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盛唐夜唱 作者:聖者晨雷(已完成)

 
uuuuuuuuuu 2013-6-8 20:54: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531316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28 23:50
第399章 暗伏賊膽欲包天


    李隆基不在長安之中,這些俘虜,自然也不會押入京城。此時正值隆冬,這一千五百俘虜如何處置,也成了一個問題。葉暢事先與兵部、禮部、鴻臚寺都有所協調,他們被安排在長安西北的一處京軍馬場,在那裡用木板、帳篷搭起了臨時居所。

    聽說這些大食俘虜來了,長安遊俠兒有不少跑到這邊來看熱鬧的。他們這些遊俠兒,原本就好惹事生非,大食商人他們見慣了,但大食戰俘,卻不多見

    袁晁與袁瑛便混在這些遊俠兒當中。

    他們兄弟都是好結交豪傑遊俠的性子,這次在長安要呆上一段時間,自然少不得呼朋引伴。他們帶了些錢,出手豪闊大方,故此才一些時日功夫,身邊就有不少人跟著在稱兄道弟了。

    “瞧瞧,這夥大食人,一個個留著那難看的鬍鬚,還將自己用布裹著,都什麼模樣”

    “我見過回紇人,甚至見過波斯人,就沒有見過這麼醜的大食人……嘖嘖

    周圍的議論聲,袁晁與袁瑛都是充耳不聞,他兄弟二人神情有些詭異。

    葉暢不見他們,他的門房還將袁瑛給打了出去,對於二人來說,這可是奇恥大辱。就算葉暢未曾聽說過他們的名聲,不願意倒履相迎,也不當這樣

    他們都是光棍的脾氣,人敬己一尺,己敬人一丈,但若是人有辱自己一分,自己就想方設法都要給他掀翻回去的。莫看袁晁是小吏,手底下卻也有些不法的勾當,否則也不會和當初大海盜吳令光的手下有瓜葛。故此,哪怕對面是名聞天下的葉暢,他二人也沒有太多的畏懼。

    從敬到恨,不過是一點小事罷了。

    “你們說,這是為何,葉陟州這幾日,招請各方人等來此,觀看這些大食俘虜,莫非是想要展示自己的武功?”有人問道。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另一消息靈通者哈哈大笑:“聽聞,葉中丞要做一筆大買賣”

    “買賣?他堂堂中丞,還要去做買賣,豈不有失朝廷體面?”

    “換了二十年前或者如此,如今可不一樣,朝廷裡權貴重臣,哪家不做些商賈勾當此風原是葉中丞帶起,他做買賣,有何奇怪。而且他​​所為之事,利家利國,便是那些將錢財稱之為阿堵物的清高君子,也少有斥責者。”那個說做買賣之人道。

    “那是錢使得多的緣故”一刻薄的人道。

    眾人都笑了起來,葉暢在士林中的名聲說不得好,但奇怪的是,士林清流也不批判他。原因就在於葉暢捐資助學,長安城中的太學生、助教,可不知多少人拿了葉暢的資助。所謂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軟,得了葉暢這些好處,士林清流對葉暢有些做法,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任何時代皆是如此,那些掌握話語權之人,大多都得對著金錢、權力屈服,能保持沉默還是好的,甚至有人還會玩出兩面派的把戲,對不可能真正對付他的,百般謾罵,可對那些給錢與他的,跪舔狂拍。

    袁晁心裡如此想,與袁瑛交換著眼色。

    “別跑題別跑題,咱們方才說的,分明是葉中丞弄這麼多人來做什麼,你不是說大買賣嗎,究竟是什麼大買賣,難道說是要賣人?”眾人哄笑了會兒之後,有人將話題抓了回來。

    “正是”那買賣兄一拍大腿:“此事也與葉中丞經營邊疆的邊策論有關,你們知道,他邊策論裡提出開中之法,請商家在邊境囤田,種植糧食棉麻甘蔗,就近供應大軍所需軍資,而且還可以為商會所辦工坊提供原料。但這樣需要大量的勞力,故此,葉中丞準備賣了這批大食、河中俘虜,以此為資本,建起安西商會”

    眾人聽到這,不禁都絕倒:“果然是葉中丞一慣所為”

    大唐買賣胡人為奴婢是常事,雖然朝廷屢有禁止,可是也只是一紙空文。而且大唐胡人奴婢的地位極低,甚至比作牲畜,不得與良人通婚,故此,這些長安的遊俠兒對於這種情形,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走吧,我兄弟還要去拜訪一位友人,他隱居於南山之中。”聽到這裡,袁晁開口道。

    “你兄弟自去就是。”那些京中游俠笑著打發他們離開。

    他二人離了不遠,便歪入一片林子中。袁晁沉聲道:“六郎,你想清楚來,當真要做此事麼?”

    “自然要做的,不做此事,我念頭就不得通達”袁瑛冷笑了聲:“竟然不將咱們兄弟放在眼中,大哥,咱們在台州可是響噹噹的漢子,幾曾受過這等醃氣”

    “那行,咱們就給這位葉公製造些麻煩。”袁晁也笑了。

    與袁瑛笑的猙獰不同,袁晁笑中帶著股剽悍之氣。他們二人有一句沒一句聊著,絲毫不擔心自己此舉可能會招惹禍患。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遠遠望著俘虜營地燃起了火把,袁晁招了招手:“行了,咱們動身吧。”

    在那俘虜營中,葉暢看著沉默不語的齊亞德,嘆了口氣。

    “最後和他說,如果他願意將自己所知的​​大食軍制、陣列、操練、比校說出來,我可以在天子麵前為他美言,在長安城中,也少不得他的富貴。或許有一日,他可以回到家鄉去。”

    翻譯嘰嘰呱呱地將葉暢的話轉成大食語,齊亞德卻仍是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既是如此,那就算了吧。”葉暢見最後的勸說也起不到作用,當下便起身。他在這裡已經花費了一天時間,除了見那些有意收購奴婢的人之外,便是勸說齊亞德了。

    他起身離開,才走到門口,卻聽到齊亞德開口道:“你準備將我們怎麼樣,變成你的奴隸嗎?”

    “他說什麼?”這還是齊亞德第一次開口,葉暢向通譯問道。

    通譯譯過來之後,葉暢冷笑了一聲,原來這廝並不是要投降,還讓他白高興一場。

    “如你所想,你們將會在距離大食最遠的農莊與坑沿裡度過餘生,放心,你們將是很寶貴的財產,我們不會那麼早讓你們死去的。”葉暢淡淡地說了句,然後便出去了。

    葉暢與他的衛兵離開,齊亞德的木屋裡就只剩餘他一人。他抬起眼,看著葉暢離開的方向,彷彿是在深思。

    因為身份的緣故,他並沒有受到虐待,大唐給了他單獨的一間小院,還允許他保留幾個親兵使喚。

    夜色即將降臨,齊亞德來到了院子裡,看了看天邊,然後喊道:“哈立德,你過來”

    哈立德跑了過來,心中有些不解。

    他原本並不是齊亞德的親信,但當了俘虜之後,齊亞德卻把他弄到了身邊,時不時地和他說些話。哈立德心裡很尊敬這位將軍,但同時也對他會如此轉變困惑不解。

    “哈立德,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對你另眼看待嗎?”把哈立德叫過來,兩人就在門口,齊亞德低聲說道。

    別的幾個親兵都在院外,就只有哈立德在此,他不擔心話被別人聽去。

    “不知道。”哈立德老老實實地回應道。

    “因為你會說唐人的話語。”齊亞德凝視著他。

    “什麼?”

    “記住我在路上給你說的話,想辦法逃出去,你看這個。”齊亞德一邊說,一邊拿出了一個口袋。

    他身上的武器自然全部被收繳了,但是無論是俘獲他的李嗣業,還是唐軍的統帥葉暢,都沒有對他隨身攜帶的私人財物下手。故此,他拿出的小布口袋裡,裝著的全是五顏六色的寶石。

    這些是河中諸國國王為了賄賂他而準備的,寶石都相當珍貴,所以被他隨身攜帶。

    “你會說唐人的語言,帶上這個,逃出去後就可以說是來自我們大食的寶石商人,這樣,憑藉這些寶石,你可以在大唐生存,找准機會,回到我們的國家,把我讓你記住的那些話,唐人才是我們的最大敵人,如何打敗唐人,都帶給艾布總督,帶給阿拔斯哈里發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夠帶領著我們的大軍,來到這片土地之上,我真希望那一天來臨之時,我還沒有死去”

    齊亞德一邊說,一邊把那小袋寶石塞在哈立德手中。哈立德緊緊抓著這些寶石,眼中湧出了淚水:“將軍,真神會保佑你,你會長命的……但是,現在我們都是俘虜,唐人看守得很緊,我該如何逃走? ”

    “就像我想的那樣,任何一個國家,如果首都和平了太久,守衛首都的軍士總會有些懈怠。你看到今天的交接麼,那個唐人年輕將軍的部下,把我們交給了首都的衛戍部隊,而首都的這些軍士,一個個驕傲狂妄,卻遠沒有邊軍的警覺。我們會有機會的,你只要做好準備”齊亞德道。

    哈立德應了一聲,心裡稍稍有些懷疑,他們真的會有這樣的機會嗎。

    距離這處馬場約十里處的一座莊子,一個身著道袍的男子輕輕敲打著馬背,他看著周圍的十餘騎,微笑著道:“事情都記清楚了麼?”

    “記清楚了,莫傷人,只縱火。”

    “就是如此,我們要做的,不過是讓咱們的葉中丞莫要那麼驕傲,而不是往死裡得罪他。”那男子仰著頭,看了看東方:“出發吧。”

    如果不是背後那位的堅持,他並不想展開這次行動,但是拗不過那位,他只能像徵性地展開這次行動了。

    “殿下,雖然溫泉宮那邊的消息,天子似乎回心轉意,你急著壞葉暢的恩寵,但是……這等手段,未必真有效啊……”想著自己與葉暢曾經的交往,這名道士模樣的男子微微嘆了口氣。

    若能由著他的心思,當真不會和葉暢為難,放手使用葉暢,便能得一奇力臂助,而意圖敵視葉暢,只能給自己增加一個可怕的對手。但自己所侍奉的那位殿下,在別的事情上都聽人勸,唯獨在對葉暢​​這個問題上,卻是個聽不進人勸說的。

    這一隊人馬順著小道,自西南方接近安置俘虜的山谷。這條路他們是熟慣的,平時也常來,故此十里路不過是小半時辰的功夫,當他們趕到時,星光寥落,一輪彎月已經懸在天宇之上。

    他們遠遠地下馬,將馬身上易燃之物都取了下來,個個黑巾蒙面,在那道人帶領下,接近山谷。山谷中一片帳篷、木屋,就是他們即將襲擊的目標。

    “稍候片刻,東南風起了,天上將有云遮月。”道士看著天,緩緩說道。

    眾人抬頭往天上看去,月明星稀,萬里無雲,哪裡會有云遮月不過這位先生,甚得他們主上敬重,而且年紀輕輕之時,便已經聲名遠揚,被譽為臥龍、鳳雛一流的人物,他這樣說,總會有幾分根據吧。

    在山谷的東北山,袁家兄弟也已經到了。

    二人藉著月光,在山上盯著眼前的營地,藉著營中的火光,約略可以看到其中的人影行動。

    “都說葉暢會治軍,我看也不過如此,你看,有人在軍中縱酒,那些巡哨也走得亂七八糟,今日定然可以⊥葉暢好看”袁晁看了一會兒後笑道。

    他分不清楚這山谷中的兵士與葉暢兵士的區別,故此誤把這些軍紀不嚴的京畿禁軍當成了葉暢的部下。

    “哥哥說的是,依我看,葉暢這等人都能成為名將,哥哥和我便可以是名將中的名將了”袁瑛更是不服氣:“就這麼兩下子,竟然也能威震四夷,看來葉暢的名頭,都是吹噓得來的哥哥,有機會咱們兄弟也弄個將軍元帥噹噹……到時哥哥當天子,我當大將軍”

    他們在長安東站見著天子儀仗,原本就有嚮往之心,此時受了怨氣,又看到禁軍如此水準,不免就有些狂妄之語。

    “呵呵,背後說說,休到人前去提這些話。”袁晁聽得他魯莽之語,笑著搖頭道。

    就在這時,天空中突然刮起一陣風,然後,不知道是哪兒來的一團淡淡的雲,將月亮遮住,四周瞬間暗了下來。

    雖然營中有火把的光芒,但那可以照亮營中,卻照不得他們身邊,因此兩人就覺得有些不適。

    山谷的另一端,此時發生了微微的騷動。

    那道士說起風有云,竟然就真起風有云了

    他們看著道士的眼神就有些不對,道士自己卻雲淡風輕:“開始吧,記得草料的位置……無論成果如何,射完火箭之後,都隨我立刻離開”

    “是”眾人恭敬地應道。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28 23:51
第400章 明火執刃攔路前


    這些蒙面黑衣人紛紛取出行囊中的火箭,開始向著早就定好的目標準備

    道人卻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根本是沒有什麼意義的行動,雖然會給葉暢招來一些麻煩,可是更有可能讓自己陷入麻煩當中。但是那位殿下,為什麼就這樣堅持呢。

    就算天子再給葉暢一次風光的獻俘典儀,那又能怎麼樣,天子不可能完全信任葉暢,這是天子身份決定的,身為皇帝,怎麼可能完全信任一個臣子。可以說,現在的葉暢,對於那位殿下根本沒有什麼威脅,但那麼殿下卻偏偏就是固執

    看不開啊……

    也難怪,當了十餘年太子,眼見兩鬢斑白,看上去比起父皇還要老些,被逼得兩次離緣,每日都暗藏短匕毒藥在身——那位殿下,怎麼會不恨造成這一切的李林甫,不恨李林甫最重要的幫兇葉暢?

