道:“憑他?還不是楊某的對手。”

    楊帆說罷高聲道:“你們守在這裡,本官進去拿他。”

    楊帆手下的一個夥長叫道:“大將軍萬金軀豈能涉險,不過是一介縣尉,能有多大本事,讓卑職率人進去拿他吧。”

    楊帆擺了擺手,提著單刀獨自走了進去,武延秀立即道:“你們把這裡守住了,要是讓他跑了,本國公拿你們是問!”

    這座小廟門匾上的字跡剝落的厲害,楊帆也沒看清這座廟叫什麼,他走進小廟,又跨過一個小小的院落,便走進了小小的正殿,就見周憬緊攥尖刀,正癡癡入神地抬頭看著上面的神像。

    那神像古舊拙樸,因為有老廟祝時時拂拭,五官模樣倒還清晰可辨。只是這尊神像比較少見,楊帆雖然看見了他的模樣,還是認不出是哪一路神仙。

    周憬聽見腳步聲並不回頭,只是喃喃地道:“時也,命也。周某生死存亡時刻,竟然逃到比干廟來,這……大概就是天意了。”

    楊帆這才知道這座香火幾乎斷絕的小廟供奉的竟然是殷商時的忠臣比干。

    楊帆輕輕舒了口氣,緩聲道:“我是不大信奉天命的,我相信事在人為。不過,不得不說,你們這些人徒有一腔熱血,卻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如此大事,你們居然可以被人隨口聽到,事機如此不密,能做什麼大事?”

    周憬霍然轉身看向楊帆,厲聲道:“是誰舉告的?張仲之、祖延慶,還是……”

    楊帆打斷他的話道:“如果是你的同黨告密,那只能說你們連識人之明都沒有了,這個告密的人是寄住在王駙馬府上的一個外人,宋之遜的兒子宋曇,這麼重要的事你們居然被他聽到,豈不可笑?”

    “原來是他!”

    周憬先是恨得咬牙切齒,隨即想到如此大事居然就輕易被人聽到,又不禁沮然若喪。

    楊帆上前兩步,抬頭看了看比干的神像,說道:“周縣尉,剛剛與你在萬年縣衙相遇時,我就已經懷疑你了。”

    周憬一驚,愕然看向楊帆。

    楊帆道:“你沒穿官服,卻穿了官靴。我知道你剛從駙馬府回來,如果沒穿官服也屬平常。一座縣衙裡邊有官職在身的其實並沒有幾個人,所以當時我至少該攔住你問問身份,可我沒有這麼做。”

    周憬怔怔地看著他,有些不知所措。

    楊帆又道:“我們趕到你的簽押房時,那謝縣佐答話時神情茫然,我都看在眼裡,我知道他不是你,但我還是下令把他抓了起來,只希望能多拖延些時間。包括方才在街上時,我依舊希望你能逃掉……”

    周憬的眼睛亮起來,興奮的聲音都有些發抖了:“你……你也是憎恨武氏專權禍亂朝綱的人?你我同道中人,你能放我走?”

    楊帆惋惜地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道:“我曾想為你創造機會,我也為你創造了三次機會,可惜你還是沒有逃掉。與我同來的人裡面有武氏家族的人,我現在已經不可能放你逃走了。”

    周憬聽了,臉上血色盡褪,複又變成一片慘白。

    楊帆道:“天子想要我把你活捉回去,你明白是為什麼嗎?”

    周憬茫然道:“為什麼?”

    楊帆忍不住心中歎氣,這樣幾個人,除了一腔熱血什麼都沒有,還真不是能改朝換代的料兒。他低聲說道:“因為。皇帝……或者說是梁王,想通過你們把相王和太平公主牽涉進來,你明白嗎?”

    周憬這才恍然大悟。楊帆同情地看著他道:“有些人為了志向能夠不惜生命,但他未必能夠禁得住酷刑的折磨,最終連一世英名也葬送掉。所以。我不能讓你被他們活捉去的。”

    周憬慢慢點了點頭,慘然一笑。道:“我明白。”

    楊帆慢慢橫刀當胸。盯著他問道:“是你自己動手,還是要我送你一程?”

    周憬朗聲一笑,道:“不勞足下動手,周某不是懦夫!”

    他手腕一翻,就把尖刀抵住了自己的胸膛,仰首看向比干威嚴的塑像。沉聲說道:“足下既是我道中人,我等未競之事,就拜託給足下了!”

    周憬說罷,雙手握住刀柄。狠狠向自己的心口刺下,楊帆見他一動,已經不忍地挪開了目光,過了片刻不聞聲息,楊帆回頭一看,就見周憬穩穩地站在比干神像前,二目怒突,氣絕身亡。

    ※※※※※※※※※※※※※※※※※※※※※※※※※※※※※

    王同皎、張仲之、祖延慶都被李顯派出的人生擒活捉了,李顯將王同皎帶到宮中痛駡了一番,任憑王同皎如何解說,他也不相信王同皎僅僅是要刺殺梁王,並沒有要刺殺岳母、逼岳父遜位的打算。

    李顯這樣想其實也不算離譜,如果想保證政變成功,確實不可能只除掉梁王了事,要想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那麼在誅殺武三思後,必須要殺掉韋後,如此才能確保武氏、韋氏集團的徹底垮臺。

    事情到此就結束了?

    不然!

    皇帝的妻子、皇帝最寵信的大臣都被你殺了,然後你痛哭流涕地訴說衷腸,皇帝就不計前嫌了,就幡然悔悟了,就不擔心有哪一天不聽你的話時你會連他一塊殺掉了,就肯按照你的主張做皇帝了?

    忒也天真。

    當初神龍政變誅殺二張時,如果張柬之和桓彥範打算在誅殺二張後繼續讓武則天主持朝政,那麼不管是相王、太平、梁王或者是軍中諸多將領,根本不會有一個人回應他們的行動,那不是拿自己全家的性命開玩笑麼?

    所以,李顯也不相信王同皎的目的會那麼簡單。儘管實際上王同皎等人的目的就是那麼簡單。在政治上他們確實幼稚的很,他們連殺韋後的想法都不曾有,他們很單純地以為殺了武三思,就能政治清明、天下太平了。

    可是這番真心話現在有誰肯信呢?李顯不但不相信他們這番話,而且總覺得就憑他們幾個人,除了一個王同皎就沒有一個能拿得出手的人物,居然敢策劃刺殺皇后和梁王,威逼天子遜位,這不可能!

    儘管周憬已經“畏罪自殺”了,可王同皎、張仲之、祖延慶三人還活著,李顯認為通過他們或許可以追查出真正的幕後主使人。於是,他把這三個活口交給御史大夫李承嘉、監察禦史姚紹之主審,宰相楊再思、李嶠、韋巨源陪審。

    刀鋒爍爍,直指相王、太平。
1月23 發表於 2014-3-25 10:45
第二十九卷 神龍再變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出師不利

    大明宮含元殿,殿外石階下,一個素衣少婦與一個只有三歲左右的男童跪在宮門前,清麗少婦臉上掛著兩行清淚,那頑童似乎根本不明白今天為什麼要到這兒來,臉上還掛著淚珠,已經好奇地東張西望了。

    高力士躡著腳尖兒從宮裡出來,見那少婦依舊流淚不止,哭得梨花帶雨,不禁搖了搖頭,左右幾個小黃門正左右為難,一見他來,連忙圍上去,如見救星。

    高力士分開他們,輕輕走到少婦身邊,小聲勸慰道:“公主,皇后娘娘說了,駙馬事涉謀反,國法當前,雖然是至親也不能循私,此事朝廷自有公斷,還請公主回府聽信兒吧。”

    望闕哭宮的小婦人是王同皎的妻子定安公主,聽說丈夫試圖刺殺皇后和梁王被抓進大牢,定安公主如同五雷轟頂。

    她不明白,她的丈夫貴為雲麾將軍、右千牛將軍、琅邪郡公、駙馬都尉、銀青光祿大夫,光祿卿。這些官職帶來的俸祿且不提,丈夫還加食邑五百戶,她作為公主有一千三百戶,兩夫妻榮華富貴一生無憂,丈夫還有什麼不滿足的,為什麼好好的日子不過,偏偏要去造反。

    可她恨歸恨,那畢竟是自己的男人,是孩子親生的爹呀,儘管她不是韋后親生,平時一向畏懼這位精明嚴厲的母親,還是硬著頭皮跑來哭宮了。

    定安公主抬起淚眼,央求道:“高公公,還請公公再為定安傳話,求父皇開恩,同皎一時糊塗,父皇就是罷了他的官職,把他軟禁在府裡都行,千萬……千萬不要降下重罰呀。”說到這裡,淚水又是簌簌而下。

    高力士唉聲嘆氣地道:“公主,妳……妳可難為死奴婢了。聖人……聖人當時就在皇后娘娘身邊,娘娘說的話聖人也是聽著的。奴婢……奴婢為公主往宮裡傳話已經是犯了規矩,實在不敢再三冒犯……”

    定安公主一聽就明白了,韋后當然不在乎王同皎的生死,恐怕連她這個女兒,韋后都無所謂的,本指望父親能夠開恩,可父親一向懼內,如今他已經知道自己在宮外哭求還是硬起心腸不見,這可如何是好?

