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醉枕江山 作者:月關 (已完結)

   
mk2258 2012-10-18 21:5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7 4767607
1月23 發表於 2014-2-23 16:46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八十四章 秘謀兵諫

    相王這一次倒真是不想袖手旁觀了,上一次他置身事外,一則是因為太子才是事主,可太子本人都膽怯畏縮,事主自己都不出頭,卻讓他跳出來冒險替魏元忠說話?相王心中有氣,他又不是聖人,同樣不想惹禍上身。

    可是當時,他並沒有意識到母親對二張是如此庇護,竟連十惡不赦之罪也一味包庇,群臣合力對二張發動戰爭,在佔據法理的基礎上,依舊因為母親的偏袒而鎩羽而歸,相王感到害怕了。

    作為李氏家族的重要一員,他現在和太子的利益還是休戚相關的,如果真讓二張控制了皇帝、把持了政權,後果不堪設想。如今太子既然決定出頭,相王自然也是當仁不讓。

    要做這種大事,相王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太平公主,他知道這個妹子手中掌握著一股極大的政治力量,更清楚要論膽魄、智慧,這個妹子比他和七哥都要更勝一籌。

    除此之外,妹子還有武家媳婦的身份,而武家現在控制著在京的大半武裝,要想兵諫,就根本繞不過武家,要和武家溝通協調,妹子又是最合知的人選,所以這件事必須得拉上妹子。

    太平公主在書房裡會見了她的胞兄。對自己的胞妹,李旦並不遮掩,他一落座,就直言不諱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李旦先把今日張柬之拜訪他的經過說了一遍,又對太平公主道︰“二張如此受寵,實在出乎為兄的意料之外。如今母親病情嚴重。二張把持著宮闈,更加令人擔心。我覺得,是該採取特別手段的時候了。”

    太平公主蛾眉微微一挑,問道︰“王兄覺得,他們能有多大的把握呢?”

    李旦搖頭道︰“不是他們,而是我們!他們已經向母親諍諫過了,結果如何呢?只靠一群文官,是斷然不成的,這一次是要施兵諫。只有太子、你、我,包括武氏家族,我們有志一同,鼎力合作,才有成功的可能。”

    太平公主又道︰“太子答應了?”

    李旦點頭道︰“是!張柬之親口所言!”

    太平公主吁了口氣,吶吶地道︰“換而言之,這一次是傾舉朝之力對抗天子了。”

    李旦苦笑道︰“宋以‘天子相’之罪彈劾二張的時候。就已是傾舉朝之力了,結果還不是一敗塗地?這一次,固然需要李武兩家鼎力合作,但最最重要的,既然是兵諫,就需要動用武力。武力才是根本。”

    太平公主緩緩站起身,在房中踱起步來,裙袂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擺盪著,如水之律。李旦知道這樣重大的事,妹子需要好好考慮一下。而她考慮的重點,應該不是是否參與。而是此事成功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太平公主踱步許久,倏然站定身子,毅然對李旦道︰“眼下,母親病重,久不臨朝,而後宮旨意頻傳,二張黨羽屢獲擢升,朝野為之震動。也只有實行兵諫,誅殺二張,以清君側,才能扭轉乾坤了。令月願附兩位兄長尾驥,共行大事!”

    李旦欣然道︰“為兄就知道你一定會答應的!”

    太平公主目光一閃,問道︰“你們現在掌握了多少武力?”

    李旦搖頭道︰“眼下還談不上對武力的掌控,總要先確定有多少盟友,誰願參與其中,才好分工協作,商量具體計劃。我現在只知道,不管有多少人參與,我們唯一的辦法只剩下兵諫了,而想要兵諫就只有一條路,試圖通過其他任何通道抵達寢宮誅殺二張,母親都會有足夠的時間調動兵馬,平息騷亂。”

    太平公主沉聲道︰“玄武門?”

    李旦用力點了點頭,道︰“沒錯!就是玄武門!如今守衛玄武門的人是千騎,而千騎的將領是楊帆,這個人至關重要,你……有沒有把握,讓他站在我們一邊?”

    太平沉默了,李旦也沒有急著催問。儘管作為太平的胞兄,不會有人蠢到去他面前宣揚太平與楊帆的風流韻事,但他多多少少還是聽說過一些,不過他並不認為這層關係就能保證楊帆站在他們一邊。

    他們認為自己是兵諫清君側,可對皇帝來說,這無異於謀反。一旦失敗就是身死族滅的結局,面臨謀反大罪時,妻子舉告丈夫、兒子舉告老子的事,歷史上都曾發生過的,情情愛愛一類的玩意兒根本無法保證什麼。

    楊帆有家有業、官居四品,是理智成熟的成年人,決不會因為兒女私情,就在這麼重大的事情上斷然選擇站在對方身邊。所以如果太平輕率地相信楊帆,他反倒要提醒妹子應該謹慎小心了。

    太平沉默良久,才緩緩地道︰“這件事,我會先探探他的口風,再決定是否對他合盤托出。”

    李旦舒了口氣,露出讚賞的目光,道︰“茲事體大,本就該格外小心。楊帆那裡是一個關鍵,還有一個關鍵就是武家。武家控制著北衙的精銳,如果武家不同意兵諫,這個計劃成功的可能就微乎其微。”

    太平公主點點頭道︰“經過這幾年的休養生息,我們在朝中的確積蓄了一支力量,但是最大的問題是,我們始終沒有機會掌握兵權。兵諫的時候,衝入宮中誅殺二張或許用不了多少人,但是要控制宮城、皇城,就必須要有兵權在手。而沒有現在把持著軍權的武氏家族點頭,我們毫無機會。”

    李旦道︰“所以,我們必須得說服武氏家族與我們合作。”

    太平公主頷首道︰“這件事交給我吧!”

    兄妹二人又計議了一番,因為現在是串聯各方勢力的時候,盟友還未確定,無法確定具體的兵諫計劃,所以二人也討論不了太具體的東西。

    李旦來探望妹子,本是很尋常的一件事,但是因為二人現在正策劃著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自然就有些心虛了,李旦不敢久留,看看時辰差不多了,就匆匆告辭。

    太平把兄長送走,回到書房坐下,沉思良久,仰首望著屋頂承塵,緩緩地道︰“高祖皇帝欲立建成,太宗皇帝於玄武門發動兵變,把他將要失去的一切搶了過來,你覺得,如果我們再發動一次玄武門之變,我們能不能像太宗皇帝一樣獲得成功呢?”

    書房裡除了她已經空無一人,可她說這話的語氣又不像是仰天自問,那麼她是在和誰說話?

    太平公主身後,是一幅“花開富貴圖”的坐屏,屏風上繪著一朵朵嬌艷美麗的牡丹花,隨著太平公主的詢問,屏風後面悄然走出一人,長身玉立,輕衫如雪,俊美之中透著一股勃勃的英武之氣,正是楊帆。

    楊帆今日來可不是向太平公主通風報信的,雖然他因為觸手甚多,已經隱隱察覺了一些徵兆,卻也只是通過他的人,察覺到張柬之等一些人正在秘密地接觸,至於他們磋商的具體內容自然一無所知。

    這種情況下,他不會把那些連捕風捉影都算不上的消息對太平透露,即便他已經掌握了全部內情,他也不會匆匆上門合盤托出,勢必會想一個更妥當的辦法再說,否則以太平的智慧,一定馬上就能察覺到,他掌握著一支龐大的力量。

    事實上楊帆今日登門,只是因為他察覺到張柬之及其一眾黨羽似乎有所圖謀,他不確定太平公主是否也是這個秘密的參與者之一,所以今天是向太平打探消息來了。結果李旦突然登門拜訪,被他聽到了一切。

    太平公主本可以把他安置在別處,但她並不覺得有什麼秘密可以瞞著楊帆,不想讓情郎覺得自己把他當成了外人,所以才讓他避到了屏風後面,結果讓他聽到了欲行兵諫的全部計劃。

    從這一點上來說,女人和男人的確在先天上就有著很大的不同,男人總是相對更理性一些,如果換作楊帆,即便不是繼嗣堂這種在太平立場上絕對不能接受的秘密,只要是機密,也不會貿然讓她與聞。

    哪怕楊帆沒有繼嗣堂顯宗宗主的敏感身份,沒有任何秘密可以瞞著她,他也寧可在事後仔細斟酌一番再透露給她。而大多數女人一旦涉及到感情就不是那麼理智了,這一點連一代天驕武則天都無法免俗,自然也不能苛求太平。

    玄武門是實施兵諫的唯一選擇,楊帆早晚要被拉扯進來,現在楊帆已經聽到了事情的全部經過,太平公主便乾脆繞過了試探、接觸、聯手的正常過程,直接與他商量大事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楊帆說出了他在五丈原觀望葫蘆溝三國古戰場遺蹟時發出的那句感慨。

    “再完美再縝密的計劃,也可能因為一點小小的失誤或者意外而功虧一簣。但是即便是一個漏洞百出的計劃,如果運氣夠好,也未必不能成功。你現在要考慮的不是事情最終成功與否,而是……是否決定參與其中。”

    楊帆在太平對面坐下,就坐在李旦方才所坐的位置上,臀下的坐墊似乎猶有餘溫。

    太平公主一字一句地道︰“我已經決定參與,我決定的事,就決不會更改!”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2-24 08:58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2-24 09:10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八十五章 以古為鏡

    楊帆微笑道:“那麼,我們只要認真考慮一下如何做好這件事就行了,又何必在意最終的結果呢?這世上本沒有什麼事是萬無一失的。”

    他的笑容雖然安詳,可眼角的紋路卻有些發僵,實行兵諫的後果他很清楚,他明白一旦失敗將意味著什麼,雖然他也知道時至今日只能訴諸武力,而且從很久以前他掌握千騎時起,他就準備著會有這麼一天,但是事到臨頭依舊難免緊張。

    太平公主清澈的雙眸像一汪泉水,深深地凝視著他,低聲道:“你會幫我嗎?”

    楊帆道:“從一開始,我和妳不就站在一起嗎?何曾做過對手?”

    太平公主的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狐媚妖嬈,眸中漾出溫柔甜蜜的笑意。但她只是眸波一閃,就似想到了什麼,忍不住白了楊帆一眼,幽幽地道:“當真從一開始,你就和人家站在一起嗎?”

    楊帆道:“當然是……”

    楊帆語氣一頓,忽然明白過來,不禁好笑道:“公私要分明啊令月姑娘,想當初在洛水河畔,我不接妳拋過來的‘繡球’,可不代表我不肯站在李唐一邊。”

    “哼!”

    想起當初在他面前所受的委屈、所掉的眼淚,太平猶自有些不平,不過她無法否認,不管楊帆是否接受她個人的感情,在政治立場上,楊帆卻是一貫站在李唐一邊的,可女人又有幾個能把公私分的那麼清楚呢。

    兩人之間的氣氛不知不覺地溫馨起來,二人目光纏綿對坐良久,楊帆才低聲道:“施行兵諫,誅殺二張,如果失敗,後果自不待言。如果成功呢。江山是否便能從此安定下來,妳想過嗎?”

    太平公主微微揚起了眉,不太明白他這句話,但她只是稍稍咀嚼了一下,便明白了楊帆的意思。楊帆這番話說的其實比較含糊,因為他真正要問的是對武則天如何處置,可武則天卻是太平的母親,他自然不好問的太過明白。

    但他又不能不問,如果這些皇子、皇女、皇侄們實施兵諫誅殺二張之後,依舊讓武則天把持著大權。傻兮兮地坐等皇帝駕崩後再把政權交接給太子,那楊帆抽身就走,這次行動他絶不參與,而且絶對不會放水,誰也別想從他的玄武門闖進皇宮去。

    楊帆這種顧慮並非無的放矢。蓋因張柬之串聯的這些派系,不管分屬哪一派。追根究底都和武則天有牽扯不清的關係。太子、相王和太平是武則天的親生兒女。而武氏一族則是武則天的娘家人。

    太子、相王和太平公主出於孝道,即便兵諫成功,也不可能對武則天做出太過份的事來,雖然武則天當初對李唐家族不曾有過絲毫手軟,可是孝道這座大山,卻不是武則天的兒女晚輩敢去觸碰的。

    武氏家族能有今天。全都依賴於武則天,他們雖想誅殺二張,卻更加不會對武則天趕盡殺絶。楊帆對武則天這個老婦人卻不敢有絲毫輕視,儘管她已經太老。像一頭垂死的猛虎,可是只要給她一點喘息之機,她依舊可以咬死比她小得多的獵物。

    而在大周國土上,哪有和她比肩的龐然大物?楊帆若不弄清這些皇子、皇女、皇侄們的真實意圖,冒冒失失地就跟上去,人家一家子是打斷了骨頭連著筋,最先倒霉的肯定就是他們這些搖旗吶喊衝鋒陷陣的蝦兵蟹將,到時候太平公主都保不住他。

    太平公主明白了楊帆的意思,她也知道,這一點上含糊不得,若不能打消楊帆這個顧慮,即便二人之間有私情,楊帆也不會搭上全家陪她去兵諫。

    她思索片刻,緩緩說道:“誅二張,清君側,合乎大義名份,但也只能這麼做,天子是我的母親,我不能對她有所不利。”

    楊帆目光一冷,太平公主卻緊接著又說了一句:“誅殺二張之後,可援引太宗時玄武門故事,你看這樣妥當嗎?”