    自己倒是知道,葉暢與李林甫,也只是面和心不和,從葉暢並沒有完全繼承李林甫的政治遺產就可以看出。但殿下卻因為李適之、韋堅、皇甫惟明等心腹之死,恨葉暢入骨啊。

    道士神情恍惚之間,他的手下行事倒是於淨利落,轉眼間,完成了一切準

    十餘枝火箭射了出去,不等那火箭落下,便又是十餘枝火箭。

    三輪火箭射畢,道士及時回過神來,揮手示意:“走”

    他們轉身就離開,當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而這邊因為太過疏忽,所以在第一時間,竟然無人發覺此事

    由此也可以看出,在太平了幾十年之後,長安城中的禁軍是多麼疏忽大意,防備是如何鬆懈。

    “郎君,這般做,真的能給葉暢製造麻煩?”在回到他們拴馬之所,聽得營地那邊傳來的火聲和呼喊聲,一個蒙面人忍不住問道。

    “此處軍營,又不是葉暢管轄,能給葉暢造成什麼麻煩,最多是京營主官之間相互推託,或者就說是大食俘虜縱火……真正能給葉暢製造麻煩的,是楊釗。”道人道。

    “為何?”

    “如今京中,能壞了葉暢獻俘儀典的,並不是我們,是楊釗。”道人平靜地道。

    這次火起之後,葉暢第一個懷疑的,肯定是楊釗。道人研究過葉暢的性格,此人在勢微時還能忍,但有權勢之後,幾乎是睚眥必報。因此,葉暢絕對不會忍下這口氣,他肯定會向楊釗報復。

    此前他已經在東市威脅過楊釗之子,壽安公主甚至就把楊釗之子揍了一頓,楊釗那時不知出於什麼目的,將此事忍了下去,可是這次葉暢再報復,他如何還會忍

    道人之所以做這種在他看來沒有什麼意義的事情,也就是想著葉暢與楊釗再度鬥起來。

    就在那道人下令行動的同時,在一片營帳之中,那木屋小院裡,齊亞德將蠟燭擎起,點著了自己睡的被子。

    “將軍”哈立德有些膽戰心驚地看著他這行動。

    “去吧,出去,見到火起,你就大喊,放心,我不會死在這裡的,我還要看到你帶領大軍過來,殺死所有的無信者,奴役他們的男人,強佔他們的女人”齊亞德像只蛇一般,嘶嘶地笑著。

    哈立德一步步退出了木屋,退到了小院之外,再回頭望時,木屋裡已經開始向外冒著火舌了。

    “著火了,著火了”

    他怕再等下去齊亞德真被燒死,當下大叫道。

    幾乎就在他大喊的同時,周圍也是一片“著火了”、“走水了”的喊聲,哈立德愕然回望,發覺不知為什麼,唐軍軍營的數個地點,竟然也火光沖天

    “這……這……”

    他不禁茫然失措,在齊亞德的計劃裡,分明是點著他自己住的地方,然後乘亂再點著其餘營帳、木屋。此時正是冬天,齊亞德早就觀察​​過了,天於物燥,容易起火,而且這裡的唐軍紮營,比起葉暢行軍紮營要疏忽得多,對於防火事宜,根本就是做個樣子。

    屋子裡的齊亞德,看著火勢越來越大,臉上肌肉抽動著,很有些快意。

    唐人的邊軍雖然厲害,可是在他們腹心之地,卻這麼虛弱,竟然讓這樣一群只有花花架子的人,來拱衛他們的都城。

    哈立德會將唐國的虛實帶回大食去,自己的同胞教友兄弟們會捲土重來的,至於自己……

    或許就此被火燒死,也是一個很好的結果,總不至於被唐人驅使為奴。

    他琢磨著這個念頭時,突然間,門被推開,然後,奉他命令逃走的哈立德又風一般闖進來。

    “該死,你怎麼還沒有走,再不走救火的人來了,你就走不脫了”齊亞德暴怒,他指著哈立德大罵。

    但哈立德拉著他就往屋外跑:“將軍,快看,快看,唐營著火了”

    “什麼?”齊亞德沒有聽明白,被拉出去之後,才看到,唐營的西北方向,幾處火勢,沖天而起。

    “那是……草料救不了了”齊亞德想到自己看到的那些草垛,立刻做出了正確判斷。

    那裡堆著這個馬場千餘匹馬的過冬於草,這些於草被燒著,想要撲滅,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看起來,那位娶了宰相女兒的年輕將軍,在唐國之中,也不是都被人支持啊。”齊亞德喃喃地道。

    可惜,知道得太遲了。

    “將軍,這是機會,唐軍都去救火了,這是我們脫身的機會”哈立德拉著他,興奮地道。

    “蠢貨,你快走,你只是一個親兵,唐人不會注意你,如果我逃走,立刻就到處都是搜捕的追兵了”齊亞德推了他一把:“別忘了我的叮囑,快去,快去”

    “將軍”

    “快去,想辦法回去,我在唐國等著你”

    雖然哈立德還是不捨,但在齊亞德憤怒狠厲的目光下,他只能逃走。出了小院,看到原本應該有衛兵的警哨處都空無一人,忙著救火的唐軍,乘亂欲逃的俘虜,都亂成了一團。與那些俘虜不同,他早有準備,齊亞德甚至與他事先擬定了逃跑路線,因此,藉著陰影與混亂,他很快來到了軍營邊緣,然後翻過柵欄,鑽入一片茂密的莽林之中。

    馬場的東北角,藏在林中的袁晁與袁瑛目瞪口呆地看著營地。方才雲彩遮住了月亮,他們的注意力從遠處的軍營轉到了身邊的路上,因此分了會神,哪知道就這麼片刻的時間,軍營之中,竟然起了兩處火。

    一處靠外圍,他們白天望了,大約是軍營囤放馬場草料的草料堆,另一處則在軍營裡面,應當是重要俘虜所在之地。

    這兩處都是重要地方,竟然著了火……

    “哈哈哈哈”袁瑛大張的嘴巴里終於發出了笑聲,他搖頭著:“這就是大唐名將,這就是大唐精兵……兄長,咱們鄉里百姓,都不會犯這種蠢事吧

    “不對,火起得有些蹊蹺,似乎不是失火,而是有人故意縱火。”袁晁也笑了起來。

    無論是失火還是縱火,這麼短時間內,一把火燒成這模樣,都證明唐軍的外強中於。

    “用不著咱們親自動手了,看得著實爽快”袁瑛興奮地道。

    “嗯,想必明日,葉暢便要焦頭爛額了,他不是忙麼,就讓他更忙一些……咦,這風向……這幾向不對”

    袁晁原本在嘲笑葉暢的,但看了一會兒,他神情大變。

    時為冬日,刮西北風為主,而西北風在山谷中折了一下,變成了從西南吹向東北。故此那片火,並沒有完全衝著營帳而去,打了個轉兒,倒是衝著他們這邊山上來了。

    他二人只顧著看熱鬧,當發覺不對勁時,一陣大風起來,火借風勢風助火威,瞬間形成了十餘丈的火舌,從草料場那邊直接就刮到了山腳,然後轟的一聲響,山腳處的松樹等易燒之木,轉眼就成了一個個火團。

    風吹得這些火團,分出無數小火團,衝著他二人所在地飄了過來。

    草料場之火變成了山火,那問題就大了。山火燃燒,往往是跳躍的,他二人見勢不妙,轉身就逃,可是山火就跟在他們身後,直到他們翻過兩處山梁跳過一段山溪,這才到了安全處,驚魂未定向著身後看去。

    後邊的山上,全是火,倒是軍營裡的草料場火已經被撲滅了。不過那邊還是亂糟糟的,看上去不但沒有什麼改變,反而更加不堪了。

    “軍中俘虜乘機鬧事了。”袁晁判斷道。

    “葉暢的麻煩就更大了,哈哈……”

    兩人幸災樂禍歸幸災樂禍,但瞧那山火模樣,一時半會不會熄滅,甚至有可能燒到他們這邊來。就算沒有山火,想來天明之後,這裡也會大肆搜山,附近鄉民丁壯都會被徵發來。

    因此,他們藉著又出現的月光,悄然離開此處。

    二人不緊不慢走了兩里地,然後選了一個方向,準備繞回長安,次日早上就可以​​進城。但隱約聽得旁邊有什麼聲音,袁晁拉住袁瑛,低聲道:“躲起來

    二人躲到道旁,然後聽得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不一會兒,又有氣喘吁籲的聲音。他們心中一動,這樣的晚上,怎麼會有人在道上狂奔?

    從方向來判斷,來人似乎也是從馬場那邊過來的

    難道是通報火情求助的使者?

    但若是使者,肯定會騎馬,可這是人的腳步聲,而不是馬蹄聲。

    在二人心念轉動之間,便見一個人慌慌張張跑來,一邊跑,一邊還回頭張望,反而沒有註意到他們。

    袁晁與袁瑛對望了一眼,袁晁做了個手勢,袁瑛點了點頭,然後當那人跑到他們面前時,袁瑛猛然跳出去,攔腰便將那人抱住。

    那人“啊”一聲叫,嘟囔了一聲什麼,袁晁與袁瑛都聽不懂。待將那人摁倒之後,袁晁一腳踏在他的身上,獰笑著道:“擒著了,果然是個大食人,瞧這臉鬍子”

    “這廝倒是本領,竟然從馬場逃了出來——嘶,好大的氣力”

    兩人按著那大食人,結果都按不住,被那大食人險些掀翻過來,最後兩人撲上去,用膝蓋頂住對方腰間,才將對方制住。

    “我……我不是俘虜,我是商人,商人”那被抓住的大食人,正是哈立德,他結結巴巴地道。

    “笑話,當我們是傻子麼,就你這模樣,還是商人,分明是逃走的大食俘虜”

    “我真是商人,你瞧,我會說大唐官話,我會說”

    哈立德倒不是完全說謊,他曾經隨父輩來到大唐,在西域居住了兩年,又在長安呆過半年,故此能說一口結結巴巴的大唐官話。他一邊嚷嚷,一邊回頭看著這兩個將他抓住的人。

    這兩人模樣,不像是官兵,倒像是無賴遊俠兒,這讓哈立德微鬆了口氣。不過旋即他又緊張起來,大唐的無賴遊俠兒也不是好惹的,他們沒有軍紀約束,絕對很樂意砍他他的腦袋,將之送給官府邀賞。

    必須讓他們意識到,自己有比送去官府更大的價值,而且還要在他們搜出自己身上的東西之前

    “我真是商人,我在長安城中有住所,我……啊,對了,我還有東西放在住所裡,如果你們能幫我,我願意給你們一貫錢……不,十貫錢”

    “十貫?”袁晁與袁瑛嘿然笑了笑,神情甚是輕蔑。

    “一百貫我是大食商人,我家中在大食很有錢,我知恩圖報”哈立德嚷嚷道。

    若是袁晁與袁瑛當真是長安本地的無賴遊俠,肯定是將這廝扭送官府的,但是​​他二人不是,若真到了官府那裡,他們自己的身份如何解釋,為何此時出現在馬場附近,也是一個問題。而袁晁決意要攔截這個大食人,原本也有自己的主意,不會真將他送到官府去。

    “果真如此?”袁晁不緊不慢地問道。

    “千真萬確,我就是怕被認為是大食戰俘才跑的,只要能送我進長安,便可證明我身份。若那時我不能拿出錢來謝你二位,你們就當我是俘虜,送給官府就是”

    袁瑛是沒有想那麼深,只是看著兄長,等他拿主意。袁晁向他示意,兩人鬆手,放哈立德爬了起來。

    “若敢逃,定讓你死在此處”袁瑛嚇唬道。

    哈立德一邊整理著衣裳,一邊迭聲連道:“不逃,不逃,絕對不會逃……

    他心中也轉著主意,這樣單身離開,被唐人見著沒準就會懷疑是大食戰俘,眼前這兩個無賴既貪婪又愚蠢,似乎可以利用一下。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29 21:12
第401章 禍亂妖星聚長安


    “這廝是個騙子,他定然是戰俘。”

    看著前面一拐一瘸走路的大食人,袁瑛用家鄉台州話對袁晁道。

    他們帶著台州腔的官話,這大食​​人聽得懂,可若是單純的台州土話,大食人聽起來就困難了。

    “我知道。”

    “那哥哥還留他做甚,不如……”袁瑛做了個捅過去的手勢。

    “咱們來長安,除了公務之外,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袁晁哼了一聲:“莫要只知道打打殺殺,這大食人身上,定然有不少好處,先裝著信他,等把好處挖出來,再收拾他。如今可是在大唐,他一個大食戰俘,能有何為?”

    雙方都是各懷鬼胎,想著要算計對方,便保持了一個奇怪的平和局面。

    當他們回到長安時,天色破曉,三人都是疲憊不堪,混在人群中進城,卻沒有誰注意到他們。

    而此時,葉暢也得知馬場著火的消息,甚至還知道,看情形,似乎是有人故意縱火。

    如同那道人所料想,葉暢第一個懷疑對象,就是楊釗。

    “楊釗倒是有長進了,能施出這樣的手段不過器量還是小了,這樣的伎倆,終究是上不了檯面。”

    得知損失不大,特別是戰俘中重要人物並無損傷,葉暢很是輕鬆地點評道

    “總不能讓這廝得意,其人性格,慣於強取豪奪,若就此放任不管,他必然要得寸進尺,一步步試探中丞底線”

    在葉暢身旁進言的,乃是張鎬。

    如今張鎬在遼東,亦是風雲一方之人物,他與南霽雲、岑參,構成了葉暢離開之後的三人體制。雖然還有個羅九河,看似游離於這個三人小團隊之外,實際上卻也受著葉暢節制。

    但是葉暢已經有一年多時間未去遼東,故此藉著這次機會,將張鎬召到長安,也是讓張鎬向他當面匯報遼東的情形。

    “我料想一時半會是回不了安西了,準備在二月底去遼東轉轉,在遼東多呆些時間。”葉暢沒有接楊釗的話茬,那隱伏中的敵人想不到的是,葉暢根本沒有把楊釗放在心上,因為他所追求的東西,與楊釗所頑固堅持的東西,根本不是一回事。

    “二月底?”張鎬臉色微微一動,然後泰然自若:“中丞也當去看一看了

    “此次我會將南二哥調走,如今遼東我方佔據優勢,南二哥總嚷嚷著沒有立功的機會,我帶他去安西立功去。”葉暢緩緩地說道:“張公足智,我向來倚仗,也須請張公與南二哥一同前往。”

    張鎬沉默了會兒。

    他心中有些猶豫,葉暢這番命令是什麼意思,畢竟他在遼東做得很好,也做習慣了,突然間調往西北的安西,隱約間,他覺得這似乎是葉暢不放心他。

    葉暢又道:“安西在這一二年內,恐怕會有大戰,戰事之烈,只會比此前怛羅斯之戰更為激烈。我又要分心安西商會之事,須得得力人手相助。張公政軍二略皆是精通,故此人選非張公莫屬。此次大戰之後,朝廷必不放心我久鎮安西,會想方設法調我回中原,去我手中兵權,到時,安西之事,唯有依靠二哥與張公了。”

    “什麼,朝廷對明公猜忌,竟至於此?”張鎬吃了一驚。

    “漢臣而掌兵權者,唯餘我一人矣,而且我掌劍南、安西兩鎮節度,又有遼東行軍總管府,就算朝廷不猜忌,我自己為了避嫌,也當辭去兵權。”葉暢笑道:“只要你們依我方略行事,我掌不掌兵權,有什麼關係?”

