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醉枕江山 作者:月關 (已完結)

   
mk2258 2012-10-18 21:5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7 4767588
1月23 發表於 2014-3-17 12:14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幽會

    長安西南,有一座昆明池。

    僅聽名字裡有個池字,似乎小的很,可是實際上它有面積相當於四個西湖。這是漢武帝時為了南征昆明國訓練水軍,在古靈沼的基礎上擴建挖掘而成的。

    數百年下來,這裡已經成了長安的一處盛景,碧波蕩漾,水天一色,菡萏相宜,煙波浩渺。

    昆明池中最大的那座島上,今夜千百盞燈如同滿天繁星,將整座島映襯得彷彿人間仙境一般。武三思在這裡舉辦了一次盛大宴會,武氏一族和眾多投靠武氏的大臣今晚都應邀而來。

    這是一次慶功宴。武氏一黨在神龍政變後,許多人心中惴惴,擔心則天女皇倒台最終會牽連到他們,如今一顆心終於放下,武三思需要這樣一次聚會凝聚人心振奮士氣。

    夜色深沉,島上的喧囂終於沉寂下來。島深處,一處巨石藤蘿交織掩映的所在,一道人影沒有掌燈,只藉著滿天星光,悄然走來。他走走停停,趕到巨石處停下,四下看了看,低聲喚道:“公主,公主?”

    “啪!”

    他的肩上突然挨了一掌,把他嚇了一跳,急忙一扭頭,就見那妙人兒持著一盞小小的燈籠,笑吟吟地站在那裡,整個人沐浴在朦朧的光暈裡,一身霓裳,仿若仙妃。

    這仙妃般的麗人正是安樂,而這悄然潛來的男子卻是崔湜。

    安樂自從見了這位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哪裡還按捺得住她那顆驛動的春心,而在她的誠心挑逗之下,崔湜又怎能把持得住,兩人竟然成就了一番露水姻緣。

    只是那金風玉露一相逢。卻是發生在梁王府內,環境危險、時間緊迫,兩人草草成就好事,各自都覺不甘,卻沒有太多相處的機會。今日梁王於昆明池大擺筵宴。安樂公主窺個機會使貼身侍婢給他遞了話兒,如今才得相見。

    “崔郎!”

    安樂歡喜地撲到崔湜懷中,甜笑道:“叫人家好等,你怎麼現在才來呀。”

    這等大逆不道的幽會對崔湜來說感覺異常的刺激,對這姿色絕艷的美人兒他也是異常迷戀,尤其是她那高貴的身份令他異常滿足。可是一旦事發後果不堪設想,他抵不住誘惑,卻又控制不住恐懼。

    他一面緊張地四下張望著,一面迫不及待地摟緊了安樂的小蠻腰,揉捏著她挺翹迷人的粉臀,低聲答道:“崔某早想赴公主之約了。只是好不容易捱過酒局,誰知又有楊元琰使人求告,這才拖延了時間。”

    五大功臣明升暗降,封王之後就被剝奪了宰相之權,隨同他們發動神龍政變的功臣們也大都調離了原職,尤其是軍職。作為神龍政變的主要策劃者和大功臣,楊元琰大為沮喪。

    他比許多人目光更加長遠。他知道功臣黨們不會甘心失去權力,一定會再生事端。他也清楚武三思不會就此罷休,一定會再找機會,直到把功臣黨徹底打垮。

    天子是龍的化身,天子的心性也和龍一樣反覆無常。翻雲覆雨只在他的一念之間,寵與失寵對天子而言根本無法把握,所以對於政敵必須斬草除根,不給他捲土重來的機會。

    正如張柬之在太極殿前幡然醒悟時所想的那樣,他們的權力根本就是空中樓閣,這與武氏家族實實在在的根基大不相同。所以楊元琰判定,功臣黨如曇花一現彗星當空,他們的輝煌既已過去就不會再來。

    窮則獨善其身,現在楊元琰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自己。於是他上書辭官,說是已經勘破紅塵。要出家為僧。

    如今五大功臣封王榮養,民間不乏有識之士有所議論,這時候楊元琰再削髮出家的話,那不是坐實了他們的猜測嗎?所以李顯立即駁回了楊元琰的辭呈,並派人慰問挽留。

    皇帝不允許辭職,楊元琰束手無策,欲求歸去而不可得,奈何?他思來想去,終於想到了武三思身上,如今也只有甚受皇帝寵信的這位梁王殿下出面,他才能順利出家吧。

    可他和武三思本是政敵,當面示弱未免聲名掃地,再者萬一武三思也不想要他辭職,而是想納其為己用,難道他能為了身家性命投靠政敵,幹出遺臭萬年的事來麼?

    正是在這種兩難處境下,他想到了崔湜。

    五相封王後,崔湜驟遷中書舍人兼兵部侍郎,這一下任誰都知道崔湜是武三思一黨了。而崔湜原是太平門下,與功臣黨的關係也比較密切,同楊元琰有些私交,楊元琰就求到了他的頭上。

    趁著今日盛筵,楊元琰先拜託了一位與他有些私交,隸屬梁王一派,但沒有資格直接同梁王對話的同僚,請他把自己的心意說與崔湜,希望崔湜念及舊情,代為說項,崔湜就是為此耽擱了幽會。

    安樂但見他來,便已心花怒放,上一次她淺嚐輒止,不曾盡興,如今這美男子就在眼前,恨不得劍及履及,早些快活起來,哪有暇聽他訴說苦衷,安樂一扯他的袍袖,似羞還喜地道:“崔郎快來!”

    崔湜緊張地道:“公主,這裡不會有人來吧?駙馬不曾察覺公主離開?”

    安樂示意那貼身小婢熄了燈火,站在巨石旁把風,親手牽了崔湜鑽進藤蘿,嘻嘻笑道:“這一帶安置的都是內宅女眷,各有範圍,誰會來呢。駙馬如今醉的像頭死豬似的,等天亮了都不會醒的。”

    安樂把他拖到藤蘿掩映的洞窟之中,洞穴裡面有几有案,還有臥榻一具,原是安樂白日裡在此乘涼的所在,這時正好用來偷情。安樂拖著崔湜軟在榻上,用小指勾起他的衣帶,媚眼如絲地道:“春宵苦短,崔郎還不上扳鞍上馬?”

    崔湜登時心神俱醉,慾念一起,些許恐懼緊張俱都拋到了九宵雲外,他在安樂那雪膩香馥的頸上吻了一記,便急急寬衣解帶起來。

    片刻之後,一陣靡靡之音便在洞穴中響起,夾雜著安樂公主繼繼續續的聲音:“好人兒,真是好舒服!嗯……人家……人家要讓父皇把昆明池賜給我,用……用這洞天福地,用作與你恩愛幽會之所……”

    ※※※※※※※※※※※※※※※※※※※※※

    安邑坊第二曲有一幢三進院落的宅院,在這毗鄰宮城和東市,地價昂貴的地方,這樣一幢宅院的價格不菲。但是這幢宅院平時卻都空著,只有幾個老僕守護,附近人家都不知道這幢宅院隸屬何人。

    不過,這一帶住的都是非富即貴人家,雖不知道身份,鄰居們也知道這戶人家定然不是尋常人物。權貴豪富深宅大院,鄰里之間都很重視個人隱私,也就無人打聽。

    這幢宅院其實正是太平公主的產業,專門用來與情郎幽會的所在。兩人各有公務與家庭,一般每旬也就只在這裡幽會一次,今夜正是二人幽會之期。

    太平和楊帆雖無夫妻之名,卻是做久了的真正夫妻,彼此最明白對方的喜好與需求,這一番恩愛纏綿,水乳交融,酣暢淋漓。

    雲雨初歇,太平公主眼餳骨軟,嬌暈滿面,懶洋洋的不願這就起身沐浴,便以她最喜歡的姿勢背轉身去,將兩瓣異樣肥美軟彈的玉股抵住愛郎的身子,享受他的溫存。

    楊帆環著太平公主的身子,吻著她光滑圓潤的肩頭,在她耳邊柔聲道:“令月,妳有心事嗎?”

    太平公主脊背一僵,忙道:“胡說八道,人家哪有什麼心事了?”

    楊帆摟緊了她依舊沒有一絲贅肉,極其圓潤柔軟的腰肢,輕聲道:“妳是我的枕邊人,難道我還看不出妳有沒有心事?今夜妳這股顛狂勁兒,想是要把所有煩惱都宣洩了似的,可不像平常的妳。”

    太平公主倏然扭轉身來,把她發燙的臉頰埋進楊帆的懷抱,昵聲道:“那是因為人家好久沒跟你親熱了嘛,你不喜歡嗎?”

    楊帆道:“喜歡。不過……”

    他輕輕佻起太平的下巴,直視著她,認真地道:“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

    太平垂著眼睛,躲閃地道:“真的沒有……”

    一語未了,她突然崩潰了似的,淚如泉水般湧出,她抱緊了楊帆,哭泣起來:“郎君,你說為什麼?為什麼我的母親不像母親、我的兄長不像兄長?難道生在皇家就真的沒有絲毫親情可言嗎?”

    淚水迅速打濕了楊帆的胸膛,楊帆緊緊地擁抱著她,直到她的哭泣聲漸漸停歇下來,才低聲道:“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太平公主哽嚥著把她探望武則天的經過對楊帆敘說了一遍,楊帆皺了皺眉道:“妳如實告訴皇帝?皇帝卻不相信?”

    太平公主慘然一笑,沒有回答,其情其狀,尤其令人心生惻隱。

    楊帆憐惜地抱緊了她,低聲道:“妳擔心皇帝會對妳不利嗎?”

    太平公主輕輕搖搖頭,幽幽地道:“皇帝不會認為我要覬覦他的寶座,可他知道我與相王更加親近,他擔心……我是為相王牽線搭橋的人,因為母親最恨的人現在是他。”

    太平公主輕輕抬起頭,凝視著楊帆,目中滿滿的都是悲哀:“母親逼我嫁給武攸暨,是為了在武李之間搭座橋;相王哥哥讓我去見武三思,是為了在反張派系之間搭座橋;現在皇帝哥哥也是這樣看我。人家說太平是公主中的公主,其實我不過是一座受人利用的橋罷了,一直都是……”

    P:誠求月票、推薦票!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3-17 12:36 編輯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4-3-18 00:34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幕僚


    經過楊帆的勸慰,太平心中的鬱結稍稍得到了舒緩,但她沒有想到,皇帝因為猜忌,那麼快就採取了手段。

    李顯所採取的手段事先是問計于武三思的,而武三思則問計于崔湜和鄭愔,自從得到這兩大智囊,武三思用計的水準突飛猛進,早非吳下阿蒙了。

    此番針對相王的計畫,可謂神來之筆,一開始的時候根本沒有引起太平公和相王的警覺。

    整個事件,是從國朝立儲開始的。

    皇帝已然登基,皇后已然冊立,但皇室的三套馬車還有一套沒有確立,那就是太子之位。於是,武三思通過崔湜授意一位正要投入武氏門庭的禦史上書,諫請天子早立太子。

    本來李顯有四個兒子,其中只有李重潤是嫡子,所以他是理所當然的太子人選,只可惜李重潤就因為背後議論了二張幾句,便被他的祖母武則天下令杖斃了。

    李重潤死後,李顯還餘下三個兒子,分別是李重福、李重俊和李重茂。他這三個兒子都是嬪妃所生,並非皇后韋氏的骨血,未來的國之儲君就將從這三個皇子中產生。

    這三個皇子都不是韋後的親生兒子,韋後其實也就無所謂選立誰了。不過這三個皇子中,她最不喜歡李重福。李重福比李重潤還要大一歲,是庶長子,當初李顯被轟下皇位軟禁于房州時,李重福已經是幾歲的頑童,對生母有了記憶。因此,對韋後一直不怎麼親近。

    如今要立儲了,韋後自然不願意讓李重福做皇太子。然而,三個皇子都是庶子,沒有嫡庶之分。按理就應該按照長幼的順序來確立皇儲,如果這樣的話,皇太子一定是李重福的,於是韋後出面干預了。

    韋後此時業已擁有了後黨,雖然因為她的勢力剛剛組建,還沒有梁王党、相王党和太平黨那般強大,但她手裡也有了一批人手可用。

    韋後指使其中一人彈劾李重福,說當初皇太孫李重潤之所以被殺,是因為李重福覬覦皇太孫之位,故意把李重潤說過的話透露給則天皇帝。這才造成李重潤被杖斃。

    這件事的當事人只有李重潤、李仙惠、武延基和張昌宗,這幾個人都死光了,根本是死無對證的事,你叫李重福如何辯解?他叩闕自辯,辯來辯去也沒說個明白。

    這時又有大臣上奏。認為李重福若為皇太子,將來一旦禦極登基。很可能會為二張翻案。從而禍及社稷,因為李重福的王妃是張易之的外甥女。

    李重福聞聽此言肺都快氣炸了,他哪有資格自己選妃,當初讓他納張易之的外甥女為妻是韋後的意思,韋後是想籍此拉近和二張的關係,以鞏固她丈夫的權位。如今可好,這也成了李重福不得為太子的罪名。

    李重福知道這一切都是韋後搞鬼,可他不敢聲張。朝堂之上,百官為此幾次爭議。最後李顯乾綱獨斷,判定李重福在李重潤之死的事件上確有重大責任,因此把他貶到均州(今湖北,近房州)任刺史,使他徹底喪失了皇位繼承權。

    李重福含恨辭宮,怏怏地去均州上任了。他的繼承權被剝奪,這一來就只剩下李重俊和李重茂兩位皇子了。依照長幼順序,應該冊立李重俊為皇太子,李重俊尚武好勇、性情粗獷,為人少計短謀,韋後認為他很好控制,所以沒有從中作梗。

    但是已經被掀動起來的朝臣們卻有不同意見了,有人認為李重俊好勇少謀,不會成為一個稱職的皇帝,建議立皇四子重茂為儲君,李重茂少而聰穎,性情溫和,對待師長謙遜知禮,是大臣心目中合格的君主人選。

    於是,一派堅持立長,一派堅持立賢,在朝堂上吵的不可開交。他們卻不知道,事態發展到今天這一步,根本就是皇帝李顯有意引導,皇帝的目的根本不在於立儲,而是要對付相王,如今已經到了圖窮匕現的時候了。

    就在雙方大臣據理力爭,國朝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儲君一事上時,李顯突發奇論:他認為兩個兒子都沒有能匹配一國之君的才幹,所以他要立相王為皇太弟!