    高力士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現如今案子還未審結,究竟怎麼判還不得而知,想來……聖人念及骨肉親情,也不會對駙馬太過嚴苛,可公主要是一直跪在這兒哭鬧不休,一旦惹得聖人和娘娘厭棄,恐怕反而不好了。過猶不及啊,公主還是回去吧。”

    定安公主聽了這話,只好拉起兒子,三步一回頭地哭泣著向宮外走去。高力士望著她母子倆的背影同情地嘆了口氣,悄然向左銀台門的方向走去。

    宮裡面,李顯坐臥不安,他雖刻薄寡恩,但是對自己的骨肉還是有感情的,想到女兒帶著年僅三歲的小孫子叩門哭拜,心裡便有些不忍。他偷偷看了韋后一眼,有些心虛地試探道:“娘子,妳打算……如何處置同皎啊?”

    韋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什麼同皎,那是朝廷的叛逆,是謀反篡位的叛賊。你可不要心軟,要是沒有人告舉,你運氣好的話也是個階下囚,運氣不好現在已經身首異處了,那時誰來為你心軟?”

    李顯本來就怕老婆,隨著韋氏娘家的力量崛起,同武家的聯繫也主要通過韋氏進行,韋氏的話語權越來越重,他也越來越怕了,聽了韋后這句話,李顯再也沒有勇氣為王同皎求情。

    可是想想女兒青春少艾,孫子又那麼少,他知道娘子是鐵了心要殺王同皎的,忍不住囁嚅地道:“王同皎……固然死不足惜,可是定安還這麼年輕,為夫想起來,這心裡頭不好受啊……”

    韋后白了他一眼,道:“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兒,皇帝的女兒還愁嫁嗎?這事兒你就別操心了,我的堂弟韋濯去年不是剛剛死了妻子麼,他還沒續絃呢,我看就讓定安嫁給韋濯好了?還是親上加親呢。”

    李顯點點頭,嘆了口氣道:“唉!也只好如此了。嗯?你說什麼?”

    李顯突然反應過來,驚訝地道:“你的堂弟?定安可是你我的女兒呀,你……你的堂弟,論輩份不就是她的堂舅嗎?”

    韋后不耐煩地揮揮手道:“他們之間又沒有什麼血緣關係,輩份有什麼大不了的?成了,這事你不要管,回頭我讓楊再思去給他們撮合一下。”

    高力士來到御膳房,找到一個負責採買的小太監。採買是宮裡的肥缺,這個小內侍就是高力士安排進來的,因此對高力士言聽計從,是高力士的心腹。

    高力士到了小內侍那裡,只待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拎著一包肉脯悠閒地離開了。瞧他那樣子像是嘴饞了到這裡弄些好吃的。可他離開沒有多久,那小內侍也離開了御膳房,悄然離開了宮城。

    小內侍到東市上逛了一圈兒,隨便採買了些東西就回了宮,整件事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自從楊帆對高力士產生了懷疑,就已告訴婉兒,婉兒便安排了人盯著高力士的一舉一動。

    宮裡面有大大小小的網,皇帝的、皇后的、女官的、太監的,還有宮外權臣的,這所有的網中沒有哪一張能及得上婉兒的關係網、耳目網之龐大,所以高力士在宮中的一舉一動,都在婉兒的監視之中。

    那負責採買的小內侍出宮後,離開了婉兒的監控網,卻又落入了顯宗的監視,最後反饋到楊帆那裡的消息就只有一句話:那個小內侍常去採買的一座肉菜鋪子,是臨淄王府指定採購的鋪子。

    事情至此,楊帆終於明白,在宮裡有得力眼線的其實並不只有他一人。

    婉兒不能容忍對楊帆的背叛,她氣憤地道:“郎君對高力士有救命之恩,沒想到他反為李三郎所用,一切對郎君不利的因素,都應扼殺於萌芽之中。郎君,這件事交給我好了。”

    楊帆瞟了她一眼,笑道:“妳打算怎麼辦呢?”

    婉兒道:“宮裡要意外死個人,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楊帆搖了搖頭,道:“不,高力士身世可憐,所以我雖幫了他,卻沒想過要利用他。他接受李隆基的招攬,也不算是對我的背叛。何況,我們既然知道李隆基有這個眼線,說不定會有大用。”

    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道:“此人,有大用!”

    ※※※※※※※※※※※※※※※※※※※※※※※※※※※

    為了從王同皎幾人口中挖出有用的供詞,御史大夫李承嘉、監察御史姚紹之絞盡了腦汁。他們是武三思的人,而負責監審的三位宰相中,楊再思是典型的牆頭草,韋巨源則是京兆韋氏子弟,韋后現在已經和京兆韋氏認了親,算是皇后的同宗兄弟了,自然屬於韋后一派,而李嶠則是當年東宮舊臣,純粹的帝黨。

    這麼一群人把持著公堂,審訊的公正性可想而知,不過王同皎等人都是血性漢子,雖經嚴刑毆打,面對誘供卻始終一言不發。

    武三思的本意是想藉著這個機會把相王和太平扳倒,但是王同皎他們不但沒有供出對相王和太平任何不利的消息,就連他們所知道的桓彥范也在密謀對付韋后和梁王的消息都沒有透露半分。

    李承嘉無奈,只好炮製了一份似是而非的供詞給武三思交差,面對這麼一份漏洞百出的供詞,李顯居然信了,馬上召見御史中丞蕭至忠,命他接手此案,因為案件至此已經不是一個御史能夠審理的了。

    但高力士已經悄悄送出了消息,相王和太平公主已經提前做好了應變措施,御史中丞蕭至忠就是太平公主的門下,聽到皇帝的這個命令,蕭至忠潸然淚下,馬上泣告於御前道:“陛下您富有四海,怎麼就容不下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呢!

    陛下覺得他們像是謀反的人嗎?神龍政變時若是沒有他們,陛下您能穩坐皇位?當年您剛剛從房陵回到洛陽,那時相王還是皇嗣,是他主動辭讓了太子之位。他那時都不想和您爭皇位,現在會參與叛亂?臣若奉詔,就是置陛下於不義,臣萬死不從!”

    李顯被蕭至忠這番質問說的面紅耳赤,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蕭至忠流著淚離開了。他一出宮城,就把這件事傳揚開來,這一下李顯可捅了馬蜂窩,右補闕吳兢第一個風風火火地衝到了宮裡。

    拾遺、補缺,顧名思義,擔任這個職務的官員就是負責監督天子言行,對天子做錯的、遺漏的事情進行批評指摘的,既然是他們份內之事,對皇帝哪裡還會客氣。

    吳補闕對李顯慷慨陳辭,唾沫星子都噴到了李顯的臉上:“陛下,您糊塗啊!宗室可是陛下您最大的依靠。現在陛下骨肉凋零,能夠扶助您的只有一個相王、一個太平了,陛下還要把他們除掉,要做一個孤家寡人嗎?”

    吳補闕言猶未了,曹拾遺怒瞪雙目闖了進來,一聽吳補闕所言,馬上又接了一句:“陛下,自古信任外姓、疏遠骨肉的人,可都沒有什麼好下場!臣萬萬不能坐視陛下重蹈古帝王之覆轍!”

    緊接著,當面哭諫的、上書痛責的,百官群情激昂,朝野議論紛紛,到處都傳說皇帝忘恩負義,要對他的親兄弟和親妹妹下毒手了。李顯面對如此情形,不禁慌了手腳。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3-27 00:28 編輯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4-3-26 00:19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孤注一擲


    李顯沒有想到大臣們的反應會如此強烈,當初剝奪張柬之五人權柄的時候,群臣可沒有這樣強烈的反應啊。

    他卻不想想,相王和太平已經在朝堂上經營了多少年?

    他在房州一住就是十六年,相王和太平可是一直就在朝堂上,雖然在武則天的威壓之下,相王和太平一向謹小慎微,不敢有什麼大動作,但總比他這個廬陵王人氣強吧。雖然李顯現在是皇帝,可他復位一共還不到一年時間,能建立多麼雄厚的班底呢。

    再說驟然高升的張柬之五人,他們固然收穫了無上的權力和名望,卻也收穫了太多的嫉妒,尤其是他們得志之後過於驕狂,百官表面上不說什麼,心裡哪能沒有一點嫌隙,他們的根基連李顯都比不上,比起相王和太平更是雲泥之別了。

    群情洶洶之下,李顯頓時退縮了,儘管梁王和韋後不肯放棄這個機會,不斷向他施加壓力,李顯依舊猶猶豫豫,不敢貿然下決定。就在這種僵持之中,朝廷捱到了則天皇後的大殯之期。

    大殯之後,李隆基和他的兩個兄弟連王府都沒有回,半路就離開出殯隊伍,馬不停蹄地趕回封地去了。武三思獲悉這一消息,再仔細權衡一番,收於收斂了把相王和太平一網打盡的野心。

    如今的情形是:百官堅決反對,地方上又有李隆基三位王爺領軍治民,南衙禁軍近來也有些不甚安份,王同皎謀反的事暴發的又太突然,武氏一族完全沒有準備,而韋氏一族則剛剛興起。

    這種情況下如果把相王和太平公主逼得太緊,一旦他們狗急跳牆,鹿死誰手,殊未可知。面對這種情景,已經佔據了優勢的武三思何必輕易冒險,武三思把自己的意見對韋後一說,韋後卻不甘心,眼珠一轉,又把主意打到了張柬之五人身上。