    張鎬原本以為葉暢是懷疑他與南霽雲在遼東日久,怕遼東成為他們的地盤而做此計,現在聽罷,才知道葉暢考慮得更遠一些。他心中暗暗有些慚愧,開口問道:“那遼東之事,如何處置?”

    葉暢與南霽雲乃是結義兄弟,而且雙方是過命的交情,雖然最初南霽雲看他不上,可這幾年來,他對葉暢甚為敬服忠心。故此,葉暢調他回來甚至不用多言,但張鎬不同,張鎬是葉暢後來招攬的人才,私心比南霽雲要重得多,葉暢要調動他,就必須好生交待。

    “以張公之見,當如何處之?”

    “南八處,羅九河可代之,再以葉英替羅九河。至於我麼,如今遼東主要戰事,乃是沈溪之亂,北有安東都護府,不須我等過於操心,王昌齡可以代我

    “便依張公所言。”葉暢點了點頭:“二月底之後,到了遼東我再宣布此事,你先勿透露出去。”

    “是。”張鎬肅然道。

    遼東的安排,就在二人寥寥數語中定了下來,張鎬將話題又轉回當今的情形:“明公既然有此顧忌,在長安城中,就更需立威,不可令宵小猖獗。 ”

    “我知道,馬場之事,其實並不大,但這幕後指使,卻不可輕饒。如今我已經遣人去查了,只要捉到蛛絲螞跡,自然會算這筆賬。”葉暢道。

    葉暢對於馬場火案沒有怎麼放在心上,卻有人從此事中看到了有趣的東西

    王身為御史大夫、京兆尹,過去的一年可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果不是與陳希烈相互扶持,他這些官位,早就被楊釗藉機擼掉了。他原本的計劃,是結好葉暢,有葉暢這個外援在,他們在內便能夠安生,但是他兒子王準的猖狂,讓這個計劃泡了湯。

    失去葉暢這個外援,只靠著既無膽魄又無智計的陳希烈,王能撐到現在實屬不易。這也連帶著依附於他的親朋,也不得不夾起眉巴作人。

    他的弟弟王焊便是其中為最者,王之子王準之所以跋扈到被葉暢打斷腿的地步,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跟著這位叔父學樣。

    葉暢得到馬場火事的消息不久,身為戶部郎中的王焊便也得到了消息,他喜滋滋地來見兄長王:“兄長,可知那葉十一丟了老大的顏面否?”

    如今王仍是京兆尹,長安地界上的大小事情,少有他不知的。聽了自家兄弟的蠢話,他哼了一聲:“休要胡說,那馬場之火,與葉暢何干?”

    “不是溫泉宮那邊傳來消息,朝廷要為葉暢辦次大獻俘麼,此次可是俘得大食名王,前所未有,若真辦成了,那葉十一豈不又要風光一回打了楊釗兒子,對聖人揮拳頭,這都沒有事情,若真給他再風光一回,還不知道……”

    “休要聽這流言,若聖人真有此意,我豈會不知”王不奈煩地道。

    他心中對這個弟弟,實在有些無語,只有些小聰明,行事不仔細,為人卻狂妄,此前竟然還問一個術士任海川自己是否有王者之相,弄得王不得不替他殺人滅口。

    “兄長話莫說得滿了,依我見,聖人對兄長大不如前,此次巡幸溫泉宮,聖人便沒有帶兄長”

    “我為京兆尹,豈能離開長安城?”

    “那楊釗還是戶部尚書,還不是跟著去了溫泉宮。此人奸邪幸進之輩,聖人如今盡是寵信這等廢物,還有不被阻塞賢路的?”王焊不以為然地道:“兄長,你得當心些,楊釗沒準這時就在天子麵前說你壞話”

    “楊釗現在要對付的是葉暢,不是我”

    “兄長這話可就傻了,葉暢又不會入京為宰相,楊釗要對付的怎麼是他?”王焊噗笑道:“只為壽安公主打了楊釗的蠢兒子?”

    “蠢貨,休得胡言,滾滾”聽得王焊提起此事,王心裡就煩躁不安,自己這兄弟可真是蠢得可以,哪壺不開提哪壺,楊釗之子只是挨打,而自己的兒子,可是被打斷了腿

    “兄長,咱們的天子可不是什麼厚道人,若是一朝失勢,就是我們想滾也滾不了,可沒有一個葉暢庇護咱們”王焊翻著自己的兄長:“兄長若是沒有辦法,那愚弟我就來想辦法”

    他原本是興沖衝來,結果被兄長反复喝斥,憋著一肚子氣出去。在王宅外略一徘徊,然後便對車夫下令:“去金城坊刑宅”

    車夫聞言便駕車轉向金城坊,金城坊在城北,往南與西市隔著一個醴泉坊,也是長安城中繁華所在,拱衛京師的龍武萬騎軍,便有許多居住於此。王焊所訪者,乃是刑滓,便一向與龍武萬騎軍士結好。

    到了刑家,也不必通禀,王焊直接入門。院子裡正一片哄笑之聲,酒氣滿盈,叫聲嘈雜,有人在划拳,也有人在放歌,還有人大冬天里赤著上身,在院子裡擺弄石鎖、兵刃。

    王焊一進來,院中的刑滓便看到他,笑著道:“王公,你今日怎麼敢來了,莫非葉十一已經離了長安,你又敢出來逍遙了?”

    王焊臉上微微紫漲,嘴便撇了下去。

    葉暢兇名極盛,得知他回長安之後,象王焊這樣原本蠻橫霸道之人紛紛收斂,故此這些時日,王焊都少出門,因此被自己的朋友嘲笑了。

    “若是你們不懼葉暢,為何會在這裡混著,而不是鮮衣怒馬出門去?”王焊不客氣地道。

    這下輪到他的朋友們尷尬了。

    這些人雖是龍武萬騎軍士,同時也是長安城中的無賴遊俠,他們一身兼有兩重身份。但無論是做什麼的,都甚是忌憚葉暢:論官面上,葉暢官職比他們大得多,論私面上,葉暢結交的蕭白朗、賈貓兒、王啟年,都是十年前就在長安城中有了名氣的遊俠,便是葉暢義兄弟中的老四黃衫客,也是五六年前名動長安的豪傑。

    “大夥都一樣,只要葉暢尚在,大夥就別想在長安城中逞英雄。”王焊見眾人不說話了,便冷聲道。

    “王公,看你今日神情,似乎極是不快,不知有何事,說出來讓眾家兄弟為你分憂。”刑滓也岔開話題道。

    “還是以前之事,如今我兄長處境不妙,此次聖人去溫泉宮,我兄長也未能隨侍——諸位這兩年來能在長安逍遙,我兄長為京兆尹可是幫了不少忙的,咱們此前商議的事情,只怕真要做了”

    他說出語,卻是沒有一人回應,王焊心裡甚是不快,哼了一聲道:“怎麼,起事之事,是你們起的頭,如今真要你們做,一個個都不作聲了?”

    “這是什麼話”刑滓臉色變了變:“王公,休要……”

    “事成了,你我都少不得榮華富貴,我若為王為侯,你們也都是將軍郡守”王焊惡聲惡氣地道:“昨日火災的事情,你們都聽說了吧,京軍便這德性,只要我們能殺了陳……”

    “王兄,休要再說”刑滓臉色一變,跳起來向王焊示意道。

    王焊眉頭一皺:“怎麼?”

    刑滓瞇著眼,側耳聽了聽,然後道:“有客人在……袁大兄,袁六兄,你們二位可曾醒了?”

    王焊這才變了顏色,這裡是刑滓的家,也是他們一夥狐黨的窩點,方才進來他看到都是熟慣之人,故此說話就沒有註意。現在才知道,這裡竟然還有陌生人在,他方才的話,若是被陌生人聽了去,少不得又是一樁大罪

    他眼中閃動著兇芒,向刑滓望去,刑滓又側耳聽了聽,示意一個同伴。那同伴來到側廂,敲了敲門,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得有人道:“啊呀——睡得好覺”

    側廂門打開,走出來三個漢子,當先一個五短身材,但孔武有力,正是袁瑛。跟在他身後的,乃是袁晁,而位於最後的則是哈立德。

    刑滓一夥,正是袁晁兄弟結識的京中游俠兒,他二人回到長安後,因為帶著哈立德這廝,怕有什麼閃失,便藉刑滓宅補個覺。此前刑滓為了展示自己豪邁好客的一面,也邀二人來過,此次他們帶個大食人來投,雖然刑滓也有些疑心,卻並未細問。

    推開門出來的袁晁見到王焊這張生面孔,抱拳拱手道:“某台州袁晁,這位兄台未曾見過,某這廂有禮了。”

    “某王焊。”王焊見這二人都是一副彪悍的模樣,心中一動,他若真的起事,正缺這樣的勇士。

    “這位是袁兄之弟,袁六郎瑛,這個是大食商人。”刑滓在旁一邊介紹,一邊觀察著袁家兄弟的神情。

    從袁家兄弟的神情上,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他稍稍放下心來,笑著又道:“兩位袁兄都是豪闊壯士,他們膽氣可不小。”

    “膽氣?”刑滓這話,讓袁晁頓時警覺起來,他看了刑滓一眼。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29 23:46
第402章 禍國狐鼠齊相歡


    這個時候,提起膽氣,絕對不是什麼好話。

    刑滓與袁晁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似笑非笑地道:“若是二位袁兄不是有十足的膽氣,怎麼在昨夜放火燒了西馬場,還拐來一個大食人?”

    袁瑛猛然握住自己懷下的佩刀,但是被袁晁一把按住。

    這時可不是翻臉的時候,這時翻臉,他們兄弟面臨的局面會非常淒慘。

    “昨夜的火不是我們兄弟放的。”袁晁沉聲道:“刑兄意欲何為?”

    “這位王公,他的兄長便是京兆尹,你說我等意欲何為?”刑滓道。

    “京兆尹……”袁晁與袁瑛對望了一眼,對於他們兄弟來說,這可是大得不得了的官。

    “便是見了京兆尹,我們兄弟也只有一句,火不是我們放的,這個大食人,乃是我們半途所遇,他自稱是大食商人,我們也覺得他可疑,便擒下準備送到官府去。”袁晁當機立斷,現在保命要緊,哪裡還顧得其餘。

    “咳咳”哈立德咳嗽起來,眼中頓時慌了。

    “呸,姓刑的,我們只道你是長安城中沒遮攔的好漢、京畿地界上首屈一指的英雄,所以才到你這兒來,你卻欲將我們賣了?”袁瑛心頭不憤,忍不住罵道:“只可惜,你沒賣準,那馬場的火,不是我們放的”

    刑滓臉色變了變,身邊的伴當就欲來痛毆袁家兄弟,那邊王焊卻冷笑道:“這等鬼話,蠢貨才相信,到了家兄那邊,就算不是你們縱火,那也是了… …還敢在我面前囂張?”

    “就是,就是,以為王京兆是何許人也?”

    四周的龍武萬騎軍士兵紛紛幫腔,原本袁家兄弟一唱一和,要將自己的罪名撇清的,但在王焊等人面前,這等手段完全沒有了作用。

    這是刑滓又開口了,他假意攔著王焊:“王公休怒,王公休怒,這二位袁兄說的是,他們既是信任於我,來投靠我這裡,我總不能不分清紅皂白就將他們交與官府……我有一個問題,還請二位袁兄回答。”

    袁晁比袁瑛精明得多,聽出刑滓話中的餘地,當下道:“刑兄只管說,某言無不盡。”

    “你們帶著這大食人做什麼,為何不直接送到官府中去?”

    “這個我兄弟確實有私心,我兄弟得知葉中丞曾言,財富必自海上去取,又認識王啟年,知道他在流求尋著金山,想著這大食人或許熟悉海道,可以為我所用。若能從他口中得知大食海道,沿途物產,又以他為嚮導,我們亦可以去大食貿易,賺個盆滿缽滿。”

    刑滓聽了愣住了,袁家兄弟在他眼中,就是天涯海角來的鄉下土包子,卻不曾想這兩人還有如此志向。袁家兄弟說的海貿,應當還只是委婉說法,他們真正的心思,還是對這個大食人市恩求賞。

    刑滓有些心動,那邊王焊卻是哼了一聲,露出不屑之色。

    他在戶部當郎中,幫助他兄長搜刮百姓奉迎天子,手頭經辦的錢財不少,自然瞧不起這等小生意了。他向刑滓使了個眼色,冷笑道:“這萬里煙波求財,茫茫滄海,只怕連財沒見到,先把小命去了——京中昔日首富王元寶,不知道你們二位可曾聽說過,他便是聽信了葉暢的謊言謬論,將全部家當都投到海上,結果全打了水漂——連花兒都沒有看到一個”

    他這番話說出來後,袁晁心中又是一動,從王焊的口氣裡,他聽出一件事情。

    這位京兆尹的弟弟,對葉暢很是不以為然,口氣裡,甚至還有些仇視。

    然後他就想到,那日入城時,曾經聽過葉暢打斷了御史大夫兒子腿的事情,那位御史大夫,似乎同時兼為京兆尹。

    想到這裡,袁晁頓時露出懊惱之色:“王公說的是,我們兄弟是愚人,此前為何就沒有想到唉,蠢,蠢——都怪那葉暢,若不是他欺世誑人,我們為何會如此那廝就不是好東西,賤種一個”

    他把葉暢痛罵了一頓,最初時王焊只是聽著,但後來,王焊連連點頭,還不時出聲附合。

    這讓袁晁暗自鬆了口氣,看來這一關,自己能過了。

    兩人既然有共同的“敵人”,又有刑滓在中間說和,很快雙方稱兄道弟起來。這時袁晁再小心翼翼地問起今日之事,王焊與刑滓對望了一眼,然後笑道:“今日之事,說大不大,說小不說,袁兄若是願意與王某交個朋友,替王某出點氣力,你便是將這大食人帶回去,也並無妨礙。”

    “果真?”袁瑛歡喜地道。

    “千真萬確,比真金白銀還真。”王焊笑吟吟地道。

    袁家兄弟對望了一眼,知道事情的關鍵到了。他們是否能脫身,就看王焊提出的條件。

    以王焊的身份,他們兄弟哪能入得了眼,想必這事情,不會簡單。

    “請王公吩咐。”

    “很簡單,家兄有個仇人,也是官場之人,家兄自己出面不好收拾,須得要有勇士與刑兄等一齊動手。”王焊慢條斯理地道:“收尾之事,家兄自然會做好來,你們只管放心,只要做掉那人即可。”

    殺人放火的勾當,袁家兄弟不是沒有做過,可聽得王焊此語,他二人卻猶豫了。王焊之兄身居高位,自己又結交了這麼多龍武萬騎壯士,連他都覺得難收拾的人,豈是那麼好殺?