    李旦做過太子,也做過皇帝,自神龍政變後,他又控制了南衙十六衛禁軍,在軍中和朝堂上都擁有極大勢力與威望,李顯忽然聲稱要立相王為皇太弟,一時間竟然獲得了很多大臣的擁戴。

    李旦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有大臣建議立儲,皇后反對立重福為儲君,百官爭立重俊與重茂為皇儲時,他還沒有發覺到皇帝的真正用心,可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如何還不明白皇帝暗伏殺機。

    他今日若敢答應成為皇太弟,交出兵權,按照“太子不干政”的規矩遷居東宮就任皇儲,指不定哪天就得暴斃身亡,與其如此,還不如早早交出兵權讓皇帝放心。

    於是,李旦連朝服都沒顧得換上,就一溜煙兒奔了金鑾殿,無論如何也不肯做這個皇太弟。兄弟二人你推我讓,一些直到如今還沒看破底細的大臣好不感動。

    最後相王被皇帝哥哥逼急了,乾脆把他控制南衙十六衛禁軍兵馬的帥印都交了出來:“你不是要逼我當皇太弟嗎?得,我連現在的差使都不要了,我回去做個逍遙王,這總成了吧!”

    李旦交出兵權帥印,回到相王府閉門不出,以示決心。李顯也是做戲做全套,一連三次降旨宣相王上朝議立儲君,相王堅辭不去,李顯這才就坡下驢,立李重俊為皇太子。

    直到此時,許多先前為了皇太子之位的歸屬,在金殿上噴了很多口水,爭得面紅耳赤的大臣們才發現了事實真相,敢情他們都被皇帝給“涮”了,皇帝這是以進為退啊。

    李顯大概也看出百官的眼神兒不太對勁,訕訕的有些掛不住臉面。為了遮羞,他與武三思密議一番,征得武三思同意後。開始下詔貶謫諸武爵位:梁王武三思降為德靜郡王,定王武攸暨降為樂壽郡王。河內王武懿宗等十二位武姓王皆降為國公。以此掩飾他刻意針對相王的意圖。

    太平公主冷眼旁觀,將朝堂上發生的一切都看在眼裡。眼見皇帝如此處心積慮地對付自己的同胞兄弟,太平一顆心如置冰窖,已經寒透了。

    莫大先生不失時機地又進言了:“公主,當日神龍政變時,如果不是相王殿下控制南衙禁軍,以此強軍鎮懾北衙,皇帝復辟安能如此從容?相王殿下可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啊!

    相王做這件事,那是冒了多大的風險?一旦事敗。那就是毀家滅門,可相王卻率領自己的五個兒子,義無反顧地闖朱雀門去了!試問,相王若不參與,那又如何?

    政變成功。他是相王!政變失敗,他還是相王。不!老朽說錯了。如果當今皇上當日政變失敗。那皇太子就要換成相王來做了,相王殿下為何要冒此奇險麼?他這麼做又是為了誰?”

    “夠了!不要再說了!”

    太平公主怒不可遏,狠狠地一掌拍在案上。

    莫大先生一臉古井無波,繼續說道:“可就是這樣,皇帝居然猜忌相王。公主殿下,皇帝已經對相王下手了。你說接下來他會對付誰呢?老朽實在是想不通,皇帝這是怎麼了?

    是誰冒著毀家滅門的風險把他捧上了皇帝的寶座?為何皇帝對不計生死擁他上位的親人如此戒備,卻對毫無功績的韋家、對曾經是生死大敵的武家如此信任?公主,您覺得您做的一切。值得嗎?”

    “出去!”

    太平公主雙目噴出憤怒的火苗,向莫先生大吼一聲。莫大先生不慌不忙地站起來,向太平公主長長一揖,退後三步,把大袖左右一分,揚長而去。

    太平公主頹然退坐到案後,悵然半晌,癡癡自問道:“值不值呢?”一語未罷,潸然淚下。

    ※※※※※※※※※※※※※※※※※※※※※

    “哈哈哈,來來來,眾卿家,請滿飲此杯。”

    李重俊舉著造型古樸的大號青銅爵,向左庶子、右庶子、太子賓客等一眾東宮僚屬們勸著酒。這李重俊肩寬體闊、猿臂蜂腰,極具英武之氣,一張國字臉顧盼自雄,倒是生就一副好皮相。

    在他上面有個嫡長子,還有個庶長子,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皇太子的寶座會送到他的屁股底下,可這一不小心,他就成了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皇太子,直到現在他還有一種作夢的感覺。

    “太子請!”

    眾僚屬紛紛舉杯應和,李重俊一仰脖子,將那一爵美酒一飲而盡。李重俊好酒,嫌那酒杯太過斯文,特意換的大號青銅爵,這樣才喝的痛快。

    一位身著戎裝的青年走上前來,笑吟吟地對李重俊道:“承況再敬一杯,為太子賀!”

    李重俊一見他來,馬上向旁邊挪了挪位置,拍著席子對那人道:“來來來,承況,你與孤同席,咱們兄弟多喝兩杯。”

    那人微微一笑,也不推辭,道:“謝太子!”便繞過酒案與李重俊坐到了同一席上。

    這人叫李承況,也是李唐子孫。其曾祖是唐高祖李淵的第五子李智雲。武則天掌權時,他這一支已經是遠支了,所以沒有受到迫害,只是從王爵降成了公爵,如今李承況是右羽林將軍。

    別看李重俊與李承況這般親密無間,仿佛多年好友,其實兩人從相識到如今一共才不過一個多月時間。

    李重俊尚武、好遊獵,初春時節他到郊外遊獵,恰好與在那裡射獵的李承況相遇,兩人都很賞識對方的騎術與箭術,通名報姓之後,原來還是一家人,這一下就結成了莫逆之交。

    李承況在李重俊身邊坐下,李重俊親熱地攀住李承況的肩膀,對僚屬們笑道:“承況可是孤的福將啊!自從與承況相識,孤的運氣就出奇地好,前不久剛剛封王,這一眨眼兒又成了太子,哈哈,來來來,承況,咱倆滿飲此杯。”

    李承況笑吟吟地捧起杯,在李重俊耳邊小聲道:“太子,您少喝一點。”

    “噯!”

    李重俊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男兒大丈夫,豈能學女子一般婆婆媽媽,今日咱們要不醉無歸。”

    李承況無奈地向他側了側身子,小聲道:“太子不可喝醉,您忘了,承況今日邀請了幾位軍中將領給您認識呢,他們人多,不方便到東宮裡來,還請太子出宮赴宴,太子要固儲君之位,這些豪傑應該多多結交!”

    李重俊恍然大悟,認真地點了點頭。
ladmantw 發表於 2014-3-18 13:39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危機

    神龍元年四月,五相還政,神龍元年五月,相王交兵,到了神龍元年六月的時候,武黨和後黨已經隱隱壓了相王和太平一頭。對於李顯的這種種舉動,楊帆只有一句考評:“利令智昏,自廢武功!”

    但是李顯這位奇葩的“六位帝皇丸”有些什麼腦殘行為,實在不是楊帆所能控制的,在這種情況下,他只能給自己披上一層保護色,把他的力量保存下來,以應對未來莫測的局勢。

    這時候,顯宗在涿州方面的人也派了一位代表風塵僕仆地趕到了京城,於一個大雨滂沱的日子進入楊府。

    本來任威按照楊帆的吩咐,是要求顯宗在涿州的相關人員遞交一份詳細報告的,但是涿州方面的人似乎覺得無法在文字上說的太明白,所以派了專人進京面稟。

    驚雷滾滾,一道閃電過後,一聲巨雷震得窗櫺瑟瑟發抖,坐在室內的楊帆不動如山,依舊靜靜地傾聽涿州來人向他喋喋不休地訴說著:“宗主,隱宗居然惡人先告狀?”

    他氣憤地道:“隱宗得寸進尺,咄咄逼人,他們有什麼資格告狀?我們又沒有搶佔他們的地盤,派去涿州的人只能算是行商,又不是到涿州去做坐商,他們至於如臨大敵嗎?”

    楊帆用力叩了叩桌面,沉聲道:“我只要知道,為什麼我們的人把手伸到了涿州。”

    那人苦笑道:“宗主,商賈也,貿遷有無,逐利遠近。怎麼可能囿於一地呢?就算大唐與吐蕃、突厥,雖屬兩國。跋涉千里,又有刀兵阻隔,也不能阻止商賈往來啊。

    如果我們顯宗從此絶跡於西、北諸州,那不僅僅是放棄我們在西、北諸州的利益,還意味著我們把東、南諸州的許多生意也都拋棄掉。再沒有人願意同我們做生意或者接受我們的控制,損失之大不可想像。”

    楊帆皺了皺眉,問道:“去涿州的人可是我們的心腹之人?”

    那人搖頭道:“不是,就連他們的大掌櫃也不知道繼嗣堂的存在,我們控制影響他們,憑的是我們的強大財力。正因如此,我們沒有充分的理由阻止他們去涿州,我們怎麼跟他們解釋這件事情?”

    楊帆沒有說話,窗櫺外屋簷下雨水嘩嘩而落,他的心頭也是一陣煩悶。

    沈沐關於顯隱二宗分工合作的設想本是極好的,但是因為在財力、物力、人力方面顯隱二宗涇渭分明。這就注定他們必須要有自己的經營,不能借助對方的力量,如此一來在資源爭奪上不可避免地要有衝突,對此他們之前顯然估計不足。

    涿州來人悻悻然道:“宗主,為何隱宗在東、南諸州涉足不多,如今又慷慨地把那些地方劃給我們?因為東、南臨海,商貿不及西、北發達。天下有德者居之,江湖何嘗不是,我們就把這麼大的利益拱手讓人了?”

    楊帆緩緩地道:“顯隱二宗存世的目的本就不同,經商牟利為的是什麼?不要捨本逐末!金錢於我等而言不可或缺,但永遠不是最重要的。東南兩途,我們以海貿為主,鹽、米、酒、布等巨利行業,我們與隱宗又有劃分,即便減少與西、北的直接貿易,些許損失我們也是承擔的起的。你不必危言聳聽。馬上把咱們的人撤回來,以後不得與隱宗發生衝突。”

    “宗主!”

    涿州來人霍然站起,急急說道:“如果我們這麼做,會丟掉一大批依附於我們的勢力,失去了他們。我們將失去對東、南、中州諸多地方的控制!到那時,顯宗將淪為隱宗附庸……”

    楊帆厲聲道:“把涉及北面的生意全部結束,立即把人撤回來!”

    涿州來人怔了怔,慢慢站直身子,僵硬地道:“宗主這麼做,令屬下很為難!”

    楊帆的眼睛慢慢眯了起來,如刀鋒般鋭利

    涿州來人毫不畏懼,堅持道:“這麼做不僅會損害顯宗的利益,很多元老的個人生意也將蒙受重大損失。”

    楊帆向門口一指,斥道:“出去!”

    涿州來人向楊帆深深鞠了一躬,硬梆梆地道:“屬下會遵令行事。但是,該說的話屬下一定得說完,我們的人和他們的人已經發生了一些衝突,一些兄弟因此受傷。

    雖然衝突雙方只是外圍人員,他們甚至不知道繼嗣堂的存在,但很難說這背後沒有隱宗的人刻意挑唆。宗主,您是顯宗的宗主,不是隱宗的宗主!卑職一番肺腑之言,宗主明鑒!”

    他說完這番話,又向楊帆深作一揖,緩緩向外退卻。門一打開,嘩嘩的雨聲便撲進了書房,伴隨著一股潮濕的水氣。他就這麼走出去,一直走入雨中,任由瓢潑大雨澆在身上,腰桿兒始終拔的筆直,直到完全沒有水幕之中。

    門緩緩掩上,楊帆的眉頭緊緊蹙了起來,他感到一種深深的不安。

    事情比他想像的要複雜的多,他的官員身份拘束了他的行動,他在朝堂上也耗費了太多的精力,所以他對顯宗事務的管理很難像沈沐那麼專注,結果就是他的掌控力遠不如沈沐對隱宗的控制。

    最初,由於那場冷血而殘酷的大清洗,他震懾了顯宗高層的一大批人,換來了幾年的安寧,可現在似乎又有人蠢蠢欲動了。楊帆甚至懷疑,顯隱二宗之間發生的摩擦,是否也是有心人蓄意為之。

    他覺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隻無形的黑手,正慢慢向他攫來……

    ※※※※※※※※※※※※※※※※※※※※※

    楊帆調動了一切他認為可靠的力量,開始未雨綢繆。同時,他覺得有必要同沈沐好好談一談,找出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辦法,解決雙方的利益糾紛。可是當他趕到沈府時,卻被沈府管家告知,沈沐去了西域,還要十天左右才會回來,楊帆只得無功而返。

    這段時間裡,豆盧欽望也回京了。

    當初相王李旦的請功奏章所列兵變功臣,第一個名字就是豆盧欽望。豆盧欽望的侄女是相王李旦的妃子,他的兒子又和太平公主的長女訂了親,李旦當然想把他弄回政事堂引為奧援。

    可惜當時豆盧欽望正臥病在床,以致姍姍來遲,錯過了最好的機會,相王李旦如今已經交出兵權,閉門做起了逍遙王,不可能再為他提供什麼幫助了。

    豆盧欽望在路上就聽說了京裡近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以他的宦途經歷和官場經驗,他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所以他到京之後根本不敢去拜會相王,馬上乖乖繳旨求見天子。

    李顯很冷淡地見了他一面,任命他為右僕射,然後就把他打發出宮了。豆盧欽望離開皇宮,一陣失魂落魄。豆盧欽望緣何有些反應?這就得說說大唐的宰相制度了。

    唐初延續隋制,以三省長官(中書令、侍中、尚書令)為宰相,共議國政。後來因為太宗李世民當過尚書令,他做皇帝后沒有臣子敢做尚書令,於是尚書令一職空懸,改以左右僕射為尚書省長官兼中書門下。

    左右僕射兼中書門下,午前決朝政,午後決尚書省事,這就是宰相

    如今皇帝任命豆盧欽望為右僕射,卻沒說讓他兼任中書門下,這就是說他只能午後決尚書省事,至於午前決政政的權力卻沒有了,空有宰相之名,而沒了宰相之實。

    這麼大的一件事,可能是皇帝疏忽麼?豆盧欽望心知這是因為相王之故,皇帝對他有了戒備,因此心中凜凜,每日下午只在尚書省裡坐班,上朝時便一言不發,不敢過問朝政。

    不只如此,他擔心皇帝對他仍舊不能放心,隨後還有後招,是以在尚書省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戰戰兢兢的唯恐有什麼把柄被人抓住。

    眼見豆盧欽望如此模樣,即便此前頭腦遲鈍,沒有看出皇帝此前立皇太弟的舉動完全是做秀的人,這回也明白皇帝與相王失和了。

    楊帆這些天加強了對萬騎的訓練和控制,每天他都出現在軍中與士兵們一起摸爬滾打,晚上回到家又得忙碌顯宗諸多繁雜的事情。

    以前他是極度放權,眼下他卻不能如此慷慨了,他正在利用干涉與過問,溫和地收回權力,加強他的掌控。

    聽說豆盧欽望的遭遇後,楊帆就知道此事勢必會讓相王和太平公主引起更大的不安。天子一念之間,絶不僅僅是收回權力那麼簡單,誰知道繼之而來的就是一場腥風血雨?