    武三思也覺得,張柬之五人雖然已經是沒了牙的老虎,可是如果有機會再踢他們一腳,徹底斷送他們東山再起的可能也未嘗不好,於是馬上授意一班爪牙,重新炮製出了一份供詞。

    李顯明知張柬之五人是冤枉的,可他對張柬之五人扶自己登基的恩情並沒有記住,卻牢牢記住了他成為皇帝之後張柬之五人是如何的囂張,李顯默認了這份供詞的真實性,對張柬之五人下手了。

    李顯下旨:五王因對皇帝心生不滿,慫恿王同皎等人刺殺梁王與皇后,試圖挾天子以令諸侯,罪莫大焉。念及他們有從龍之功,且有十次免死之鐵券,所以不予重懲,著五人削除王爵,貶到地方任刺史。

    王同皎等人事機不密,恰如楊帆所說,不僅害己,而且害了別人。這時正是神龍二年的陽春三月,距離五王政變,推翻則天女皇,擁戴李顯登基剛滿一年。

    三月初七,李顯以謀逆罪將王同皎、張仲之和祖延慶三人在都亭驛處斬。宋之問、宋之遜兩兄弟因告密有功旋即授予五品官,宋之遜的兒子宋曇也被封為尚衣奉禦。

    一晃又是半個月過去了,都亭驛的血跡已被春雨洗刷的乾乾淨淨。

    相王府裡,李持盈坐在自己的閨房內,若有所思地看著手頭的一份密報。

    密報是從宮裡傳來的。

    自從李隆基離開長安後,與宮裡聯絡的事情就交給了李持盈。李隆基選擇李持盈,是因為李持盈和他是一母同胞的胞妹,兄妹二人感情最好。他的大哥和二哥雖然留在了長安,但大哥身為相王世子,繁雜事務較多,二哥性情又太過暴躁,也只有小妹才適合做這個事情。

    李 持盈所看的這份密報是關於楊帆的,近來高力士從上官婉兒那裡瞭解到了很多有關楊帆的情報,高力士當然不清楚這些情報都是楊帆有意洩露給他的,他只覺得這些 情報對李隆基很有幫助,而且高力士也很樂於讓自己所報效的小郡王賞識自己的大恩人,最好能促使楊帆為李隆基所用,所以對於有關楊帆的情報他更加熱衷呈報 了。

    “這個傢夥還真的很厲害呢。萬騎精兵盡在他的掌握之中。三哥說叫我幫他多多注意可以拉攏的手握重兵的朝廷大將,此人既手握重兵,又對梁王和韋後不滿,應該值得拉攏呢。”

    李持盈想著,一雙秀氣的大眼睛輕輕地眯了起來。

    十六歲的少女,已是到了青春慕艾的年紀了,她手托著香腮,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起來,這一想便想到了那多少次令她面紅耳赤的一幕:她,紅裙如傘,自天而降,落在楊帆肩上,想到內裡空空,光光的屁股坐在人家身上……

    李持盈很不自在地扭動了一下臀部,好象那裡有螞蟻在爬。她輕輕啐了自己一口,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蛋兒悄然暈紅,眉梢眼角漾起一抹旖旎的春意。

    “十娘、十娘!”

    霍國風風火火地從外邊跑進來,比李持盈小了幾歲的霍國在這個時代也算是一個大姑娘了,雖然她的身材和臉蛋還是帶著一點嬰兒肥,可是眉眼已經生的非常可愛。

    “吵什麼吵呀?”

    突然被人打斷綺思,李持盈很不高興地收起密柬,瞪了妹妹一眼。

    霍國喘著氣道:“出事了,出大事了,人家剛聽管事說的,你要不要聽?”

    李持盈打個哈欠,慵洋洋地道:“什麼事兒呀,你要說就說,不說拉倒,人家正犯困呢。”

    霍國是個急性子,李持盈知道霍國心裡藏不住話兒,霍國果然主動開口啦,她神秘地道:“十娘,你知道嗎?朱雀大街上有人貼了好多份揭貼呢,揭貼上說……說梁王跟皇后娘娘私通,說他們陰亂宮闈呢。”

    “什麼?”

    李持盈這一下隻驚得花容失色,騰地一下跳了起來,失聲道:“竟有此事?”

    ※※※※※※※※※※※※※※※※※※※※※※※※※※※

    “聖人!聖人!娘娘自盡了!”

    “什麼?”

    李顯唬得一躍而起,把一摞奏章帶翻在地。

    他吃驚地問道:“皇后自盡?所為何事?皇后怎麼樣了?”

    那報信的宮娥急急搖頭道:“奴婢不知娘娘為何自盡,幸虧發現的及時,娘娘已被救下,如今正在施救呢。”

    李顯一聽,急忙離案道:“我去看她。”

    李顯匆匆走到殿門口,這時一個太監趕來,道:“聖人,梁王有事求見。”

    李顯把袖子一甩,道:“讓他等著。”

    李 顯匆匆趕到皇后寢宮,韋後正悠悠醒來,一見李顯,立即放聲大哭道:“想我韋氏也是大戶人家出身,自從跟了你李顯,福不曾享著半點,卻跟著你在房州擔驚受怕 地過了十六年苦日子。好不容易苦盡甘來,卻又為了你被人如此污蔑。我如今貴為國母,卻讓天下小民如此嘲諷,我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

    李顯驚愕道:“娘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朕……朕正批閱奏章,全然無知啊。”

    韋後跳將起來,指著李顯的鼻子罵道:“你不知道?還不都是你,邀那武三思入宮是不是你的主意?拉攏武三思為你所用是不是你的主意?如今有人造謠,在朱雀大街上張貼告示,說我與武三思私通,陰亂宮闈!

    那武三思已是年過六旬的老者,雞皮鶴髮,老邁蒼蒼,就算我不守婦道,難道會看中他那個死老頭子?我的清譽都毀在你的手裡,你開心了?嗚嗚嗚,我不要活了!”韋後說著猛地跳起來,向一根殿柱撞去。

    李顯大驚,慌忙叫道:“快攔住皇后!”

    幾個宮娥太監急忙搶上去攔阻,宮裡一時間雞飛狗跳。過了半晌,一頭霧水的李顯才弄明白事情緣由,只把他氣得怒髮衝冠,他憤怒地咆哮道:“是誰如此無恥?朕一定不會放過他,一定不會!”

    武三思免冠除帽,恭恭敬敬地跪在宮前。

    他也是聽說朱雀大街出了招貼,說他與皇后私通,這才匆匆跑來請罪的。

    武三思作為武氏一族的當家人,可以為了利益與人聯手,卻不會因為床笫之歡為人效力。況且他貴為王爺,什麼樣的美人得不到,又豈會對一個半老徐娘有興趣,他這個年紀,並不喜歡虎狼之年的婦人,而是秀色可餐的少女。

    再說,他早年被姑母武則天流放,成親時間很晚,所以雖與李顯夫婦是親家,孩子年紀相當,可他的年紀卻比李顯夫婦大了二三十歲,就他這樣的老頭子,皇后能看得上他麼?

    可恨有人竟然無恥地造此謠言並張貼于市,武三思心中著實有些忐忑,雖然他自忖李顯不會相信此事,而且李顯倚重他處甚多,不會對他不利,終究擔心皇帝會因此疏遠了他,畢竟是個男人聽說這種事,既便不是事實心裡也會有個疙瘩。

    他在宮門口跪了許久,還是不見李顯傳召,一顆心不禁七上八下起來。

    敬暉急匆匆趕到扶陽郡王桓彥範的府上,不等門子通報便闖了進去。桓府裡停著幾十輛車子,有的已經裝滿了東西,五王都被貶到地方任刺史了,但是他們家大業大的,一時之間卻還來不及起行。

桓彥範剛剛迎出來,便見敬暉怒氣衝衝地走上來,大袖一抖,斥退左右家僕,鐵青著臉色對桓彥範道:“長街招貼,可是你做的好事?”
1月23 發表於 2014-3-26 13:08
第二十九卷 神龍再變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坐看風雲起

    桓彥范見敬暉一臉怒氣,強抑的聲音都有些打顫,不禁皺了皺眉,他向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不悅地道:“仲曄,你怒氣衝衝而來,就為了此事嗎?”

    敬暉見他對自己的質問避而不答,不禁憤怒地道:“這麼說果然是你了?士則啊,你糊塗!你糊塗啊!你還怕朝廷上的風波不夠多嗎?拉攏武三思本就是皇帝的主意,不過是假韋后之手罷了,你以為皇帝會相信那些荒唐之言?”

    桓彥范微笑起來,道:“我自然知道皇帝不會相信。不過……連你也以為我是想藉此謠言幹掉武三思,好的很,好的很吶!呵呵,連你都沒有看出我的真正用意,皇帝自然更加不會察覺了。”

    敬暉怔了一怔,放緩了語氣,驚疑不定地道:“難道……你另有打算?”

    桓彥范頷首道:“不錯,某正是另有打算。你我站在這兒長談算是怎麼回事,來來來,這邊請,咱們到書房裡說。”

    桓彥范把敬暉引進書房,二人剛剛落座,敬暉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士則,快講,你究竟有什麼打算。”

    桓彥范道:“仲曄啊,皇帝雖不相信武三思與韋后有私情,可此事一旦傳開,皇帝必定龍顏大怒,是嗎?”

    敬暉頷首道:“那還用說,朝廷又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了。”

    桓彥范呵呵一笑,神色極為自得。

    敬暉按捺不住道:“士則,你還沒說你的打算。”

    桓彥范臉色一正。道:“同皎以身殉國了,皇帝聽信讒言。還想藉此對相王和太平公主下手,只因百官反應過於激烈,這才退而求其次,把我五人削去王爵,貶謫到地方,相王和太平公主勉強逃過一劫。你想,這次又出了事,皇帝首先會疑心到誰呢?”