    “莫非……是那葉暢?”袁瑛首先想到的便是葉暢。

    若是葉暢,他倒沒有什麼害怕,只因他們到現在,還是將西馬場的那些京營軍士當成了葉暢的部下,只覺得其人也不過如此。而葉暢雖然名聲大官位高,手中也有兵將,可大都在邊鎮外地,他們更是無所畏懼。

    “不是,哪裡會是葉暢。”王焊臉色微變,刺殺葉暢等於送死,這可是他在研究過葉暢此前幾次遇刺事件得出的結論。而且善直帶著親衛,每天都跟在葉暢身邊,想向他動手,絕不容易。

    “那……莫非是楊釗?”想了想,袁晁又猜出一人。

    楊釗與王家兄弟不睦的事情,他看出了幾分,不是葉暢,最有可能的就是這楊釗了。

    “非也非也,楊釗此賊出入也是極小心,我欲制住之人,不過是一軍將,而且很好動手。”王焊笑道:“我與二位袁兄如此投緣,自然不會出難題與你們,你們說,做還是不做吧。”

    袁家兄弟哪裡能說不做,話都到了這個地步,再說不做,就是不知死活了

    “敢得非王公,便是我們兄弟的死敵,王公只要到時吩咐一聲,我們必然起事”

    “好,好。”王焊笑道。

    旁邊刑滓也跟著道:“既是如此,你們二位何必還去什麼客棧,就住在這裡,也方便王公尋找”

    袁家兄弟對視苦笑,如今來看,也只能如此,暫時低頭了。

    哈立德此時被趕入屋中,只是隱約聽得外邊的聲音,他暗中咬牙,只恨命運無法自主。

    也不知外邊說了些什麼,本來相互對立的王焊與袁家兄弟,又談笑宴宴,看起來像是多年至交好友。哈立德也被放了出來,眾人只當他真是大食商人,問了他一些大食風物,特別是那邊的女人,一時之間,奸笑之聲,遍於院子。

    王焊手中豪綽,便花錢買來酒肉,刑滓又去邀了更多的龍武萬騎軍士,大夥便在院子裡擺出流水席,酒足飯飽之後,天色也漸晚了,袁家兄弟又回到側廂房裡。

    只不過這一次哈立德沒有跟他們一起來,而是被另行安置。

    “哥哥,那姓王的與姓刑的所說當真?”夜已深了,聽得外頭已經沒有了動靜,袁瑛低聲問道。

    “他們說的自然是真的,不過,還有不盡不實的地方,若是那個人那麼好對付,豈需要勞動我們兄弟?而且,我料想這姓王的與姓刑的都沒安好心,或者他們打著主意,殺了人之後,讓我們兄弟頂罪”

    “若是如此,我們怎麼辦?”

    “先虛以​​委蛇,再見機行事……此時是脫不了身的,我方才看了,他這院子裡竟然也排了警哨,而且長安城中,他們找我們方便,我們欲隱藏卻難,我還有公務未了,又不能離開”袁晁心裡也是惴惴。

    說起來他們不懼葉暢,卻怕象刑滓這樣的城狐社鼠,原因是他們知道葉暢地位離得自己太遠,只要躲著葉暢就不會有事,而刑滓等人卻是會直接來找麻煩。

    這邊金城坊裡小小的異動,無人會去關心,那邊長安城東親仁坊的一處宅院裡,也同樣在發生小小的異動。

    “哈哈哈……”一個男子笑了起來:“葉暢果然沒有任何反應麼,楊釗做出這樣的事情,明顯是衝著他獻俘大計去的,他竟然不做任何反應?”

    “如今看來,是沒有什麼反應,不過葉暢身邊之人,防備得甚為慎密,我雖然買通了他的一些僕人,卻沒有多少有用的消息。或許他暗中有什麼報復,只不過我們不知道罷了。”劉駱谷道

    “葉暢必定會報復,他可不是個心胸寬廣之人。”

    “情形就是如此,消息已經傳往溫泉宮了,也不知溫泉宮那邊會如何。”劉駱谷略帶恭謹地對著眼前的男子說道。

    這男子的打扮,一半是漢人一半是胡人,手中端著酒杯,點著頭道:“劉公辛苦了,大人年前會來京城,到時我必將劉公的辛勞禀與大人。”

    “某草芥之人,得安公賞識,授予全權,得有今日,安敢不盡心盡力”劉駱谷道:“倒是委屈少將軍,這些時日葉暢在京中,少將軍不得不呆在府中

    “哈哈,聽說早年大人與這葉暢關係不睦,他在遼東經營之初,大人還從他手中佔了些便宜,劉公謹慎,也是應當的事情。”

    與劉駱谷說話的,乃是安祿山之子安慶宗。

    這幾年來,葉暢手中兵權日重,而且他善戰之名,也傳遍四周。李隆基在任用葉暢的同時,也不得不考慮平衡,在朝中,他通過楊釗等人來平衡葉暢的影響,在邊疆,他則是大力扶植安祿山、夫蒙靈察、安思順、哥舒翰等胡將,以此來平衡葉暢的力量。

    故此,安祿山的實力雖然未能如同原本的歷史那般強大,卻也不容小視。他如今手中的兵力足有八萬——這還是在朝廷冊中的戰兵,那些依附的諸胡不算在內。葉暢能直接間接掌控的兵力,才不過六萬多,還沒有安祿山多。

    為了獲取李隆基更多的信任,接受劉駱谷建議,安祿山特意向李隆基求長安城中的宅邸,並將自己的兒子安慶宗送來,名義上是入長安侍衛,實際上就是充當人質。果然,這一舉動甚得李隆基歡喜,雖然在兩年前安祿山朝遇天門嶺慘敗,部下死傷慘重,幾乎是全軍盡墨,卻不但沒有受到追究,反而加官進爵,李隆基甚至還抽調隴右、河東和朔方精兵,補充安祿山的損失。

    “此次大夫回京之後,有一人最好見上一見。”

    “誰?”

    “吉溫,如今的御史中丞。”

    “此人……我記起來了,我見過他,神情一直陰沉,看上去不是好打交道之人,為何大人要見他?”

    “此人胸中自藏狡計,助李林甫,則李林甫興,助楊釗,則楊釗盛。不過據我所知,他有意御史大夫之職,楊釗對他不是很信任,故此未必會與他。大夫結好此人,所圖者並非眼前,而是日後。”

    “你說的是……天子何時會返京?”

    “總得一二十日之後,如今有轍軌列車在,天子大隊人馬回來也方便,不必像以往那樣急。”

    “嗯……咱們的準備要做好來,爭取此次把事情辦成,定然要將阿布思這廝遷至幽州。”安慶宗道:“他手中的精兵,正合大人所用”

    “卑職已經準備好了,朝廷裡的關節,基本都打通,只要沒有什麼意外,阿布思定會去幽州,為大夫副手。”劉駱谷陰笑了一聲:“到時只需要給他一個罪名,他部族與精兵,盡歸大夫矣”

    二人商議到這裡,將接​​下來的事情都敲定,劉駱谷告辭出門,才推開門,就覺得面前狂風席捲,寒意逼人。他愕然抬起頭,來見安慶宗時還是晴天,可兩人在室中密議之後,天氣竟然急轉,不但完全黑了下來,而且還飄起了雪花

    遠處傳來夜唱歌聲,隱隱約約,似乎來自平康坊。以往宵禁之後,是禁止這等喧嘩的,但現在天子不在,管理自然鬆懈。聽著這歌聲,劉駱谷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這映襯大唐盛世繁華的夜半歌聲……能唱多久呢?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30 22:40
第403章 舊戚今為新貴族


    瑞雪兆豐年,這場冬雪的來臨,讓長安成了銀妝素裹之城。

    元公路搓著手,先將手搓暖和了,才戴上那雙皮手套。皮靴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他看到車夫正在檢查車軸與車剎,開口問道:“路上可以走麼?”

    “中丞放心,小人去看過了,一大早各坊就組織人手掃雪,路上沒有問題

    “中丞”這個詞讓元公路微微笑了起來。

    十年前,他可想不到自己這個沒有什麼靠山門路的小小縣令,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成為御史中丞。同樣,十年前他也沒有想到被他俯視著的葉暢,竟然會成為他現在最大的靠山。

    當初他還覺得此人恃才傲物,遲早會因才惹禍,所以有意遠避他,卻不曾想會有今日……

    “賣水,賣水,地井泉水,甘冽香甜……”

    遠處傳來賣水者的聲音,元公路目光不由偏向自家院子的一隅,那裡一個半木半鐵的機械正立著。

    這就是被稱為“地井”的壓水井,這兩年從遼東傳來的新鮮玩意,井口完全封閉,不虞有臟東西掉入其間,也不必擔心出現孩童或者老人落水之患。元公路每每看到這個,就佩服葉暢的巧思與聰慧。

    如同蜂窩煤一般,這又支撐起長安城裡的一個新行當。

    這些年,長安城的人對於衛生越發講究了,商務印書局以幾文錢的便宜價格,出售那種介紹衛生知識的小冊子,可謂包羅萬象,一些環境、食品衛生方面的知識得到了普及。

    馬車跑在長安城的街道上,元公路打開簾子,任風吹著臉。

    他眉頭緊鎖,在想一個問題。

    如今葉暢在朝中的處境十分艱難,他該怎麼辦。他原本是留在朝中代表葉暢利益的,可是這些年來,他似乎……有些太不積極了。

    馬車走到半途時,他看到路邊一人,似乎正在等轍軌班車,他咦了一聲,然後令車夫停下。

    “子美,子美,去哪兒,要不要我帶你一程?”

    在等著班車的是杜甫,抬起頭看到是元公路,他小跑了兩步,一邊上車一邊抱怨道:“天冷,車軸壞了,只能來乘班車,好在遇著元公,否則還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哈哈,你那車夫太差了,幾時換了吧。”

    “畢竟是家鄉隨著來投靠的,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去葉公宅,你呢

    “料想也是,我也是去葉公那邊。”元公路道。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杜甫看著外邊的街景,像是無意說道:“寒風來了。

    “正是寒風來了……”元公路喃喃說道:“《民報》中說,寒風之源,來自碎葉城以北數千里處,那兒天寒地凍,到了冬日,寒氣凍結,向外擴散……這寒氣之源不解決,終究少不得如此寒潮啊。”

    “如何能解決?”杜甫搖了搖頭。

    兩人以自然氣象,隱晦地在交流意見。在政治立場上,現在兩人是一致的,都屬於葉暢這個派別,元公路官已至御史中丞,杜甫被稱為無印御史,都打著極深的葉暢烙印。

    除非改換門庭,否則二人的榮辱,就與葉暢緊緊綁在一起。

    他們口中的寒風,是指目前葉暢面臨的困境,而寒風之源,則是李隆基。

    大唐天子李隆基,這個帝國的主宰,也是葉暢面臨困局的根源。

    元公路與杜甫都是傳統文人,忠義之道浸染久了,就連他們都生出對李隆基的厭煩之心,其餘就可想而知了。

    “葉公當真是艱難。”杜甫輕輕嘆了一聲。

    元公路看了看杜甫,心中不知道該不該信任杜甫。

    他有一個大計劃,這個計劃需要人手相助,杜甫被稱為無印御史,有他鼓吹的話,事情能好辦得多。

    鼓吹?

    元公路猛然想到一點:杜甫辦這《民報》,乃是葉暢親自上門邀請而成。當初葉暢是不是就知道,這報紙將會產生巨大的影響,所以這樣做?

    “若真是如此,葉暢然所謀甚遠,這其間……”

    元公路的心怦怦直跳,然後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令自己表現出來

    他從來不是什麼人品高潔的人,但同樣也不是什麼膽子太大的人,所以,現在浮現在腦子裡的某個念頭實在是太強烈,強烈是讓他都有些受不了。

    “中丞,到了。”他正琢磨著那件事情,聽得車夫道。

    已經到了葉暢宅,元公路與杜甫下了車,正欲進門,卻看到一人從內出來

    是蕭伯朗。

    如今的蕭伯朗,也不再是當初那個遊俠兒首領,他的身份有些特殊,算是葉暢的合夥人,專負責將各式兵器出售給大唐東北周邊的國度與部族。

    當然是遼東淘汰的一些兵刃,遼東的冶鐵鑄造業已經廣泛使用畜力和水力鍛錘,打造出的兵甲質量相當不多,而且價格還便宜。不過其中的殘次品率還比較高,一直是個大問題,蕭伯朗發現這一點後,便自告奮勇,專門為遼東鐵器工坊解決這個問題。他將這些殘次品賣出高價的同時,順便還在銷售對象處挑起些事端來。

    至於挑起事端的手段,就不足為外人道也。總之,他於得最出色的一件事,便是現在渤海國的內亂。原本渤海國對遼東之地也是虎視眈眈,若不是忌憚大唐,早就將這肥肉一口吞下了。但蕭伯朗幫助大門藝的堂弟沈溪,在渤海國南部挑起了叛亂,葉暢替沈溪練出的兩千渤海​​人成了叛軍的主力,而蕭伯朗則成了沈溪最大的軍械供應商。

    這等事情,葉暢不好去做,便由蕭伯朗來執行。據說渤海國大門藝也得知這個消息,懸賞五百萬文緝拿蕭伯朗。

    “元公,杜公,二位也是來尋葉公?”看到他們兩人,蕭伯朗笑嘻嘻地上前打招呼。

    元公路心裡覺得有些彆扭,這斯不過是一個遊俠出身的奸商,如今也和他們的利益結合在了一起。站在葉暢這邊的人物,還真是不太多。

    杜甫沒有他那麼多想法,只是好奇地道:“許久不曾見過蕭郎君了,何時回的長安,如今在哪兒高就?”