    就連楊帆驟然發現顯宗內部躁動不穩,有可能出現他無法控制的局面後,都馬上開始動用以古氏家族為主的武力,準備在關鍵時刻以鐵血手段行雷霆一擊,皇帝為什麼不可以這麼做?

    相王交出了兵權,但他對南衙的影響力卻不可能隨著兵權的交接立刻消失,如果皇帝想殺人,這就足以成為他殺人的理由。面對隨時可能加諸於頸的鋼刀,相王和太平還能坦然受之嗎?

    可是楊帆從婉兒那裡得到的消息表明,李顯似乎無意對相王和太平有更進一步的舉動,至少現在還完全沒有跡象。楊帆擔心太平和相王鋌而走險反而授人口實,所以他想見見太平安撫一番。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還沒有見到太平,甫從西域趕回的沈沐卻出事了。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4-3-19 00:16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沈沐與胡椒麵


    沈沐從隴右回來,已經進入京畿地區,還有一天就到長安。

    沈沐此番到隴右是特意去拜見李老太公的,雖說沈沐和楊帆做了個局,擺了七大世家一道,趁機擺脫了世家的控制,但是繼嗣堂本就誕生於七大世家,打斷骨頭連著筋,他們之間的關係是斷不了的。

    他們之所以能夠擺脫世家控制,是因為如果要鬥個魚死網破,對世家有害無益,而合作雖不盡如世家之意,但還在他們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所以眾世家主動放手了。

    要不然的話,世家離了繼嗣堂依舊是世家,而繼嗣堂離了世家將迅速枯萎,至少在目前階段,繼嗣堂還沒有能力離開世家的合作而依舊保證擁有目前這麼龐大的力量。

    七宗五姓這等世家大族,短的也經營了數百年之久,他們的“根系”早已深植於中下層,而“枝葉”則伸展于中上層,形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他們的勢力龐博而隱秘,滲透到社會各個層面,合縱連橫之下,彼此之間的關係可謂盤根錯節。每個世家都有人在朝中任職,但他們在朝廷上未必擁有舉足輕重的重要職位。

    這些在朝任職的子弟實際上只是起個橋樑作用,為世家和朝廷大佬之間牽線搭橋,世家很少冒險把自己的嫡系子弟推上巔峰,他們的目光常常放在幾百上千年後,又怎會在意一時風光。

    比如隴西李氏,在朝只有幾個子弟擔任些清要之職,並無實權在手,所以不管他們站在哪一邊,朝堂爭鬥一旦失利,頂多也就是個丟官罷職的下場。不至於有個血淋淋的結局。

    而在地方上,尤其是隴西李氏根基所在的隴西地區,有大批州府縣的處於關鍵位置的中下層官吏和地方實權派人物是由李氏子弟把持的。他們遠離朝廷的政治漩渦,不虞捲入朝廷的角力,又擁有相當的實力,從而擁有左右政治局勢走向的一定影響力。

    他們對朝堂的影響力是潛移默化的,是用你無法注意到的隱秘方式暗中推動的,你看不到它插手,可它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推動或誘使你按照他的意圖發展了。

    比如說此番韋後反對冊立李重福為太子,結果李重福被貶到地方。李重俊成為太子,而且利用這一爭端,皇帝還迫使相王交出了兵權,在世人看來,這僅僅是朝廷大佬們之間的一場政治角逐。與其他人全不相干。

    可是,如果你知道和皇太子李重俊相交莫逆的那個李承況早已被盧賓之收買。如果你知道韋後身邊最受信任的幾個大太監和宮娥女官都收過盧賓之的厚禮。 如果你知道被武三思倚為左膀右臂的崔湜和鄭愔也是盧賓之的人,你還認為在這件事上發揮力量的僅僅是皇帝、梁王、韋後幾個人?

    盧賓之是這樣,世家是這樣,沈沐和楊帆也是這樣,他們操縱政局的手法大都如此,雖然他們擁有龐大的勢力。但是沒有朝廷的那種運行效率,所以他們施 加影響的方式也是緩慢而隱秘,不會明明白白地叫你看到,這樣一個多麼其蠢如豬的人才會為了一時威風把這種力量展示到皇帝面前?

    因此。即便讓世家吃了一個小虧,沈沐並沒有因此輕視世家的力量。這次朝廷格局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他急需與世家統一一下彼此的意見。何況,拋開合作關係不談,李太公是七七的祖父,這門親也還是要走的。

    如今的隴右不像十年前那般動盪,沈沐往返隴右自然也沒有動用當初和楊帆赴隴右時一般的排場,搞得方圓十裡盡是斥候,饒是如此,也是戒備森嚴,難以靠近。

    沈沐沒有楊帆那樣驕人的武功,若和一個習過武的人比起來,他算是弱不禁風了,所以對於安全非常在意,尤其是在隴右那種形勢詭譎複雜的地方。

    可是沒有人永遠繃緊了神經,吃飯睡覺、洗澡散步,無時無刻毫不鬆懈,沒有人做得到這一點。當沈沐進入京畿地區後,他們自然而然地放鬆了警惕。尤其是來到這所小鎮,距長安僅一日路程時。

    這座小鎮是長安往返西域的行人商旅必經要道,所以南來北往的客人很多。這裡民風淳樸,坑蒙拐騙欺詐客人的事在這個鎮上是很難看到的,如果有人想賺黑心錢,他的店一定開不了多久,不用客旅們“眾所周知”,鎮上的百姓就會把他的臭名宣揚出去。

    沈沐每次赴西域都會在這個鎮上歇宿,如今他甚至能夠準確地叫出鎮上一些人的名字。所以這天傍晚趕到鎮上時,他依舊歇宿在這裡,在這裡他就像在自己家的後花園裡一般自在。

    晚飯前,沈沐沐浴了一番,帶了兩個侍衛到街上散步。金黃的夕陽、湛綠的大樹、幽仄的小巷、黃土的道路,路邊簡陋但散發著誘人香氣的小店,街邊高聲叫賣的小販、牽著駱駝的西域胡人,拄著拐棍的耄耋老人……

    如此種種,匯成了一種特殊的氛圍。既安閒又熱鬧,溫馨、懶散、安閒,讓人置身其間時不由自主地就放鬆下來,步伐也會變得越來越懶、身姿越來越悠閒。

    沈沐一路跋涉,身體頗覺疲憊,他把自己的身心都浸入了這種充滿煙火氣的緩慢節奏裡,享受著這種難得的安閒。可他絕不會想到,危險與殺機就起自於此時、就起自於這樣的氛圍。

    駝鈴悠揚,幾個斜披皮襖的西域胡人牽著高大的駱駝緩緩走來,在並不寬闊的小鎮道路上,這一排行人一行駱駝,足以占去大半道路,沈沐聽到聲音回頭看了一下,慢慢退到路邊站住。

    他還向那個在路邊擺攤賣陳皮八角、胡椒麵、花椒面等食物佐料的小販兒笑著打了聲招呼。這個小販一直在這裡擺攤,沈沐多次西行,見過他已不止一次,那小販也認得他,笑著還了聲招呼。

    猝變,就在這一刻發生。

    沈沐看到那小販的笑容突然僵在臉上。眼睛驀地睜大,露出驚恐的目光,他立即感覺不妙。沈沐的身手不快,但他腦筋轉的很快,恰是這一點救了他的命,他沒有本能地回頭,而是立即向前一撲,撲向那個滿面驚恐的小販。

    沈沐背後一痛,一口尖刀劃過空中,在空中揚起一串血滴。于夕陽下晶瑩如同一串琥珀。

    “公子!”

    沈沐的兩個部下萬萬沒有料到在這熟悉的小鎮居然會遇襲,大驚之下身形稍稍遲頓了片刻,只是這片刻的遲滯,那口尖刀就筆直地刺向了沈沐的後心,兩個侍衛只驚的魂飛魄散。

    幸好沈沐用最正確的反應救了他的性命。如果他回身觀望或者試圖左右閃避,憑他的身手根本不可能有那刺客應變之快。終究還是難免一死。但是他順勢前撲,尖刀雖然刺中後心,卻因卸力入肉不深。

    那刺客一刀刺中,正自大喜,不料沈沐向前一撲,只差毫釐沒有傷及要害。他想隨著沈沐向前俯衝,可他是一躍而至,以一個弓步全力猛刺沈沐後心,刀至盡頭餘力已盡。哪還來得及俯身再刺。

    待他想再撲上去補一刀時,沈沐的一個侍衛已經把刀一揮,匹練般向他席捲而來,他倉促間把短刃一豎,“鏗”地一聲硬接了這一刀,被一股巨力震得連退幾步,手中短刃幾乎脫手飛去。

    與此同時,牽駱駝的那一行人紛紛自鞍下抽出短刃,惡狠狠地向沈沐撲來,另一個侍衛拔出腰刀,厲吼一聲道:“公子快走!”便猛撲上去,一式夜戰八方擋住眾人。七八口短刃如同默契獵食的一群狼伸出的獠牙利齒,毫不留情地向他籠罩下去。

    楊帆把那小販撞了個滾地葫蘆,他一個翻身,也顧不得背上巨痛,伸手抓起攤在地上的那塊羊皮,猛地望空一揚,那些罎罎罐罐全都飛到了空中。

    那些花椒面兒、胡椒麵兒倒真是貨真價實,紛紛揚揚漫天飛舞,頓時迷了眼睛嗆住呼吸,煙塵之中一陣咳嗽。待煙塵散去,就見沈沐那個侍衛已身中多刀,血染塵埃,幾個中了沈沐陰招的殺手狼狽不堪,涕淚橫流。

    沈沐揚起佐料,一溜煙兒爬起來,飛快地竄進了旁邊一家小飯館,沈沐在這家小飯館吃過飯,瞭解店裡情形,店裡有幾個客人正在吃飯,沈沐一陣風兒似的自桌椅間穿過,一掀門簾沖到了後廚。

    肥肥胖胖的大師傅正在烏煙瘴氣的灶間忙碌著,忽然覺得身後刮過一陣旋風,他詫異地回頭一看,背後什麼都沒有,大師傅毫不在意地回過頭去,繼續翻煮著豬大腸。

    沈沐奔過後廚,有個食客正在牆角解手,沈沐也不吭聲,咬緊牙關,沿著窄巷狂奔,身後滴滴點點盡是鮮血。

    沈沐的第二個侍衛在他竄進小飯館時,已經猛撲過去,橫刀當胸,擺出一夫當關之勢,幾個殺手紅著眼睛流著眼淚向他撲過去,他註定命將不保,但他為沈沐爭取了最寶貴的時間。

    這些刺客尾隨沈沐久矣,始終找不到下手的機會,直到來到小鎮,驚喜地發現沈沐出來散步,給了他們一個絕佳的機會,於是他們倉促之間安排了這次行動。

    刺殺行動的時間、地點完全由不得他們選擇決定,而且時機稍縱即逝,誰也無法預料沈沐會不會突然回去,使他們唯一的機會化為泡影,所以他們尾隨沈沐片刻便果斷出手了。

    他們挑選的位置還算可以,可是千算萬算,無論怎麼算,他們也沒有算到那漫天飛舞的胡椒麵,誰會想到這個街邊小販竟成了行動成敗的關鍵呢?可恰恰是這個小販攤上的一罐胡椒麵,讓他們功敗垂成。

    沈沐一路狂奔,一頭撞開自己租住的府門。刹那之後,一道響箭直刺長空,隱宗的反擊開始了。
1月23 發表於 2014-3-19 12:09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拔劍

    沈沐赤著上身,肩背處纏著幾層白疊布,他的刀傷雖然在要害處,但是因為入肉不深,沒有傷及肺腑,所以只是上了金瘡藥並做了包紮。

    沈沐遇襲的地方距他的住處僅一箭之地,從他成功逃回住處開始,那群刺客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即便刺客們早就準備了逃跑路線和馬匹,沈沐也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把他們全抓回來,無一遺漏。

    而事實是,那群人功敗垂成之後,撤走的反應和速度遠不如沈沐估計的那麼高。他們之中最後一個被沈沐的人抓獲時僅僅逃出鎮子不足三里,這時沈沐就已有了不好的估計。

    審訊結果不出沈沐所料,這些人並不是職業的刺客,他們本來就是一隊貨真價實的胡商,西域胡商很多都是半商半匪,在荒無人煙的旅途中如果遇到富有又沒有自保能力的商旅或村莊時,他們有時也會卸下偽裝揮起屠刀。

    但是在人煙稠密、有官府王法的地方,又或者是碰到明顯無法吃下的對手時,他們又是真正的商人,正因如此,他們最初接近沈沐的時候,才沒有引起沈沐及其手下的警覺。

    他們這次在京畿重地動手殺人,實在有些出乎沈沐的預料,但是審訊結果卻很簡單:有人付了一筆重金買兇殺人,這筆錢多到讓他們無法拒絕,於是鋌而走險。

    這些人根本不知道沈沐是什麼人,他們甚至不知道僱傭他們的是什麼人。

    沈沐盯著藍金海問道:“沒有線索?”