    楊帆聽了,目光陡然又亮起來,這個回答,他很滿意。

    太平公主的回答其實也比較含糊,是側面暗示,並沒有直白的表態,因為她說起的畢竟是對她母親的處置,做兒女的總不好說的太赤裸裸。

    可她說起玄武門故事,同樣是含糊暗示,不肯明講,因為她是李世民的直系子孫,而李世民當初這件事做的不太地道,他能利用無上的君權修改史書,讓千百年後的人分辨不清當年的是是非非,卻無法瞞過這些才過了幾十年的國人。

    太平為尊者諱,也只好含糊其辭了。

    當初,李世民覬覦太子之位的事天下皆知,而李淵是決意立嫡長子的,他的態度也從未改變。李世民不肯死心,眼見他勢力大成,齊王李元吉曾想趁李世民去他府上時將李世民殺掉,以保大哥尊位,卻被李建成極力阻止。

    之後東宮屬臣魏徵也曾力勸李建成誅殺李世民,並再三為他獻計,也被李建成一一否決。李建成這麼做或許是因為宅心仁厚,又或者是因為他已經是太子,名份已定,不想做那惡人,總之他不肯做決的結果是被李世民害了。

    李世民在玄武門殺死李建成和李元吉後立即帶兵進宮,自己先不出面,而是由尉遲恭去見天子,扮黑臉軟硬兼施地迫使李淵承認現實、交出權力,待李淵無奈同意之後,這才親自出面,跪地大哭,向父親請罪,來了一出父慈子孝的好戲。

    說起這尉遲恭,也絶非演義中的大老粗形象,此人有勇有謀,力勸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的是他,射死齊王李元吉的也是他,恫嚇李淵交出政權的還是他,他是玄武門之變的真正策劃者和實施者,至於秦瓊和程咬金,只是參與者之一罷了。

    李世民誅殺太子和齊王之後,就把父親李淵軟禁起來,但名義上李淵依舊是一國之主。拖了一段時間,才上演禪位把戲,他這麼做就是為了不想擔上篡位的惡名,要努力營造一副父子相授、名正言順的模樣。

    太平公主對楊帆的答覆,顯然是說兵諫之後就模仿祖父李世民的手段,對母親實施事實上的控制,過段時間再讓她禪位,這樣既能保證兵諫真正達到效果,又不至於擔上逼母篡位之名。

    楊帆知道太平對她兩位兄長的影響力,她既然這麼說了。一定能說服太子和相王,這樣就能避免兵諫後武則天反攻倒算的可能,但是要這麼做還有一個繞不過去的人,那就是梁王。

    眼下兵權還掌握在武氏一族的手中,要兵諫就必須要得到武家的配合。而武家會同意這麼做嗎?

    太平道:“梁王那裡,我會去做說客。武氏一族對二張也是深為忌憚。我想他會同意實施兵諫的。”

    楊帆道:“但梁王同意的。只能是誅殺二張,他是不會同意對天子有所不利的。”

    太平道:“天子是太子、相王和我的生身母親,作為兒女,我們本來就不可能對她有什麼大逆不道的舉動。至於說讓母親交出政權,眼下來看,如果沒有二張這個變數。母親交出權力也不過就是一年半載之內的事情,這一點武三思很清楚,那麼我們提前一些時日,他又能堅持什麼?皇位已經跟他無緣了。他就不想與我李家緩和關係麼?”

    楊帆思索了一下,輕輕點點頭,道:“嗯,這件事妳儘力而為吧,只有武家同意,我們才能在軍隊中動手腳,這個盟友必須要拉過來,為了達到這一目的,許諾他們一些好處也在所不惜!”

    太平深以為然,點頭道:“二張那邊,我們要不要拉攏些人過來?”

    楊帆想了想,搖頭道:“不妥。二張根基尚淺,他們身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位高權重的,這些人依附二張也是首鼠兩端。另一種是二張一手提拔的,這些人發跡的時間還短,有些尚未掌握重要權力,有些雖被二張安插到了重要職位上去,剛剛到任也只一兩個月,還不能控制那些要害部門,於我們既無危脅,也無幫助。”

    太平公主想了想,不得不承認楊帆所說的大有道理。如今要實施兵諫,她總會不自覺地想起祖父當年發動的玄武門之變,並從那次成功的兵變中檢討得失。

    當初李世民覬覦皇位時,太子李建成雖然不肯採用極端的手段對付他,但也並非沒有採取措施防範,他一面壓制秦王府的發展、削弱李世民的勢力,同時還和李世民一樣,向對方採取了滲透和拉攏的手段。

    只不過,李建成拉攏的是李世民的心腹大將,而李世民拉攏的則是李建成手下官職較低卻掌握關鍵性權力的那些人,比如看守玄武門的守將常何,所以李建成一無所獲,而李世民卻一再成功。

    兩者為何有這麼大的差異?並不是李建成眼高手低,能力太差,而是因為他們的目的不同。李建成已經是太子,大義所在,如果他能成功地把李世民身邊的領兵大將拉攏過來,就可以兵不血刃地達到目的。

    可李世民不是太子,李淵也根本沒有更換太子的想法,他根本就沒有機會用正當手段上位,除非實行兵變,兵變最需要的就是守衛皇宮關鍵要害處的那些守將。兩者的地位和拉攏的目的不同,自然採用的手段也不同。

    眼下二張的勢力主要在宮中,如果太子、相王、太平公主和梁王幾大勢力聯手,就可以把持軍政兩界的絶大部分力量,進而發動兵變,確實用不著冒險拉攏二張身邊的人,一旦洩露消息,後果反而不妙。

    這些關節一旦想的明白,作為勾連李武兩家的關鍵,太平公主的思路便迅速明晰起來……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4-2-24 11:31
第一千八十六章 狡兔三窟


    武三思送走了太平公主,站在府門前略一思索,便喚過一名心腹家人,吩咐道:“你速去金吾衛,請河內王來府上見我,有要事與他相商!”

    那家人急急而去,武三思正要轉身回府,剛一回身,就見安樂公主打扮的花枝招展地出來,而他那個沒出息的兒子也亦步亦趨地跟在媳婦身後。武三思頓時白眉一皺,不悅地問道:“你們這是去哪兒?”

    安樂公主雖然驕橫,但是在這個公公面前卻還真不敢放肆,一見他正站在門口,安樂公主馬上站住身子,向他乖巧地福了一禮,嬌聲道:“公公,桓國公延秀在曲池設宴,相邀崇訓參加,兒媳要陪夫君赴曲池之宴。”

    昨日是梁王武三思夫人的大壽,所以武崇訓夫妻也趕回來,晚上就在梁王府住了一晚,武三思雖然不滿這個兒媳整天熱衷交際,可是一來兒子兒媳另有居處,眼不見心不煩,二來他也清楚這個兒子對媳婦有多聽話,便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武三思本來還想叫長子到書房裡共同商議一下這件大事的,眼見兒子顛顛兒的陪著娘子離去,也就懶得叫他了,這個兒子還當真不夠爭氣,可仔細想想,他幾個兒子又有哪個立世成器的?

    一時間,武三思不禁心灰意冷起來:“罷了!休說這江山我已經失去爭奪的資格,便真有本事爭來了,這幾個孩子誰有本事守得住?老夫已年近七旬,也幫不了他們幾年啦,還是保他們一份富貴榮華罷了。”

    一念及此,武三思更堅定了與太平公主合作的念頭。

    今天太平公主驟然登門,武三思著實有些意外,一般來說。除非是召開家宴的時候,而且有武攸暨陪同,否則他這個弟妹是從不登門的,今天太平公主不但來了,而且沒有武攸暨陪伴在側,武三思便有些意外。

    待他把太平公主請至堂上坐下,向她問起來意,太平公主向他稍作試探,便開誠佈公地說明來意,倒把武三思嚇了一跳。

    憑心而論。武三思對眼下的形勢也感到棘手,武則天纏綿病榻,已經很久不見外臣了,對兒女、侄子們她一概不信任,反把二張當成了親人。武三思也是頗為擔心。

    他倒不相信二張敢矯詔稱帝,二張怎麼也不至於蠢到那個程度。可是這不代表二張什麼手腳也不會做。武則天如此高齡。又疾病纏身。明顯不太樂觀了,這個時候二張會不考慮一下自己的前程?

    二張已經和武李兩家都結了仇,他們會這麼老實地等著武則天咽氣,然後乖乖滾回張府,等著武李兩家和他們算李重潤、李仙惠和武延基的舊帳麼?絕不可能!就算二張肯,依附在他們身邊的那些人也不肯。

    他們一定會尋求自保。想要自保那手段就多了,他們可以矯詔,讓相王李旦繼位,他們害死的是李顯的兒女和武家的人。如果他們立下扶保李旦稱帝的功勞,李旦投桃報李,自然可以保住他們的富貴。

    如果他們不捨得權力,他們還可以矯詔,越過李顯,立李顯的幼子李重福繼位稱帝,李重福年僅七歲,如果他們立李重福為帝,再從遺詔上把自己兩兄弟任命為顧命大臣,那就挾天子已令諸侯了。

    是不是二張有了武則天的“遺詔”,武李兩家就一定會遵從?那當然不見得,武李兩家完全可以聲稱遺詔是偽詔,拒不受命,可那樣一來,他們就得背一個不奉詔的亂臣賊子之名,再想洗刷這罪名也是千難萬難。

    而且,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的立場目前很難確定,他一直只忠於武則天個人,對武李兩家的爭端、對武李兩家與二張之間的爭端置身事外,如果他相信武則天的遺詔,或者二張以天下兵權為誘餌爭取他的支持,那麼武李兩家能否推翻偽詔都很難說。

    如果二張夠聰明,再對楊再思、蘇味道等一班宰相們封官許願甚至許以王爵,對一些掌握著重要武裝的封疆大吏大力拉攏,宮中又有武攸宜給他們撐腰,先立幼帝再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二張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成了氣候。

    在此過程中,他武三思將如何自處?不錯,他也有被拉攏的可能,可是二張拿什麼拉攏他呢?他已經位極人臣,升無可升了,二張也不可能再給他更大的權力,那樣二張就是替他做嫁衣了。

    所以,作為武氏家族的當家人,他必須從長遠角度為自己、為兒孫、為武氏一族認真打算,他選擇的結果就是與李氏聯手。他和李顯是親家,而李顯一向平庸無能,如果他再有佐立新君之功,他就不會受什麼影響。

    至於姑母那裡,太平公主那番話他也聽進心裡去了。太平公主直言不諱地告訴他,實行兵諫以後,會促使女皇交出權力,武三思儘管很依賴他的姑母,卻也知道姑母確實撐不了多久了,這件事他早晚要面對。

    那麼,乾脆就誅殺二張,按照姑母這幾年來一直著手安排的佈局,由武李兩家共掌天下吧,無論誰試圖改變這一格局,都必須剷除,不管這個人是二張還是一手製造出這一局面的武則天本人!

    武李倒張聯盟,從這一刻開始正式形成了。

    ※※※※※※※※※※※※※※※※※※※※※※※※※※※

    夜色深沉,楊帆慢慢走到書房的西山牆處,身後跟著小蠻和阿奴,阿奴提著一盞燈籠。雪色泛光,所以大地比較明亮,那燈光便也並不顯眼。

    山牆下是一副五牛圖的壁刻,壁刻前面還有一口水缸,水缸裡本來植著睡蓮,但此刻正是冬季,缸裡只能看到微微溢出的乳白色的冰塊。

    楊帆伸手抱住大缸,向左用力一旋,那大缸轉動起來,周圍的積雪紛紛翻起,楊帆把大缸用力轉了三圈,又走到壁刻前,扳住中間一頭牛凸出的石質牛角,猛地向前一拉,石壁轟然一聲,中間竟吱軋軋地露出一個洞口。

    楊帆回首問道:“你們兩個可看清楚了?”