    他雖然認識蕭伯朗,卻不知蕭伯朗現在在做什麼。蕭伯朗笑道:“我在遼東,仰仗葉公之威,混一口飯吃,如今回長安,自然要來拜謁葉公。只是今日有些不巧,葉公人不在,裡面說,他去了城外莊子,不知何時能回來呢。”

    “城外莊子?”元公路與杜甫對望了一眼,這個時候,葉暢不在城中主掌中樞,跑到城外去做什麼?

    “去莊子做什麼,我也不知曉呢……咦,那邊又有人來了”

    葉暢宅前雖然一向賓客密集,但像他們這樣到側門來的,都是親近之人。蕭伯朗看著來人,臉上又堆出了笑,元公路望了一眼來人,拱手行了一禮。

    來人是駙馬獨孤明,雖然在李隆基諸婿中地位並不高,但元公路等卻不會輕視之,因為他所娶之信成公主,與壽安關係極為密切。而且他們家,與楊家關係極不好,當初李隆基險些將他的女兒充當公主遣去和親。

    緊接著又來了幾人,也都是駙馬、郡駙之類的親貴,元公路心中又是一動,這些人雖是貴戚,可大多數都與楊氏不睦,因此不受李隆基歡喜。但他們又大多是第一批辦安東商會的股東,這些年來,他們甚至被葉暢說動,也採用新的工藝,開辦工坊,或者搞大面積莊園種植。

    在某種意義上說,他們與故去的貴戚是不同的,在經濟上,獨立於朝廷與皇權,採用近似於葉暢的經營方法經營自己的財產。

    長安城外,西南約二十餘里處。

    葉暢瞇著眼,遠遠眺望著眼前的小莊子,他是位於山崗之上眺望的,而且手中還拿著望遠鏡,故此莊子裡的人,對他毫不知覺。

    “你確認?”葉暢問道。

    “確認,這莊子裡的人,當夜騎馬去了西馬場,一共是二十餘人。”跟在葉暢身邊的卞平一臉木訥地道。

    若是被他這木訥的表情哄到,那就大錯特錯了。卞平的某種天賦被完全開發出來,如今他已經是葉暢派駐長安的情報頭目,名義上則是在龍武軍中掛了一個職。

    “你說當日有兩伙人甚為可疑,一夥是與龍武萬騎關係甚好的長安城中游俠兒,他們在當日下午時曾至西馬場,名義上是看熱鬧,實際上卻偵察良久,似乎有意奪西馬場?”

    “是,這夥人道領是刑滓,不過此人與王焊交好,受王大夫控制。他們一夥近來多有相聚密議,我懷疑他們大約是想假冒盜賊,做一票大的勾當。他們當日在此時間較久,行踪可疑,但在禁鼓之前,便回到城中。我手中有人打探到,他們此後縱情歌酒,並未再有行動,故此將他們排除。”

    卞平答得很細,他得到的資料,還有判斷的理由,這些都是以前葉暢教他的,只不過他現在已經青出於藍了。

    “故此,可疑的就是這些人,他們的背景,你也確認了?”

    “是,莊中的道士乃是李泌,另有四五十人,平日里並不耕作,只是打熬氣力,精練武藝,名義上莊子屬於內宦李靜忠,實際上應是太子暗中藏著的人手。”

    葉暢咧開嘴,無聲地笑了一下。

    太子李亨

    最初時,他並沒有將西馬場著火之事放在心上,只是習慣性地讓卞平去調查一下,卻不曾想,幾乎被他遺忘了的太子李亨,在這裡竟然還埋著這樣一筆

    李泌

    這位早年以神童聞名於世的名士,葉暢與他曾經見過數面,那個時候葉暢還沒有今日之權勢,因此根本沒有起招攬他的心思。等到有招攬他的實力時,卻忘了這一茬,不曾想,他竟然隱居於此,而不是嵩山

    不但隱居於此,還在這里為李亨效力

    葉暢很清楚這位李泌的能力,在他另一世的歷史中,這李泌就是李唐中期傳奇人物,一連數代唐皇,只要用他信他,那政權便穩固,只要信了讒言排斥他貶低他,政權就動盪。

    可以說,中唐第一謀士,非李泌莫屬。

    此時李泌還很年輕,剛剛三十歲,但心智謀略都不能小看。李亨此人,葉暢是很看不上眼的,心大而量淺,好權而無略,除了能忍,幾乎一無是處。而且他的忍,還是外忍內殘的忍,在另一世的安史之亂中,他為了早日回長安當皇帝,竟然不惜將長安的子女金帛,都許與回紇人。

    葉暢根本不將李亨放在眼中,但若是李亨加上李泌——那對付的難度就完全不一樣了。幸運的是,李泌畢竟還只是李亨隱藏的謀士,可能還沒有得到李亨的完全信任,所以他並沒有獨斷之權。

    若他有獨斷之權,只怕不會做出這種傻事吧,燒馬場壞獻俘的事情,應當是李亨那蠢物離開長安之前定下的計策,現在李亨隨李隆基呆在溫泉宮,卻派人來催促李泌,李泌不得不為之耳。

    “我已經召齊了人手,隨時可以調動。”卞平又道。

    葉暢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卞平倒是個有本領的,在李隆基的猜忌之下,李亨離開東宮都困難,卻還隱密地埋下了這個莊子,可卞平只用了一日一夜功夫,便將這莊子挖了出來。

    屠滅這個莊子,對他來說不是難事,只不過這樣做,會不會打草驚蛇?

    他正在想著這個問題,就看到一個人出現在莊子時,其人仙風道骨,相貌俊逸,看上去不過二十許人,顯得與葉暢年歲相當。

    “李泌”葉暢心中一動。

    那邊李泌不知是心靈感應,還是什麼緣故,向著葉暢這邊望來。兩人隔著數里空間,對望了一眼。

    葉暢是看到了李泌面上的神情,李泌卻沒有看到葉暢。他望著山是皚皚白雪,長長吸了口氣。

    雪下得好啊,這樣前晚他們就算留下了什麼痕跡,經過這場大雪,也消失了。更重要的是,前晚他們縱火可是引發了山火的,現在山火被雪壓滅,算是萬幸。

    “三清祖師在上,總算沒有造成太多殺孽……唉,為了大唐興盛,也是不得不為之……”

    李泌心裡喃喃自語,並不知道,離此處幾里之外,葉暢放下瞭望遠鏡,回頭看著卞平。

    “你方才說,那個刑滓似乎是在做什麼勾當?”

    “正是。”

    “著人仔細打聽,看看他們究竟做的是什麼事情。”葉暢笑了一笑:“他們倒是會算計,想讓我以為是楊釗所為,令我與楊釗爭鬥……可笑。既是如此,我就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吧。”

    卞平恭敬地應了一聲,沒有再提任何問題。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5-1 10:48
第404章 書生意氣撥算籌


    “不曾想這麼巧,大夥都是今日來了。”獨孤明看著聚在葉府側門前的眾人,微笑著打招呼,然後又擺了擺手:“既是葉公不在,那麼我就先走了,你們若無急事,也都散了吧”

    他在諸新貴族當中,年歲最長,故此能這般說話。

    說完之後,他便擺了擺手,當真又回到自己的馬車上,揚長而去。

    他帶頭離開,緊接著,別的新貴族成員也紛紛離開,有謙和的就與元公路、杜甫、蕭伯朗招呼一聲,而性子高傲清冷的,就話也不說便走了。

    只是片刻間,聚在葉暢側門的十餘夥人,就都散了離開。

    蕭伯朗有些摸不著頭腦:“這是怎麼回事,方才還許多人,轉眼就都散了

    杜甫也不大明白,看著元公路道:“元公可知原因?”

    “他們來此,是擺明立場,便是朝廷不為葉公辦獻俘,他們也會站在葉公這邊。”元公路是積年的官場油子,對這小動作裡藏著的真意卻是一清二楚。

    “他們怎麼會站在葉公這邊?”蕭伯朗有些驚訝。

    “你不也站在葉公這邊麼?”對這個遊俠兒,元公路也有些瞧不起,淡淡地說了句。

    杜甫低頭思忖,他畢竟聰明,沒過多外便知道了元公路未言之意。

    葉暢將權貴的經濟利益與自己捆綁在一起的策略,應當說奏效了,甚至可以說成效很大。那些在李隆基面前不是很得寵的貴戚,比如說信成公主駙馬獨孤明,他們從李隆基那裡得不到大的利益,甚至還要受到楊氏的欺凌。相反,在葉暢這邊,他們有源源不絕的經濟利益,就連他們獨立於葉暢的工商集團之外的自家產業,也採用瞭如同葉暢一般的經營方法。

    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已經同舊的權貴割裂開來,形成了一個經濟上甚為富裕、政治上卻極為失意的集團。他們的下一步,就是穩固自己利益的同時,進而獲取政治上的權力。

    而被他們推到前台、也唯一能夠保證他們權益的,不是大唐天子李隆基,更不會是楊釗之流舊式大臣,唯有葉暢。

    他們需要葉暢,在某種程度上,更勝過葉暢需要他們

    “我亦有事,既然不知葉公何時歸來,我先告辭,子美,你呢?”元公路問道。

    杜甫因為有急事要找葉暢,還是堅持留了下來,連蕭伯朗都先走了,他到了傍晚時分,總算等來了葉暢。

    “子美這模樣,莫非是遇到了什麼難題,《民報》的資金不乘手,還是人員不足?”葉暢一見他笑道。

    “卻是一件事情,近來收到不少信件”杜甫說起事件的緣由。

    在葉暢的大力推動下,如今長安、洛陽都和旅順一樣實行了門牌制,借助安東商會強大的貿易網絡,郵寄信件也開始出現萌芽。只需找到任何一家安東商會關聯的客棧,就可以寄到這些有門牌城市的展民住。

    而《民報》總社,便在西市南橫街第一百四十號,每天都有各地的信件寄來。

    最近從洛陽寄來的信件中,有一些讓杜甫覺得不對勁。

    “就是這些信。”

    葉暢接過信件後,翻開來看,眉頭漸漸皺起。

    《民報》被葉暢寄予厚望,一是控制輿論清流,二是倡導新風時尚,三則是普及些自然知識。比如說,他曾利用《民報》介紹安西、河中和大食、天竺​​、波斯的情形。除此之外,幾乎是從《民報》第一期開始,他就在推動文章白話化、句斷標點化和數字符號化。

    文章白話化,因為《民報》的主要對像是市井之人,所以沒有受到太多的非議,句斷標點化也是如此,而這幾封信,都是針對數字符號化而來的。

    葉暢認為,符號化的數字比起漢字計算方法要簡便,而數學的推廣普及,非常需要符號化的數字。數學對於自然科學的作用是無庸置疑的,葉暢想要推動各種發明創新的產生,就必需數學的興盛。

    葉暢看完信,冷笑了一聲:“子美之意呢?”

    這些信件,都是攻擊算學的內容,說《民報》之上的白話算學,乃是誤人子弟、謬種流傳,而且牽涉到數術,屬於歪理邪說。關鍵是這些信件乃是從東都國子監寄來的,寫信之人,是國子監的算學太學生。

    與後世有些人以為科舉就是考四書五經不同,隋唐開科舉時,考的內容相當豐富,其中就有算學一科。不僅開算學,甚至在國子監中,專門招收算學的太學生,一共給二十人的招生名額。只不過這些太學生並沒有放在長安,而是放在洛陽。

    “長安太學裡倒沒有什麼風聲,這些信,我是理睬還是不理睬?”

    杜甫還是有些敏感的,信裡有些言語,他覺得指向的是葉暢,故此來尋葉暢拿個主意。

    “子美自己的想法呢?”葉暢問道。

    “坦率地說,若不是涉及暢然,我是會將這幾封信擇其文辭好者刊上《民報》。”

    “哦?”

    “一來顯示我《民報》不偏不倚之公正立場,二來也是可以……按暢然的說法,就是炒作一番。”

    聽得杜甫說“炒作”,葉暢不由得大笑起來。

    “既是如此,那就炒作一番吧。”笑畢之後,葉暢眼睛裡閃動著光芒:“自天寶二載我在臥龍谷中開始辦私學起,如今也是十年了十年時間,也該讓這些昔日的孩童們出來了。”

    “嗯?”杜甫愣了下,不過,見葉暢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便沒有多問。

    長安和洛陽太近,每天夜裡都有疾馳的專門列車往來,故此僅僅過了三天,洛陽國子監中,一些太學生圍在一起,看著最新一期的《明報》。

    “當真是狂妄”

    “大言不慚”

    “我真不是挑事的人,但此事不能忍啊,諸位”

    眾人紛紛叫罵,原因上《明報》上雖然刊登了他們的來信,但同時在旁還有葉暢的評論:腐儒之言,食古不化,不足為謀。

    “此事得去禀報先生”有人建議道:“這可是葉中丞所言,他乃是當朝重臣,又是邊關大將,我等不過區區太學生,如何能與之相抗?”

    “說的是。”

    “諸位這是老皇曆了,葉陟州如今大不如前,大不如前。”方才那自稱不是挑事的人搖頭腦袋道。

    唐人喜以籍貫稱人,葉暢乃修武人,故此有人稱他為葉修武,而修武又屬陟州,所以還有人稱他為葉陟州。他在遼東成立功業,有些人也以葉安東呼之

    “哦?祝兄何出此言?”