    藍金海羞愧地道:“沒有,買兇的人每次都是主動找到他們。他們曾經懷疑,如果他們成功了,對方會不會付清剩下的錢?他們已經收到的錢就足夠他們一生享用不盡了,所以他們甚至想過逃跑。”

    “為什麼沒有逃?”

    “因為……”

    藍金海深深地吸了口氣,道:“他們想逃跑的時候,突然有一隊騎術精湛、武藝高強的蒙面騎士攔住了他們,他們動手了,結果被殺了六個人,剩下的人只好乖乖回來履行承諾。”

    沈沐道:“這麼神秘?那負責和他們聯繫的人一定也是蒙著面了?”

    “是!”

    沈沐思索片刻,緩緩地道:“也就是說,我們只知道買兇的人很有錢?”

    藍金海道:“當然不止,我們還知道買兇的人擁有比行兇的人更強大的武力,可他們卻不肯自己動手。我們還知道買兇的人耳目很靈通,他們能夠查到這支商隊不那麼規矩,而且有本事一直控制住他們。”

    沈沐深沉地一笑,道:“不錯!這樣的話,我們想找出他們來,已經可以縮小很大的範圍了。”

    沈沐慢慢地站起來,沉聲道:“把他們處理掉,我們回長安,連夜!”

    ※※※※※※※※※※※※※※※※※※※

    楊帆對沈沐遇襲的事一無所知,沈沐遇襲的這個黃昏,他已經趕到與太平公主幽會的那幢私宅,把他從婉兒那裡瞭解到的宮中情形源源本本地對太平公主述說了一遍,寬慰她道:“令月,皇帝確是有意收回兵權,不過並無意對妳和相王採取進一步的行動,妳可以轉告相王,不必過於驚懼。”

    太平公主沉默片刻,低聲道:“豆盧欽望回京後,成為大唐自建國以來第一個身為僕射卻不是宰相的人,你說皇帝是在做什麼?也許如你所言,他現在並沒有對付我們的意思,可是誰能保證他以後沒有對付我們的想法?誰能保證皇后和梁王不會落井下石呢?”

    楊帆擔心地道:“那妳想怎麼樣,難道……”

    太平公主淡淡一笑,把楊帆沒有說出來的那兩個字坦然說了出來:“造反?”她搖搖頭,黯然道:“不會的,他是李家的人,是我和相王的兄長,造他的反,師出無名,不會有人響應。就算有可能成功……”

    太平公主慢慢抬起頭,凝視著楊帆道:“你認為,我和相王會對胞兄不利嗎?”

    現如今幽居上陽宮的那位女皇帝,是他們的母親,難道就比胞兄的關係弱了?這種家務事,楊帆實在無從置評,所以他只能閉上嘴巴。

    太平公主緩慢而有力地搖著頭:“不會的,不管他怎麼對我們,終究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他可以不仁,我們不可以不義。”

    太平公主慢慢扭過頭,凝視著窗前一叢紫的藍的盛開的鮮花,深沉地道:“不過,我有時真的好後悔,如果……我們當初不是那麼賣力地把他從房州救回來,也許結果會更好些。”

    楊帆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則天皇帝要改立他為太子,這才把他調回京城。不賣力救他,那不是坐視武承嗣和武三思置他於死地麼?”

    “我就是這個意思。”

    太平公主倏然回頭,向楊帆桀然一笑,楊帆的心頭不由一寒。

    太平的眸光很冷,就像玄冰雕,寒意襲人,她的聲音也冷嗖嗖的:“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我不會反他,但是如果他陷於生死兩難之境,就憑我們現在的關係,我也絕不會伸手拉他一把。我和他現在只有兄妹名份,沒有手足之情了!”

    太平這番話飽含恨意,冷肅蕭殺,楊帆不想在人家兄弟姐妹之間的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下去,他岔開話題道:“豆盧欽望一事,我倒有個主意,可以解決他的困境,對妳和相王也有好處……”

    “哦?”

    太平公主把嫵媚的眉輕輕佻動了一下,有些不置可否。楊帆貼近她的耳朵,低低耳語幾句,太平公主驀然張大眼睛,驚訝地道:“這麼做……有什麼好處?”

    楊帆攤開雙手,苦笑道:“令月,以妳的聰穎才智,怎麼會想不到這麼做的好處?妳不要被委屈和氣憤矇蔽了心智,這麼做一來可以……”

    太平公主的目光驀然如燈花般閃爍了一下,恍然道:“啊!我明白了!不錯,不錯!這的確是個一石二鳥的好主意!”

    ※※※※※※※※※※※※※※※※※※※

    翌日早朝,這一天是七月十五,皇帝封五功臣為王時曾經說過,朔望大朝會,可以上殿見駕。張柬之等五位王爺一早就趕到了午門,紫袍玉帶,著裝齊整。

    不過以前他們之中任何一人出現,許多大臣都會如逐臭之蠅般撲過去,現在這些人反而避之唯恐不及,他們出現在哪兒,周圍就像陡然出現了一道無形的牆壁。

    一班同遭處理的功臣倒是上前與他們見禮,但也沒有多做攀談,眼下這種局勢,自然要顧忌一些。待早朝一開,因為他們是王爺,要站在勛戚班首,五人一齊上殿,往那班首一站,倒是比往昔更顯威風,只是那背影,怎麼看怎麼有種末路英雄的蕭索。

    勛戚們只能聽政,輕易不能議政,他們杵在勛戚班子裡不言不語,完全扮演了木樁的角色,眼見昔日懾於他們的威儀,時時事事要看他們臉色行事的百官如今旁若無人地議論國事,他們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

    百官奏事,自然要宰相牽頭,幾位宰相剛剛把自己的事情說罷,豆盧欽望突然咳嗽一聲,捧笏出班了。

    豆盧欽望這一出班,幾位想要奏事的大臣立即站住了腳步,就連武三思、魏元忠、楊再思、韋安石等幾位剛剛歸班站定的宰相都向他好奇地行起了注目禮。

    原因無他,蓋因豆盧欽望回朝之後,自己也知道皇帝不待見他,所以在尚書省裡裝聾作啞,秉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什麼事都儘量不沾手,比起以“模棱兩可”聞名的老滑頭蘇味道還要油滑三分。

    在朝堂上,豆盧欽望更是從不多言,所以他今日突然出班,百官莫不驚詫,不明白這位僕射大人突然一反常態,究竟有什麼本章上奏,說不定……真有什麼石破天驚的消息呢。近來朝堂上太沉寂了些,未免無趣,至少對那些靠彈劾其他官吏討生活的御史們來說是如此,他們最近都找不到話題告狀了。

    李顯也很好奇,他的身體一直不大好,最近幾天又犯了病,坐在御座上一副病怏怏的樣子,看著沒精打采,可豆盧欽望一出班,就連李顯都提起了精神。垂簾後面的韋后也驚訝地張大了眼睛。

    豆盧欽望上前三步,又咳嗽一聲,慢吞吞地開口了:“陛下總統萬機,聽覽朝政,群臣性命,仰陛下存活;三聖基業,待陛下興隆。陛下一身繫以天下,貴重無比。

    今陛下年逾五旬,已過中年,尤其應該保重龍體。臣聽說陛下昔日在房州時,飽經勞苦,身體病弱,後又患了腳氣,著實令臣憂心……”

    百官目瞪口呆,根本不知道豆盧欽望亂七八糟地在說些什麼。楊帆站列武將班中,聽的差點兒笑出聲來,太平做事倒是爽快,昨日自己才授計於她,今日豆盧欽望便依計行事了。

    只是,楊帆只是建議說讓豆盧欽望先拍拍皇帝的馬屁,越示弱越好、越肉麻越好,至於找什麼話題他卻不曾提到,這些具體的事情本就不必也讓他幫忙去想。

    連他也沒有想到豆盧欽望如此天才,居然想出這麼一個話題。瞧他站在金殿上,捧笏上奏,一臉痛心疾首的樣子,何等的憂國憂民,誰會想到他正在討論的居然是李顯的腳氣呢。

    群臣隊伍中已經有人竊笑起來,豆盧欽望似乎全無察覺,依舊一本正經的樣子道:“近日聽說陛下舊疾復發,食慾不振,每日只進薄粥,臣下聞之不勝驚恐。

    陛下奉累聖之緒,承遺制之托,上事宗廟社稷,下養赤子蒼生,安可自輕性命耶?臣痛切之至,伏乞陛下輟朝三日,延請名醫精心調養,多進美膳,以保龍體康和。”

    豆盧欽望這一記馬屁“啪啪”地拍在李顯的龍臀上,拍的不少大臣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卻把李顯拍的龍顏大悅。他當然知道豆盧欽望在拍馬屁,而且拍的肉麻無比,可即便知道,他依舊感到高興,不是因為聽到拍馬屁的話而高興,而是因為拍馬屁的人對他表現出的足夠的敬畏與恭維。

    李顯第一次登基時,就跟大臣們耍了一次威風,大臣們嗆架沒有嗆過皇帝,於是搬出了皇帝他娘,結果彪悍無比的武則天直接把皇帝從皇位上踢了下去。

    李顯第二次當皇帝,又冒出五個得意忘形的功臣,以恩人自居,天天對他指手劃腳,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覺到做天子的樂趣。

    楊帆冷眼看著李顯的臉色,心道:“還別說,豆盧欽望這一記馬屁拍的恰到好處,有了這個良好的開始,看來他接下來的計劃也能順利實施了。”

    早朝過後,皇帝退朝,皇帝和皇后轉過玉屏,百官呼啦一下一哄而散,張柬之、桓彥范等五王孤零零地立在朝堂上,以前每次散朝後百官簇擁過來吁寒問暖、恭訓討教的場面全然不見。

    五人對視一眼,黯然一嘆,默默地向宮外走去。經過金水橋時,桓彥范忽然看見王同皎正站在橋上。

    神龍政變後,王同皎作為擁立的主要功臣,獲得了一系列的封賞:雲麾將軍、右千牛將軍、琅琊郡公、駙馬都尉、銀青光祿大夫、光祿卿。這一系列顯赫的官職並沒有隨著張柬之五人黯然退出政壇而撤銷,因為他是皇帝的女婿。

    王同皎見五王形單影隻,心中也覺淒涼,連忙鄭重地抱拳一禮,恭聲道:“五位王爺安好。”

    王同皎身為國公,只比他們低了一級,無須大禮參拜,因此這一禮只是微微一欠身,桓彥范卻似受寵若驚似的,趕緊上前攙扶王同皎,一疊聲道:“駙馬爺勿須多禮。”

    兩人手臂一碰,桓彥范便自袖底迅速遞過一個紙團,王同皎微微一怔,馬上接過紙團攏入袖中,他的神色只是微微一怔便恢復了正常,金水橋上侍立的武士和橋上緩緩走過的大臣們沒有發現絲毫異樣。

    站在遠處的楊帆也目睹了橋上發生的一幕,他在遠處當然更加不可能看到桓彥范和王同皎“暗通款曲”的秘密,但是王同皎本是功臣一黨,他們之間的接觸,難免勾起楊帆敏感的神經。

    桓彥范遞過紙團兒,便暗暗鬆了口氣:總算和王同皎聯繫上了。

    桓彥范早就想和依舊軍權在握的王同皎取得聯絡了,可王同皎是駙馬,住在公主府上,而公主府裡多的是皇帝的陪嫁太監和宮女,桓彥范不敢冒這個險。

    王同皎已是他最後的希望,他不希望這次出現任何差遲,所以他耐心地等待著,直到現在才等到機會。桓彥范遞給王同皎的紙團上並沒寫什麼太重要的東西,他現在還不能確定王同皎的心意。

    他只是邀王同皎秘密會唔一次,他相信王同皎一定能夠明白他的用意,只要王同皎肯來,那就意味著王同皎的心依舊在功臣們這邊。憑他對王同皎的瞭解,賣友求榮王同皎是一定不會做出來的。

    桓彥范不甘心就此頤養天年,不甘心就此沒落沉寂。時勢造英雄,英雄也能造時勢,他要奪回失去的一切,這一次,將不再是由張柬之來主導,而是他!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3-19 12:52 編輯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4-3-20 00:29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拭鋒


    桓彥範遞出紙條,又佯作平靜地與王同皎寒喧了幾句,便即告辭。張柬之等人正是心情極其低落的時候,不想攀談,所以只是向王同皎客氣地點了點頭,幾人便黯然離去。

    遠處宮牆下,看到他們落寞遠去的楊帆不禁輕輕歎了口氣。說實話,自從神龍政變以來,拋開功臣党在論功行賞時對他個人的不公平不談,但從其他方面來說,楊帆對張柬之等人的作法也是不甚贊同的。

    他們不僅大肆培植親黨,倚功自傲無視天子,在政務上也沒有什麼叫人眼前一亮的政績。這五位宰相中崔玄暉還好些,至於張柬之,他在地方上做縣尉一做就做到六十五歲。

    在此之後才被提拔為一州刺史,而且處於窮山惡水之間,地方豪族強大,政績乏善可陳。雖說在政變一事上他盡顯果決與老辣,尤其是他的膽量過人,可是作為一個宰相,不是僅有這些就稱職的。

    其它幾人就更不用說了,敬暉、桓彥范、袁恕己三個人原本連一個衙門的正印官都沒有做過,直接一步登天成了宰相,他們雖有大功,可是有與宰相匹配的能力麼?