    小蠻和阿奴輕輕點了點頭,楊帆便從阿奴手中接過燈籠,率先走了進去。

    壘石堆砌的通道,一直沿伸向假山裡面,楊帆的聲音在石窟裡有些空洞:“看到這個把手了麼,你們進來之後,只要扳動這裡,入口就會封死,外面的人如果想挖出就不是一時半刻的事了。

    從這裡一直往前走,一共有三條道路。左邊這條直通距此兩裡有餘的一處湖畔,出口在一戶人家的井裡。右邊這條通向咱們宅子的側後方,出口在安樂公主府後牆外一戶民宅的菜地裡。中間那條通道通向鄭氏夫人的宅子,平時是封閉的,你們不用管。”

    楊帆介紹的很仔細,小蠻和阿奴對視了一眼,清麗的眉宇間隱隱帶著一抹憂慮。丈夫突然把她們喚來,帶著她們沿自家的秘道走上一遍,還這麼鄭重其事地介紹一番,她們如何會不擔心。

    她們知道自家府邸裡有暗道,不過卻一直沒有走過,也沒有瞭解過,今天還是第一次在楊帆的陪同下進入秘道。

    楊帆道:“這條秘道是由顯宗的高明匠人精心設計的,而且設計者也是各自負責一段,施工的人也是如此,因此知道整條秘道詳情的人只有我們三個。至於黃圓寶幫咱們家建造的那間密室,那只是個幌子,我根本就沒想啟用過,他畢竟給皇家造過宮室……”

    楊帆提著燈慢慢走在前面,聲音十分清晰:“如果需要用到這條秘道的時候,情況一定是十分危急了,你們帶領全家人避進這裡,可以選擇左、也可以選擇右,還可以分別從兩個出口離開。

    出口處所在的人家,都是我早就安排好的人,只要你們從這裡一出去,他們就會知道該怎麼做。左面這條出口的人可以安排你們去西域或南疆,右邊這條出口的人可以安排你們去扶桑或者南海。至於具體送你們去哪裡,還要視當時的具體情況而定。”

    小蠻顫聲道:“郎君,究竟出了什麼事?”

    楊帆回過身,向她微笑道:“你別擔心,沒發生什麼事,否則我還會帶你們來這裡慢條斯理地講這些事嗎?早帶著你們逃之夭夭了,呵呵,今天跟你們交待這些,只是以防萬一。”

    小蠻並未因此釋疑,執著地問道:“郎君,你我夫妻已久,我還不知道你的性情為人麼?別瞞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你想讓奴家防什麼?”阿奴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握住了楊帆的手,她的小手一片冰涼。

    楊帆暗暗歎了口氣,他也知道以這兩位娘子的精明,不是輕易就能哄騙過去的,眼下既然對她們做了一番交待,不吐露實情只怕她們是不肯善罷甘休的。可是對她們交待了一切,她們就不擔心了麼?

    楊帆心猶不死,故意用輕鬆的語調道:“我現在的確有件大事要做,不過……不會太危險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我還不懂?呵呵,真要說風險,什麼事都有風險,走在路上會遇到驚馬,坐在家裡會垮掉大樑,我只是一向未慮勝先慮敗,這才……”

    “郎君!”

    小蠻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柳眉挑起,漸顯英氣:“李唐的公主、武周的王侯,郎君何曾在意?吐蕃王城裡,郎君戲弄過贊普和大相;突厥薛延陀城,郎君周旋于十萬大軍之中亦遊刃有餘。這一次,究竟是誰,令你如此慎重?”

    楊帆沉默良久,輕輕答道:“女皇帝!”
1月23 發表於 2014-2-25 00:35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八十七章 磨刀霍霍

    又是一年年關將近,臨近年底時宮裡的人出出入入的也頻繁起來,置辦年貨的太監、紮綵棚的匠人、排練大型宮樂舞蹈各種慶祝活動的教坊司樂伎……,因之宮禁較之平時也鬆懈了許多。

    但是小年的頭一天,宮裡卻發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有個小太監突然跑去稟報上官婉兒,發現有人揣帶宮中物品出去售賣,上官婉兒聞訊之後馬上從內衛調了一隊人,由她的親信太監率領,至各處宮門嚴格盤查。

    結果他們從一些來不及走避的宮娥、太監身上搜出一些綾帛、香爐、頭面、書冊等器物。其實這些東西都不是太值錢的東西,真正貴重的東西他們也不敢竊賣,但是從宮中抄走一些東西,利用出宮的機會販賣,總歸是犯了規矩。

    上官婉兒大怒,但她並沒有把這件事稟報天子,一則小偷小摸這種事情沒必要稟報天子,二則天子近幾個月一直纏綿病榻,不但多日不上朝了,就連新年的幾項重大慶典也無法出席,這種小事自然更不可能去打擾她。

    於是,上官婉兒把這件事向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做了通報,督促他加強管理。因為負責把守宮城的是羽林衛,其中玄武門由名義上隸屬羽林衛,實際上直屬天子的千騎把守,其他各處宮門都在羽林衛的直接控制之下。

    正常來說,太監宮娥出入宮闈,羽林衛是要搜身的。只是這麼多年下來,這方面一直不是太嚴。說不定有些羽林衛士兵也是收受了他們的好處,故意放縱,所以太監宮娥們能挾帶出宮,他們是難辭其咎的。

    武攸宜很是懊惱,也只好吩咐手下加強盤查,些許小事,他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緊接著,次日小年。殿中丞吉頊巡察各處宮室時,又意外發現幾名羽林衛將士偷偷喝了酒,並於酒後上崗,執勤守護,吉頊大為不滿,這些人雖再三求饒,吉頊仍是鐵面無禮地把這件事告訴了武攸宜。

    到了臘月二十八這天。太常寺在宮裡排演儺戲,選拔了一百二十名小黃門扮演子,又從金吾衛裡挑選了幾百名膀大腰圓的將士扮演各路神仙妖怪,在排演驅儺大蘸之後,排練處又莫名其妙地起了一場火災。

    火災倒是不大,很快就被撲滅了。但是事後一查,是他們散去時驅魔的火種沒有完全熄滅才釀成的火災。參演的小黃門和金吾衛力士都受到了懲罰,可火災是在他們離開近一個時辰後才死灰復燃的,負責巡弋的羽林衛自然更少不了責任。

    於是,風聞此事的周利用、張廷等幾位御史便上了一道措辭嚴厲的奏章。曆數羽林衛管理不善的種種劣跡,要求朝廷予以查辦、進行整頓。

    如今武則天已經因病久不上朝。除了十分重大的事情也不再親自處理,這道奏章便落到了剛剛拜相的張柬之手裡。

    其實論資歷,剛剛拜相的張柬之沒資格搶在楊再思、甦味道等老宰相頭裡處理事情,可那幾位宰相都是怕擔事的人,這份奏章涉及到建安王、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他們不想得罪人,互相推諉之下,這份奏章自然就落到了張柬之的手上。

    張柬之倒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對這份奏章十分重視,馬上召來武攸宜,聲色俱厲地譴責了一番,次日就免去了幾個直接或間接需要承擔責任的羽林衛將官,調撥了幾個年輕有為的官員進入羽林衛任職。

    張柬之安排的這幾個人包括中台右丞敬暉,司刑少卿桓彥範,右散騎常侍李湛,散朝大夫王同皎、秘書丞薛思行、諫議大夫楊元琰,這些人一水兒的都是文官,好在唐朝文武官員互易角色極其正常,楊帆就是先武后文繼又從伍的,張柬之有此安排也不稀奇。

    這些人被張柬之安排到羽林衛,分別擔任將軍之職,本來一下子撤換、任命這麼多羽林衛的中級將領,必定會引起軍權在握的武家人警惕,只要武三思出面干涉,張柬之這次大規模的人事調動絕對難以成功,但是武三思對此居然保持了緘默。

    武攸宜因為御下不嚴,以致部下屢屢出錯,本就有些心虛,又得不到家族中掌握軍權的眾多親人支持,所以對張柬之的這番調整也就聽之任之了。

    武李兩家謀劃的兵諫,順利地展開了第一步。

    這幾個人分別擔任羽林將軍之後,馬上把一些親信家將引入軍中,他們不可能對羽林衛做大規模的換血行為,但是引進幾個親衛充作親兵,這是很正常的事,當初楊帆組建千騎,也曾把從未從軍的任威等親信侍衛安排到軍中。

    在這些中層將領緊鑼密鼓地籌備兵諫的時候,宮裡也在婉兒的安排下悄悄發生著變化,這些變化就在二張的眼皮子底下,但二人卻全無察覺,說起在宮中的底蘊,他們怎麼比得上經營二十年之久的上官婉兒。

    楊帆這裡也在悄然做著準備,楊帆找到馬橋,與他密議了一番,第二天馬橋就“病”了,一連多日他都告假在家。本來玄武門是由五位郎將輪流值守的,可馬橋生了病,他輪值的這一天就要有人替代。

    馬橋為此找到了陸毛峰,陸毛峰欣然應允,在馬橋告病在家的這些天,都由他代替馬橋戍守,這些假期當然是需要還的,那麼必要的時候,只要馬橋一“痊癒”,就可以反過來替陸毛峰值戍,這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避免陸毛峰出現在玄武門。

    楊帆做這番準備是經過充分考慮的,在他手下有五位郎將,其中黃旭昶、楚狂歌、馬橋以及獨孤諱之他都有把握能夠控制,只有陸毛峰當初是二張引薦進入千騎的,楊帆對他不能不提起幾分小心。

    其實陸毛峰在千騎的這幾年,與千騎一干兄弟處的極好,對楊帆也是忠心耿耿,可這件事太過重大,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做亡命一搏,一旦失敗,最好的結果就是亡命天涯,楊帆不敢冒險。

    如果陸毛峰依舊忠心於二張,哪怕只是為了報答二張的恩情,效仿關雲長來個“義釋華容道”,那都是楊帆不可承受之重,他不敢冒這個險,而且用些手段讓陸毛峰避開,也免得陸郎將難做。

    當然,如果兵諫當天恰好是陸毛峰當值,楊帆也可以安排幾個親信,在發動兵諫時先把他控制住,可那樣一來,兩人幾年來的交情就蕩然無存了,事後也很難再彌補裂痕,莫不如用些委婉的手段讓他迴避。

    ※※※※※※※※※※※※※※※※※※※※※※※※※※※

    二張這些日子一直守護在武則天身邊,在詢問御醫,獲悉武則天情況不妙後,他們更是連夜把武則天遷居到迎仙宮,調來他們的心腹,控制了整座迎仙宮,宰相們想見天子必須經過他們的同意,就連內相上官婉兒不得他們允許也沒機會見到武則天了。

    太子這些天每天都扮孝子,跑到北門外守候,等著病重的母親召見,入宮侍奉,可惜他只能守在北門外,連母親寢宮的飛檐殿角都看不見。

    二張做出此等行為,只是因為對前途和未來感到迷茫所做出的本能反應,至於接下來他們該做什麼,其實毫無頭緒。這些天來,二張匯聚了一班親信,也在商量武則天駕崩後他們的出路問題。

    只隔一道帷幔,帷幔後面就是病重垂危、昏迷不醒的武則天,而帷幔外面,就是她晚年倚為感情支柱的兩位情郎,這兩個情郎正冷靜地討論著她死後該如何保全自己的富貴榮華。

    二張手下真正的死黨都是一群手高眼低的紈褲子弟,面對這種軍國大事哪有什麼辦法,就是張易之也只是比起張昌宗來顯得沉穩一些,面對這種國家大事他同樣有種狗咬刺蝟無從下手的感覺,以致商議多日,他們商量出來的儘是一些異想天開的主意。

    這時,張柬之對羽林衛中級將領做出調整的消息傳進了他們的耳朵,雖然對發生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的變化,他們有點燈下黑的感覺,可是張柬之的舉動卻引起了他們的警惕,二張更加不安了,馬上召集奉宸監的一班美少年“智囊”們商議對策。

    作為二張手下首席智囊,身材頎長、容顏俊美的樊樂遠氣勢洶洶地道︰“張柬之此舉必是針對咱們,奉宸令,人家已經屠刀高舉了,咱們必須得馬上應變。”

    張昌宗茫然道︰“這些天,咱們一直都在商量如何應變,可一直也沒理出個頭緒,你倒說說,咱們該如何應變?”

    樊樂遠道︰“奉宸丞,您是雲麾將軍、左牛千衛中郎將啊,您手下有千牛衛的上萬兵馬,而奉宸令則是司衛少卿,總理武庫、武器、守宮三署。聖人把這兩個職位交給你們,不就是為了以防萬一麼?