    敬暉一怔。慢慢陷入沉思之中。

    桓彥范道:“我們已經被貶官了,馬上就要離開京城,這場風雨會是我們攪起來的嗎?最大的嫌疑人應該是相王和太平公主吧,我就是想利用這件事,逼著他們不得不和我們站在一起!”

    敬暉身子一震,遲疑地道:“天心難測啊,皇帝就一定會疑心到相王和太平公主身上?我們含憤報復。不也說得過去嗎?再說,你有把握把相王和太平公主拉過來?如果他們肯站過來,那時……你又打算怎麼辦?”

    桓彥范自得地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道:“你的第一個問題根本不是問題。並不是皇帝會不會疑心到相王和太平公主身上,而是把這罪責推到他們身上最符合皇帝和相王、韋后的利益,所以他們一定會這麼幹!

    這種事。我當然不會事先就同相王和太平公主商量,但是等到皇帝疑心他們時,皇帝步步緊逼,不怕他們不求自保,到那時我們只要‘慨施援手’。他們不但要為我們所用,而且會對我們感激涕零。”

    敬暉的目光閃爍不定。

    桓彥范吁了口氣道:“之後如何。就不是我們單獨能夠決定的了,總要相王和太平也肯答應才行,或者……請太子登基,或者……乾脆就由相王稱帝,當今皇帝必須做太上皇,也只能去做太上皇!”

    桓彥范霍然立起,振聲道:“我要借同皎的血,借皇帝一次次的毒手,激起梁王所有敵人的同仇敵愾,大家聯起手來再做一場!憑我們和相王、太平公主三家的力量,未必就不能重演神龍故事!”

    敬暉驚怔地看著桓彥范,彷彿看著一個陌生人。

    桓彥范用熱切的目光看著他道:“仲曄,我們馬上就要離開京城了。我們五人就要分別貶往五個地方,到時候在地方上要受到朝廷的監視,彼此間又難通聲息,我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將永遠沒有機會。”

    敬暉無力地道:“士則,你在玩火、你在冒險……”

    桓彥范指著他大笑起來:“你呀,你呀,富貴本就是在險中求的!你放心吧,上一次我們造勢、用勢,大獲成功!這一次,我們也一樣不會失敗!哈哈哈……”桓彥范笑了起來,笑的像個輸光了本錢的賭徒。

    ※※※※※※※※※※※※※※※※※※※※※※※※※※※

    皇帝的寢殿裡面,韋后臉上淚痕未乾,恨恨地坐在那兒。武三思很尷尬地坐在她的下首,垂頭不語。李顯則怒意未消,繞殿急走,口中喃喃自語:“是誰?究竟是誰?”

    韋后忍不住道:“還能有誰?如今朝廷上對你不滿,想把妾身和梁王置之死地而後快的除了你那好兄弟和好妹妹,還能有誰?”

    “相王和太平?”李顯搖搖頭道:“不會,此事把皇家體面丟的乾乾淨淨,他們同為皇室中人,臉上好看嗎?”

    韋后氣道:“生死倏關,事涉帝位,還有人在乎臉面嗎?”

    武三思恨極了那誣陷他的人,但他仔細一想,卻也搖頭道:“相王和太平因為王同皎一案剛剛逃脫一劫,這時還會主動惹事,唯恐天下不亂?老臣也覺得……不太可能。”

    韋后道:“不是他們還能是誰?朝中還有誰對我們不滿的。”

    武三思蹙眉想了半晌,一時把握不定。

    李顯回身對武三思道:“梁王,這件事朕就交給你了,你和御史大夫李承嘉聯手承辦此案,他們在朱雀大街張貼告示,又貼了那麼多,不會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查!一定要給朕查個水落石出!”

    武三思慌忙離座而起,拱手道:“老臣遵旨。”

    ……

    “叮叮淙淙……”

    一曲琴聲悠揚而止,盧賓之十指按於琴絃之上,止住了琴音。笑吟吟地道:“有趣,有趣啊!這件事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在他身周。花叢環繞,芬芳撲鼻。幾名手下跪坐在蓆子周圍。

    盧賓之道:“相王和太平經此一劫,一定如驚弓之鳥。”

    一個手下道:“公子說的是,屬下偵知,相王與太平公主頻繁秘密接觸,似在商議對策。”

    另一名手下道:“鄭愔傳來消息,說武三思得韋后授意,要把此事推在相王與太平身上。”

    盧賓之閉目沉吟片刻。霍然張開眼睛,道:“不可!如今相王和太平公主的勢力依舊不小,如果他們狗急跳牆,就算不勝,也要鬧個兩敗俱傷,如果他們勝了,我們的注可沒下在他們身上。那樣一來我們的圖謀將付諸流水,眼下還不宜迫之過急。”

    盧賓之站起身來,赤著腳在蓆子上徐徐踱了幾步,沉聲道:“告訴崔湜和鄭愔,務必說服武三思,不能貿然與相王和太平決裂。變化之節奏。一定要掌握在我的手裡!”

    “是!”

    一個手下恭聲應是,急急離開。

    盧賓之轉首望向另外一人,道:“告訴李承況,要加緊對太子的調教!”

    ※※※※※※※※※※※※※※※※※※※※※※※※※

    “我不會反的,我不能反!”

    李旦的聲音透著難言的悲愴。他哀傷地看著太平公主,淒淒涼涼地道:“令月。我累了、倦了。我們的生身母親,為了奪取皇位可以毫不憐惜地殺掉她的兒女和孫子孫女,如今七郎又莫名其妙地疑心於我,為了保住他的皇位一再想對我下毒手,這個皇位真的就那麼重要嗎?如果他要殺,那就讓他殺吧。”

    李旦苦澀地笑了笑,道:“生,有什麼樂趣呢?”

    太平公主見八哥居然有了厭世的念頭,不禁急道:“八郎,你可以放手,但是你忍心讓你的兒女也都命喪黃泉嗎?武三思和皇后除非不殺你,如果殺了你,你以為他們會放過你的兒女?”

    李旦的身子震動了一下,太平公主又道:“我不是讓你反,是讓你利用你在南衙的影響力,和那些將領們多接觸一下,他們都忠於你,願意為你赴死,可是如果你根本不接納他們,不告訴他們你的想法,他們能為你做什麼呢?”

    李旦慢慢轉過身子,神情猶豫著。太平公主跟上去道:“只要你有所動作,只要南衙諸將與你稍有來往,皇帝想動你,就不得不謹慎考慮!”

    李旦澀然道:“可……那樣一來,七郎不就更加懷疑我了嗎?”

    太平公主氣道:“現在他就不懷疑你我了?人家已經把刀架到了咱們脖子上,眼前這一關都難過了,你還想什麼以後?”

    李旦心中掙扎不已,過了半晌,他才說道:“桓彥范派人來暗示我,說是願意幫助我們,一起誅殺武三思和韋后。”

    太平公主雙眼一亮,急問道:“你怎麼說?”

    李旦道:“我回覆他,李旦絕不會背叛胞兄!”

    太平雙眼一黯,道:“皇帝不倒,梁王和韋后又怎麼可能會倒?兄長這是明確拒絕他了?”

    李旦道:“是!所以……,我答應妳,可以同南衙聯絡,但我只求自保,絕不造七郎的反!”

    太平公主凝視他良久,深深地點了點頭,道:“兄長請相信我,令月與你一樣,只求自保!”

    ……

    楊帆站在花園小廳中,微笑地看著花叢中:阿奴的兒子楊吉、婉兒的女兒黛兒正在花叢中瘋跑,古竹婷的寶貝兒子現在是老么,理所當然地成了小跟屁蟲,嘎嘎笑著追在哥哥姐姐後面。

    至於楊思蓉和楊念祖,已經不再喜歡這種遊戲了。楊思蓉現在長成大姑娘了,雖然跟著父母雙親學了一身高明武功,但她越來越喜歡靜,很有點大家閨秀的味道。至於楊念祖嘛……

    一想到兒子,楊帆的眉頭皺了起來,他是真不想提起那個混球兒子。

    小時候看著那麼可愛的一個孩子,長大了怎麼就這麼讓人咬牙切齒呢?功課沒見他有多少長進,卻整天喜歡往外瘋跑。小小年紀,他就敢跟著順字門的人乘船去漕運,說是要去歷險,幸好在三門峽前把他抓了回來。

    閒極無聊時他還喜歡跑去娘親打理的店舖裡冒充店小二,有一次他居然把店裡打更的老蒼頭的尿壺,冒充一隻漢朝古董給高價賣了出去,等人家回過味兒來上門吵鬧,差點砸了楊家的招牌。要說武功,他學的倒是極好的,可就是讀起書來……,唉!這孩子是別指望他考個進士了。

    小蠻和阿奴挺著大肚子在池塘邊緩緩散步,正穿著一身輕羅在池塘邊練習柔術的古竹婷彎腰站起,巧笑嫣然地迎上去,三個人站在那兒說說笑笑的,一起向旁邊的竹林小徑中走去。

    三人之中雖然有兩個孕婦,可是看著依舊那麼美麗,歲月似乎沒有在她們身上留下什麼痕跡。如果說有,那也如同一罈老酒,經過歲月的沉澱,變得更加甘醇、更加嫵媚、更加迷人。

    楊帆會心地微笑起來,婉兒順著楊帆的目光看去,目中不禁露出艷羡之意。

    當年在三陽宮她意外中招,冒險為楊帆生了個女兒,從那以後她與楊帆歡好時就一直很注意,避免再次發生意外。可這畢竟是無奈之舉,其實她是極喜歡孩子的,眼看小蠻和阿奴又有了身孕,婉兒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她是真想再多生幾個孩子呀,最好還都是男孩,可是……

    楊帆回過頭,看到婉兒輕鼙的眉尖鎖著一縷深深的幽怨,馬上知道她又在為了孩子的事傷心。

    楊帆回過身來,輕輕攬住她的腰肢,柔聲道:“顯隱之爭,雖未釀成大患,可是雙方的關係卻是越來越冷了,如今兩宗各行其是,不但帶來諸多不便,而且對雙方都有損害。

    我一面要彈壓顯宗內部的不穩因素,一面要對抗隱宗,同時在朝堂上還要觀風看色,尋找出路,真的是心力交瘁。我想……尋找機會淡出朝廷。等我辦好這件事,便可與妳泛舟西湖,做那逍遙自在的范蠡與施夷光了,那時候,妳想生幾個就生幾個。”

    婉兒歡喜地道:“真的嗎?郎君可不要哄我。”

    楊帆道:“自然是真的,妳以為我要妳向高力士頻頻洩露消息是為了什麼?”