    歷數他們主持朝政以來四個月裡頒佈的所有政令,除了一些關於舉人教材、旗幟廟堂、規制稱呼的表面文章,就是昭雪平反、清洗張党,於國計民生方面的舉措乏善可陳。

    簡單地說,他們太飄了,不但心飄了,所作所為也飄了,沒有幾樁能夠落實到實處,于國于民、于則天女皇統治了近二十年之久的大唐。可以令人為之一振的舉措。

    楊帆覺得,如果不是朝中還有後党和武黨需要牽制,他們就此榮養未必是件壞事,否則再過個一年半載,他們在治國上的短板暴露出來,政變功臣的光環將徹底褪卻,那時就連他們的一世英名也要蒙塵了。

    張柬之等人離宮而去,楊帆歎息著也轉身離開了。他方才得到任威報訊,知道沈沐今天一早已經回到長安,急於和他見個面。

    他直覺地感到。發生在涿州的事並不僅僅是顯陷二宗爭利這麼簡單。一葉知秋,他已經察覺到顯宗內部似乎正蘊釀著什麼不安份的因素,這個難關,他需要沈沐的説明。

    楊帆信步走去,剛剛走到東宮前面的禦道上。忽見一人身著箭袖,挎著長弓、箭壺。肩上搭著幾隻野雉、野兔。邁著大步興沖沖走來,後邊還有四個小黃門合力抬著一頭麋鹿。

    楊帆一見,立即止步,向側方退開兩步,拱手道:“微臣見過太子!”

    “啊!楊將軍!”

    李重俊向楊帆大剌剌地揮了揮手,停都沒停便一陣風兒地從他旁邊走過去了。李重俊經李承況引介。在羽林軍中交結了一班朋友,其中不乏楊帆的同僚、袍澤乃至屬下,有暇時他們便一起射獵野游,成了極親近的朋友。

    通過這些人。他對楊帆也有了一些瞭解,對楊帆並無惡感。不過他最好的朋友李承況對楊帆卻頗有微辭。李重俊最親近、最信任的人就是李承況,因此對楊帆也就刻意疏遠了。

    楊帆不為己甚,直起腰來正欲離去,斜刺裡安樂公主突然領著兩個宮娥走過來。照理說,皇親國戚入宮都要走後門,也就是從玄武門入宮,這前宮是皇帝署理政務的所在,內眷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但是安樂公主在皇帝李顯和皇后韋氏跟前最是受寵,李顯稱帝以後,這位素來驕橫的公主殿下在京城裡更是可以橫著走了,又有哪裡能是她的禁區?只怕那金鑾殿上的禦椅,只要她願意去坐坐,李顯都不會反對。

    安樂公主穿著她那件百鳥羽毛織成的華麗羽裙,高傲而優雅地走來,恰好與太子走個對面,李重俊一見安樂頓時站住,神色間微現猶豫。

    李重俊如今是儲君,除了皇帝和皇后就以他地位為尊,普天下的人都是他的臣子,安樂見了他自然應該先向他行禮,然後李重俊才會還禮。不過李重俊是庶子,在兄弟姐妹之中地位遠不及這個妹子高,所以乍一相見,李重俊頗有些為難。

    以他太子的身份,讓他先向安樂行禮,他是從心眼裡不樂意,可是想到安樂在父皇母后面前受寵的程度,李重俊又真心的不願意得罪安樂。就這麼一猶豫的功夫,安樂公主已經走到他的面前,俏眼一瞪,厭惡地道:“讓開!”

    這禦道極為寬敞,可以並排行兩駕馬車,可是身為太子,一國儲君,當然不能從道邊行走,所以李重俊站的是禦道中線,而安樂公主走的也是禦道中間,而且當仁不讓地喝令他讓路。

    李重俊雖為太子,可是在安樂的積威之下,他這個還沒做幾天太子的皇子還真沒有足夠的底氣和自信,被安樂一喝,李重俊心中一慌,下意識地避讓了兩步。

    安樂公主翹起迷人的下巴,得意洋洋地走過去,不屑多看李重俊一眼,可是望向楊帆時,她那雙俏眼卻漾起兩道狐媚誘人的眼神兒。

    安樂一向自視甚高,偏偏楊帆棄如敝履,安樂心中甚不服氣,總想著能把楊帆征服,讓他跪倒地自己的石榴裙下,為了乞求她的恩典醜態百出那才甘心。

    楊帆一見安樂公主要找碴兒,頓時把眉頭一皺,佯裝沒看見她,轉身就要離開,剛一轉身,就聽安樂公主“啊”地一聲尖叫,透著氣極敗壞的味道。

    楊帆扭頭一看,就見安樂公主抖著裙子,拼命地跺著小蠻靴,旁邊幾個抬著麋鹿的小黃門一臉慌張無措。

    原來,四個小黃門抬著太子親手獵取的那頭黃鹿正往前走,一見安樂公主得意洋洋地走來,馬上自覺地避到了一邊。

    可是,安樂公主那條羽裙的下擺太蓬鬆了,仿佛一個喇叭口,如此剪裁可以襯托的小腰身更加婉約。但是因為裙擺蓬鬆。安樂公主走過時,裙擺竟在麋鹿的身體上蹭了一下。

    那頭麋鹿從郊野馱到城中,已經沒有鮮血滴濺,可鹿屍上卻還有半凝未凝的血跡,一下子蹭在了安樂的裙擺上。

    安樂對這條裙子十分愛惜,這一下真是火冒三丈,她一邊抖裙跺腳,一邊厲聲叱駡:“你們這些狗殺才,竟敢玷污了本宮的羽裙,真是該死!”

    四個小黃門慌忙丟了麋鹿。卟嗵一聲跪倒在地向安樂公主連連叩頭。安樂公主咬牙切齒地吩咐道:“去,使人來,把這四個不開眼的狗殺才統統杖斃了。”

    一個宮娥拔足離去,四個小黃門更是魂飛魄散,拼命向她叩頭請罪。這四個小黃門都是東宮的人。李重俊再不願意得罪安樂,這時也得出面說話了。否則出了這麼一點差錯就被打殺。東宮上下誰還甘心為他所用?

    李重俊硬著頭皮上前,對安樂公主作了一揖,道:“裹兒妹妹,是為兄身邊的人不小心,為兄這裡向你賠不是,裹兒妹妹大人大量。還請看在為兄的薄面,不要與他們一般……”

    “滾開!”

    安樂的面皮子氣到發紅,她指著李重俊的鼻子,尖聲叱駡道:“你個婢養的有什麼面子可言?”

    李重俊的面皮騰地一下漲的發紫。不錯。他的母親本是一名普通的宮娥,因為受到李顯的寵倖且懷了孩子,這才提拔為嬪妃,地位本極低微。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在他成為太子之後,安樂對他依舊如此跋扈。

    一時間,李重俊血貫瞳仁,一雙鐵拳憤怒地攥緊,骨節發出一陣哢吧作響聲。安樂輕蔑地揚起下巴,挑釁道:“怎麼?你不服氣?你就是個婢養的,就算做了太子你也是婢養的,你也配在本宮面前要面子。”

    李重俊一身武功,此時若是一拳揮出,安樂那張巴掌大小,精緻到了極點、狐媚到了極點的俏臉就得變成一張柿餅子,再也不能顛倒眾生了。可李重俊哪敢真的出手,他氣的渾身發顫,可攥緊的雙拳卻緊貼著身子不敢揮出。

    楊帆見狀,忍不住插口道:“這幾位中人只是無心之失,公主殿下身份何等尊崇,螻蟻般的人物,哪會放在眼裡呢,還請放過他們性命吧。”

    安樂乜了他一眼,怒氣忽然一斂,俏生生地轉向楊帆,問道:“怎麼,楊將軍這是為了他們向本宮求情麼?”

    若能救下四條性命,楊帆又何惜自家身段,他向安樂認真地點了點頭,誠懇地道:“不錯,微臣為四位中人向公主殿下求情,還望公主高抬貴手。”

    安樂公主忽然嘻嘻一笑,嫣然點頭道:“成!那人家就賣你這個面子。”

    楊帆欣然拱手道:“多謝公主!”

    四個小黃門如釋重負,感激的連連磕頭,道:“多謝公主殿下,多謝楊大將軍。”

    楊帆輕輕歎了口氣,向李重俊和安樂公主拱了拱手,道:“太子,公主,微臣告辭。”

    李重俊雖然尚武,心眼兒卻並不大,一見他低聲下氣地求懇一番,安樂公主卻一點臉面都不給他,反而把他羞辱了一頓,結果楊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勸住了安樂,這一下等於在他已經血淋淋的自尊心上又割了一刀,臉丟的更大了,是以對楊帆全無感激,卻連楊帆也恨上了。

    這時候,那個宮娥領著十多個手執大杖的宦官匆匆跑來,幾個宦官氣喘吁吁地站定,向安樂公主點頭哈腰地道:“奴婢們到了,不知公主有什麼吩咐?”說著他們不安地看了太子一眼。

    他們是最卑賤的奴婢,自然不想得罪太子,可是在宮裡討生活的人誰不知道皇帝面前最受寵的是安樂?安樂公主在皇帝面前一向說一不二,雖說太子將來會做皇帝,可要是得罪了安樂,眼下就活不了,兩相權衡,他們自然要聽安樂公主的話。

    安樂公主向跪在地上的四個小黃門一指,道:“去!這幾個不開眼的東西全都打斷雙腿,丟出宮門,由他們自生自滅吧。”

    李重俊大驚,憤怒地吼道:“安樂,你……你方才明明答應饒過他們的!”

    安樂公主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揶揄地道:“本宮看在楊帆的面子上,才答應饒了他們,楊帆求本宮饒他們不死,本宮就饒他們不死,可沒說過不做絲毫懲誡。你不想我打折他們的腿,可惜你沒有那個面子!”

    “你……你……”

    李重俊氣的打起了擺子,幾乎咬碎一口鋼牙。

    安樂公主把手一擺,冷冷地道:“你們不要怪本宮,要怪就怪你們的主人沒本事吧。拖下去,行刑!”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4-3-20 00:30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雙龍會


    楊帆離開皇宮便往沈府趕去,他本以為沈沐剛剛回京,此去必能見到,結果卻撲了個空。

    沈府家人對他說,自家阿郎剛回來,公孫大小姐就找上門來,害得阿郎落荒而逃,如今也不知避到哪裡去了。

    楊帆對這對歡喜冤家的事情知之甚詳,是以並不生疑,只是給沈府家人留了句話,要他們等沈沐回來後一定要把自己來過的事情告訴他。

    楊帆以為沈沐得到消息後會主動與他取得聯繫,結果次日一整天都沒有得到沈沐的消息。第三天楊帆再度登門拜訪,沈府家人還是那句話:“阿郎自那日離開就再沒回來。”

    楊帆頓時心生疑慮。如果說公孫蘭芷上門糾纏,沈沐躲出去避風頭他是信的,公孫蘭芷那丫頭刁蠻起來確實叫人吃不消。但是沈沐剛回京,為了躲避公孫蘭芷就一連三天不回家門,也不探望妻兒,這就不合情理了。

    “沈沐在故意回避我!”

    這是楊帆能夠得出的唯一結論。

    至於沈沐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卻不得而知。他只能根據少的可憐的消息做出判斷:沈沐此番赴隴右,除了因為隴右是隱宗的根基,有許多事務需要他親力親為,必定還會和隴西李氏進行接觸。

    而他和隴西李氏有所接觸後,回京便對自己態度大變,其中有何原由?楊帆百思不得其解,他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顯隱二宗在河北道的那些糾紛,難道那邊的情形又有惡化?

    楊帆一面讓任威派人再赴河北道調查,一面讓古氏兄弟查找沈沐的下落。這幾年來,他已經以古家三兄弟為班底,打造了一支超然於繼嗣堂之外,完全聽命於他的武裝。

    在這一點上。他和李顯相似,也是重用妻子娘家的人。因此單從這一點上來說,楊帆並不反感李顯對韋氏族人的重用,用什麼人沒有問題,重要的是看你怎麼用。

    並非只要冠上國戚頭銜就一定代表著無能,就一定是奸賊,就像老太太看大戲,出來個女角是西宮,那肯定就是奸妃,她一定還有個老白臉的奸賊國丈。這就純屬扯淡了。

    國戚與否,並不是判定忠奸善惡有無才幹的標準。漢武帝重用的衛青霍去病都是國戚,結果如何?如果你有識人之明、用人之度、驅人之威、容人之懷、服人之德,親戚難道不比外人用起來更得心應手?

    楊帆對古氏家族就是絕對信任的,當然。這種信任不是盲目的,除了古氏族人本身就具備的忠心與品德。還因為古氏一家人的利益如今是牢牢地綁在他身上的。絕對沒有取而代之的本錢。

    繼嗣堂並不是一個武裝集團,武力在繼嗣堂中所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繼嗣堂是以它在經濟和政治上所能發揮的作用體現它的強大的,在其中能夠發揮主要作用的是隸屬於繼嗣堂的諸多經濟實體以及他們培植出來的的官場代言人、士林代言人。

    武力相對於這樣一個組織來說,只能起到很小的輔助作用,它不可能在繼嗣堂內發揮什麼重大作用,也不可能在外發揮什麼巨大作用。一旦離開楊帆的支持,它立即就會煙消雲散,這就保證了它必須也只能忠於楊帆。

    楊帆想找到沈沐,又不想手下的手段太過簡單粗暴引起隱宗的誤會。為了把握好這個分寸,他把他的擔心和分析告訴了古氏三兄弟。古氏三兄弟了然之後,在查找沈沐下落的同時,也順手加強了楊府安全的防範。

    對他們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這種表現看在有心人眼裡,就會產生完全不同的解讀。

    楊帆並不知道沈沐一回京就對他展開了調查,而他查找沈沐下落、加強府邸戒備的舉動,會讓沈沐怎麼看呢?