    咱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就由您下令調千牛衛入宮,由奉宸令打開武庫,將甲冑弓弩等一應犀利的武器下發,清理宮中原本的戍衛,由千牛衛入值宮廷,把整座皇宮牢牢控制起來,有重重宮牆為屏障,誰也休想打的進來。”

    張易之變色道︰“你這是做什麼,想謀反不成?”
1月23 發表於 2014-2-25 11:29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八十八章 謀莫難於周密

    張昌宗聽了樊樂遠的話,徬徨心虛地答道︰“這個……,自我擔任千牛衛中郎將以來,因為要侍奉聖人,我一共也沒去過幾次軍中啊,不曉得那些官兵是否肯聽從我的調遣。而且我只是一個中郎將,外無戰事,無權調動大軍……”

    樊樂遠道︰“這個好辦,御璽如今不是掌握在奉宸令手中嗎?只要奉宸令擬一道聖旨,以天子的名義調兵,誰敢違抗呢?”

    張易之沉不住氣了,厲聲再問︰“那麼我們調兵控制宮城之後又該如何呢?難道我們還能造反不成?”

    樊樂遠道︰“造反自然力有不逮,索性假天子之詔,誅殺心懷不軌的張柬之那些人,咱們總該做得到吧?”

    張易之道︰“張柬之背後乃是當今太子,你以為殺了一個張柬之,就能解了我們目前的困局嗎?”

    樊樂遠惡狠狠地道︰“那就連太子一起殺!”

    張易之冷冷地道︰“殺太子?你以為相王、梁王那班人會袖手旁觀?”

    樊樂遠並掌如刀,向下用力一切,面色猙獰地道︰“那就一不作二不休,把太子、梁王、相王還有太平公主那些人統統幹掉,到時候群龍無首,還不是由著咱們擺佈?”

    樊樂遠一番話,把他的美少年小夥伴們都驚呆了︰“這小子瘋了!”

    樊樂遠看看他們震驚的表情,曬然道︰“怎麼?你們怕了?這種事,當年來俊臣就想幹。而且他還真就這麼幹了,咱們如今有皇帝在手。只要再控制宮城,頒佈聖旨,大義在手,有什麼不能做的?”

    張易之連連搖頭,道︰“你以為他們會洗乾淨脖子坐在家裡等著咱們去殺?他們會不防備咱們?是你想殺就能殺的麼?你可知道一旦失手意味著什麼?異想天開!真是異想天開!”

    “慢來慢來!樊兄的主意未必不能一用!”同屬奉宸監的曹勝突然兩眼放光地道︰“誅殺諸王是不可能的,到時候他們那麼多的子佷統統造起反來,咱們只靠一支千牛衛絕對彈壓不住。不過,如果我們拉一派打一派呢?”

    曹勝環顧眾人。道︰“相王和梁王,都是已經無緣皇位的人,如果我們拉攏其中一派為咱們所用,答應捧他做皇帝……”

    張易之閉了閉眼楮,緩緩地道︰“你不要忘了,咱們曾經殺了武家的人和李家的人。”

    曹勝道︰“那又如何?利之所在,他們會放不下這點仇恨?何況。死掉的人是太子的兒女和魏王武承嗣的兒子,又不是相王和梁王的親生兒女。咱們只要控制宮城和皇帝,再和相王或梁王談判,以皇帝寶座為餌相誘,不怕他不乖乖就範。”

    眾人面面相覷,覺得曹勝的想法雖然大膽。卻也不無道理。順著他的思路想了想,張易之道︰“武家不行,武家的人掌握了京師大半的兵權,而且武家子佷眾多,個個身居高位。根本不需要我們,只要我們捧武三思上位。他龍袍一穿,立刻就可以把咱們一腳踢開!”

    張昌宗興奮地道︰“那咱們就找相王,如何?”

    張易之站起來,在殿上徐徐地踱了一陣,遲疑地道︰“梁王手中有兵權,太子手中有大義,朝臣雖各有擁附,但是自從狄仁傑死後,相王一派勢力大減。再加上太子之位確定後,相王為了避嫌,刻意同朝臣減少了來往。

    如今朝中各派勢力,以相王一派的力量最為弱小,就連太平公主都比他勢力大,咱們扶持他?就算他肯答應,那也太冒險了些,如果咱們有能力滅了太子和梁王,扶持相王上位,何至於身處如此尷尬的境地呢?”

    此言一出,眾皆啞然,計劃固然是好的,可說到底,他們沒有那麼強大的實力,皇帝不是他們想立就能立的,如果他們招攬相王,相王就算垂涎皇位,只怕也不會相信他們的能力,說不定反手就把他們賣了以取信太子。

    一時間,眾少年的商議又走進了死胡同,這時候帷幔後面忽然傳出幾聲輕微的咳嗽,一個宮娥驚叫道︰“聖人醒了,聖人醒了。”

    張易之連忙把手一抬制止眾人言語,壓低聲音道︰“此事容後再議,你們退下!”說罷,他故意把髮絲弄得凌亂了一些,好像衣不解帶侍奉君前,弄得十分憔悴的樣子,一溜小跑地衝進了帷幔……

    ※※※※※※※※※※※※※※※※※※※※※※※※※※※

    冬天的曲江,雪盡南坡,寒意襲人。

    站在芙蓉樓上,在晴朗的日子裡,可以看到遠處終南山上的積雪浮雲。

    楊帆推開窗子,沒有看向終南山,卻眺望著北方如嚴整棋盤般的城池。

    終南山,隱逸之地也,他現在正積極入世呢。

    火爐熊熊,沈沐可沒有楊帆那麼強健的體魄,這麼冷的天他有些受不了,楊帆一開窗子,寒風透入,正坐在爐前煨火的沈沐機靈靈便打了個冷顫,趕緊拿起皮裘裹在身上,這才舉步走到楊帆身邊。

    楊帆沒有回頭,只是迎著風雨,眺望著遠處宮城恢宏的氣象,感慨地道︰“誰能想到,在這一片安靜之下,一場巨變即將形成?此番我們若能成功兵變,或我大唐可以重現上國之雄了!”

    沈沐緊了緊裘衣的領口,閉緊嘴巴,待他適應了沖鼻而來的寒氣,這才開口道︰“顯宗這一遭打算衝在頭裡麼?”

    楊帆搖了搖頭,道︰“我仔細考慮過,若求一時富貴,儘管出頭,若求長久富貴,那麼做任何事,都該留上三分,不可鋒芒盡露……”

    他沒有把話說完,只是把目光落在芙蓉園中一株高大的樹木上。因為積雪壓覆,那棵大樹蒼老的樹幹已經裂開。搖搖欲墜於風雪之中。

    沈沐笑了笑,露出一絲欣然之意︰“一過完年,我就離開。”

    雖然顯隱二宗一向配合默契,但這一次,隱宗不打算涉足其中,不只沈沐要離開,隱宗的許多重要人物都要在政變之前離開長安。

    一旦顯宗參與的政變失敗,按照楊帆和沈沐之前的約定。顯隱二宗就要互換身份,明化為暗,暗化為明,那時楊帆將率領顯宗避居幕後成為隱宗,而沈沐則率領隱宗同政變後的勝利者接觸,成為顯宗。

    看到沈沐又打了個冷戰,楊帆笑了笑。順手關了窗子,沈沐舒了口氣,回到爐邊除去皮裘,楊帆也走回來,在火爐邊坐下,斟了一杯燙好的酒。沈沐道︰“臨行之前。我要提醒你一句,小心武氏趁火打劫。”

    楊帆安詳地一笑,道︰“這一點不用我們操心,張柬之已經想到了。在南疆,我和那老傢伙打過交道。此人老謀深算,心機頗深。這種事他怎麼會想不到呢?他不只防著武家,對我也不是絕對的信任呢。”

    沈沐忍不住笑起來,道︰“誰叫你當初和武家走的那麼近,如果我是張柬之,國運家運盡付於一役,我也不敢對你絲毫不做防備啊。呵呵,他要怎麼做?”

    楊帆道︰“這一戰,策劃並主持兵諫的是朝中眾大臣,他們是兵變的主力,皇太子是號召天下的旗幟,通過他的大義名份聚攏人心,並在兵諫成功後主持大局。

    這幾次突厥入侵,皇帝都是以相王為帥,命宰相為副帥,雖然真正掌權領兵的是副帥,可相王畢竟是名義上的最高統帥,直到如今,相王擔著的軍職還沒有解除呢,他現在可是南衙諸衛官兵的最高統帥……”

    沈沐強調道︰“只是名義上的。”

    楊帆道︰“名義上的最高統帥同樣是一種大義名份,如果皇帝已經對政權失去控制,控制著大半兵權的武家又承認他的身份,那麼,他就能號令戍守九城的各衛兵馬,維持兵諫時整個京城的安定。”

    沈沐眯著眼楮想了想,輕輕點點頭,道︰“繼續。”

    楊帆道︰“太平公主是女流,行動不會那麼引人注意,所以這段時間,就由她居中聯絡,奔走各方,做為太子、相王和梁王各派之間的聯絡人。”

    沈沐點點頭,道︰“京都兵力,分為南北兩衙。南衙本應由宰相們號令,現在有張柬之、崔玄暉兩位宰相,再加上相王這位南衙名義上的最高軍事統帥,武家也不從中作梗,南衙應該可以掌握手中了。那麼,北衙呢?”

    楊帆道︰“北衙複雜一些,北衙諸衛兵馬,大多掌握在武氏家族手中,駐紮於宮城北側的玄武門外,這些兵馬,武三思和武懿忠可以控制大半。其中直接戍守宮城的是羽林衛,羽林衛不在武三思和武懿忠的控制之中。羽林衛分為三支力量……”

    沈沐微微一笑,道︰“你的千騎,就是一支獨立力量了?”

    楊帆點點頭,道︰“不錯,左右羽林衛大將軍平時可以號令於我,但我實際上直屬於天子,完全可以拒絕他們的軍事調動以及命令。那麼接下來就是左右羽林衛兩支力量了。左羽林大將軍是武攸宜,左右左為尊,他掌控著整個羽林衛,但實際上他能直接調動的只有左羽林衛,李多祚掌握禁軍、北門宿衛二十餘年,右羽林衛已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平時他遵從武攸宜的命令,可是關鍵時刻他若想抗命,武攸宜也奈何不了他。”

    沈沐輕輕舉起杯,道︰“互相制衡,層層牽制,女皇帝好手段。”

    楊帆道︰“可惜,手段太複雜,有時反而是致命傷。”

    沈沐呷了口酒,悠然道︰“不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位李多祚大將軍,也被張柬之策反了?”

    楊帆點點頭,道︰“沒錯!在二張和武李兩家之中,他會做何選擇,不問可知。”

    沈沐凝眸思索了片刻,恍然道︰“難怪張柬之對武家又用又防,武三思也肯答應合作,原來關鍵在這裡。”

    楊帆頷首道︰“到時候,張柬之會發動他安排到羽林衛中的幾個心腹將領,各率親信於玄武門匯合,由我打開玄武門放他們進來,隨即關閉玄武門以防武三思黃雀在後,而我安排手下守住玄武門,本人則隨他們一起行動。”

    沈沐笑道︰“這是以你為人質了,不過只要你沒有異心,一定會同意他們這樣的安排,從龍之功也有大小,既然都提著腦袋幹了,誰不想在太子面前露露臉。嗯……,南衙禁軍由相王統領控制九城,北衙禁軍由武三思統領彈壓軍中。那麼最大的變數就是左羽林衛了,而他們又有右羽林衛牽制著……,這樣的話,的確是萬無一失。”

    楊帆笑道︰“不知道是不是年歲漸長,經歷過的事情也多了,我現在從不相信萬無一失這一說,《鬼穀子》說︰‘謀莫難於周密,說莫難於悉聽,事莫難於必成。’我現在是深以為然啊。

    不過如此安排,兵諫成功的機會的確會大增。實際上,在整個兵諫計劃中所安排的手段,還不僅僅是我和你說的這些,有些防範措施連我也不知道。我能確定的是,這次兵諫成功的機會至少有七成,除非提前泄密,或者出現重大意外。”

    沈沐道︰“我們繼嗣堂的利益,可要利用這次兵變,務求爭取最大。”

    楊帆泰然道︰“這點當然是一定的。”

    沈沐笑起來︰“看樣子,我們隱宗還要繼續蜇伏下去呀!這杯酒,我敬你,祝你馬到成功!”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4-2-25 11:55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2-26 00:30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八十九章 漫長一日(1)

    新的一年到了,這一年,已經被喜歡改年號的武則天提前定好了一個年號︰神龍。

    這個年號,是武則天在病榻上想出並與病榻上決定的,武則天一直執著地相信改名可以改運,或許她是想冀由這個新的年號,改善她的身體狀況,讓她依舊如神龍一般夭矯而起,翱翔於九天之上。

    可是,她的身體並未因此改善,御醫在診治過她的身體之後,堅決反對她參加一系列的新年慶典,二張在向御醫充分瞭解後,也不得不加入勸解的行列。執拗的武則天只好向她的兩個小情郎讓步,放棄了參加新年慶典的機會。

    趁著武則天還算清醒的時候,一直沒有商量出一個好對策的二張也曾拐彎抹腳地向武則天問計,表達了他們深深的憂慮,但是武則天對此不以為然,她堅信她的身體會好起來,她並不覺得自己已病入膏肓。

    同時,武則天對她一手設計的武氏掌兵、李氏主政的武周帝國的未來格局非常自信,她不相信武李兩家會聯合起來反對她,只要武李兩家不能聯合,她一手設計的政體就是絕對平穩的,武李兩族互相牽制著,又怎麼可能有人會對二張不利呢?