    婉兒歡喜地抱緊了楊帆,過了片刻,突然輕啐他一口,道:“你這比喻不妥,西施可是先侍候過越王再跟了范蠡的,人家可是自始至終只有你楊大將軍一個男人。”

    楊帆眨眨眼道:“誰說的,只有冠軍大將軍是男人?難道我堂堂顯宗宗主不是男人嗎?”

    婉兒先是一怔,馬上就覺得這種角色遊戲似乎很有趣,她媚眼如絲地瞟著楊帆道:“是麼,那麼楊大將軍和楊大宗主,你這兩個大壞人,打算怎麼欺負人家呢?”

    楊帆看她媚從骨生的模樣,不覺情動道:“妳不會現在就想再生個孩子吧。”

    婉兒昵聲道:“他李家的事兒且擱下一邊,生孩子的事也擱下一邊,人家現在……只想你疼奴家。”

    楊帆四下看看沒人,一把抄起婉兒,便向她的春閨逸去。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3-27 00:28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3-27 00:13
第二十九卷 神龍再變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行至水窮處

   御史大夫李承嘉近來成了皇帝跟前的大紅人,王同皎一案就是由他主持的,結果這個案子把五位王爺拉下了馬,李承嘉頓時名揚天下。

    如今,又出現了朱雀大街誹謗皇后和梁王案,這案子又交到了他的手上,李承嘉既興奮又忐忑,這件案子順利辦下來,御史中丞的位置就向他招手了。可他又擔心梁王還想藉機整治相王和太平公主。

    王同皎一案原本就是想把相王和太平公主拉下水的,結果文武百官群情激昂,幸虧皇帝及時收手,迅速把目標轉到了張柬之五人身上,否則百官繼續鬧下去,沒準皇帝就會找只替罪羊以息眾怒,到時他的下場可想而知。

    李承嘉沒有擔心多久,梁王武三思就告訴他,這次一定要找出真兇,並沒有暗示他把這件案子爭取和相王和太平公主牽扯起來,李承嘉很是慶幸,馬上卯足了力氣,認真查辦起來。

    李承嘉用的法子是個笨辦法,卻很有效。

    朱雀大街上的招貼是一早就被長安市民發現的,也就是說,招貼必定是頭一天晚上貼出的。李承嘉通過長安、萬年兩縣把案子分解到長安的每一個坊,要求徹查所有當晚宵禁後還出入過坊門的人。

    那一晚,在宵禁之後出入坊門的只有兩家成親的,還有一家因為父親生了急病半夜出去找醫生的,找醫生的這家只有一人出門倒還好查,可那成親的連親朋都算上,這人數就非常可觀了。

    李承嘉從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調撥了大批人手,配合萬年、長安兩縣逐人排查,確信這些人並無可疑之處,就把目標對準了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員,因為只有三品以上朝廷大員,才可以直接對著大街開門,不需要走坊門。

    京都重地,雖然官宦多如走狗,可是三品大員卻也不多見,而且其中毗鄰朱雀大街的三品官更少,李承嘉的目標迅速縮小,最後鎖定在十四戶人家,其中就有前宰相桓彥范的府邸。

    這些人都是大官,李承嘉倒不敢直接提調這些官員來審訊,但是他有皇帝、韋后和梁王撐腰,要拿這些人家的家僕下人詢問,這些官員卻是不好拒絕的。何況天子已經震怒,這時誰敢拒絕調查豈不顯得自己心虛?

    李承嘉是當朝御史,幹的就是司法刑訴的差使,真要叫他問案,確實很有一手,從他有條不紊地縮小調查範圍,他的精明就可見一斑。

    他審訊這些人家的家僕下人時,又用了些技巧。他去長街看過那些招貼,不下數十份,貼的工工整整,一個人在有金吾衛巡邏的朱雀大街上是很難做出這些事情的,張貼招貼的人至少也得有兩到三人。

    而做這種事的人,必然是主人的心腹或者家生子兒的奴婢,那些僱傭的長工短工,隨時可以抬屁股走人的僕傭,是不可能被主人安排這樣的差使的。

    有了這樣的分析,李承嘉審問起來就得心應手了,一俟查清該人不是主人家的管事、管家、家生子的奴婢,李承嘉立即放人,而對有些可疑的人,則安排人手分別審訊,或威嚇或使詐,從中尋找蛛絲馬跡。

    李承嘉找來的人都是辦案經驗豐富的公人,借調來後,都是一日發三日的薪水,而且一旦有誰發現端倪,立即奏請皇帝封官。有了這些懸賞,那些公人哪有不賣力的。

    這些豪門奴僕並沒有哪個是作姦犯科的慣犯,一群精明狡詐的積年老吏,審訊一群毫無應對審訊經驗的豪門家僕,桓彥范自以為天衣無縫、絕無把柄的行動,居然被萬年縣一個辦過三十年案子,應付過形形色色的犯人的老班頭給破獲了。

    這老班頭查問的是桓家一個家生子的奴僕,跟桓家簽了賣身契的。公人擺出刑具稍作恫嚇,心中有鬼的他就露出了些許破綻,那班頭一見有門,馬上連哄帶嚇,又故意出入幾趟,詐稱他的同伴已經招供,這人心裡一慌,竟然招了。

    老班頭大喜若狂,沒想到老了老了,居然可以從吏變成官,一步躍過了龍門,喜得他仰天大笑三聲,隨即便親自押著那名桓府家僕獻寶似的去找李御史。

    李承嘉一聽也是大喜若狂,馬上叫人把桓府管家和另一個張貼告示的人抓起來,用大刑一問,那兩人捱不過大刑,相繼招供。李承嘉又押著人犯找到他們丟棄刷子、漿桶的地溝,將證物撈起,便喜孜孜地向梁王報功去了。

    案情結果迅速呈報到了李顯面前,李顯看罷供詞,怒不可遏,馬上下令拘捕張柬之等五人,並立即召集眾宰相及三法司官員,議處五人之罪。

    武三思終於抓住了造謠的真兇,一時間揚眉吐氣,他惡狠狠地對李顯道:“陛下,他們如此造謠,污衊皇后、污辱陛下,應該把他們全部明正典刑,以正國法!”

    大理寺丞李朝隱出班反對道:“梁王且慢,如今還沒有張柬之等人的認罪供詞,對這等大臣不經審問就匆忙誅殺,不合我朝律法。”

    李顯惡狠狠地拍案道:“那就審,審他個心服口服!”

    御史中丞蕭至忠見到證人證物,就知道這案子翻不了啦,不禁暗暗埋怨桓彥范利令智昏。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就算再審他們,他們咬緊牙關不招又能如何?人是他們府上的下人,又有現成的證物,他們還能翻得了天?

    即便沒有這些證物,依照三人成供的唐律,這一個管家兩個家僕的供詞,也足以定張柬之等人的罪名了。

    蕭至忠靈機一動,忽然說道:“陛下,張柬之等人扶保陛下登基有功,此事天下皆聞。如今此案一經審理,普天下都知道是五位功臣蓄意誣衊皇后、污辱陛下清譽了,天下人會怎麼想呢?大好君臣,竟然失和一至於斯,恐怕……會招惹諸多非議吧。”

    “這個……”

    李顯一聽也大是頭疼,他雖然確實刻薄寡恩,卻不願被天下人戳他的脊樑骨。

    刑部侍郎裴談有意討好韋后和武三思。馬上出班奏道:“只要陛下下旨,以詔令將他們誅殺,那麼即便沒有通過公開審判,也是合乎律法的。”

    “臣反對!”