    沈沐只是很理性地根據他所掌握的情報,把顯宗列為嫌疑人之一。這並非是出於對楊帆的不信任,鑒於他所掌握的線索,他只能把所有具備這個實力的人都列為嫌疑人。

    實際上,沈沐不僅把楊帆列成了嫌疑人,就連隱宗本身和隴西李氏也被他列成了嫌疑人,只要是有能力布下這個殺局的人,全在他的懷疑之列,他需要一一進行排除。

    沈沐躲起來的這三天並不是在防楊帆,而是在防隱宗自己,他不能暴露行蹤,如果是隱宗內部出了問題,那麼暴露行蹤對他來說就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所以他一回城就立即“消失了”、

    利用這三天時間,沈沐親自對隱宗內部進行了排查,確認隱宗內部沒有問題,這才放心調用更多人手對顯宗、隴西李氏乃至關隴幾大世家展開調查。楊帆對他的追查尤其是加強自身戒備的舉動馬上吸引了沈沐的注意力。

    如果僅僅是因為顯隱二宗在河北道發生的一些糾紛,沈沐相信楊帆不至於對他下毒手,可是……如果真如藍金海所言,隨著所掌握的權力漸形壯大,楊帆的野心也隨之膨脹呢?

    在失蹤三天之後,沈沐終於送來了消息,約楊帆相會于芙蓉樓。

    隱宗對顯宗的防範和戒備,顯宗的人一樣有所察覺,雖然雙方都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敵意,但是這就像兩頭嗅覺靈敏的野獸,當其中一隻對另一隻懷有戒心或敵意的時候,對方馬上就能感覺到,於是雙方的戒意越來越深,敵意也越來越重。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即便如楊帆和沈沐這等智者,很多消息他們也只能依靠手下的稟報,而他們目前得到的消息,即便裡邊沒有情報人員因為自身情緒而導致的添油加醋,也只能令他們心生戒備。

    所以楊帆赴會的時候,遠比往日隆重。他帶了古家老大、任威以及另外幾名身手高明的侍衛,同時由古家老三負責拱衛楊府,古家老二另率一路人馬扮成不同人物混入曲池遊人之中以為策應。

    楊帆已經成長起來,不是一個不在乎證據,不需要理智。僅憑一腔熱血無條件相信他人的單純少年了,面對可能的威脅,以他如今的身份不可能不做防範,而誤會也因此越來越深了。

    沈沐站在高高的芙蓉樓上,一邊聽著手下的稟報,一邊看著於前呼後擁中走上芙蓉橋頭的楊帆,眸子裡有一抹深重的悲哀:“如果他心中無鬼,為什麼戒備森嚴?”

    可是,他並沒有反省一下,他此番赴會何嘗不是明裡暗裡高手環伺。

    “沈兄。”

    “二郎。”

    兩人稱呼依舊。笑容依舊,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很容易就能給自己戴上一層無懈可擊的“人皮面具”,但是他們從彼此的目光深處,還是看到了一絲陌生的意味

    窗風蟬聲嘹亮。愈發顯得樓中寂寞。

    兩人分別在案後坐下,楊帆向沈沐微笑著打趣道:“沈兄剛回京就一躲三天。就為了躲避公孫姑娘的癡纏麼?說起來公孫姑娘性情雖然刁蠻了些。但她對沈兄可是癡心一片。公孫姑娘花容月貌、又有一身高強武功,論家世那也是一等一的人家,沈兄何必辜負美人恩呢。”

    沈沐歎了口氣道:“二郎兩房嬌妻一房美妾,居然和和美美,便以為天下人家都是這樣的麼?二郎還是太年輕,有些天真了。

    如果沈某想納幾房妾。那自然是多多益善。名份已定,尊卑有序,自然不怕會出亂子。

    可是公孫世家的姑娘可能為妾嗎。而一旦成了沈某的妻室,誰尊誰卑、誰大誰小、誰管事誰理財。這些就成了麻煩,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嘛。

    到時候一個不慎,就得釀成衝突。雪嬈倒還罷了,不會也不敢跟她爭,可是七七呢?那是隴右李家的大小姐,與她這公孫世家的大姑娘,正是半斤八面,兩人又都是性如烈火,我這後院兒還能太平?”

    楊帆道:“兩位姑娘對沈兄你都是用情至深,想必能夠和平相處的吧?”

    沈沐仰天打個哈哈,道:“想必?想必就是未必,有些事不是你一廂情願就行的。自家不是能容人的性子,又想著為自己的親生兒女打算,又有身邊的丫環婆子攛掇、又有娘家人背後慫恿,想不出事也難啊。”

    沈沐這番話對楊帆是個試探,也是個敲打,可是楊帆聽到“娘家人背後慫恿”這句話,卻並不以為沈沐是在點他,還以為他是在自述苦衷,楊帆目芒頓時一縮。而這神情變化自然被沈沐看在眼裡。

    沈沐突然問道:“二郎家有雙妻,為何卻能一家和睦呢,內中有何訣竅,可否指點一二?”

    楊帆道:“內中緣由不值一提。小蠻與我相依為命,本有兄妹之情,雖離散多年,情意不改。成年之後,終得相遇,我們之間既有兄妹親情又有夫妻之情,她知道我永遠不會負她,自然無需太多算計。

    而阿奴自幼遭遇坎坷,與小蠻童年際遇大體相似,可謂同病相憐。再者,她雖相貌出眾,才藝卓絕,卻是出身奴婢,所以平時看著雖也刁蠻,其實與世家小姐那種骨子裡的高傲截然不同。

    楊帆昔日受來俊臣構陷入獄時,她們更曾為了救我出獄同生共死,彼此間有深厚交情。除此之外,她們都是孤兒,沒有什麼娘家人背後慫恿,自然不會起什麼紛爭。丫環婆子也是看人下菜碟的,自家主婦不是那樣的人,她們又豈敢起那個心思?”

    沈沐歎道:“不錯,是這個理兒,二郎好福氣呀。可是沈某與你情形截然不同,如之奈何?”

    楊帆蹙眉道:“既然如此,沈兄當初又何必把這水火不能相容的兩位姑娘都招惹了呢?”

    沈沐苦笑道:“若不招惹她們,我又怎知她們是怎樣的性情呢?”

    楊帆默然一歎,搖頭不語。

    沈沐突然笑道:“好啦,為兄這點家事就不提了,赴隴右前,我曾與你提過涿州之事,不知二郎查證如何了?”

    楊帆道:“正要與沈兄說起此事。我已命我的人全部撤出涿州,不與你們的人發生衝突。不過,我強令退出,只能治標,難以治本,若不商量個妥當的辦法,只恐早晚再起爭端。”

    沈沐呷了口酒,盯著他道:“這話怎麼說?”

    楊帆道:“小弟仔細瞭解過,他們與沈兄的手下發生衝突也有他們的苦衷。商賈本就是販賤賣貴、貿遷有無、逐利遠近,以此牟利。當初你我分設顯隱,卻沒想過這些問題,或者說沒想到會在這些方面產生這麼大的衝突。”

    沈沐呵呵一笑,楊帆敏感地道:“沈兄笑什麼?”

    沈沐道:“我忽然覺得,或許姜公子當初建立繼嗣堂時所作的種種設置才是最適合它的存在的,只有一位宗主,上下尊卑有序,自然禍亂不生。”

    楊帆的眼神倏然一縮,沉聲道:“如果是為了‘繼嗣存續’這一目的,姜公子的安排自然沒有什麼不妥。可是,現在的繼嗣堂還是為了這一目的或者說僅僅為了這一目的而存在的麼?”

    沈沐沒有回答,他不用回答。兩個人心中都明白,“繼嗣堂”建立之初的目的早就變質了,這個改變甚至不是從沈沐開始的,實際上打著這一幌子建立繼嗣堂的姜公子當初就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是這苦果,因為姜公子的目的一直沒有機會展露出來,所以直到此時才由他們兩個人承受了。一時間,兩人相顧無言,或許在這一刻,他們心中都有一種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感觸。

    沈沐沉默良久,一仰脖子,把一杯酒猛地灌了下去,然後把酒杯往案上重重一頓,這一下牽動了背傷,使得他的表情非常痛苦,仿佛那杯酒是苦酒。

    楊帆低沉地道:“總要想個法子才好,我懷疑,顯宗內部已經有人蠢蠢欲動了,我擔心已經無法控制他們……”

    沈沐的目光突然銳利起來,緊盯著楊帆道:“所謂無法控制,是什麼意思?”

    楊帆略一沉吟,斟酌地道:“我無法確定,也許他們會背著我做些什麼我不情願的事,等到形勢無法挽回我就只能按照他們的意願行事。這一手他們駕輕就熟,因為這本就是各大世家和我們一貫用以對付朝廷的手段,不是麼?”

    沈沐低頭斟酒,籍著這個動作,掩飾住他眸中無法掩飾的一抹譏誚,他認為楊帆是在為小鎮刺殺預埋伏筆,推卸責任。當兩個人對彼此誤會越來越深,戒意越來越重的時候,他們又能商量出什麼來?

    最終,楊帆只能無奈地告辭,沒有帶走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

    沈沐依舊盤膝而坐,冷淡地看著對面,對面案上的酒菜一動沒動,楊帆滴酒未沾,片箸未動。

    沈沐的唇角慢慢勾起,他終於不用再掩飾那抹譏誚了。

    楊帆走上芙蓉橋頭,抬頭看了看天,雲舒雲卷,漸行濃重,似乎一場豪雨就要到來。


1月23 發表於 2014-3-22 00:32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示恩

   楊帆走下芙蓉橋頭,立即對任威道:“馬上讓我們負責北面生意的人到長安來一趟,我要親自見見他們,當面商量個解決辦法出來!”

    “遵命!”

    任威答應著,緊跟著楊帆的步伐,見他面有不愉,任威略一遲疑,還是忍不住問道:“宗主,您……方才與沈公子會唔,沒有什麼不愉快吧?”

    楊帆睨了他一眼,任威心頭一凜,慌忙垂首道:“屬下多嘴!”

    這時候在曲池江畔的侍衛牽來馬匹,楊帆扳鞍上馬,雙腿輕輕一磕馬鐙,便向前輕馳出去,任威趕緊躍上戰馬,與其他侍衛緊隨左右。

    楊帆沿著曲池江畔輕馳出一箭之地,這才緊了緊韁繩,換成信馬游韁,喟然長嘆道:“我真是不明白,他為何對我突然有了那麼濃的戒備與敵意。

    馬兒緩緩而行,江畔芙渠濃綠,在荷葉間擺著尾巴悠閒來去的水鴨一見馬兒靠近,便向深處游去。任威策馬追在楊帆身側,眉頭緊蹙,欲言又止。楊帆乜了他一眼,道:“你有話說?”

    任威鼓起勇氣道:“宗主,屬下本不敢僭越。只是事關宗主安危,屬下不得不冒昧進言提醒宗主,沈公子與宗主您或者有一份交情在,可是姜公子對沈公子還有伯樂之恩呢,結果又如何?

    隱宗是沈公子一手創建的,他能在姜公子眼皮子底下悄然發展出這麼大的勢力,最終逼得姜公子黯然下台,心機手段實是了得,如果他想對宗主您有所不利……,屬下請宗主千萬注意自身安危。”

    楊帆笑了笑,對此不予置評。他只是望著湖心輕輕蕩過的一葉扁舟,悵然道:“顯宗承認隱宗的存在,與隱宗分置使命的目的,就是為了不要重演沈沐與姜公子的故事,卻不想我與他終究是漸行漸遠……”

    沈沐站在芙蓉樓上,看著楊帆一行人漸行漸行,終於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內,黯然說道:“金海,我現在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什麼。”

    藍金海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他的身邊,聽了沈沐這句話,他只是欠了欠身,一言未發。

    沈沐揮了揮衣袖,轉身向樓下走去。“蹬、蹬、聲……”,腳步聲中,沈沐沉聲吩咐道:“從現在起,對顯宗全面戒備,不得有絲毫懈憊!”

    ※※※※※※※※※※※※※※※※※※※※※※※

    豆盧欽望雙手虛拱,隨著一名執拂塵的小內侍亦步亦趨地走進彩絲院。

    彩絲院內絲竹聲聲,台上正有一名綵衣歌女縱聲高歌,歌喉婉轉,十分動聽。這名歌女正是高力士的姐姐,教坊司大供奉如眉大師的親傳弟子,如今她已出落成了楚楚動人的大姑娘。

    據說,她現在的歌樂造詣已直追如眉大師,是如眉大師弟子中最有希望成為大供奉的一個。雖說她能頻頻出現在宮廷中為帝后演出不乏她的弟弟高力士從中出力,不過她的才藝確也十分出色,李顯聽的十分入神。

    稱帝以來,歷經半年多的時間,李顯和韋后終於提拔起了一批絕對忠於他們的宮娥和太監,雖然對於整個宮廷的人數來說,這麼點人連百分之一都不到,但是他們至少可以保證帝后有比較私密的生活,而不至於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馬上傳出宮闈了。

    此刻侍候在彩絲院裡的就是李顯和皇后最信任的一班人,所以聞聽豆盧欽望求見,李顯才讓人把他帶到這兒來。一見皇帝正聽的入神,豆盧欽望慌忙擺手制止那名內侍為他唱名,而是躬身立在一旁,狀極恭謹。

    李顯聽罷一曲,拍手叫好,欣然吩咐道:“來啊,看賞!”

    韋后把明媚的眼波輕輕一睃,瞟見一旁垂手恭立的豆盧欽望,便微微側了身,對李顯道:“聖人,豆盧僕射來了。”

    “哦?”

    李顯彷彿這才看到豆盧欽望似的,扭頭笑道:“豆盧愛卿,你來了啊。”

    豆盧欽望慌忙橫跨一下,站到李顯對面,長長一揖道:“老臣豆盧欽望,見過陛下。”

    “來人啊,為豆盧僕射看座!”