    “諸位莫非忘了年前的傳聞?為了二十九貴主的事情,葉暢竟然敢向天子揮拳,故此他雖然在怛羅斯獲一場大勝,拓地千里,俘虜數万,卻直到現在也未曾聽說封賞,而且,天子冬時巡幸溫泉宮,他也未能相隨陪侍。你們道這是為何?”

    “為何?”

    “聖眷已失,葉暢要完了”那位祝兄得意洋洋地道:“在朝為官,本事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聖眷,你們可知李林甫為何會去相?不是因為年老多病,而是因為失了聖眷,結果呢,他就只有到遼東去苟延殘喘”

    這人信口胡謅,說得周圍的太學生一愣一愣的。

    身為算學的太學生,他們天生就對葉暢沒有好感,早在當初葉暢用一些通俗的讀本,把原本玄之又玄的算數淺白地解釋之後,他們就有一種憂慮。

    這可是將算學這門神聖學科,與賬房、朝奉還有莊頭等同起來

    算學的最高境界,應該是成為太史監,計算曆法、天象,怎麼能讓錙銖必較的商賈之徒也接觸到這些神聖的知識?

    “難怪他會親自在報上回應我等,大約就是閒得慌吧。”有人訕笑道。

    “他就是失了聖眷,畢竟也是當朝大臣,我等人微言輕,還是尋先生問問為好。”

    “正是”

    眾人議定,便結伴去求見自己的先生。

    如今國子監算數科歸太史監管,而他們的先生,也與太史監有著密切聯繫。這位名為瞿曇巽的國子監助教,乃是如今東都算學的第一人,雖然還有位司業在此,可是眾學生對於瞿曇巽更為信任一些。

    事實上,他們之所以會對《民報》上的數學如此敵視,也是瞿曇巽在其後推波助瀾。

    “依汝等所見,當如何應對?”瞿曇巽問明前因後果,笑著問道。

    他盤膝跌坐,模樣甚是從容,那祝姓學生道:“助教乃當今算學大師,家學淵源,豈是葉陟州可比,請先生著文駁之,以正本清源,不使謬種流傳”

    “是,助教算學精通,若不出來,還有何人可以擔當此任?”那祝姓學子慷慨激昂地道。

    瞿曇巽又環視眾人,心中甚感滿意。

    他原本不是中原人,祖上出自天竺,自西域來到長安,先後數代擔任大唐的太史監,掌管曆法制定。但僧一行博採眾家之長,定大衍歷,取代了他祖上所翻譯的九執歷,也動搖了他家族在太史監的地位。所以一行去世之後,年僅十七歲的他就說動太史監同僚陳玄景、曾在太史監任過職的南宮說等人,攻擊大衍歷抄襲了九執歷,而且還抄得不精。

    官司打到了李隆基面前,結果讓他們失望,南宮說等人因此被罪,而他這個始作俑者,也因此被趕到了東京的國子監,遠離長安城這政治中心。

    他一直在等待機會,希望有朝一日能夠重新回到長安,但當他從葉暢發行的書籍和《民報》上看到那些普及數學和天文學知識的文章時,看到推崇僧一行的文章時,他感到恐懼和憤怒。

    他,還有南宮說,都是天文算學的世家,他們這些家族世代壟斷著天文學和比較高深的數學,可以說,對知識的壟斷乃是他們能夠在朝堂上安身立命的根本。可是《民報》還有那些數學普及讀物,要將他們世代壟斷的知識公佈出來,這就是斷了他們家族的富貴之路

    是可忍,孰不可忍

    “諸位能入國子監學算學,都是一時才智之士。”他緩緩說道:“任此等歪理邪說流傳,至少有二害。其一,謬種流傳,誤導愚氓,乃至有奸邪之輩,操持所學,口稱圖讖,行悖逆之事;其二,使宵小之輩,粗得皮毛,一知半解,亦敢稱尊,反而令諸君所學,無用武之地”

    眾學子紛紛點頭,這話可不是瞿曇巽第一次說,這些學子對前一點並不是很在意,可對後一點十分重視,說直白些,如果數學普及了,也就意味著他們這些人所學的數學完成沒有了用處,他們想憑藉數學升官發財的美夢就破碎了

    故此,他們絕不能容忍此事

    “我非為自家虛名,而是為天下,為朝廷,為諸君行此事。”瞿曇巽接著又道:“葉陟州勢大,我與之抗,如螳臂當車,卻不得不為之”

    他說得慷慨悲壯,彷彿只要一出聲,葉暢便要置他於死地一般。周圍的學子,畢竟年輕,不免有些激奮,那姓祝的振臂道:“助教請放心,叵是葉暢當真敢以勢逼人,我等便敢去敲那登聞鼓”

    “正是,也讓天下人知曉,我們算學太學生亦是忠義之士”

    瞿曇巽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雖然瞿曇家在太史監裡經營多年,頗有影響,但是與葉暢這樣真正手綰大權的重臣相比,他差得太遠了。如果不造出一些聲勢,他心裡有些惴惴不安。

    雖然京中有位大人物保證,只要他能壓過葉暢一頭,讓葉暢吃個憋,必然要大力抬舉他——可是自己手中多一份倚靠,總比完全仰仗別人要強。

    “助教欲如何行事,我等必附驥尾”那祝姓學子又道。

    瞿曇巽向他微微一笑,兩人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神。他瞇著眼,沉吟了一會,多面手才道:“既是如此,我倒是有一計。”

    “助教請講。”

    “向民報及葉陟州宣戰。”

    “宣戰?”眾人聽了,都嚇了一大跳。

    這可不是一般人,此乃當朝重臣,就算如祝學子所說,葉暢已失聖眷,可他畢竟是殺人如麻的名將,他們這些腰間佩劍只作裝飾的學子,也能向葉暢宣戰?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5-1 23:51
第405章 將此紛爭聊解悶


    “賣報賣報,今日奇聞,洛陽國子監算學諸生向安西大都護下戰書”

    陳小二一邊賣力地吆喝著,一邊東張西望,希望能有人被他的聲音吸引,過來買他的報紙。

    如他所料,今天報紙上的奇聞也太過悚人,立刻就有好些人圍了上來:“賣報的小廝,你方才吆喝的是啥?”

    “頭版頭條,洛陽國子監算學諸生,向安西大都護下戰書”陳小二揚了揚手中的報紙,舔著唇,看著站在面前的那個年輕人。

    年輕人二十歲左右的模樣,長得奇醜,說話還有些口吃,聽得這個消息,忍不住搖頭:“誑人的吧,這怎麼可能?”

    “是不是誑人的,郎君買我一份報便知,若是郎君看了報紙還覺得我誑人,便揍我一頓”

    “我揍你做什麼”那人失笑道。

    這個時候,有許多人被吸引,都紛紛圍上來買報紙。那年輕人想了想,從懷裡掏出三文錢,交到了陳小二的手中:“給我一份吧”

    陳小二交出報紙,笑嘻嘻地道:“郎君看了,必不後悔,這期報上,還有當今名茶品評呢。”

    “咦?”那年輕人倒不急著看報了:“當今名茶品評……你如何知曉我對這感興趣?”

    “郎君身上可是有茶葉味兒,小人雖是沒有福氣,去嚐嚐天涯茶客陸郎君所誇耀的天下三十六泉泡三十六茶,卻也聽人說過。郎君身上這樣的茶葉,顯然是清雅好茶之人”

    那人哈哈大笑:“你這小廝,好生去做,前途無量”

    “謝郎君吉言了。”

    那人便是陸羽,天涯茶客,乃是他的自稱。在數年之前,他才在長安香雪海中當小廝,因為苦研茶道,這兩年得了葉暢資助,開始周遊天下,尋找好茶好水。他一邊讀書一邊品茶,混出個“天涯茶客”的稱呼,年前返回到長安,便應杜甫之約,給《民報》寫品評泉茶和遊覽天下的文章,也就是所謂名茶品評。

    看到這個陳小二,陸羽便想到當初的自己,若不是葉暢相助,他哪裡能像現在這樣怡然自得,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

    打開疊在​​一起的報紙,他便看到頭版頭條的標題:“戰書——洛陽算學學子致安西大都護葉公。”

    “真有其事”陸羽訝然道。

    確實是一份戰書,只不過,這份戰書的內容,卻是算學。

    算學的學子,也是書生,文章寫得不差,故此先是一番恭維,將葉暢拔得高高的。過了中段之後,卻是筆鋒一轉,指責葉暢識人不明,被佞人張休等所惑,誤信邪說,偏離算學正道。洛陽學子屢屢致書勸諫,結果葉暢不但不肯改弦更張,反而羞辱這些學子。

    故此,這些學子以自己所學,向葉暢發出挑戰書,雙方各出十題,比賽解題,誰解得多誰勝,若所解數量相同,則以隹用時少為勝。

    “這倒是有些象市賽了……也好,也好,終究是雅鬥。”陸羽看得心裡歡喜,心中自言自語道。

    他對葉暢倒是有十足的信心,覺得葉暢絕對不會輸與那些尋章摘句的腐儒豎子。不過他心思恬淡單純,終究沒有想到,一群書生,而且還是遠離長安這個政治中心的太學生,竟然敢捲入這樣的爭鬥,就連陸羽都看出來,這種明面上的學術之爭,背後隱藏的還是政治鬥爭。

    “既然趕上了,當為葉公搖旗吶喊,世人只知葉公為財神,卻不知他亦是茶神,俗與雅,濁與清,豈是庸人可辨之者”

    陸羽正想著,突然間身邊人群亂了亂,他抬頭一看,卻見十餘騎鮮衣怒馬,從面前昂揚而過。

    此時正值雪後,雖然鏟過雪了,但是路旁總有些臟雪,這些人馬蹄將雪濺起來之後,周圍人紛紛避讓。這十餘騎不以為意,徑直衝過去,彷彿有什麼急事一般。

    “讓他們遇著葉中丞就好”有人破口大罵:“生在長安作威福,出門便遇葉市虎”

    “市虎”乃葉暢的又一個綽號,是說他剛烈兇猛,對惡人宛若猛虎。

    那群人也聽到罵聲,有人回頭望瞭望,卻沒有停下找麻煩。他們一路過去,到了金城坊,直接進了刑滓之宅。

    “晦氣,今日進城,還被人罵了。”下馬之後,有人便道。

    “不是罵,是咒,咒我們遇著葉中丞呢。”另一人哈哈大笑。

    “閒話休說,刑公何在,召我們來,不知有何事”

    他們鬧哄哄的,驚動了住在別院處的袁家兄弟,袁晁與袁瑛出來一看,這些人都是面帶兇色,看起來乃是亡命之徒。

    “今日有一件事情,洛陽的那群腐儒,向葉十一宣戰,昨夜我們得到消息,故此召你們來。”

    刑滓出來將這些人招呼進屋,十餘人擠進去,屋里頓時滿滿噹噹的。袁家兄弟未得邀請,只能在院子裡,他們想要往那邊靠近些,便被人擋住。

    二人只得又回到自己的屋中,袁瑛憤憤地道:“哥哥,這些傢伙,根本不信任咱們”

    “咱們也不信任他們,無論他們讓咱們做何事,到時候見機行事,現在還須應付一番。”

    “那個大食人,要想辦法弄出來。”

    “可惜,咱們沒有人可用……對了,那個歙州人方清,你與他不是有聯絡麼,看看能不能將此人聯繫上,此人亦是膽大妄為之輩,若能與他聯繫得上,咱們多一份助力。”

    “他們不放心我們兄弟出去,如何能聯絡?”

    “簡單,你一人去,我留在這裡,他們見我在此,不會疑心其餘。”

    這兄弟二人秘議,那邊刑滓笑著對新來的同夥道:“你們這幾日還可以出去快活,但不要再離開長安,到哪兒去,也留個地址,我隨時會再請你們來議事。”

    “刑大哥,為何如此?”

    “今日報紙上說的,洛陽那些太學生欲挑戰葉暢之事,你們都知曉否?”

    “這是什麼事情,誰會在意這個?”有人訝然道。

    “你們啊,整日里就只知道鬥雞走狗,也不管些正事,這報紙還是要看看的。”刑滓將那事情說了一遍,然後繼續道:“此事已經驚動朝廷,據說,天子聽聞這個消息,也極是感興趣。”

    如今的《明報》並不是一天一期,而是五天一期,因此洛陽太學生挑戰葉暢的事情,五天前就傳到了長安,而且很快就被李隆基知曉。刑滓自有自己的情報來源,知道李隆基對這場比試很感興趣,據說為止改變主意,提前從溫泉宮回長安。

    “故此,最多三五日,聖人就會回來,洛陽的那些太學生,如今也已經動身趕往長安,沒準此時已經到了驪山了。”

    刑滓所料的沒錯,在瞿曇巽的率領下,洛陽算學的太學生們已經到了驪山。說起來有諷刺性,他們前往長安挑戰葉暢,所乘的便是葉暢一手測定的兩都轍軌列車。到了驪山之後,有人將消息傳到了李隆基處,李隆基對他們甚感興趣,特意召見他們。

    “葉卿計算之術,朝中重臣裡可是數一數二,就是楊卿,也未必能及。”看著面前的這些興奮得臉都紅了的太學生,李隆基笑著道:“諸位與他相爭……可有信心?”