    可是,人事難期,人心難測,她的縝密安排和防範,隨著她的老去和她對二張過度的縱容,已是漏洞百出不堪一擊,看似絕不可能聯合的武李兩家,因為二張的異軍突起破壞了他們之間的平衡。已經聯起手來準備圖謀她這位至高無上的皇帝了。

    武則天迫於身體狀況,取消或沒有參加大量的慶典活動。可是百官於大年初一朝覲天子的典禮她卻不想取消,她也不想避不出席。她清楚,這麼久不上朝,百官早已人心浮動,如果連這麼重要的典禮她都不參加,她對朝廷的掌控力將進一步萎縮。

    可是,幾乎長達一天的參拜,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即便是只坐在御座上一言不發,也是難以支撐下來的,於是武則天經過再三斟酌,將全部在京文武官員及皇親國戚、功臣權貴的參拜改為五品以上,之後又改為三品以上。

    饒是如此,她也沒有堅持到官員朝拜已畢,就虛汗淋灕地被迫退回寢宮休息。如此一來,她接受百官朝覲根本沒有達到效果,反而起了反作用,百官對皇帝的身體狀況愈加擔心,討論皇帝身後事已經成了一個公開的話題。

    在這種情況下,已經被無數人關注、被無數雙眼楮盯著的武則天又做了兩件事。引起了正積極籌劃兵諫的張柬之等人警惕,促使他們決定立即發動兵諫。

    不知是因為一個皇帝在病危之際本能的反應,還是武則天真的發覺了什麼,過了正月十五,武則天忽然下旨命千牛衛參與宮城值守。因新年期間調動不便,經張柬之、崔玄暉等人再三勸諫。她才決定緩行至正月以後執行。

    另外一件事是,她抱病接見了宰相楊再思,不知與他商議了些什麼,足足半日功夫,楊再思才從皇帝寢宮離開。

    如今張昌宗是左千牛衛中郎將,可以名正言順地統帥這支軍隊,而楊再思又一直阿諛二張,自認是二張門下,武則天這番舉動或許只是聽了二張的擔憂和告白,有意為他們增加一層保障,但對正密謀大事的武李兩黨來說,卻是心中凜凜。

    於是,“只爭朝夕”的張柬之斷然決定,馬上實施兵諫。

    可這馬上,也是需要各種準備的,所以他們從正月十六那天獲悉消息決定兵諫開始,又緊鑼密鼓地準備了五天,度日如年地苦熬了五天,這才開始正式實施。

    ※※※※※※※※※※※※※※※※※※※※※※※※※※※

    正月二十二日,大雪。

    正月裡,國事比較輕鬆,眾宰相們年紀都大了,所以輪流值夜於政事堂,這天是張柬之和崔玄暉兩位宰相輪值的日子。

    午後,白雪茫茫,下的愈發大了。

    張柬之走到廊下,看著滿園瓊瑤,舉起雙手抻了抻身子,張柬之正活動著身子,崔玄暉也從他的值房裡走出來,一見張柬之便笑道︰“孟將兄,你好清閑啊。”

    張柬之呵呵地笑了起來,道︰“正月裡政務不忙,可這班還是要坐的,一上午也沒處理過什麼事兒,閑的這身老骨頭都癢啦。”

    崔玄暉道︰“孟將兄,何不下棋消磨時光呢?”

    張柬之捋鬚一想,頷首道︰“使得。”便大步走向崔玄暉的值房。

    二人一進屋,守在堂上的兩個小太監便關了房門,引著他們繞過處理政務的正堂,拐進後面宰相休息的房間。兩人一路走去,臉上輕鬆的神情不知不覺便冷峻下來,再也看不到半點笑容。

    四人在臥房中站定,崔玄暉向兩個小內侍打了個手勢,兩個小內侍便推開後窗,窗外也是大雪紛飛,正有兩個人站在雪中,頭上肩上蒙了厚厚一層雪,只從身上袍服顏色可以看出也是宮中內侍。

    窗子一打開,內外四個內侍便行動起來,搭好腳凳,攙扶兩位老宰相從窗子裡出去,然後把事先準備好的兩件套頭連體斗篷披到他們身上,將他們頭面身體都遮掩起來。

    “兩位相公,請這邊走!”

    窗外的一個小內侍壓低聲音說著,引著張柬之和崔玄暉匆匆離去。留在窗外的那個小內侍個子很高,他神色肅然地對室內的兩個小內侍吩咐道︰“你們兩個回去,守在前堂,不可使人發現兩位相公已經離去!”

    兩個小內侍答應一聲,掩好了窗子。那高個子內侍抬起頭,看了看灰濛蒙的天色。頭上的積雪因而簌簌而落,他沒有說話。只是抿了抿嘴巴,便大步離去,看他模樣,正是高力士。

    雪,無聲而落。

    披著油布兜蓬的衛兵筆直地站在玄武門下。門洞下風向不定,雪花直往門洞裡鑽,撲得衛兵都眯起了眼楮。

    馬橋“病癒”了,他握著刀柄。緊張地在門洞裡踱來踱去。時而踱進陰沉沉的門洞,那便連他的身影也看不清了,時而又踱出來,雪色映得他的臉色一片鐵青,那不是凍的,而是因為緊張。

    時至此刻,他還有一種做夢般的感覺。遙想當年他只是一個混混噩噩度日的潑皮坊丁,連聽著鐘聲開坊門都是半睡不醒、眯著眼屎,就是這個小小屁民,今天竟然可以擔任這樣重要的使命,參與決定國運的兵諫。

    遠處,迷濛的大雪中。一輛輕車馳來,一看官幡是右羽林大將軍李多祚,馬橋目芒一縮,他等的車子終於來了,馬橋立即揮手道︰“開門。放行!”

    事關重大,兵諫的事情現在只有他這個郎將知道。手下的官兵還都茫然不知,所以馬橋格外緊張,以致聲音都有些變了調。好在士兵們並沒有起疑,一聽將軍吩咐,馬上就有衛兵趕上去,抬下門閂,拉開沉重的宮門。

    這時候,左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披著斗篷,帶著幾名衛兵,循著宮牆慢悠悠地踱到了玄武門城樓上,一眼看見城下馳來的輕車,武攸宜不禁驚咦了一聲,雖說這是北宮門,可是有資格在宮裡馳車的人實屬罕見,武攸宜心生疑慮,因在城上大雪茫茫,他又因年老目力有限,便想下城一查。

    “叫他們停一下!”

    武攸宜指著城下對侍衛吩咐一聲,舉步就要下城。

    “大將軍!武大將軍!”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大喊,武攸宜扭頭一看,就見千騎忠武將軍楊帆從城門樓裡快步跑出來。

    “哈哈哈,大將軍,這麼辛苦,還在巡城啊。”

    武攸宜指了指城下,問道︰“那是誰的車子?”

    楊帆向城下看了一眼,若無其事地道︰“哦!那是李多祚大將軍的車駕。”

    武攸宜哼了一聲,道︰“這老匹夫,好大的派頭,怎麼乘起車來了?”

    唐時規矩,文臣武將都是騎馬,只有極少數年紀實在太大行動不便的人才乘車或步輦上朝,比如張柬之。

    楊帆笑道︰“李大將軍當年征戰西北,趴冰臥雪的,得了一雙老寒腿,冬季裡腿病發作,吃不消啊。對了,大將軍,方才金吾衛武大將軍派人送信來,請大將軍您過去一趟呢,末將正要使人去尋找大將軍,這就恰巧遇到了。”

    這裡說著話,因為武攸宜對城下沒有進一步的指示,那本想下城喝令停車的侍衛也站住了,城門大開,那輛車子出城,沿著空曠的北城甬道揚長而去,雪地上只留下兩道深深長長的車轍。

    武攸宜聽了楊帆的話不由眉頭一皺,心道︰“武懿宗找我做什麼?”

    武攸宜和武懿宗兩個人都是王爺,而且都是統兵一方的大將軍,武攸宜對武懿宗有事情卻不主動登門拜訪,反而大剌剌地遣人送信的舉動頗為不滿,不過他性情遠不及武懿宗跋扈,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傷了和氣,蹙眉一想,還是決定走上一趟。

    武攸宜吩咐手下去把馬匹牽來,等了大約兩刻鐘,侍衛從馬房把馬牽了來,武攸宜便帶著一群親兵侍衛下了城,翻身上馬,亦自出宮而去。楊帆站在城上,向城下一望,馬橋恰從城下抬起頭來,二人目光一踫,大雪茫茫中銳利如劍。

    楊帆向馬橋點點頭,返身走向城牆的另一邊,牆外白茫茫的御道上,就見武攸宜率著一群侍衛正飛馳而去。

    楊帆站在城頭一動不動,片刻功夫,他的頭肩身上便蒙了厚厚一層白雪,彷彿一個雪人,而他卻依舊沒動,似乎他並不是在目送武攸宜離開,而是在等著什麼人來……
danchou888 發表於 2014-2-26 11:01
第一千九十章 漫長一日(2)


    武攸宜一行人漸漸消失在風雪之中……

    大約兩柱香時間之後,有一輛輕車在八名侍衛的護擁下從風雪中走來。

    八名侍衛俱著皮裘,看起來身寬體胖,他們沉穩地走在路上,中間的輕車速度也不快,就這麼一步步向玄武門走來。

    立在玄武門城頭的雪人忽然也動了,白雪簌簌而落,現出楊帆矯健剛勁的身形,他快步向樓梯處走去,很快就出現在城下,緩和了一下呼吸,沉聲吩咐道:“開門!”

    “吱軋軋軋……”

    沉重的宮門再度打開,雪花飄零而入,不知什麼時候起,風小了,雪也小了。

    宮門完全打開的時候,那輛輕車也到了宮門前,八名皮裘護衛從近處看,顯得更形壯碩肥胖。

    楊帆頭前開路,引著那輛車向內邊走去,守衛玄武門的千騎士兵有些納悶兒,這隊人馬入宮,將軍居然沒有搜查,甚至沒有驗看車中人的身份?不過,將軍大人既然這麼做了,他們當然不會多置一辭。

    車子在八名侍衛的護持下進了宮,很快在一處宮殿的後宮牆下停住,楊帆回身站定,那八名侍衛齊刷刷地脫下風帽,露出白胖無須的面孔,正是太平公主手下的那八個女相撲手。

    車簾兒一掀,身著玄狐皮裘的秀媚麗人俏生生地從車裡走出來,她披一件石青刻絲灰鼠皮的披風,頭戴秋板貂的昭君暖套,雍容俏皮,嫵媚動人。秀項上白狐風領簇擁著她潤玉勝雪的嬌靨,不可方物。

    “二郎!”

    太平公主向楊帆打了聲招呼,臉上帶著笑。不過她的笑容微微顯得有些僵硬,不知是凍的還是因為太過緊張。楊帆沒有和她客套,馬上介面道:“快跟我來!”