    李顯剛剛聽罷一曲天籟之音,心情很好。他笑吟吟地吩咐了一句,對豆盧欽望道:“豆盧愛卿啊,你所獻的那株五百年老參,朕已經服用了,感覺很舒坦。愛卿真是有心了。”

    剛剛坐下的豆盧欽望趕緊又欠身道:“陛下用著好就好。昔日陛下還在東宮的時候時,老臣就是陛下的宮尹,是陛下的東宮屬臣。那時節陛下少年英發,才華橫溢,就已盡顯明君風範了。

    國運坎坷,如今有賴陛下,社稷才得匡複,百廢待興,正是奮發圖強時候。陛下本雄才大略,一旦宏圖大展,無異當世明主,定可中興大唐。奈何卻因病疾所困,不能一展抱負。

    老臣每每思及,寢食難安。老臣不懂醫術,不知那老參對陛下的舊疾是否有效,老臣只是覺的這老參拿來補補身子總是好的,陛下若服了覺得還有些好處,那是臣的莫大榮幸。”

    李顯微笑著點點頭,緬懷著自己當初身在東宮的情形,又看看豆盧欽望的滿頭白髮,不由輕嘆道:“朕記得,那時候你是朕的宮尹,每日盡心輔佐於朕,教授朕治國的學問,與朕亦師亦友啊。唉!一晃就這麼多年過去了,那時愛卿正當中年,歲月如逝,如今愛卿的年紀也大了。”

    豆盧欽望只聽得老淚縱橫,他離座而起,長揖到地,哽咽地:“輔佐陛下,本是臣的本份,也是先帝賦予臣的使命,敢不為陛下效死?只是,臣老矣,只能為陛下略盡綿薄之力。

    江山社稷繫於陛下一身,大唐中興全賴於陛下一身。為了天下黎民,為了大唐江山,陛下您千萬要保重龍體啊。老臣如夕陽遲暮,卻還希望能追隨明主建功立業、留名青史呢。”

    豆盧欽望這番表演唱念做打的很賣力氣,不但說的聲情並茂,更是老淚縱橫,看的李顯動容不已。

    韋后莞爾一笑,說道:“豆盧僕射確是國朝忠臣,亦為良臣。古有君臣相契者,多以姻緣親近,彼此不疑不棄。可惜卿有愛子,朕的女兒卻都嫁了人了。幸好太平府上還有宜嫁的女子,聽說卿已經與太平結為親家了?這樣好,這樣好,太平是聖人的胞妹,豆盧僕射與太平結親也就等於和聖人做了親戚。”

    豆盧欽望一聽,忽然退後三步,撩袍跪倒在地,以額觸地,頓首不語。

    李顯和韋后齊齊一怔,李顯忙抬手道:“愛卿何故行此大禮呀?”

    豆盧欽望以額觸地,恭聲道:“還請陛下先恕過臣不恭之罪,臣才敢言。”

    李顯道:“愛卿不要如此,快快請起,言語若有不妥之處,朕恕你無罪便是。”

    豆盧欽望這才爬起來,拱手道:“老臣不敢欺瞞陛下,犬子頑劣,不好讀書,如今雖已成年,卻仍是鬥雞走狗,不學無術。老臣雖然時常提點教誨,奈何卻不見成效。

    太平公主是陛下您的胞妹,太平公主的女兒也算是天皇貴冑了,老臣怎忍心讓自己的兒子耽誤了公主的愛女,所以有意退婚,請公主之女另擇良配佳偶,一番苦心,若不剖白,又恐觸怒陛下,所以還要請陛下恩准。”

    李顯和韋后對視了一眼,片刻錯愕之後,眸中忽然便露出一絲笑意。

    李顯欣然離座,走到豆盧欽望面前,含笑道:“愛卿能不避家醜,果然是忠君體國。不過這婚事嘛,既然已經定下,怎好就此悔婚,一旦傳揚出去,旁人不知內情,還不知要編排出什麼難聽的話來。在朕看來,少年輕狂,其實也沒什麼,一旦成了親,自然也就收心了。”

    豆盧欽望還要再說,韋后突然道:“聖人,豆盧欽望是聖人做太子時的東宮老臣了,說起來與聖人結緣最早,並非外人,你的那些煩惱,對這些的耿忠老臣又有什麼好隱瞞的呢,不妨直言以告吧。”

    豆盧欽望有些訝然地看了韋后一眼,又復看向李顯。

    李顯咳嗽一聲,略顯為難地道:“不瞞愛卿,自朕登基以來,因為政略主張與相王和太平頗有衝突,致使太平和相王對朕生出了些誤會。他們與朕是一母同胞的手足,朕每每思及被骨肉同胞誤解,便痛心疾首。

    愛卿做過朕的宮尹,又是相王妃的叔父,如果再與太平結為姻親,那與我李唐皇室當真是最親近的人了。朕還希望你能成為我們兄妹三人的中人呢,相王和太平如果對朕有什麼誤會,愛卿也能及早告知於朕,朕才好與他們溝通誤會,手足和睦。所以,朕覺得你這門親還是應該結的。”

    豆盧欽望這才明白李顯用意,想到若非相王與太平冒死相助,天子未必會有今天,卻不想他竟如此處心積慮,天性涼薄一至於斯。豆盧欽望不禁暗暗心寒,面上卻做出惶恐不勝狀,道:“老臣願為陛下效命!”

    李顯龍顏大悅,欣然執起豆盧欽望的手道:“好好好!朕就知道,愛卿是不會讓朕失望的。愛卿啊,你回京一月有餘了,先前朕聽說你在地方上生了重病,也是因此才耽擱了回京的行程。

    是以你剛剛回京時,朕未敢貿然讓你承擔重任,只恐你一路舟車勞頓,累壞了身子。如今愛卿歇養已有月餘了,應該可以出來幫朕多分擔些事情才是。朕明白會下旨著愛卿預政,還望愛卿莫要推辭。”

    豆盧欽望知道這份恩賞全是因為他又拍馬又示忠,今日又答應替皇帝做秘探這才得到的回報,心中滿是苦澀的味道,卻還得作出一副欣喜模樣,拱手稱謝道:“是,老臣一定盡忠職守,為陛下分憂。”

    這時,一個身材高大、年紀很輕的內侍風風火火地向彩絲院走來,看他模樣尚顯稚嫩,可是卻穿著一身品階很高的宦官袍服,一路行來,眾多宮娥太監紛紛行禮問好。

    此人正是高力士,因為在政變之夜的出色表現,他雖年紀輕輕,尚還算是一個成年人,卻已經成了宮裡有數的大宦官,自從武則天被軟禁後,看管武則天的要事就一直由他負責。

    高力士奔進彩絲園,向李顯急急稟奏道:“陛下,則天皇帝舊疾復發,病情嚴重。”

    “啊!”

    李顯吃了一驚,慌忙問道:“可已傳了太醫?”

    高力士道:“奴婢已經請了太醫。”

    李顯急急地道:“快快快,朕馬上與皇后一同去探望母皇!”

    高力士躬身道:“奴婢已讓人備好御輦。”

    李顯一聽,便與韋后急急向彩絲院外走去。

    豆盧欽望聽說武則天病危,也是吃驚不小,一見李顯倉皇離去,都沒顧得上和他說句話兒,便在後面長揖一禮道:“臣恭送皇帝、皇后!”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3-22 00:37 編輯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4-3-22 12:03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女皇之殤


    豆盧欽望拜見李顯的次日,李顯便下旨宣佈:“有軍國重事時,中書門下可共平章”。

    有了這道特旨,豆盧欽望就有了宰相之權。但李顯這道特旨,並沒有針對豆盧欽望的僕射官職做出改變。從此以後,專拜僕射者,便都成了表示尊寵的一種封號,再無宰相之權了。

    外界的人並不清楚豆盧欽望對李顯表忠心的內幕,對於豆盧欽望重新被任命為宰相,朝臣、士林、百姓都認為這是皇帝對相王交出兵權的一種認可與鼓勵,但是實際上儘管相王已經交出兵權,李顯還是不放心,他對相王和太平的權力和影響在一步步地進行收攏和壓縮。

    天氣一天天轉冷了,皇帝與相王、太平的關係也在一天天變冷,而楊帆和沈沐之間的關係也隨著雙方的不信任變得越來越冷淡。

    顯隱之間的衝突和麻煩,源由非常複雜,儘管裡邊有盧賓之暗中搗鬼,但他並非無中生有,而是利用顯隱兩宗之間的互不服氣和生意上的必然競爭,買通最底層的幾個人,就能把這矛盾激化、擴大。

    這就如同戰國時期楚越兩國邊界處的兩個採桑女口角爭鬥,先是牽涉到兩家,繼而牽涉到兩個村莊,繼而擴大到兩個城邑,最終發展成兩國之戰,如果當時有第三個人煽風點火,高高在上的君主又如何察覺?

    不要說楊帆把負責北方的幾個大管事召回京城親口詢問,就算他親自趕到涿州,把整個衝突原由弄個清清楚楚,同樣不會發現其中有人作祟,因為雙方的問題確實存在,即便沒有盧賓之從中搗鬼。總有一天它也會積小怨成大怨。

    幸好楊帆和沈沐雖然都對對方產生了不信任的感覺,但是都還保持著最大程度的克制,因而沒有把這種局部的對立擴展到顯隱兩宗的全面戰爭。

    但是楊帆在顯宗裡的地位和影響,顯然不能與沈沐對隱宗的控制程度相比擬,他在官場上消耗了太多精力和時間,而且一個是接手姜公子的舊部,手下派系林立,一個是一手創建了該組織,兩者的掌控力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儘管楊帆現在已經意識到危險,開始逐步收攏權力。安插親信,可是亡羊補牢也需要時間,也許再給他十年的時間,他在顯宗的地位才能如今日之沈沐在隱宗一般穩如泰山。

    所以這段時間,楊帆承受的壓力遠比沈沐要重。這種壓力不僅自外部,還有顯宗內部諸多對他“示弱”表示不滿的元老。楊帆就在這種內外交困的情況下。迎來了則天女皇的病危。

    上陽宮裡,李顯、韋後、上官婉兒、相王、太平公主、梁王,以及李武兩家眾多親族都跪伏於榻前,宮中遍佈內衛武士,宮外則由楊帆親自率領的萬騎將士圍得風雨不透。

    進出上陽宮的每一個宮娥太監都要受到最嚴格的盤查,並由萬騎與內衛各派一人監視去處。不許有任何夾帶,也不許擅自走動,宮裡的宮娥太監走路都踮著腳尖兒,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武則天這次病發。是從上次豆盧欽望拜見李顯就開始的,從那以後儘管不斷地延醫問藥,她的身體卻始終不見好轉,已經八十二歲高齡的武則天快要走到生命盡頭了。

    這幾天她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到了今天,一向不敢做出對病情做出準確判斷的禦醫們這一次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告訴李顯,女皇確實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母親……”

    不管這一輩子他們之間有多少仇恨,到了這一刻都不必再提起。眼見生身母親形容枯槁,李顯、李旦、太平公主三個跪在最前面的兒女忍不住心頭酸楚,留下淚來。

    武則天悠然醒來,剛為她施完針的禦醫滿頭大汗地膝行退了幾步,為女皇和她的親生兒女讓開了位置。

    “令月,令月……”

    武則天用微弱的聲音呼喚著,太平公主連忙膝行上前,握住她冰涼而蒼老的手指,哽咽道:“母親,女兒在。”

    “女兒啊,娘剛才夢見淑妃了,娘還夢見了皇后……”

    武則天喃喃地道:“她們大聲咒駡為娘呢,說娘就要去見她們了,他們要向聖人告娘的狀。”

    李顯側著耳朵,努力地聽著武則天的話,自從上次在彩絲園聽曲兒的時候武則天突發重疾,他就已經吩咐下去,一旦母親有什麼不妥,務必立刻稟報於他,他要確保自己能守候在母親身邊,知道母親臨終有什麼遺囑。

    現在母親終於說話了,但她所說的話卻與國家大計全無幹係,居然提起了早已化作朽骨的王皇后和蕭淑妃,這令李顯有些茫然。

    武則天的嘴角輕輕勾起一道驕傲的弧線,道:“在人世間,她們不是我的對手,到了陰間,她們也一樣不是我的對手。女兒啊,你父皇是個雄才大略的君王,可在後宮裡他卻沒有那麼精明呢。娘見了他,依舊還是最受寵的,呵呵……”

    “娘親……”

    太平公主有些哭笑不得,她沒想到這個時候母親說的居然是這些事情,但是不知怎麼的,聽著聽著,偏又有些心酸的感覺。

    武則天忽然傳出打呼的聲音,李顯趕緊抬起頭,卻見武則天睜著眼睛,只是似乎喉間有痰,呼吸有些急促。武則天看到他,神色倏然冷下來,她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喚道:“顯兒。”

    李顯趕緊湊到她面前,太平公主為他讓開位置,李顯握住了武則天的手。武則天的手下意識地縮了一下,終於還是慢慢鬆馳下來。大限將至,什麼都要放下了,又何必那麼看不開。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低沉地道:“顯兒,娘……待你一向刻薄,你卻能讓娘保留皇帝封號至今。娘心中著實慚愧。”

    這是武則天第一次在兒子面前示弱,李顯有些惶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武則天輕輕歎息了一聲,道:“娘親就要走了,娘死後,把娘親的帝號去掉吧。”

    李顯一臉的無所適從,只是茫然答應了一聲。

    武則天思路似乎很清晰,但她能記起的似乎都是二三十年前的往事,近些年來的一切她都忘記了,她不再記得陪伴了她十多年的薛懷義。不再記得她最寵愛的張昌宗,連她這十五年來身為帝王的輝煌都忘記了。

    她努力思索著,又道:“王皇后和蕭淑妃的族人,還有褚遂良、韓璦、柳奭的親族,都赦免了吧……”

    李顯又茫然答應一聲。

    武則天臉上慢慢露出一絲輕蔑與高傲。道:“娘在陽間奈何不了死去的她們,只能把罪業加在她們的族人身上。現在娘要死了。她們不死心。那娘就到陰間收拾她們,自然不必為難她們在陽間的族人。”

    對她的話,幾個兒女都無從介面,武則天鬥了一輩子,似乎老而彌堅,鬥志更盛。只不過現在她的一腔雄心報負都打算拿到陰間去施展了。

    武則天的眼神迷蒙了片刻又漸漸清明起來,喃喃地道:“娘建的周廟也就算了,娘死後,把娘的神主靈位歸附到李唐太廟去。把娘……把娘葬入你父皇的陵墓。”

    儘管武則天的聲音非常虛弱,但是似乎仍然擁有著無法言喻的魔力,李顯根本沒有反對的勇氣,只是低聲答應著。

    “祔廟”、“歸陵”,取消帝號。

    一代女皇,在生命即將到達終點時,終於妥協了,放棄了她一生孜孜追求的東西。

    她向天下低頭了,承認她不是皇帝,她是李唐的皇后。

    儘管所謂廢唐建周實是母奪子位,與尋常的改朝換位大不相同,所以就連她治下的臣民心裡也從未承認過所謂的武周帝國,但是強項如她做出這一決定,卻殊為難得。

    她向她的丈夫低頭了。

    在她的丈夫去世以後,她一步步地攫取政權,她的四個親生子死了兩個廢了兩個,她把丈夫的親族殺的七零八落,最終如願以償登上皇位,此刻她卻願意以媳婦的身份重新回到丈夫身邊了。

    她寬恕了王皇后、蕭淑妃,還有站在她們一邊的褚遂良、韓瑗等人的親族,不是因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而是因為她堅信到了陰間,她依舊可以橫掃一切,今日在陽間所赦免的,來日到了陰間若不低頭,也依舊是她的階下囚。

    然而,她真的投降了麼?