    這些太學生們自然輪不上發話,邊上的瞿曇巽施然上前行禮:“如今聖天子在,朝中又有群賢雅集,臣等雖只是葦蔑之材,卻也不懼禍國殃民的賊子

    李隆基臉不禁抽了一下,旁邊的楊釗則是冷笑。

    楊釗確實準備對付葉暢,而且還準備了更為隱蔽的手段,但這個瞿曇巽卻不是他的人。

    他也很奇怪,此人在洛陽充任國子監助教,怎麼會挑得太學生鬧出這樣一番事端。現在看來,根本不是學術之爭,而是政爭。

    將葉暢稱為禍國殃民的賊子……楊釗也很想這樣罵,只不過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葉暢自十一年前出現在長安起,便快速挑動著大唐的變化,而當他在七年前開始經營遼東之後,又創造了一個詞:遼東速度。

    短短六七年時間,遼東模樣大變,已經從大唐的雞肋,變成大唐一等一富庶之地。楊釗看到過一份秘密報告,遼東旅順城中百姓收入,平均起來約是長安百姓收入的三倍,洛陽百姓收入的兩倍半。而遼東鄉野間百姓收入,更是相當於關中鄉野百姓收入的五倍以上

    故此,遼東在這並不長的時間裡,漢人人口由最初的十五萬,暴增至天寶八載的三十萬,再到如今的五十餘萬。加上臣服於漢人的室韋、高麗、新羅、女直、契丹、奚等等諸族,人口總數已經有九十萬。

    而這九十萬人一年所創造的財富,近於人口五千萬以上的大唐的十分之一

    叵說這個數字還不直觀,那麼有各直觀的,就是鋼鐵產量。遼東一地的鋼鐵產量,是除遼東之外大唐鋼鐵產量的十倍

    這些鋼鐵,變成了鐵釘、​​鐵鍬、鐵鋤、鐵鍋,變成了盔甲、箭鏃、刀劍、槍槊,變成了菜刀、剪刀……變成了從大唐本土到日本、新羅、安南等等諸地百姓日常生活中的常見用品。

    這樣的人,可以說他所謀甚大,可以說他暗懷叛逆,卻不能說他禍國殃民,至少現在為止,葉暢還沒有真正禍國殃民過。

    當然,以後就不一樣了……

    想到這裡,楊釗的嘴角噙起的冷笑變成微笑,還向朝他看過來的瞿曇巽微微點頭,表示對他的認可與讚許。

    “瞿曇卿倒是信心十足,​​不過,葉卿雖有些不宜之舉,卻還算不上禍國殃民。這些年國庫充盈,百姓安樂,四夷賓服,葉卿出力甚大。”李隆基緩緩說道。

    瞿曇卿霍然道:“此等情境,皆是天子洪福,臣僚盡力,將士效命,與葉某何於臣聞葉某憑藉他之歪理邪說,於遼東收刮民脂民膏,故此富甲天下……此輩之金銀,盡皆陛下之私藏,此輩之行徑,乃陛下內庫之碩鼠也。陛下寬厚仁和,自古少有,只因其僥倖一勝,縱容至今。而其人沽惡不悛,不思報恩,一昧貪枉。此輩最會矯飾欺瞞,故此他才能……”

    “行了行了。”見這瞿曇巽還要罵下去,楊釗咳了一聲,揮手阻止道:“聖人面前,不可如此無禮”

    開玩笑,讓這廝真的就這樣一路罵下去,傳到葉暢耳中,肯定會以為是他楊釗安排的人手。現在西馬場火災的消息也早就傳到楊釗這裡,原本楊釗就有些擔憂,葉暢會把這筆賬算到他頭上,對他來一場不死不休的政爭,他還沒有完全準備好,這種政爭只能兩敗俱傷,讓陳希烈等漁翁得利。

    “某隻是禀承一片忠心。”瞿曇巽卻不買他的賬:“楊公懼他,某卻是不懼他”

    “朕有些乏了,這位瞿曇助教,先退下吧。”李隆基淡淡地道。

    這下子,瞿曇巽再遲鈍也意識到不對了:天子分明是惱了他

    他受人指使,只道葉暢已失聖眷,故此跳將出來,要樹起倒葉的大旗。他算是狡猾的,知道若自己只是上書彈劾,肯定不會被重視,畢竟一個區區助教,朝中誰會在乎?因此,他先以學術之爭挑起紛爭,果然得了李隆基召見,這讓他認為自己的政治投機得逞,下定決心要乘勝追擊。

    結果到此時,他才意識到,即使葉暢聖眷不如以前,卻也不是他這樣的小人物能夠挑戰的。

    蜉蚍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這個念頭在他心中閃過,再看周圍那些李隆基近臣的臉色,似乎都在譏笑他了。他心中翻滾著千百種念頭,所有念頭,都只有一個結果:這次完了

    上一回他投機,才十七歲之時,便乘著僧一行死去的機會,大肆攻訐一行,試圖維護自己家族在大唐的特殊地位,那次失敗,讓他被趕到洛陽,成為一介區區的國子監助教,半點地位都沒有。

    這一次再失敗……會是什麼下場?

    想到這裡,他不禁顫抖起來,然後孤注一擲,跪倒在地,嚎叫著道:“臣家自曾祖之時來到大唐,世代為天家之臣,如今已逾百年,臣對天子,對大唐,是一片忠心……臣雖是學問淺薄,卻也願在此立誓,若臣領著太學生負于葉暢,那臣便是欺君,若臣勝了,葉暢之偽學,還請聖人斥退”

    “哦?”李隆基眉頭輕輕一舒,那邊楊釗也眼前一亮。

    “既是如此,就讓這廝與葉暢斗上一場,無論勝負,皆可解悶。”這是李隆基的想法。

    “要動搖葉暢根基,便須從他的學說開始,此人倒可以充當投石問路的石子”這是楊釗的想法。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5-2 20:55
第406章 萬事俱備起東風


    騎馬從驪山溫泉宮到長安,只需要一個時辰功夫。每次李隆基巡幸溫泉宮,之所以會耗時甚多,主要是隨從太多道路擁塞,往往是先頭已經到了驪山,而後尾卻還沒有出春明門。

    不過轍軌改變了這種情形,憑藉轍軌勝過泥路的運送能力,也憑藉更合理的調度,現在李隆基巡幸溫泉宮,幾乎就是一個時辰到,和以往單人騎馬沒有什麼區別。

    “這是聖人的旨意,還是旁人進言的結果?”

    將手中的聖旨放在香案之上,葉暢看著來傳旨的中使,臉色淡漠地問道。

    中使不知道葉暢心裡在想什麼,不過換位思考,聖人頒布這個旨意,分明是有些信不過葉暢的本領,想來葉暢不會開心。

    一念及此,中使垂著眼,不與葉暢目光相對,臉上卻帶著笑:“這個……非是小人能知,小人只是傳旨。”

    “行,先謝過了。”葉暢向身邊的葉安使了個眼色。

    葉安送那中使出去,不一會兒,又重新進來:“天子起初倒是有幾分興趣,後來聽得那瞿曇巽說的話不像樣子,便斥退他。但是楊釗後來推波助瀾,令天子再度動心,乃下此詔。”

    葉暢嘴角噙起了冷笑。

    李隆基或許是將這次相爭,當成一個解悶的事情,而楊釗則是在順水推舟,無論爭執的結果,誰勝誰負,對他都有利而無害。

    只不過……李隆基與楊釗,只怕都沒有想到,這件事情,也是葉暢自己樂得相見的吧。

    “如今這中使的胃口倒是越來越大了,方才那中使拿了兩張一百貫的飛錢。”葉安又道。

    “大約也是不看好我們了。”

    這些中使,多由內監充任,他們跟在皇帝身邊,對於朝廷中的風向甚為敏感。以往葉暢有所探問,多不諱言,就算離開時葉安代表葉暢送上賄賂,也不敢收取太多。但此次不然,這個中使拿走兩百貫,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卞平回來沒有?”沉吟了一會兒之後,葉暢又問道。

    “尚未回來。”

    卞平正在打探刑滓一夥人的動靜,暫時尚未曾回來。葉暢笑了一下,輕輕用手敲了敲書案:“既是如此,這件事情,便由你親自去做。”

    葉安眉頭一動,心中有些不安。

    與此前所要對付的人不同,葉安很清楚,這次要對付的,將是太子李亨、戶部尚書楊釗、御史大夫王……幾乎是半朝權貴。

    同時對付這麼多人……可以嗎?

    “十一郎,是否小心一些?”猶豫了好一會兒,他建議道:“太子那邊,地位尷尬,先從他開始?”

    “不必,若真從太子做起,事情反而難成,只憑我們一方之力,能奈太子何?”葉暢笑道:“我是想將所有的怪都拉到一起炸掉啊。”

    “呃?”這句話,葉安根本不懂。

    “混水摸魚,亂中脫身。”葉暢道。

    李隆基這道旨意,並不只是下給葉暢,身為京兆尹的王也接到旨意,讓他準備好當日比試之事。

    比試的地點,就挑在春明門外,按照李隆基的意思,搭建一處棚子,比試雙方在棚內較量,而他則可以舒舒服服地抱著火爐,在春明門城樓上看熱鬧。為此,王就必須在最短時間內搭建好賽棚。

    既然王得到了旨意,王焊自然也接到了消息。聽得這個,他大喜過望,立刻又興致沖沖地到了刑滓宅中。

    “十二月十二日舉事?”饒是早有心理準備,刑滓聽得這個消息,面色也是一變。

    “這一天很好,大吉啊。”王焊道。

    “天子何日歸京?”

    “十二月十一日,天子便歸京,次日便看葉暢與洛陽算學之鬥。”王焊略微有些得意:“看來,西馬場的事情,有人瞞著天子”

    這一點王焊倒是猜對了,西馬場的火,確實被人隱瞞下來,報到李隆基那兒,是戰俘們用火不慎,導致失火——把責任推到這些俘虜身上,既誰也不得罪,又不至於給自己攬來禍端。李隆基大約通過別的渠道知道了一點風聲,不過既然沒有人鬧起,他也樂得裝糊塗。

    就算有人鬧,也不會影響李隆基看熱鬧的心情,畢竟西馬場的火,明顯是衝著葉暢去的。

    “那好,便做了”刑滓以右拳擊左掌,目露兇芒:“富貴險中求,不敢冒險,哪來的公侯萬代,莫非也去學葉暢黃沙冰雪中求功勳麼?求來​​求去,還不是天子猜忌、同僚妒忌”

    “事情要做得縝密,那兩個鄉下佬,當好生用上。”王焊道:“他們現在如何?”

    “今日兄長留在這邊,弟弟出去玩了,我派了人跟著……”

    正說到這裡,外邊傳來腳步聲,一個人氣喘吁籲地跑進來,神情有些慌張:“刑五哥,不好了,那個土包子跟丟了”

    這人正是刑滓派去隨袁瑛一起的傢伙,不過現在只有他一個人來。聽得這話,刑滓臉色大變,霍然站起:“你這廝怎麼搞的,怎麼會讓那土包子走脫

    王焊亦是陰著臉,他們的密謀可是殺頭抄家的勾當,袁家兄弟雖然知道的不多,可是洩露出去也會讓他們有危險他沉聲道:“先莫急,去看看,那個袁大在不在”

    有人急沖衝到了院子裡,衝著廂房喊了一聲,聽得廂房裡袁晁回應,這下眾人稍稍放心。

    “袁大還在,那就是沒有大問題,讓人看緊了他,若有什麼異動,於掉他。”回過神來的刑滓吩咐道。

    “想來是走散了,鄉下來的土包子,到了長安這繁華地界,分不清東南西北也是正常。”王焊也放下心來。

    他們卻不知道,被認為是分不清東南西北走散了的袁瑛,此時已經到了東市。

    確認身邊再沒有刑滓的人跟著,袁瑛喘了口氣,喃喃罵了一聲,然後尋了家店鋪打聽。他那帶著東南口音的官話,讓對方有些愛理不理,不過連問了兩家,終於知道如何走。

    東市是長安兩大市之一,客棧之類的自然不會少,沒多久,他到了一家名為“康和居”的客棧門前,再一打聽,果然客棧中有位來自歙州的方清方郎君

    袁瑛大喜,他們在長安無依無靠,只有這個方清,來時遇見過,當時他覺得此人甚對自己的脾氣,因此留下了聯繫方法。此人膽大包天,也是個沒遮攔的傢伙,或許自己來向他求助,能得到他的回應。

    他倒是運氣,今日方清沒有出去,呆在客棧中休息,見他來訪,也是驚喜:“昨日正去尋袁兄,卻聽聞你們兄弟幾日都沒有回來,沒想到袁兄今天便來找我了”

    “莫提了,我們兄弟遇著大麻煩,險些便見不到方兄了。”袁瑛嘆著氣道

    他也不怕洩露秘密,將事情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方清聞言不由變了顏色,看著袁瑛,神情有些不豫。

    他們的交情,可還沒到能幫這種忙的地步

    “我們兄弟知道方兄乃是英雄好漢,走投無路之際,只能向方兄求助,也不需方兄做其餘事情,只要到時準備三匹馬接應一下即可。我們當然不會讓方兄白忙這一場,方兄請看。”

    袁瑛一邊說一邊將一顆寶石放在了方清面前,這是哈立德交給他們的保命寶石,袁家兄弟是外行,不知道值多少錢,方清同樣也不知道,只是一看寶石成色,便知道是好東西,立刻緊緊攥在手中。

    “事成之後,這般寶石,還有相謝。”

    捏著手中硬梆梆的寶石,方清笑了起來:“袁郎兄弟也知道方某為人仗義,方某如何會坐視不理我此次來,帶了些兄弟,大不了就與那伙賊子做過一場不過袁大郎安危要緊……這樣吧,我會備好人手馬匹,到時候你聯絡我就是”

    “我這次回去,只怕那伙賊子會看得更緊些,想要再出來傳遞消息不易……方兄可以派人到金城坊,方兄可識字?”

    “某雖不識,某身邊有識字之人”

    “那好,刑宅外有棵樹,那樹這麼高的地方有個樹洞,到時我將按排留在樹洞之中,方兄遣人來取,一切就有勞方兄了。還有那個大食人,若是咱們能劫走他,那可是一座活金山,也要煩請方兄多留意。”

    “放心,放心”方清滿口答應下來。

    與方清約定好之後,袁瑛不敢多作耽擱,當下又回到金城坊,果然受到盤問,好在被他應付過去。再回屋裡與兄長相見,他正要開口,袁晁卻搶先道:“你怎麼不小心走失了,好在又回來,否則豈不誤了大事”

    袁瑛有些愕然,卻看到兄長做了個手勢,他頓時明白,敷衍了幾句之後,便聽得外邊有輕微的聲音。

    原來刑滓根本不相信他方才的解釋,派了人偷聽他們兄弟對話。好在袁晁足夠謹慎,這才沒有被聽了去。

    沒過一會兒,刑滓又請他二人來,滿臉堆著笑道:“二位袁兄,事情安排妥當了,十二月十二日,請二位袁兄相助”

    “十二月十二日……我在外頭聽說,十二月十二日有件什麼事情……對了,葉暢要與洛陽的太學生比算學”袁瑛面色大變,吃驚地道: “你們真要對付葉暢?”