    車子被車夫驅趕到了殿角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裡停下,太平公主帶著八個女相撲手緊隨楊帆身後,繞到前面的殿門處。

    大殿裡空蕩蕩的,沒有什麼器物擺設,顯然是一座閒置的宮殿。殿上只燃著一盞燈,一個俏麗的身影正在殿上心神不寧地來回踱著步子。楊帆推門而入,急聲道:“小苗!公主到了。”

    ……

    掛著李多祚大將軍官幡的輕車出了宮城,先是駛上朱雀大街。急馳一陣拐進一座坊裡,等它東拐西拐的再從坊裡出來時,車上的官幡已經不見了,車子向南城駛去。坊裡又有幾輛馬車隨後駛出,分別馳向不同的方向。

    其中一輛馬車在城中轉悠了半天。這時正是大雪嚴寒天氣,路上行人稀少。所以很容易就能確定是否有人跟蹤。那輛車子在確認無人躡蹤跟隨後,就悄然駛入了張柬之的府邸。

    張府角門處早有人等在那裡,車子一到馬上打開門,讓車子直接駛進院子。幾個家人提著掃把出來,迅速掃清了從巷口到角門的車轍,隨即角門兒便輕輕關上。了無聲息。

    車子穩穩地停在張相府邸的後花院裡,車上走出兩個人來,兩人中都沒有李多祚,他們分別是本該今日在宮中輪值的宰相張柬之和崔玄暉。

    二人一言不發。神色冷峻地往堂上走,堂上早已人群濟濟,羽林將軍敬暉、李湛、桓彥範,以及相王府司馬袁恕己等人都已候在那裡,他們沒有一個人坐在椅上,都在焦灼不安地滿地徘,一見二人進來,眾人立即驚喜地迎上來。

    “張相公、崔相公!”

    “好了好了,兩位相公回來了!”

    “有兩位相公主持大局,大事可成了!”

    相王府司馬袁恕己沒有理會眾人興奮之下七嘴八舌的議論,他一個箭步沖到前面,迫不及待地向張柬之問道:“張相公,東西可帶回來了麼?”

    張柬之點點頭,從腰帶中小心地取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張,袁恕己將那張紙展開,紙上印著繁複的紋記和號碼,還有幾行墨蹟新鮮的文字。

    袁恕己看清上面鮮紅的政事堂大印和張柬之、崔玄暉兩位宰相的用印,欣然點點頭,把那紙張重新疊好,小心地揣進懷裡,對張柬之和崔玄暉道:“兩位相公,王爺已經等的急了,恕己這便告辭!”

    張柬之鄭重地點點頭,崔玄暉則道:“恕己,一路小心!”

    袁恕己急匆匆地走出去,堂上頓時肅靜下來,每個人都眼巴巴地看著張柬之。白髮蒼蒼的張柬之徐徐掃視了眾人一遍,只見眾人臉上有緊張、有興奮、有期待、有忐忑,唯獨沒有畏懼,他欣慰地笑了。

    張柬之神情肅然,聲音低沉而有力地道:“各位,成敗生死,就在今日了!”

    崔玄暉將雙手望空一拱,沉聲道:“願先帝在天之靈庇佑,唐皇社稷,複於今夜”

    敬暉等人神色激動地一起拱手,齊聲道:“願先帝在天之靈庇佑!”

    張柬之也和他們一樣雙手高拱,卻沒有跟著眾人一起說話,他閉著雙眼,聽著眾人的祈禱,似乎默禱了一句什麼,然後緩緩睜開那雙蒼老而銳利的眼睛,對眾人道:“諸君,分頭行動吧!”

    片刻之後,張柬之府上有幾路人馬,或車或馬逸散而去。

    ※※※※※※※※※※※※※※※※※※※※※※※※※※※※※

    金吾衛大營外設有三座哨營,成品字形三足鼎立,每營駐金吾衛兵士十人,哨營中各立一座哨塔,高十餘丈,可縱眺遠近十餘裡。

    只不過那是天晴氣朗時候,這樣大雪彌漫的天氣,而且又到了黃昏時分,武攸宜趕到哨塔前不足三百步時,才被塔上戍守的官兵發現。

    塔上官兵馬上發出訊號,哨營中的士兵聞警上前探問,一俟查明來人是羽林衛武大將軍,自然不敢阻攔,他們一面放行,一面用聲光訊號向後營發出警示。於是,在武攸宜趕到轅門前時,武懿宗已經迎候在那裡了。

    這麼大雪的天跋涉至此,武攸宜不免滿腹怨氣,不過一見武懿宗早就恭候於轅門,一臉笑容可掬的模樣,武攸宜的怨氣便也消散了,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埋怨道:“這麼大的雪,你究竟有什麼事找我來啊?”

    武懿宗哈哈笑道:“自然是有一樁大大的好事,你不要嫌漫天風雪的,跑了幾步路便埋怨自家兄弟,等你到了我的帥帳,明白前因後果,自然知道我今日請你來,是為了送你一樁大好處。”

    武攸宜納罕不已,忍不住狐疑地問道:“有什麼好事,你會記掛著我?”

    “看看,這麼說傷人了不是,虧得我胸懷寬廣,不跟你一般見識。”武懿宗笑吟吟地說著,卻避而不答“那樁好事”究系何事,只管領著武攸宜往帥帳走,到了帥帳處,武懿宗趕前兩步,伸手一掀帳簾,笑道:“請吧!”

    武攸宜見他故作神秘,好笑地搖搖頭,彎腰邁步踏進帳去。武攸宜一進帥帳,就覺帳內空空,唯有一人高踞帥椅之後,正低頭翻閱著什麼,武攸宜定晴一看,不由暗吃一驚,失聲叫道:“梁王!”

    武三思抬起頭來,一見是他,不禁笑道:“自家兄弟,稱什麼王爺,生份了。”

    武攸宜雖也是武氏家族的一員,但他一向只忠於武則天一人,不管是當初梁王武三思和魏王武承嗣爭雄,還是後來武氏家族與李唐宗室爭風,他都置身事外,所以和這班堂兄弟們交情很淺。

    如今武懿宗突然邀他相見,而梁王武三思居然也雪夜現身于金吾衛的軍營之中,武攸宜馬上就猜到出了大事。他下意識地攥住劍柄,轉身就欲沖出帥帳,武懿宗笑吟吟地站在一邊也不阻攔,外邊卻立即沖進十幾名持戈執刀的披甲武士,殺氣騰騰地將他圍住。

    因為一連十幾人沖入,在那帳簾掀而未放的間隙,武攸宜分明看到他的幾名親兵衛士直挺挺地站在外面,身周不下數十杆鋒利的長槍,已將他們團團困住。武攸宜不由籲了口氣,他知道:走不了啦。

    武攸宜鬆開劍柄,回過身來冷冷地看著武三思,問道:“你們想幹什麼?”

    武懿宗笑嘻嘻地走到他身邊,摘下他腰間寶劍,揚手一拋,便有一個士兵伸手接住。武懿宗攬住武攸宜的肩膀,一邊向前走,一邊道:“攸宜啊,咱們可是自家兄弟,還能害你不成?”

    武三思也離案而起,道:“不錯!咱們武家人,得齊心協力,才不能叫外人占了便宜。可是你呀,一直以來,跟兄弟們心都不齊。這一次請你來,就是怕你關鍵時刻犯了糊塗,幹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來,所以我跟懿宗商量了一下,特意請你來坐客。”

    武三思走到他的身邊,挽起他的胳膊,親熱地道:“走,後帳已經備下酒宴,咱們兩兄弟一邊喝酒一邊說,這個啞謎呀,為兄親口給你解開。說起來,咱們兩兄弟,可真是有年頭沒交心了……”

    武三思說著,向武懿宗遞了個眼色,把著武攸宜的手臂便往後帳走去,後邊幾名侍衛寸步不離地跟著。兩人剛剛離開帥帳,就聽“咚”地一聲巨響,武攸宜一哆嗦,隨即就聽鼓聲不絕,聲聲震耳,仿佛雪夜驚雷。
1月23 發表於 2014-2-27 01:11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九十一章 漫長一日(3)

    武攸宜久在軍中,一聽鼓聲就知道是聚將鼓,武攸宜心中暗凜:“此為京師重地,又是在正月裡,此時此刻,武懿宗突然擊鼓聚將,他想幹什麼?”聯想到武三思和武懿宗對自己的軟禁,武攸宜心中倏然生起一種不祥的感覺。

    武懿宗擊鼓聚將,各營將佐聞聽鼓聲不敢怠慢,紛紛披掛起來,急馳帥帳。一時間,眾將領紛紛趕到,唱名報進,須臾功夫,眾將便雲集帳下,帥帳內一片殺氣騰騰。

    這些將領中有些是武懿宗的心腹,事先已經得他面授機宜,是以十分鎮定,有些是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免心中驚疑,只是帥帳之中無人敢喧嘩,也不敢交頭接耳,只得肅立待命。

    後帳裡,果真擺下了一桌酒席,武三思咂摸了口酒,對武攸宜感慨地道:“這人吶,一輩子都在往前走,可往前去只有一條路麼?不是!你每走一步,都有無數個岔路口,走啊選啊,選啊走啊,可是不管選對選錯,都是無法回頭的。”

    武攸宜不明其意,如今已經被人控制,他也只好沉下心來聽著。

    武三思吁然道:“小時候,咱們武家也算是地方上的一個大戶,那時候我最想的,就是長大以後能謀個一官半職,或者在地方上成為舉足輕重的一位士紳。後來,姑母入了宮,可她只是個才人,我也沒有什麼想法。”

    “再後來,姑母做了皇后。我這時才從父親那兒知道,姑母其實跟咱們這些親戚並不和睦。我也就沒想著能成為皇親國戚。藉著姑母的勢力攀龍附鳳威風鄉里,可那時我也沒想過姑母會那麼狠啊……”

    武三思沉默下來,武攸宜還是不說話,不過他也想到了武家那段時間所遭遇的一切,冰冷的臉色慢慢緩和下來,輕輕地嘆了口氣。

    武三思沉默半晌,又道:“被姑母發配嶺南的日子,苦啊。父親整日提心吊膽。我也是衣不蔽體、食不裹腹,那時我就想著,只要能吃飽飯、穿上一件完整的衣服,那個做皇后的姑母一輩子都不要再想起我們來,那就是最好的結局。”

    “可是沒多久,父親就死了,都說他是水土不服。染疫而死。呵呵……”

    武三思抬頭看向武攸宜,眼睛有些發紅:“我沒想過報仇,真的,即便是到了今天。不管怎麼說,是姑母把我們從地獄裡又救回來,而且給了我們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我武三思有今天全拜姑母所賜,武家能有今天也是拜姑母所賜!

    姑母重用武家人,不是因為血緣之親,而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她想稱帝。她再也找不到比武家人更可靠的支持者了,她需要我們。可我們想過好日子,更要依賴她。所以,我跟姑母不親,可我不想害她。”

    武則天的父親是武士彟,武三思的父親武元慶就是武士彟的兒子,而武攸宜是武士彟的哥哥武士讓的孫子,他的父親與武元慶是隔房兄弟。關係較遠,所以當年不曾受過武則天的迫害,武三思的痛,他沒有感同身受的感覺。

    因此,聽了武三思的話,武攸宜不為所動,只是冷冷地道:“是麼?那你現在所做的一切,又算什麼?”

    武三思沉聲道:“算什麼?我都快七十歲的人了,你說我還能幹什麼?我只想為兒孫保留一份富貴榮華,不想他們再像我少年時一樣,過那饑寒交迫、隨時待死的日子!”

    武三思向武攸宜一指,厲聲道:“你也有兒孫,難道你不想為他們早做安排?姑母已經老了,她老糊塗了!她做了一輩子孤家寡人,臨到老了,她親近兒孫,我認了!親近咱武家人,我高興!可她拿著兩個外姓小輩當親人,那算什麼事兒?”

    武攸宜沉聲道:“你妄言了!”

    武三思大怒,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在帳中急急繞行:“張易之和張昌宗那兩個小輩,不是貪圖她賜予的榮華富貴,會以少年之軀甘心侍奉她這個皓首老婦?她縱有百般不是,我們武李兩家做兒女的、做侄兒的,頂多是不讓她當家,還能把她這個長輩怎麼樣?

    可她竟如此信重兩個外人,你說她不是老糊塗了是什麼?我武家掌軍、李氏秉政,共同扶保她一手創立的大周江山,這本是她一手制定的國策,如今她性命垂危之際,卻放縱二張把持宮廷!

    皇室子女、皇親國戚乃至六部九卿,諸位相公,全都不得相見,內外隔絶,二張可以為所欲為!她不是一家主婦,一家主婦如此信重外人,即便那二張炮製出一份假遺囑,我們還有國法可依,還可以告上公堂。

    可她是一國之君啊,還有誰能來維護正法、主持公道?二張一旦大膽妄為,釀出巨變,她一手締造的帝國將會怎麼樣?我武三思全家滿門又會怎樣?你!”武三思回首一指,冷笑道:“攸宜,你以為那時你能獨善其身麼?”