    鳳閣舍人宋璟本來是在一旁記錄的,一聽這話馬上出班道:“陛下,特旨殺人,又以何罪名呢?不教而誅,天下人如何心服?再者,不管是特旨殺人還是特旨赦免,雖是天子特權,卻不可以輕易動用。

    自夏商周時,天子便有特赦之權,但未見有一位天子妄自動用,則天大聖皇后在時,倒是為了二張動用過一次特赦之權,結果如何?法不可亂,張柬之等人有無罪責,應當秉公而判,天子若以特權殺之,惹遭天下人非議。”

    宋璟是跟魏元忠一塊被赦免的。當初二張想讓宋璟誣告魏元忠,宋璟不肯,結果和魏元忠一起被流放到嶺南,李顯登基赦魏元忠還朝,宋璟自然也回到朝廷。

    只是,魏元忠這一生,自高宗以來已經侍候了四代皇帝,其間多次遭到貶謫,如今他已經七十多歲了,早已意氣消沉。尤其是此番回朝,眼見扶保天子登基的大臣,一年之內就從宰相變成了階下囚,更加令他心寒。

    因此現在魏元忠簡直變成了蘇味道第二,做事模棱兩可,對於政爭從不多置一辭,如今眼見張柬之等人危在旦夕,魏元忠也是一言不發,倒是宋璟年少氣盛,出面爭執起來。

    武三思大怒,斜睨著宋璟道:“照你這麼說,要維護天子清譽,對他們的罪行就得視而不見了?”

    宋璟捧笏垂眸,把這個難題拋給了天子:“宋某沒有這麼說,宋某只是就事論事。前番因王同皎事,朝廷公佈說桓彥范、張柬之等人因與梁王政見不合,故而慫恿王同皎刺殺梁王。

    這個罪名雖其罪無赦,然其情可憫,無損於陛下與張柬之等人的一番君臣情義。如今若是說桓彥范等人無視陛下尊嚴,於長街張貼告示,詆毀皇后,桓彥范等人固然當誅,可君臣交惡一至於斯,只怕於陛下的清譽同樣有損。臣想不出折衷之策,只是為陛下計,不得不言。”

    李顯啞然,沉默良久,方才說道:“罷了,此案就當做一樁無頭公案吧!”

    武三思趨前一步,急道:“陛下,那桓彥范等人……”

    李顯道:“傳旨,桓彥范、張柬之等人慫恿王同皎刺殺大臣,事敗後受到貶官的處罰,他們不知自省,屢出妄言,非議朝政。將張柬之流放瀧州,敬暉流放瓊州,桓彥范流放瀼州,袁恕己流放環州……”

    李顯一口氣兒說出了對桓彥范等人的處理決定,稍一沉默,又道:“這幾家的子弟,但凡十六歲以上的男子,盡皆流放嶺南。並,收回丹書鐵券!”

    ※※※※※※※※※※※※※※※※※※※※※※※

    桓彥范等人在一個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得到了一群關鍵人物的幫助,成功地做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但是他們真的就有運籌帷幄的本事嗎?真的就有匹配宰相才能的本領嗎?未必。

    宰相任上,於國計民生方面,五位宰相併無一絲建樹。執掌朝政後,他們又忘記了權力究竟來自於誰,竟然只用了一個多月,就與皇帝徹底交惡,把皇帝推到了梁王武三思一邊,又犯了一個政治上的天大的錯誤。之後,他們又不肯承認失敗,用很拙劣的手段試圖反擊,結果把自己徹底葬送了。

    五戶人家,包括八十二歲的張柬之,被驅趕出京城,在士兵的押送下永遠的離開了他們曾經輝煌過的長安城。長安城重新歸於平靜,並未因為他們五人的離開造成什麼轟動,百姓依舊過著自己的日子,朝堂上的驚心動魄血雨腥風,永遠都只是他們茶餘飯後的一點談資。

    天氣一天天熱起來了,知了在樹上不知疲倦地鳴唱,唱的人昏昏欲睡。

    李重俊穿著一條犢鼻褲,赤著上身坐在樹蔭下的涼蓆上,一臉煩悶地喝著酒。李承況從遠處走來,李重俊乜了他一眼,也沒說話,只是把一碗酒狠狠地灌了下去。李承況也不見禮,在席上隨意坐了,向他問道:“怎麼,太子有心事?”

    李重俊把酒碗一放,恨恨地道:“那安樂越發放肆了,她根本不把我這個儲君放在眼裡,今天……今天她又當眾羞辱我,這還不算,她還說,就算她做皇太女,也比我做皇太子強,當著好多大臣啊,真真豈有此理。”

    李重俊說著說著,手又忍不住發起抖來。李承況欲言又止,偷偷瞟他一眼,忽然重重地嘆了口氣,拿過一個酒碗,也為自己斟滿一碗,一臉苦悶地飲下。李重俊道:“怎麼,你有話說?”

    李承況長長地吁了口氣,壓低聲音道:“太子……情形真的不大妙啊。”

    李重俊神色一緊,連忙道:“這話怎麼說?”

    李承況道:“宋璟因為替桓彥范等人說話,被趕出京城,貶到并州做長史去了,李朝隱也因為同樣的原因被貶為聞喜縣令了,這事你知道吧?”

    李重俊莫名其妙地道:“知道啊,怎麼了?”

    李承況道:“現在,韋家的韋捷、韋濯、韋播、韋璿等人都被任命了要職,韋后的勢力大張,又與武氏一族勾連,誰人能擋?你可不要忘了,安樂公主是皇后的親生女兒,皇后的親生兒子已經死了,如果韋家繼續壯大下去,安樂未必就不可能成為皇太女。”

    李重俊冷笑道:“古往今來,就從來沒有過皇太女!”

    李承況截口道:“古往今來,也不曾有過女皇帝!但是,本朝有了!”

    李重俊倏然變色。

    李承況道:“太子,你可知道桓彥范那些人現在怎麼樣了嗎?”

    李重俊訝然道:“他們不是被流放到嶺南去了嗎?”

    李承況苦笑道:“太子,你的眼睛不要只盯著宮裡這麼大的地方,也該放眼看看天下啦。沒錯,桓彥范等人被流放嶺南了,他們已經不可能再威脅任何人了,可是你知道他們落得個什麼下場?”

    李重俊目光一凜,道:“怎麼?他們……出事了?”

    李承況長長地吸了口氣,道:“張柬之年老體衰,恚恨成疾,剛到新州就一病不起,已然過世了。張柬之已經八十二歲高齡,天年已盡,雖是病死卻也算是壽終正寢,幸運的很了。

    而桓彥范就慘了,他在押送途中就被梁王的爪牙周利貞追上,命人將他綁起,在砍伐過的竹樁子上拖行,那竹子砍伐過後尖利如刀,桓彥范被拖磨的遍體鱗傷,肉被竹樁颳去,露出森森白骨,活活折磨至死。”

    李重俊身子一顫,有些心驚肉跳。

    李承況又道:“敬暉更慘,竟被武三思派人把他凌遲而死。而袁恕己則被人灌入有毒的野葛藤汁,一時五內如焚,疼得他以手抓土,指甲磨盡,雙臂深深沒入泥土,最後竟活活……”

    李重俊叫道:“你不要再說了。”

    李承況閉上嘴巴,過了半晌,才輕輕一嘆道:“斬草除根吶。我只擔心,憑著陛下對安樂的寵愛,又一向順從皇后的話,韋氏繼續壯大下去後……,你覺得,韋家的人是希望你做皇帝呢,還是希望有韋家血統的人做皇帝?梁王現在正把持著我朝半壁江山,你說他是希望他的兒媳做女皇呢,還是你來做?到那時,你不但皇位不保,恐怕……下場將比桓彥范、袁恕己他們……”

    “夠了!”

    李重俊厲喝一聲站了起來,他呼呼地喘著粗氣,臉色蒼白如紙,眼中閃爍著恐懼而瘋狂的光芒。李重俊困獸般轉悠了半天,突然又跪坐在地,向李承況急爬幾步,乞求似地抓住他的手道:“承況,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李承況沉聲道:“先下手為強,太子,若想保住皇位、保住性命,你要做出決定了。”

    李重俊一下子萎頓在地,喃喃地道:“我……我該怎麼決定?相王與我素無來往,太平姑姑我又一向不熟,我……我該怎麼辦?”

    李承況道:“太子真是糊塗了。張柬之他們將則天皇帝拉下皇位的時候,他們手裡有什麼?太子如今只需一支聽你調動的人馬,不需太多,能夠控制大內就行,事成之後,你以為相王和太平公主會不承認你是皇帝?”

    李重俊看向李承況,惘然道:“軍隊?孤雖然是太子,手下有六率兵馬,可這六率兵馬一直沒有交到我的手上,現在在皇后的堂弟韋捷手中啊。”

    李承況目中攸然閃過一絲詭譎之色,道:“太子有那麼多相交莫逆的軍中好友,難道不堪一用嗎?”

    李重俊恍然道:“對啊!他們都是羽林衛中軍官,如果他們能攘助於孤……”

    李重俊突然又顯徬徨道:“可……這種掉腦袋的事情,他們……肯為孤效死嗎?”

    李重俊一字一頓地道:“一旦擁立成功,你就是天子,他們就是從龍之臣,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只要賄以重利,誰能抵擋如此誘惑?”