    她沒有!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堅持她的勝利。

    失去的已經失去,即便她還想緊緊攫住也不可能了,以退為進是她現在能夠使用的唯一正確做法。她自削帝號,恢復皇后封號,就不會再有人推翻她的帝號,落得一無所有。

    她吩咐她的兒子把她袝廟、歸陵,以高宗皇帝合法妻子的身份葬入乾陵,作為兒子孝道為先,只能服從。而後人除非想連高宗皇帝一起推翻,否則就永遠不可能反攻倒算掘她的墳。

    她是有智慧的,自從她十三歲入宮,她的一生都是轟轟烈烈,直到生命中的最後一年,從神龍元年正月二十二日到神龍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這最後的九個月零四天裡,也不是一直黯淡無光的。

    在她生命的最後時刻,她依舊讓她的智慧綻放出了一束耀眼的光芒。在退讓中盡可能地挽留她想保留的,這種做法以她一向的強硬性格,一生僅有這麼一次。

    武則天說完這一切,似乎已經倦極了,她再度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久,武則天忽然從夢中驚悸而起,惶然喚道:“女兒!令月!”

    權力、地位、名望,在這生命的最後時刻都沒了作用,此刻她能記起的,能給她以溫暖的,只有她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太平握住了她的手,武則天安心了,她長長地出了口氣,喃喃地道:“好冷啊,現在是什麼季節了。”

    太平低聲答道:“母親,已經冬天了,外面正下雪呢。”

    武則天聽了,枯槁衰老的臉上忽然綻開一片少女般爛漫的笑容:“下雪了嗎?記得娘當年入宮時,也正是下雪的時候呢。也不知道聞香殿的梅花現在開了沒有?娘好想念那兒的香氣。”

    太平公主有些錯愕,怔了一會兒,才輕聲提醒道:“娘親,這是長安啊,聞香殿……在洛陽。”

    “啊……”

    武則天啞然失笑:“是哦,娘老糊塗了……”

    她想笑,橘皮般的老臉剛剛綻開一絲笑容,嘴還微張著,便永遠凝固在那裡。
1月23 發表於 2014-3-23 00:41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亂像

    武則天一道看似軟弱而妥協的遺囑,使她在臨終的時候終於把握了一定的主動。生身母親母親主動放棄皇帝稱呼,願以皇后的身份葬入高宗乾陵,為李顯避免了許多尷尬,做為兒子他還能有更苛刻的作法麼?

    李顯命婉兒草擬《則天大聖皇后哀冊文》,並親筆逐字修訂,在其中加入了一句話,褒揚他的母親為“英才遠略,鴻業大勛,雷霆其武,日月其文”,併為武則天舉行盛大的國喪。

    然而不和諧的聲音總還是有的,對於則天皇后遺囑要求葬入乾陵與高宗合葬一事,給事中嚴善思馬上跳出來當庭反對了。

    嚴善思慷慨陳辭道:“陛下!尊者先葬,卑者就不該在陵寢落成之後再去打擾亡者。則天皇后雖然身份尊崇,可是較之先帝畢竟位卑,以卑動尊,恐非吉兆。

    再者,乾陵玄宮是以巨石為門,以鐵汁澆合縫隙,如今要打開乾陵,就必須要動用斧鑿。神明之道,體尚幽玄。興師動工,大興土木的,恐會驚瀆先帝之靈。

    況且,帝后合葬並非古制,古時候的皇陵,帝后大多並不合葬,自從魏晉以來,才開始有帝后合葬的事情出現。則天皇后一向崇尚古制,怎麼會要求合葬呢?此恐非則天皇后本意吧……”

    李顯聽到這裡,臉“呱嗒”一下就摞了下來,什麼叫恐非則天皇后本意,難道朕篡改母后遺詔不成?

    其實李顯很清楚母親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武則天就是為了防止李唐後嗣有朝一日對她反攻倒算,讓她連遺骸都不得安寧。他也清楚嚴善思為什麼要反對合葬。

    嚴善思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之所以反對母后與父皇合葬,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扳倒武氏一族時,可以毫無顧忌地清洗武氏一族的人,因為這嚴善思就是功臣餘黨。

    嚴善思倒沒注意李顯已經沉下臉色,他依舊慷慨激昂地道:“臣以為,陛下應於乾陵之側另擇吉地安葬則天皇后。若神道有知,幽途自當通會;若是無識無靈,合葬也沒有什麼益處!”

    李顯打斷他的話,冷笑著答道:“母后的遺詔,當時有朕與相王、梁王、太平等一眾皇親國戚親耳與聞,上官昭容也在場,安能有假?朕為人子,合葬一事,自當遵母親遺命而行!”

    自五王廢政,李顯正在風頭上,在朝堂中大有一言而決的氣勢,嚴善思身為功臣黨,此刻力量最是薄弱,想找幾個幫腔的都難,無可奈何之下,只能捧笏退到一旁。

    李顯掃了眾臣一眼,淡淡地道:“此事勿需再議了,眾卿且議一議則天皇后的陵寢碑文吧。”

    這件事,李顯一開始是想委託上官婉兒來寫的,因為上官婉兒十四歲就輔佐武則天,對她的一生最為熟悉。結果以上官婉兒能夠秤量天下的才學,提筆一晚居然無法付諸一字。

    李顯也知道此事為難,轉而又授意宰相魏元忠執筆,魏元忠硬著頭皮答應下來,結果憋了兩天,還是很羞愧地請天子另擇高明了。

    文筆方面不管是上官婉兒還是魏元忠都沒有問題,問題在於他們能寫什麼?碑文是對一個人的一生蓋棺論定的評價,士林對此留之千古的文字莫不萬分重視。

    可武則天的一生叫人如何評價?當今皇帝是她的兒子,她是先帝的皇后,卻又是一個篡位者、一個叛國者。貶抑的話不能寫,如果只是一味歌功頌德,她的豐功偉績背後又有哪一樁沒藏著腌臢難堪?

    李顯也是沒有辦法,只好把這個難題拿到朝堂上來廷議,結果他這話一出口,百官立即閉口不言,金殿上鴉雀無聲。就為立碑事,百官竟三緘其口,再無一人發言。

    李顯環顧左右,眼見眾臣工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一個敢接話碴兒,不由也是暗自苦笑,只好主動點將。他的目光徐徐移動著:“嗯,楊……相公,你來說說吧,這碑文該如何著筆?”

    李顯這一個“楊”字拖的時間久了點,整個殿堂上但凡姓楊的全都嚇了一跳,就連楊帆身為武將,明知這寫碑文的事不會落到他頭上,也是提心吊膽,好在李顯後邊又跟出一句“相公”。

    所有大臣都鬆了口氣,一起把幸災樂禍的目光看向楊再思。楊再思一聽臉就揪成了包子,他覺得自己都快成萬金油了,誰有什麼麻煩事兒都會把他拉出來,連皇帝都是這樣。

    楊再思吭哧半晌,只能訕訕答道:“依臣看來,依臣看來……太后一生的功業……實在……實在難以文字形容,不妨就置一無字碑,功過得失,留給後人評價便是了。”

    楊再思這本是無可奈何的推脫之舉,不過李顯聽了卻是雙眼一亮,眾文武聽了也是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竟然都覺得這個主意是神來之筆。

    是啊,先帝的皇后、今上的母后,如何評述她的一生?能說她的不是麼?可要昧著良心光撿好聽的說,誰執筆誰虧心吶。立個無字碑最好,既然難以描述,乾脆不去描述。

    李顯越想越覺得有理,這個繞不過去的難題竟然一下子解決了,他點點頭,道:“愛卿言之有理!那麼……這碑文就不題了吧。相王、梁王!”

    李旦和武三思同時踏出一步,拱手道:“臣在。”

    李顯道:“國喪一應事務,由相王和梁王總領。”

    二人一齊躬身道:“臣領旨!”

    李顯自以為這麼處理非常妥當,子不言父過,對生身母親自然也是一樣,他能在墓碑上譴責母親什麼?那不是人子之道。可要是胡謅八扯一番,閉著眼睛說瞎話兒,那又失去了立碑的意義,徒惹後人笑話,如此處理再妥當不過。

    他卻沒有想到,他開了這樣一個先河,將來他也會遭逢同樣的待遇。在他過世以後,他的繼任者不知道該如何來評價他的一生,最後也給他立了一塊無字碑。

    只可惜他是古往今來無數男皇帝中的一個,而武則天是獨一無二的,就憑一個獨一無二,足以得到一些人的另眼相看。

    武則天的無字碑,被捧臭腳的人說成是女皇胸襟寬廣、氣魄非凡,說他這是對自己的一生不做評價,千秋功過任由後人評說。全不理會這碑是她死後由後人為她鐫刻的。

    至於李顯嘛,大多數人都忽略了他也有一塊無字碑,偶爾有人想起來,也歸結於旁人“忙著爭權奪利,沒空理會李顯的身後事”。這麼說的時候全然不理會李顯的國喪朝廷都給操辦了,偏偏沒空刻一塊碑?

    ※※※※※※※※※※※※※※※※※※※※※※

    相王和梁王主持治喪以後,為武則天操辦的喪禮開始正式進行,百官分批入宮拜祭。在這些大臣當中,最吸引人注意的就是張柬之、桓彥范等五位異姓王了。

    他們都曾是武則天的治下之臣,也都是把武則天拉下馬的人,如今站在武則天的靈槨前,他們會想些什麼呢?楊帆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五王進來前,他正在靈堂致祭。

    他和武則天並沒有私人恩怨,所以對於武則天的死,他沒有感到快意。自從他為了復仇趕到洛陽,因緣際會進入仕途以後,對於武則天種種作為他從不認同,心裡始終不曾臣服於這位女皇,所以他也談不上傷感。

    可是,剛剛逝去的這位帝王,畢竟是承載著他青春歲月中最具傳奇色彩的那段經歷的人,站在她的靈槨前,楊帆還是有些緬懷的,他認真地拜祭,既沒有虛情假意的悲傷,也沒有隨意的敷衍。

    五王在想什麼他並不知道,他只是默默退到一邊,看著五王上前致祭。五王的拜祭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他們草草地行了禮,便向靈堂外走去。

    張柬之已是八十二歲的老人,被封王奪權之後,沉重的精神打擊似乎讓他的身體也垮了,還沒走下台階,就氣喘起來。桓彥范和崔玄暉上前扶住他,體貼地道:“天寒地凍,張相公小心些。”

    進入靈堂致祭的大臣低著頭,彷彿沒有看見他們,如避瘟疫般繞過。張柬之在階下站住,看著閃避他目光的群臣淡淡一笑。敬暉擔憂地道:“張相公似乎身子不太好,您可要保重身體呀。”

    張柬之搖搖頭道:“老啦!不濟事了。老夫與則天皇后同年,則天皇后去了,老夫的大限怕是也快到了。”

    袁恕己蹙了蹙眉頭。張柬之看了桓彥范一眼,若有深意地道:“你我匡複李唐,受封王爵,從此以後世襲罔替,子子孫孫都享用不盡。說起來,天子也不算虧待了咱們。呵呵,士則如今休身養性、寄情山水,可還習慣麼?”

    桓彥范淡淡地答道:“張老相公,彥范不曾遊山玩水,如今正閉門讀書。”

    張柬之捋鬚道:“哦?讀書好啊,卻不知士則在讀些什麼書啊?”

    桓彥范道:“彥范正在看孟嘗君的故事。一個很有趣的小故事。孟嘗君少年時,見他父親良田千隉,金銀萬貫,便問他的父親:‘您兒子的兒子叫什麼?’田嬰說‘孫子’。

    田文又問:‘那您孫子的孫子叫什麼呢?’田嬰回答說:‘玄孫’,田文再問:“那您玄孫的玄孫又叫什麼呢?’田嬰搖頭說:‘這個我可就不知道了。’張老相公,您說這故事有趣麼?”

    張柬之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在場的幾位都是博覽群書的人,自然也看過這個故事,知道孟嘗君接下來說了什麼,也知道孟嘗君為什麼要這麼說,所以他們的臉色都凝重起來。

    桓彥范笑吟吟地道:“我覺得田文說的很有道理啊,攢下萬貫家產有什麼用,給那些他連稱呼都叫不上來的子孫後代享用?為人做馬牛,何必呢?大丈夫,當建功立業,名垂千古,方是道理!”

    桓彥范笑吟吟地向他們拱了拱手,道:“告辭。”

    看著桓彥范遠去的背影,敬暉不安地對張柬之道:“張老相公,你看他這是……”

    張柬之臉色陰沉地道:“若有禍事,必是士則招來。”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3-23 00:4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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