    武攸宜一動不動,只是手中的酒水微微蕩起一片漣漪……

    眾將畢集,武懿宗全副披掛,手扶利劍昂然於帥案之後,眾將齊齊抱拳,甲冑鏗鏘:“參見大帥!”

    “免!”

    武懿宗把手一揮,沉聲道:“本帥得到警訊,左千牛衛營中蠢動,似有異變,因此命你等立即出兵,圍住左牛千衛軍營駐地,防範警戒,禁止左千牛衛有任何舉動,如有抗命出營者,立即格殺,彈壓全營!”

    此言一出,不明底細的將領們頓時一陣騷動,當下就有一位將領質疑道:“大帥,我金吾衛與千牛衛皆為禁軍,如今出兵,對千牛衛以敵人相待,似乎不妥。不知大帥可有陛下虎符及政事堂的調令?”

    武懿宗瞋目大喝,道:“糊塗!左千牛衛是誰的人馬。你又不是不知道。實話對你說了吧,陛下已經為人所制,內外隔絶,不得相見,哪還有虎符可以傳出禁宮?我等身為天子禁衛,此時正該扶正卻邪、還我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正說著,後帳處嘩地一聲掀開帳簾,武三思和武攸宜並肩出現在那兒。武三思微笑著看著帳中眾將。側首對武攸宜道:“你看如何?軍心可用啊……”

    “請!”

    武三思向武攸宜肅手相請,二人又折回後帳。

    一邊走,武三思一邊道:“攸宜,為兄不勉強你參與我們的行動,何況,如果為兄真的失敗,只要還能保住你。也算是為我武家留下一脈香火,我只要求你待在這軍營裡直到事情有了結局。我會把你和你的侍衛關在一起,他們可以證明,你並不是我們的同黨,為兄這一片苦心,你還要多多體諒……”

    帥帳中。武懿宗道:“此番,就是羽林衛武攸宜大將軍發現了二張陰謀,這才一面調兵拱衛京城,一面急往梁王處告變。梁王與羽林大將軍同來本帥軍中調兵,宮城有羽林衛拱衛。我們就負責盯住牛千衛,避免他們攻城。驚擾聖上,震驚中外,誰有異議?”

    眾將都認得梁王武三思和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見此情景,再無異議,何況武懿宗瞪起眼睛,手已攥住劍柄,縱然還稍有疑慮的,這時也不敢多言了。武懿宗一見眾將沉默不語,立即抓起一支金批令箭,喝道:“鄭郎將,聽令!立即率你本部人馬,接管武庫,分發武器……”

    武懿宗和武三思事先早已商量明白,此時調兵遣將,一條條命令發出去,倒也是井井有條,一應將官紛紛領命出營,片刻功夫,外面便人喊馬嘶,金吾衛出動了。

    武懿宗眼珠一轉,又招手喚過一個心腹,壓低聲音道:“速派機敏些的斥候,去探一探玄武門的動靜,記住,多派幾個人,有什麼消息,隨時來報!”

    因為是冬天,天黑的早,再加上風雪瀰漫,天色陰沉,所以很早天就黑了,不過,宵禁的時間依舊是嚴格等到則天門上的漏刻“晝刻”已盡,這才開始擂響“閉門鼓”,鼓響六百槌,九城關閉,執金吾上街巡弋,嚴禁行人出入。

    其實這樣的夜晚根本不必等執金吾上街,寒風肆虐,大雪隆冬的,這種天氣誰會出來?可這時,偏有一個人影匆匆行走在崇仁坊的十字大街上。

    這個時候除了巡夜的人還能行走在街上,只有朝廷信使、婚喪吉凶以及疾病買藥請醫的急事,持有相關證明才行。當然,特權者雖然也可在宵禁後出門,但那是潛規則,畢竟不合法。

    眼前這個人就是出門買藥的,他叫楚才,是相府的人。蘇味道蘇相府上的人,蘇味道近來有些寒熱,還誘發了哮喘,相府本來有藥,只是恰好有一味藥不夠了,這才使人去藥房抓藥。

    身為相府家丁,楚才並不擔心有人攔路,他袖著雙手,縮著脖子,提著藥包,低頭急急而行,一路有人攔住問話時,這才出示身份,眼看著府門在望,楚才加快了腳步,但是前方道路旁突然竄出兩個人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楚才只道又是巡夜的,便不耐煩地道:“我是相府派出……”

    他話猶未了,後腦便挨了重重一擊,登時兩眼一直,昏厥在地,

    一個黑影把手一擺,沉聲道:“拖走!”

    楚才被人倒拖著腳,迅速拖離了大路,他的小指還勾著藥包,在雪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音。蘇味道府邸左右影影綽綽地冒出幾道人影,稍一停頓,又迅速掩於暗夜之中。

    與此同時,楊再思、韋承慶、韋嗣立、崔神慶、房融等二張一黨的重要大臣府邸左右,都有一些神秘的人影悄然活動的,他們的府邸已經被封鎖起來。
1月23 發表於 2014-2-27 10:16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九十二章 漫長一日(4)

    京城的宵禁是從二更天開始的,事實上在這寒冷的冬夜,一更天的時候街上就沒有什麼人了。

    二更三刻,張相府的府門大開,兩輛輕車從府裡先後駛出,在二十多名鐵甲侍衛的護送下急急馳去。

    坊門那裡已經提前打了招呼,小小坊丁也不知道宰相為什麼要深夜離坊,但宰相府發了話,他們自然奉行不渝,一見宰相座駕趕到,他們趕緊打開坊門,眼看宰相車駕出去,這才鎖了坊門,打著哈欠回去睡覺了。

    此時,他們決不會想到,明早起來,這天就要變了!而在今夜參與改天換日的人員中,就有兩個人曾經與他們一樣,也是一個坊的小小坊丁,只不過那個坊在洛陽。

    二更四刻,楊帆突然全副披掛地從城樓上下來,馬橋和呂顏、高初早就候在樓下,一見楊帆趕到,馬上迎上前去。

    呂顏、高初、黎大隱、張溪桐等人都是楊帆最早的班底,也是他最信任的人,為了這次行動,楊帆藉著張柬之整頓羽林衛的機會,對千騎進行了一番自糾自察,把這些人全部調入馬橋這一旅,加強了這一旅兵馬的控制。

    “集合兵丁!”

    楊帆一聲令下,訓練有素的千騎兵將迅速集合在玄武門下,這些兵士訓練有素,有些已經睡下,但楊帆一聲令下,他們就迅速著裝整齊趕到了城下,全部過程沒有超過半柱香時間,整個過程鴉雀無聲。

    全場肅立。朔風呼號,黎大隱和張溪桐率領一些心腹。站在千騎衛一旅之師的左右兩翼,冷冷地盯著肅立的士兵,防範有人異動,他們的手彷彿已經和刀柄鑄在一起,攥的異常用力。

    楊帆滿意地看了看黑鴉鴉肅立於前的千騎將士,沉聲道︰“諸位將士,本帥今晚有一樁大事宣佈!”

    ……

    張柬之和崔玄暉的輕車馳於朱雀大街,巡弋街頭的金吾衛將士事先都已得到武懿宗的吩咐。心中熟記著今夜不可阻攔的幾個人的名字,一見車頭挑著的燈幡亮明了張柬之和崔玄暉的身份,他們根本不曾上前阻攔,只是肅立路旁,目送宰相車駕離去。

    張柬之和崔玄暉的車駕一路行去,一直進入宮城範圍。楊元琰、敬暉、桓彥範等人已經各自集合了最可信任的心腹死士,各不下數十人。等候在那裡,兩位宰相一到,他們立即尾隨在二相車駕後面,馳向玄武門。

    隨在兩位宰相後面的隊伍越來越形壯大,最後匯聚了五六百人,人人披甲持戈。腰佩短刀,沿著夾城馬道,一路無一人喧嘩,只聽見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和甲冑磨擦的聲音,鏗鏘出陣陣殺氣。

    玄武門下。隊伍停下來,只見沉重的宮門緊緊關閉。城門巍峨,彷彿一隻蹲伏在那裡的洪荒巨獸。張柬之被人從車上扶下來,仰頭看了看城上,又與崔玄暉對視一眼,強抑激動,低沉地吩咐道︰“發訊號!”

    立即有兩個侍衛點燃氣死風燈,舉向城頭,先左後右,各轉三圈。城頭上突然也亮起一盞燈來,向著城下左右擺動了三次,隨即熄滅了。片刻之後,城門吱軋軋地打開,黑洞洞的城門口彷彿巨獸張開的大口。

    敬暉緊張地看了張柬之一眼,雖然對方打開城門,也就意味著沒有誘敵埋伏,因為如果裏邊的人對他們報有敵意,絕不會冒險放他們入宮,一定是緊閉宮門,此刻玄武門應該已在自己人掌握之中,可這黑漆漆的還是令人忌憚。

    張柬之長長地吸了口氣,沉聲道︰“隨老夫來!”他很清楚,他現在只能相信楊帆。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他已經不可能回頭,就算裏邊真有埋伏,就算這是龍潭虎穴,他也必須得闖一闖!

    “我先來!”

    楊元琰把刀往胸前一橫,搶先闖進玄武門,敬暉和桓彥範把心一橫,立即也率領他們的親信侍衛緊隨其後,李湛等人則把張柬之和崔玄暉護在中間,隨前軍而行。

    “張相公、崔相公!”

    前方忽然迎來一盞燈,藉著那微弱的燈光,看清後面站的人是李多祚,張柬之和崔玄暉繃緊的心猛然放鬆下來。如果玄武門守將楊帆有何異心,必然會先把李多祚拿下了,李多祚既然在此,玄武門當無恙矣。

    三個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李多祚道︰“兩位相公既已到了,末將就放心了,羽林軍可以立刻發動了!”

    李多祚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塊虎符,低聲喚道︰“承訓!”

    李多祚的兒子李承訓也是一身甲冑,急步迎上前來,李多祚把虎符遞給他,沉聲道︰“持我信物,速返軍中,告訴你趙叔、曹叔,還有你姐夫,依先前約定,嚴密防範右羽林衛,必要時候,可以兵戎相見,務必確保無一兵一卒殺至玄武門下!”

    “是!”

    李承訓答應一聲,自父親手中接過虎符,率領幾名虎賁急急離去。張柬之倒沒冷落了楊帆,兩人當初在劍南就打過交道的,此時相見,張柬之便向楊帆鄭重地拱手一禮,道︰“將軍與我等共謀大事,必將永垂青史!”

    手提燈籠的楊帆道︰“張相客氣了,此地已準備妥當,時間緊迫,我們馬上行動吧!”

    楊帆一語提醒眾人,張柬之馬上道︰“不錯!我們立即行動!”

    當下張柬之便急急分派起來,第一路由李多祚、李湛、王同皎率領,直趨東宮,去接太子,太子是此番行動的大義所在,這桿大旗必須得接來。

    第二路由張柬之、崔玄暉與敬暉、桓彥範等人率領,立即趕赴皇帝所居的迎仙殿。

    第三路由右羽林將軍楊元琰、左威衛將軍薛思行率領,陪同楊帆守住玄武門這道重要門戶,只等接來太子,便緊閉玄武門,由千騎守此要地,楊帆則與楊元琰、薛思行等人一起護送太子追趕張柬之。

    眾人分做三路,分別行去。玄武門前一點燈光又熄滅了,夜色深沉,雪光黯淡,只有玄武門城樓上的檐鈴鐵馬,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

    ※※※※※※※※※※※※※※※※※※※※※※※※※

    此時,皇太子李顯已經睡熟了。

    說起來好笑,今夜長安內外,也不知有多少人正磨刀霍霍、有多少人正奔走來去,烽煙已經燃起,可李顯這位“三軍主帥”卻還根本不知情,因為考慮到他太過怯懦,怕他拖了後腿,所以沒有人敢告訴他。

    可是李顯不知道,他身邊幾個心腹太監卻知情,這幾個人都是李顯被立為太子後,由婉兒選撥來侍候他的人。

    這幾個太監今夜都沒有睡,他們一直靜靜地守候在東宮門前,直到李多祚等人趕到宮門外,由王同皎和守在門內的太監對上暗號,他們便立即打開了宮門。

    李顯從房州回京後,很快就安排幾個女兒出嫁,其中新寧郡主看中的就是王同皎,所以王同皎是李顯的女婿,因為這層關係,和太子宮的幾名大太監內外勾連互通聲息的事情就交給了他。

    宮門一開,王同皎、李多祚、李湛等人馬上一擁而入,門口留下四名侍衛拔刀戒備著,宮裡大太監則引著他們闖進太子的居處。

    李顯沒有和韋妃同榻而眠,他那身體早已不能房事,可妻子正是虎狼之年,經常瞅見妻子幽怨的眼神他也不好受,所以晚上通常獨宿一處。

    此刻,李顯正酣聲大作,突然被人驚醒,李顯剛剛醒來,就發現幾個太監正扶著他,七手八腳地為他穿戴著衣冠,而他的女婿王同皎就站在榻前。李顯迷迷瞪瞪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同皎,你怎麼在這裡?”