    P:誠求月票、推薦票!.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3-27 00:27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3-27 12:14
第二十九卷 神龍再變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魚游沸鼎

    夏夜,偶爾幾聲蟬鳴,一聲聲撒裂了夜的寧靜。

    楊帆和獨孤諱之巡夜回來,雖然穿的是一身輕袍並沒有披甲,卻也出了一身細汗。

    楊帆打個哈欠,對隨行的眾侍衛道:“大家辛苦了,都散了吧,回去沐浴一下早點休息吧,這天氣太過悶熱,一時半會可不容易睡著。”

    眾兵將紛紛散去,獨孤諱之卻湊到楊帆跟前,神秘地道:“大將軍,請到末將帳中一敘。”

    楊帆瞧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有些好奇地跟著他進了他的住處,就見帳中一燈如豆,桌上置了四道下酒的小菜,旁邊還擺著一壺酒,兩隻酒杯。楊帆一見便道:“夜色已深,還是早些休息吧。”

    獨孤諱之一把扯住楊帆,笑嘻嘻地道:“大將軍莫急,且請坐下,末將有話說。”

    軍中嚴禁飲酒是從宋朝才開始的,這時候軍中並沒有嚴厲的禁酒令,何況獨孤諱之是楊帆的五虎上將之一,楊帆也不好卻了他的臉面,只好跟他入帳對坐。

    獨孤諱之為楊帆斟滿一杯酒,涎著臉皮笑道:“大將軍,末將下個月……想跟大將軍您告個假,只要准假十天就好,如果能讓末將休沐半個月,那末將就更加感念您的大恩大德了。”

    楊帆詫異地道:“你告假做什麼?家中有事嗎?”

    獨孤諱之靦腆地笑道:“不瞞大將軍,末將……下個月要成親了。”

    “哦?”

    楊帆一聽。臉上也露出了笑意,說道:“好啊。這是好事,某若不准你的假,豈非太過不近人情了。獨孤宇怎麼不曾把這件事告訴我呢?”

    獨孤諱之有些尷尬地道:“呃……,末將在獨孤家族中不算近支,末將的婚事,根本不會驚動閥主的。”

    楊帆知道獨孤諱之雖然能幹,如今也算一員大將,但是在獨孤世家的確不是近支子弟。是以如楊帆的真正身份、楊帆與獨孤世家的真正關係,獨孤諱之一點不知,他一直以為楊帆只是與獨孤家主獨孤宇莫逆之交呢。

    楊帆怕他難堪,忙岔開話題道:“如此說來,倒真是一樁大喜事呢,你的婚事打算在哪裡操辦啊,咱們軍中一班兄弟該去湊個熱鬧才是。”

    獨孤諱之道:“末將的家在商雒。路途遠了些,兄弟們恐怕是不能趕去了,這麼著,等末將成親回來,再請各位同僚好好喝幾杯。今兒晚上,末將就是向大將軍您告個假。另外就是提前請您喝杯喜酒。”

    楊帆欣然一笑,舉起杯道:“這杯酒我無論如何都要喝的,獨孤將軍,借你的酒,楊某先祝賀你啦!”

    獨孤諱之趕緊給自己也滿上一杯。雙手捧起,喜孜孜地對楊帆道:“謝大將軍。請!”

    ※※※※※※※※※※※※※※※※※※※※※※※※※

    東宮,永春門洞開。

    一隊持槍執戈的禁軍悄無聲息地閃進門去,正在長街上巡弋的金吾衛士兵恍如未見,反而不斷地東張西望,似乎擔心別人會看到。

    李重俊本就是尚武之人,他被安樂實在是欺負的狠了,如今橫了一條心,既已做出決定,倒也不再畏懼。他全身披甲,在李承況的陪同下靜靜地站在明德殿前,心急如焚。

    “太子,李多祚大將軍到了。”

    右羽林將軍李思沖從明德門急急跑進來,壓低嗓門對李重俊道。其實這東宮面積甚大,雖然這是安靜的夜晚,可他若是站在這兒大吼,便是吼破喉嚨,東宮之外也不會有人聽見,可今夜終究幹的是殺人的買賣,他哪能不緊張呢。

    李重俊大喜,連忙迎上前去,就見一隊羽林軍閃進明德門,迅速分向兩旁,雖在靜夜之中,卻也紀律嚴明,一副訓練有素的模樣。隨即一個高大的人影快步走了進來,李重俊連忙上前,激動地道:“李大將軍忠心為國,孤感激不盡!”

    李多祚趕緊叉手回禮,道:“太子是君,不必對臣如此多禮。自張柬之等五功臣慘死,軍中袍澤多受清洗,李某痛心疾首啊。如今韋后又不斷往軍中安插親信,這天下馬上就要姓韋了,老臣一生唯忠於李,這一腔熱血,自當為太子效命!”

    李重俊抓著他的手,用力搖晃了兩下,道:“好!好!好!大將軍的忠義,孤全記在心裡了。沙叱忠義將軍到了沒有?”

    李多祚的女婿野呼利在一旁接口道:“臨行前,臣已派人給沙叱忠義將軍送了信,這時也快到了。”

    李多祚是靺鞨族人,他的女婿野呼利是突厥人,而沙叱忠義則是沙陀人,但這幾個人都是大唐的將領,如今韋氏不斷往軍中安插親信,排斥舊將,這些人早就心懷不滿,是以李重俊一招攬,他們就毅然投向了李重俊。

    雙方剛剛竊語片刻,又有一員校尉急急來報,成王李千里到了。

    這李千里是吳王李恪之子,李千里跟他老爹一樣慣會作戲,他當初分封地方,到了地方什麼政務都不管,統統交給武則天派來的長史負責,他每天只管弄些地方特產送去洛陽,很討武則天的喜歡,是以武則天大殺李唐宗室時,李千里一直安然無恙。

    等武則天終於決定還政於李時,也就無所謂讓他遠離朝廷了,遂把他調回京城。李千里是李唐宗室,可如今李唐雖然匡複了江山,主宰天下的卻變成了武氏和韋氏,李千里自然不甘心。

    李千里其實更矚意相王,可惜相王雖被皇帝一再逼迫,卻始終不肯反,令李千里大失所望,如今有太子招攬,叔侄倆自然一拍即和了。

    李千里如今是左金吾大將軍。今夜長安城內正好由他的人馬負責巡視,所以李多祚才能如此順利地進入東宮而不驚動任何人。

    這幾路人馬匯合沒有多久,沙叱忠義也率領人馬匆匆趕到了,一時間東宮之內兵強馬壯,李重俊的信心頓時直線飆升。

    ※※※※※※※※※※※※※※※※※※※※※※※

    深夜之中,大雁塔上竟然有人。

    閣樓一角掛著一盞燈籠,燈光柔和而昏暗,並不虞會被人看見。

    盧賓之坐在樓頂,面前置著一張几案,案上有酒有菜。

    雖然夏夜有些悶熱,可是在這高處卻有涼風席席,因之盧賓之一襲白袍,端坐飲酒,居然神情氣爽。

    在他側面依舊坐著那個與他形影不離的青袍人,這人分明是盧賓之的幕僚謀士,可惜一直以後盧賓之都只是拿他當個傳話筒,從來不曾聽他提過什麼建議。盧賓之雖然不及他的兄長高傲,他卻一直在模仿他的兄長,在剛愎自用這一點上,兩兄弟一模一樣。

    “今夜真的很不錯啊!”

    盧賓之呷了一口酒,滿面笑容地道:“夜黑風高,正是殺人放火的好時候。”

    青袍人笑道:“公子當真好手段呢,公子運籌於帷幄之中,只是稍加點撥,皇帝、皇后、太子,還有這麼多的王侯將相,就得按照公子您的心意而動,由公子您來決定他們的命運,帝王將相在公子手下也不過是一枚小小棋子罷了。”

    盧賓之呵呵地笑起來,道:“本公子不但要驅策他們為我所用,還要他們置身局中,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受我誘導。這就是懂得借勢、用勢的妙處了。我……喜歡這種感覺!”

    青袍人執壺為盧賓之斟滿了酒,盧賓之端起酒杯,把目光投向只有幾處亮著燈火,其它地方一片黑暗的長安古城,慢慢把目光投向古城的更遠方,那是宮城之外萬騎禁軍駐紮的地方。

    盧賓之將手中的酒杯向那裡遙遙一舉,悠然道:“楊帆現在已經身首異處了吧?只可惜他活著的時候,我還沒有成功地挑起顯隱之間的惡戰,不過……沒關係,本公子有的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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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週休息放在明天,望諸友周知。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3-27 12:28 編輯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4-3-29 01:14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純武陣營


    萬騎大營,獨孤諱之的寢帳。

    楊帆吃了幾杯酒,突然臉色一變,扶案欲起,但是他的身子已酥軟無力,剛剛挺起腰杆便無力地滑下去,只覺手腳都麻痹起來,無力支撐他的身子。楊帆吃驚地看著獨孤諱之,滿臉的不敢置信。

    獨孤諱之慢慢放下酒杯,凝視著楊帆,歉然道:“大將軍,對不起了。”

    楊帆勉強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他的喉部肌肉也有些鬆馳了,以致說話都有些困難:“諱之,你……這是……做什麼?”

    獨孤諱之道:“大將軍,你不用擔心,酒裡的毒並不致命。”

    楊帆吃力地道:“你……究竟想做什麼?是獨孤……宇命令……你的?”

    他的眼前開始一陣陣的模糊,獨孤諱之的身影忽而清晰忽而如霧,耳邊傳來獨孤諱之的聲音也忽遠忽近:“閥主並不知道我在做什麼,他一向只在需要的時候下命令給我就是了,又豈會在意我想什麼呢?”

    楊帆漸漸軟倒,終於失去知覺,獨孤諱之還在說著:“他從來都不需要瞭解我。雖然我們都姓獨孤,但是……他生來就是高高在上的,而我……哪怕我再如何努力,也只能俯首聽命。大將軍,你瞭解這種感受嗎?”