    王同皎欠身道︰“太子,張相公和崔相公已經去迎仙宮面君了,小婿由李多祚大將軍和李湛將軍陪同,前來接太子去迎仙客共謀大事。”

    “啊!”

    李顯大吃一驚,登時汗濕脊背,他也不蠢,一聽王同皎這麼說就明白了。

    李多祚和李湛候在門口,一見李顯已經穿上袍子,馬上閃身進來,對李顯長揖道︰“天祐皇唐,北門南衙一致決定擁戴太子恢復大唐社稷,請殿下隨臣出東宮,率領眾臣,往迎仙宮剷除奸佞吧。”

    “大將軍……”

    李顯渾身亂顫,被李多祚的一席話著實給嚇壞了,以致說話都有些結巴︰“大將軍,這……這樣做,只怕不妥吧……”

    李湛頓足道︰“殿下,北門禁軍,一致效忠,機會難得啊!請太子速速入後宮共討凶豎!我等不顧家族,冒死至此,殿下千萬不可再遲疑了,時機稍縱即逝,再要猶豫下去,只恐玉石俱焚。”

    李湛說著向兩個手下一使眼色,等不及讓李顯整束好衣冠,便架起他向宮外走去。

    “出了什麼事?你們是什麼人?”

    隨著一聲厲叱,兩盞燈籠亮起,一道人影姍姍而來。來者是韋妃,她的居處和李顯的居處並不遠,這邊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她哪能聽不到,韋妃急急起身,披上件衣服就跑出來,一見有人攙著丈夫要走,不由大驚失色。

    王同皎一聽動靜,“鏗”地一聲便拔出刀來,一見那人是他岳母,衣著簡單,胴體若現,急忙收刀垂下目光,恭聲道︰“太子妃,臣等護從太子前往迎仙宮,會合眾宰相,誅奸佞、清君側,復我李唐江山!”

    事情緊急,實在容不出時間細說,王同皎說著,眾人已扶著李顯腳不沾地的向外面走去。韋妃聽了女婿這番話登時呆在那裡,一時也不知是驚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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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3 發表於 2014-2-28 00:26
第二十八卷 神龍政變 第一千九十三章 漫長一日(5)

    長安之北是禁軍諸衛的駐紮之地,諸衛之中以左右羽林衛距玄武門最近,在他們之前,還有一個千騎營。

    夜色深沉,羽林衛司馬閔雍伯巡營回來,摘了佩刀往案上一扔,便負著雙手徐徐踱起步子,似乎有些心神不定。陪他巡營回來的羽林將軍王大剛打個哈欠,正要回帳睡覺,見他這般模樣,不禁奇怪地問道︰“閔司馬,你有心事?”

    閔雍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夜色已深了,可大將軍還未回營。”

    王大剛笑道︰“不是說河內王相邀,去金吾衛了麼,說不定人家兩兄弟此刻正在對坐飲酒促膝長談,便是今夜不回來也有可能,你擔心什麼。”

    閔雍伯道︰“不可能,大將軍從不貪杯。而且,你也知道大將軍的為人,在軍務上,大將軍從不懈怠,怎會對咱們連個交待都沒有?就算他不回來吧,也該派個親兵回來報個信兒啊。”

    王大剛仍是不以為然,道︰“你呀,誰能對大將軍不利呢?再說,大將軍去的可是金吾衛,那可都是武家人的地盤。”

    閔雍伯哼了一聲,道︰“同室操戈的事很罕見麼?”

    這句話出口,他也覺得不妥,此言似乎有暗指武家不合的意思,他便咳嗽一聲,向王大剛招了招手。

    王大剛湊到他的面前,閔雍伯壓低聲音道︰“前幾日,陛下曾讓給大將軍下了一道密詔,吩咐他加強宮中的戒備。尤其是在千牛衛換防宮城之前的這段時間裡,否則你以為大將軍這些天為什麼每天都要到宮城裡去巡視?”

    王大剛吃了一驚。失聲道︰“竟有此事?”

    王大剛也是武攸宜的心腹,話已說到這裡,閔雍伯也不瞞他了,便道︰“正是,大將軍對陛下一向忠心耿耿,執行陛下的旨意從來不打折扣,你想他怎會驟然離開,放棄巡城的公務。且不對我們有所交待呢?我心中不安吶。”

    王大剛是一個純粹的武將,打仗固然沒問題,可這種勾心鬥角的事他就不在行了,他撓了撓頭,為難地道︰“那……咱們應該怎麼辦?”

    閔雍伯思量片刻,道︰“大將軍奉有秘詔的事,只與我交待過。聽大將軍那話音兒,京裡最近似乎不太平。我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我想這麼著,由我帶一隊人馬替大將軍巡視宮城去,你則去一趟金吾衛,大將軍沒事也不會責怪咱們多事。”

    王大剛雖然已經困了。可閔雍伯這麼說,他也只好答應。二人立即各整親兵,王大剛帶了二十多名部下,閔雍伯則帶了一個百人隊,俱乘駿馬。馳出轅門。

    兩隊人馬馳出轅門,前行二里。還沒等他們分道揚鑣,一南一北分頭行動,夜色之中突然響起一聲淒厲的銳嘯,銳嘯橫空,分明就是一枝響箭,二人不約而同勒住了戰馬,心中滿是驚疑。

    這時候,雪野中突然湧現出一隊人馬,因為有雪色反光,所以這夜裡不至於黑漆漆的不能視物,他們可以看清那些人影,黑壓壓的一片,一時也數不清楚。

    對方既然動用了鳴鏑,顯然是不怕暴露行蹤了,閔雍伯和王大剛實在想不出在營門口會遇到什麼事兒,閔雍伯低聲示意一個侍衛返回營中報訊,自己則帶領眾騎站在那兒,希冀弄個明白。

    夜色中傳來一個粗野豪放的聲音︰“哈哈,左羽林的諸位好兄弟,深更半夜的,這是要去哪兒啊?”

    閔雍伯聽那人聲音有些耳熟,一時卻想不起是誰,便厲聲問道︰“你是誰?”

    那人哈哈大笑,笑聲中閔雍伯身後突然傳出一聲悶哼,閔雍伯扭頭一看,受他吩咐回營報信的那名侍衛剛剛馳離大隊人馬,就一頭從馬上栽了下去,在他附近並無人影,分明是受了弩箭一類武器的攻擊。

    隨即,在他們身後的雪地中,也有一排人影突兀地站起,一步步向他們逼近過來。閔雍伯手下一干人等不安起來,閔雍伯的馬急躁地轉了兩圈了兒,閔雍伯輕拍馬鬃,安撫著胯下的戰馬,沉聲道︰“不要亂,肅靜!”

    閔雍伯情知不妙,可他分明已經被包圍了,正面逼近的那群人俱都是長槍大戟,排著整齊的隊伍,身後包抄過來的那些人都平端武器,雖然看不甚清,可是從他們的動作身形來看,分明都是軍弩。

    眼下這個距離,閔雍伯的人馬只有一次加速衝鋒的時間,可是現在對他們而言,有著太多不利的條件。一來這是深夜,而且遍地大雪,全力衝刺馬速也不快;二來,他們佩的都是短兵器,對方不是長槍大戟就是勁弓硬弩,就算他發起衝鋒,也絕對討不了好去。

    而且,這些人雖然敵意明顯,可他怎麼想,也不覺得對方會不問青紅皂白就痛下殺手,因而也生不起拚死一搏的勇氣,這一來雙方就越靠越近,等到對方的槍戟兵逼近,他們已經失去馬匹加速的有效距離,就更沒有動手的想法了。

    對方的人馬站住了,只有一名佩刀將領獨自上前,行到近處,閔雍伯才看清來人,這人乃是右羽林將軍野呼利,右羽林大將軍李多祚的女婿。閔雍伯想到武大將軍所接的秘旨,臉色便開始發青,說道︰“野呼利將軍,你們這是幹什麼?”

    野呼利若無其事地拍打著刀鞘,朗聲道︰“二張蠱惑天子,禍亂朝廷,北門南衙各路禁軍,在太子、相王及諸位宰相統領下,已殺進宮去誅除奸佞了,閔司馬,這趟混水,你可淌不得。”

    王大剛氣的臉皮子發紫,怒聲道︰“我們大將軍呢?”

    野呼利狡黠地一笑,道︰“他呀,正在河內王那兒做客呢,你們放心,武攸宜大將軍安然無恙,梁王殿下正陪他吃酒。”

    閔雍伯與王大剛一聽,心中更是驚駭,武三思和武懿宗也參與其中了?難怪野呼利敢誇口說北門禁軍、南衙禁軍俱都響應太子兵變,有太子、相王和政事堂眾宰相牽頭,又有武家暗中響應,可不就是舉朝皆反了麼?

    王大剛緊張地對閔雍伯道︰“司馬,咱們怎麼辦?”

    閔雍伯看看四下里虎視耽耽的右羽林兵士,澀聲問道︰“野呼利兄,你想怎樣?”

    野呼利道︰“請二位至我軍中歇息,天明即得自由,不知二位意下如何啊?”

    閔雍伯攥緊馬韁,一時取捨不定,只覺掌心全是汗水。

    野呼利舉了舉手,四下裡的槍戟兵立即踏前三步,整齊的腳步踏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令人心寒的聲音,與此同時,後方與他們始終保持一定距離的弓弩手也同時一動,擺出了進攻的架勢。

    王大剛提著刀,急呼道︰“司馬!”

    閔雍伯咬咬牙,沉聲道︰“棄械!下馬!”

    ※※※※※※※※※※※※※※※※※※※※※※※※※※※※※

    李顯衣衫不整,連靴子都沒穿好,厚暖的外袍自然也沒穿上,他被人架著腳不沾地的將到宮門處,迎面一陣冷風吹來,李顯機靈靈地打了一個冷顫,迷迷糊糊的頭腦忽然清醒過來。

    他想到了母親的鐵血手腕,想到了母親強大的掌控力︰“今夜兵變真能成功嗎?雖然二張的權柄一日盛似一日,可他們還能當皇帝不成,我是太子,我的太子之位沒變啊!母親已病入膏肓,這皇位唾手可得,我何必冒這個風險?”

    李顯左右看看,只見李多祚、李湛等人個個神色激昂,李顯心想︰“這些人趁母皇病危發動兵變,所謂誅殺二張扶保大唐,不過是貪圖從龍之功罷了,孤名份早定,只要安份守己,這皇位一定就是我的,何必與他們一起冒險呢?”

    想到這裡,李顯突然掙扎起來,甩開扶侍他的兩個人,緊緊抓住宮門,不肯再往外走了,王同皎愕然道︰“殿下,您……這是怎麼了?”

    李顯哆嗦道︰“國家大計,自有母皇運籌帷幄,所謂兵諫,無異於犯上作亂,非臣子所為,孤……孤不能去!”

    王同皎一聽,額頭的青筋都蹦起來了,太子不去,他們不就真的成了造反了麼,沒有太子,何以服眾?消息傳出,只怕那五百捨了身家性命的壯士都要散去逃命了,大家不是都要完蛋麼?

    王同皎也不客氣了,臉紅脖子粗地對他岳父道︰“殿下,先帝以神器付殿下,而殿下橫遭幽廢,人神同憤,二十三年矣。今天地有靈,北門禁軍、南衙宰輔,同心協力,以誅二豎,復李氏社稷,請殿下立即赴玄武門,以孚眾望。”

    李顯兩腳蹬地,屁股後墜,雙手緊緊抱住大門,惶恐地道︰“奸佞小人自當誅殺,只是聖上龍體有恙,萬一我等興兵於內宮,嚇著她老人家該怎麼辦?孤不是要擔上不孝之名了嗎?依孤之見,你們還是暫且散去,咱們從長計議吧。”

    李湛一聽眼珠子都紅了,這叫什麼屁話,現在叫我們散去?已經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了,你當別人都是死豬嗎,現在散去無異於自殺!要不是這個膽小如鼠的蠢貨是當今太子,李湛已經一腳把他踢死了。

    李多祚站在一邊欲哭無淚,他沒想到,兵諫的第一個問題,竟是來自他們一心要扶保登基的皇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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