    帳簾一掀,幾個持刀的士卒飛快地閃進來,神色緊張之極,一見楊帆已經昏倒,他們都松了口氣。其中一個校尉壓低聲音道:“郎將已經得手了?時間快到了,咱們得馬上行動。”

    獨孤諱之點點頭,站起身來,沉聲吩咐道:“把大將軍綁了。”

    那個校尉一怔,道:“中郎將,何必這麼麻煩呢。一刀把他砍了不就行了?”

    獨孤諱之寒著臉道:“我們要反的是天子,又不是大將軍,殺他何益?”

    那校尉遲疑道:“可是……李承況將軍不是說,務必要殺掉大將軍嗎?”

    獨孤諱之道:“如果我們成功,大將軍便不足為慮,要殺就讓太子去殺。如果我們失敗,也輪不到大將軍來殺我。大將軍待我不薄,如今已經將他制住,又何必讓我的刀鋒染上大將軍的鮮血。”

    那校尉道:“可是……”

    獨孤諱之突然一扭頭,手按刀柄。滿臉殺氣地道:“你究竟是聽我的,還是聽李承況的?”

    那校尉神色一凜,趕緊垂首道:“自然唯中郎將之命是從!”

    楊帆被捆了個結結實實,又用破布堵住了他的嘴,獨孤諱之看了看從楊帆身上搜出的兵符。往懷裡一揣,揮手道:“走!”

    幾個人匆匆走出軍帳。帳中一燭。搖曳依舊。

    ……

    千騎原本有五營,擴充成萬騎之後,已經成為一個龐大的軍團,楊帆手下五個郎將全部晉升為中郎將,每人管轄的營地都十分廣闊。獨孤諱之持著楊帆的兵符匆匆趕到自己的營地,立即開始調兵遣將。

    為了不驚動其他各營。獨孤諱之沒有調動本營的全部兵馬,他只調動了兩團兵馬。一團設一校尉,下轄兩旅,一旅設一旅帥。下轄一百人,兩團兵馬就是四百人,再加上直屬他的親兵百人,共計五百人。

    真正知道今夜有什麼行動的只有他身邊十幾個最親信的侍衛,便是這些將校也不明白突然聚兵所為何故。兩個校尉、四個旅帥匆匆集結完畢,全副披掛入帳參見獨孤諱之。

    這兩個校尉一個叫蔡沽府,一個叫崔浪,一見獨孤諱之,崔浪便緊張地問道:“中郎將,午夜聚兵,出了什麼變故?”

    獨孤諱之冷峻地道:“朝廷出現了大變故,奉大將軍令,我部兵馬立即趕往東宮,聽候太子調遣。”

    這幾位校尉、旅帥都是參加過神龍政變的,也正是在那一戰中立下功勞,這才晉升上來,此時一聽獨孤諱之這話,幾人心頭便是一跳:“怎麼?又要兵變?”

    蔡沽府抱拳道:“中郎將,可有大將軍令諭。”

    獨孤諱之一揚手就把楊帆的兵符擲到了他的懷裡,蔡沽府接住兵符,就著燈光仔細辨認一番,又遞給崔浪驗看,兩人看罷兵符對視了一眼,恭恭敬敬地把兵符交還獨孤諱之,退後一步,抱拳道:“謹遵中郎將吩咐!”

    獨孤諱之的心已經快跳出嗓子眼了,他暗暗松了口氣,強抑緊張,故作平靜地收好兵符,沉聲喝道:“隨我出營,立赴東宮。”

    ※※※※※※※※※※※※※※※※※※※※※※※※※※

    太子李重俊在翹首企盼中,終於盼來了獨孤諱之的人馬。

    李重俊要發動兵變,憑現在手頭的兵馬也算用了,但他必須得等獨孤諱之。因為獨孤諱之也是歃血為盟參與兵變的核心人員,如果他一兵一卒都不到,那十有八九就是出了意外,太子這裡就得趕緊應變了,哪還放心發動兵變。

    一見獨孤諱之率人趕到,李重俊大喜過望,道:“諸位將軍,奸臣當道,國朝危急,今夜,就讓你我用手中的利劍力挽狂瀾吧!”

    李多祚道:“太子準備如何行動,恭請吩咐!”

    李重俊道:“孤仔細想過,一路由孤和大將軍您親自率領,直撲梁王府,除此奸佞。一路由孤的皇叔成王千歲率領,佔領宮城各道城門,為我等掃清進宮的障礙。我等只要誅殺梁王,武氏一族便不足為懼。此獠一死,外援斷絕,我等入宮後也可從容行事。”

    在場這些人清一色全是武將,其中好多還是大老粗,字都不認識,雖然他們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的經驗豐富,可是搞政變這種高難度的事兒經驗著實不多。就 算李多祚曾親身參加過神龍政變,那時也是由別人制定策略,他只負責具體執行,並不瞭解通盤計畫,是以李重俊這麼一說,眾人都覺得很有章法。

    李承況雖是盧賓之的內間。不過他能做的是激化太子和安樂公主的矛盾,煽風點火地挑起太子的野心,他不可能做出太多干涉,不然隱居幕後的盧賓之就要 暴露在台前了,所以他只負責誘導,確保太子按照他們的設計走上兵變的道路,至於太子如何兵變,最終拉攏哪些人,那就不是他能保證的了。

    單以李承況本人來說,他也只是個武將。雖然是個成功的內間,可政變這種高層次的玩意兒他也是頭一回參加,一聽太子這麼安排,他也覺得有條有理,自然毫不遲疑地表示贊同。

    太子一見眾人回應。更是信心十足,便道:“皇叔。你與沙叱忠義將軍、李思沖將軍。在我們離開兩柱香的時間之後就開始奪取各道宮門。如能詐門那就詐門,萬不得已時才可強行攻佔,避免過早驚動內宮。”

    李千里、沙叱忠義、李思沖向他抱拳道:“諾!”

    太子拔劍在手,對李多祚、野呼利、獨孤諱之道:“三位將軍,請隨本宮,誅殺梁王!”

    當下北衙羽林衛、萬騎、金吾衛三路兵馬分別行動起來。被獨孤諱之抽調來的兩個校尉急匆匆地跟著太子、李多祚等人趕往城南的梁王府,想到太子的種種安排,而且並未見到大將軍楊帆,二人心中不禁狐疑。

    蔡沽府悄聲道:“老崔。怎麼沒見大將軍啊?”

    崔浪道:“是啊。而且……你說怪不怪,太子要闖宮,為啥不走玄武門,這要從東宮一路闖進大內去,至少得過四五道宮門,宮裡面還能得不到信兒應變嗎?這麼捨近求遠的……,不對勁兒呀。”

    蔡沽府越想越不對勁,悄悄扯住獨孤諱之詢問,獨孤諱之沉著臉色道:“大將軍另有要務,你們不必多問。至於玄武門,實話對你們說了吧,今夜駐守玄武門的馬橋已經跟大將軍不是一條心了,自然不能由玄武內直趨大內。”

    萬騎諸將中,與大將軍最要好的就是馬橋,其次是楚狂歌,如今獨孤諱之竟說馬橋與大將軍離心,兩個校尉心中更覺古怪,但是獨孤諱之已經不容他們問下去了,急喝道:“趕快些!”說罷便快步向前走去。

    如今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蔡、崔二人縱然一肚子的納悶兒,也只能先揣起來,跟著太子向梁王府疾奔。

    太子提著劍,騎在高頭大馬上咬牙切齒,他似乎已經看到自己一劍斬下武三思的狗頭,又把安樂那個小賤人刺得稀爛。

    李重俊越想越開心,幾乎就在馬上狂笑起來。

    ※※※※※※※※※※※※※※※※※※※※※※※※※※

    萬騎營中,楊帆緩緩醒來。

    他中的是類似蒙汗藥一類的藥物,獨孤諱之下的份量並不少,照理說他不該這麼快就醒過來。可是獨孤諱之的人把他捆的太緊了,臨走又拉過一床被子蒙在他的身上,這麼熱的天,昏迷中的楊帆出了一身透汗,藥力發散出去,竟爾提前醒來。

    楊帆剛剛蘇醒,還有些頭昏腦脹口幹舌躁,他急促的喘息了一陣,發現昏黑一片氣悶難耐,這才意識到被人蓋在被子裡邊。楊帆急忙掙扎,卻發現他被人從 頭到腳整個人都捆起來,一圈圈的繩索把他縛得緊緊的,想左右扭擺一下身子都困難,更不要說甩脫身上的被子了。楊帆欲待呼喊,又發現嘴裡塞著一團破布,外邊 還用布條綁住,根本沒辦法吐出來。

    “獨孤諱之反了!”

    楊帆明白過來,就和追隨著他和楊帆,同七宗五姓決裂的那些世家支房偏系子弟們一樣,他們掌握了一定的實力,有了魚躍龍門的機會,欲望和野心隨之滋生,豈能甘心僅僅因為血緣就永遠屈居人下。

    那些世家的宗支嫡房是怎麼確立的?還不是幾百上千年前,這一房的祖先為將為相一舉奠定了他這一房子孫在家族中的不朽地位?如果他們能夠爭取到莫大的權柄,幾代下來一樣可以,不然就像博陵崔、清河崔一樣,分裂出去自立郡望。

    楊帆暗暗苦笑了一聲:過去他太過關注朝堂,以致顯宗險險出了大亂子。這一年多來他一直致力於控制顯宗,誰知軍中又出了問題。人力有時盡,這就是分心之過呀。

    楊帆還沒檢討完,突然想起一事,登時又驚出一身冷汗:“糟了!婉兒今夜就在宮中值宿,亂軍之中,她能得保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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