    “你只管放心,我們有多大膽子,敢對付葉暢,不過是對付一老頭兒。”刑滓嘿嘿笑了兩聲:“事情成了,絕對不會虧待你們兄弟。”

    “刑兄,到如今你們還不說,要對付的是誰?”袁晁沉聲道:“我們兄弟雖是鄉下來的,卻也不是傻子,若是事情不說清楚,我們兄弟可不敢奉陪”

    “嗯?”

    “對付葉暢這等凶人的話,還請刑兄另請高明”袁晁又道:“大不了刑兄送我們去見官,我們保證不會說出刑兄要對付某人之事”

    刑滓眼中兇芒頓時一閃,不過事情安排到現在,臨時去找人替換這兩個鄉下土包子,卻未必來得及。想到事成之後的榮華富貴,刑滓咳了一聲,壓低聲音道:“既是如此,某就實話實說,我們要對付的,是龍武大將軍陳玄禮”

    “陳玄禮,龍武大將軍,那是誰?”袁瑛一臉茫然。

    莫說他一臉茫然,就是身為小吏熟悉朝廷架構的袁晁,也是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這個陳玄禮……他怎麼了?”袁晁猶豫著問道。

    龍武大將軍自然是個重要的官職,而且非天子親信武將不能當之。只不過這個陳玄禮一直比較低調,甚至可以說默默無聞,雖然數十年前李隆基發動政變奪取帝位時,他與王毛仲、高力士等就是李隆基的左膀右臂,但同高調並殞命的王毛仲相比,他就老實得有些過份了。

    所以袁晁對這個人都覺得很陌生。

    “你們都見過了,我結交的兄弟當中,便有龍武萬勝軍軍士,之所以對付陳玄禮原因有二。”刑滓肅然道:“其一,他薄待士卒,辱我兄弟,此仇不報,我枉為人子。其二,他當龍武大將軍時間太久了,擋著一些大人物的路了

    袁晁聽得第一點時不以為然,刑滓怎麼會為了兄弟受點辱便要殺當朝的一位大將,但聽得第二點,他心中便是一動。

    這倒是有可能,這位陳玄禮當龍武大將軍時間久了,底下自然會有人眼巴巴望著他屁股下的位置,他若死了,位置豈不就讓出來了?

    “為何尋我兄弟來做此事?”袁晁又道。

    “我也不打誑語,我和我的兄弟,都得在長安城討生活,若是我們動的手,遲早要走漏風聲,大夥兒就都沒了活路。但兩位袁兄則不然,你們帶著那大食人回到台州,莫非還敢再來長安?”

    袁晁這次沒有什麼再問的了,不過袁瑛又開口:“此事為何是十二月十二日做?”

    “十二月十二日時,天子儀駕回長安,陳玄禮必然會跟來。待葉暢與那些太學生之爭結束,天子回宮,我們想法子把陳玄禮留下,你們動了手,立刻離開長安。”刑滓笑道:“我們會盡可能將事情栽到葉暢頭上去,到時候,你們又出了口惡氣,還幫了我一個大忙——我絕不會忘記二位恩情。 ”

    袁晁覺得不對勁,這刑滓的計劃,不免有些兒戲。不過仔細一想,他當​​然不會把全部計劃說出來,那些疑點,應當都是他隱瞞的東西。

    反正他們兄弟也不是真心要幫刑滓,對方有隱瞞,他們也有隱瞞。

    當下他點了點頭:“刑兄既然如此說,我們就放心了……還望刑兄說到做到”

    “放心放心,我可對神佛發誓,絕對做到。”刑滓一邊說,一邊奸笑起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5-4 09:53
第407章 負義忘恩真先生


    洛陽太學生挑戰葉暢的消息,成了這幾日里整個長安城的話題。

    眼見馬上過年了,長安城正熱鬧著,有了這個話題,那熱鬧就更上一層樓。每日都有人跑到東門外,看搭的賽棚一點點立起,然後還有商家把門路走到京兆尹處,試圖如同球市一般,給自己打個廣告。

    這如今成了京兆的一筆重要收入,京兆尹上上下下都眼巴巴望著,等著年前再分潤上一筆。不過天子盯著,京兆尹王也不敢做得太過份,只是準了其中幾個穩妥的。

    十二月十一日轉眼到了,試棚已經搭就,萬事俱備,似乎只欠東風了。

    “王倒是花費了不少心思啊。”葉暢聽說之後,笑著向身邊葉安道。

    “確實,地方不可太遠,亦不能太久,既要有棚頂,又不能遮著城樓上天子的視線,王這個人,還是有幾分本領。”

    “拍馬屁的本領,搜刮百姓的本領。”葉暢喃喃說了一聲,表示不屑。

    他確實看不起王,這廝為京兆尹、京畿採訪使,為了與楊釗爭奪聖寵,顯示自己也有不遜於葉暢的理財本領,他拼命搜刮百姓,巧立名目,表面上是減免百姓稅賦,實際上卻將某些稅賦收到了二十年後——至於百姓能不能湊出這筆錢來,就非他考慮的事情了。

    如今京畿一地,幾乎所有的自耕農都消失了,全部轉變成了權貴富豪的佃農甚至農奴。

    “淳明,你的那些小師弟們,有沒有把握?”葉暢又轉向立在身邊的少年

    十一載時光,讓當初十二歲的小小少年,變成了二十餘歲的小伙。當初黑瘦矮小的身材,現在已經高挑、健壯,而當初麻木的眼神,也變得靈活、生機勃勃。

    抿著嘴笑了笑,葉淳明道:“郎君只管放心,我雖然愚駑,蔡晨果、岳曦和楊帆卻非同一般,便是張師,也說他們三位青出於藍。”

    張師就是張休,僧一行的俗家侄子,原本史上默默無聞的人物,卻因為結識葉暢而成為當今首屈一指的數學、物理和機械大師。隨著葉暢對這個時代的影響越來越大,象張休這般命運發生巨大改變的人也越來越多。

    不過,張休這等國寶級人物,葉暢卻不敢將他留在長安,被人拐去就非常不妙。他一直是留在遼東旅順,從天寶六載起就在旅順開辦學校,淳明讀書成績雖然不是很出眾,卻因為對葉暢的忠誠與個人的穩重,而成為張休的助手。

    提起自己的那三位師弟,淳明看著葉暢的目光就充滿了敬佩。張休曾經不只一次地說道,若不是葉暢的這一套學制,根本不可能讓這些孩童們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一個個學有所成。

    與太學生們比試數學的,當然不會是葉暢自己——葉暢自己下場的結果,十之八九是輸,原因在於他看不大懂這個時代的數學表述方式。但是淳明提到的那些人卻不同,張休將葉暢帶來的新式數學、自己跟隨叔父所學的舊式數學,融合在一起傾囊傳授,使得這些少年們身兼二家之長,自然不會出現連題目都看不懂的事情。

    “雖是如此,明日之賽,還是須取全勝才行。”葉暢沉吟了一會兒,然後道:“淳明,你將他們三位召來,隨我去試場看看。”

    “是”

    淳明對他的安排沒有任何懷疑,應了一聲便出去。葉安有些奇怪:“還要去試場看?”

    “那是自然,熟悉考​​場嘛……”

    想到另一世裡每到大考之前,學生們總要去熟悉一下場地,葉暢忍不住微笑起來。

    不一會兒,蔡晨果、岳曦和楊帆被帶到他面前來。

    說來有些遺憾,葉暢的私學,最初是為了培養葉家子侄中的人才而設的,只是同時還招了數量相等的修武各姓子弟、葉暢託人買來的孩童,三者各佔三分之一,但是葉家子弟成才率低了些,最初的那些孩童們幾乎沒有什麼像樣的人物出現,就連葉暢的侄子葉鑄,學問也只能算是一般。倒是外姓的子弟中,出了一個蔡晨果,買來的孩童裡,則出了岳曦與楊帆。

    蔡晨果如今已經十九歲,個頭不高,臉上帶著笑,極是自信的模樣。岳曦與楊帆體型偏瘦了一些,兩人比蔡晨果小一歲,但個頭反而比其要高。他們都是天寶三載入的學,如今已經過了八年,每日要花四個時辰學習,兩個時辰勞作、鍛煉,可謂智體雙重發展。

    “郎君”如同淳明一樣,他們對葉暢的稱呼,並不是官職,這樣的稱呼,讓他們有一種特殊的親切感。

    “明日便是你們名揚天下之時。”葉暢看著他們:“可緊張否?”

    蔡晨果微微揚起下巴,笑著道:“這有什麼緊張的,張師早就對我們說過,朝廷裡太史監的算學大師,與我們相比也遜色一籌。我們得張師真傳,又學得郎君妙術,若是輸了,那才是怪事”

    “有信心就好”葉暢道:“今日先去看看試場,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我們明白,郎君令我們做各種預案,便是為此。”

    葉暢在對這些少年的教育中,非常重視預案的擬定,從學習計劃預案,到緊急應變預案,五花八門種類繁多,故此這些少年做事大多都很有計劃性。

    門前早備好了馬車,出於低調考慮,此次葉暢沒有乘馬。帶著三人到了試棚,見幾面透風,葉暢首先皺起了眉。

    之所以放在外邊,無非就是要熱鬧,但並不意味著為了熱鬧,就非要這些少年在寒風中呆著——那是純折騰人。

    見著有京兆府的差役正在看守試​​棚,葉暢將之召來:“朝北的這一面,用木板做一面牆,免得北風直吹。”

    那差役雖然屬京兆尹轄下,曉得自家上司與葉暢不睦,可對葉暢的吩咐也不敢怠慢,當下招來人手,依著葉暢的吩咐,將那一面擋了起來。

    “再備六個腳爐子,明日放在邊上,升起火來,莫要冷著……”

    “葉中丞,只需備三個就可以了。”葉暢正在吩咐,卻聽得有一人插嘴道

    他眉頭一皺,自己說話的時候,不相於的人插嘴,既是不禮貌,也是不將他放在眼中。如今長安城中,敢這樣做的人屈指可數,而方才的聲音,分明不是這些人當中的。

    他循聲看過去,只見一人,深目隆鼻,帶著些白種人的特徵,一臉不屑地望著他。

    這人身後,還跟著二十餘人,也都一個個目光冷淡,甚至是敵視。

    不必細思,這一夥,應當就是從洛陽來的太學生,而那個開口說話的,就是他們的助教瞿曇巽了。

    自從杜甫傳來消息之後,葉暢就遣人去查過這個瞿曇巽的根底。此人家族祖先,乃是從天竺來大唐,在天文、數學方面極有造詣。但是僧一行主持大衍歷編制,令其家族在太史監中的地位受到影響。僧一行在世時他不敢出聲,僧一行去世後便跳將出來,勾聯在太史監中的故舊,攻擊《大衍歷》抄襲他家族翻譯的天竺《九執歷》。

    這倒也沒有完全說錯,《大衍歷》確實有借鑒《九執歷》之處,但是還不到抄襲的地步。不僅如此,瞿曇巽還認​​定,《大衍歷》不如《九執歷》,也就在是他看來,抄都沒有抄對。

    官司打到了李隆基處,李隆基令人對比二歷,測量日、月食與星相變化,《大衍歷》十得七八,而《九執歷》則遠遠不如。至此,所謂抄襲之說不攻自破,瞿曇巽等人也因此獲罪。

    葉暢不僅私辦算學,而且還扶植一行的侄子張休,對於瞿曇巽來說,自然是大敵,他仇視葉暢也就很正常了。

    只不過,單純的學術與人情之爭,牽連到政治爭鬥,這個瞿曇巽,當真是自尋死路。

    “怎麼,葉中丞莫非有什麼不滿?”見葉暢望著自己半晌,瞿曇巽一揚下巴,滿臉高傲地道。

    “六盆火爐非是為汝所備,而是為明日諸學子所備。”葉暢平靜地道:“冬日里天寒地凍,學子有火爐,終究要舒服些。”

    “所以我才說,沒有必要,只需三座即可。我的學生,可不像葉中丞的家僮一般嬌慣,他們數十載寒窗,這一點點苦,對他們來說算不了什麼”瞿曇巽回頭看了看跟在自己身邊的太學生們:“瞧瞧,就這些錦衣玉食的少年郎,要與你們比試算學。你們可不像他們一般,得入大富大貴人家里為僮僕,算學就是今後你們一家生計之所在,這點寒冷,你們可受得住?”

    這廝倒是伶牙俐齒,成功將自己這邊太學生的怒氣激發出來。葉暢微微皺了一下眉,走過去劈手就給了瞿曇巽一記耳光。

    “啪”的一聲響,聲音清脆無比。

    瞿曇巽敢向葉暢挑釁,自然是將葉暢可能的反應都算計過了。

    在他想來,葉暢是朝中重臣,當今名士,謠言中的仙人弟子,必然是自顧身份愛惜羽毛的,被他諷刺幾句,為了維護自己的形象,只能生生受住,絕對不會有什麼過激行為。

    就算葉暢忍耐不住,與他爭執,他也不會有任何損失——葉暢如今的名聲多大,他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傢伙,葉暢和他爭吵,豈不是為他造聲勢?

    結果,葉暢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不是與他來一番唇槍舌劍的爭吵,而是直接一記耳光抽過去,打得​​他原地轉了半圈,腦子裡全是蒼蠅在嗡嗡作響。

    “你……你怎麼打人”

    瞿曇巽身後的太學生都愣住了,然後指著葉暢叫道。

    葉暢撇了一下嘴,冷冷掃了他們一眼,他居於主將之位多年,一言一意,便決定成千上萬人的生死,自然而然養出了一種威儀。此前他對著那小吏,並沒有展現出這種威儀,但現在卻不同。被他目光一掃,那些太學生才意識到,他們面前可不是一般的學者名士,乃是當朝名將之中也位居前列的人物

    “每年安東商會,往長安洛陽太學供奉錢萬貫之多。”葉暢緩緩道:“據我所知,洛陽太學諸監都進行了整修,冬日里有火炕、爐火,而且諸生每日禀食,朝廷亦有恩賞。此人胡言亂語不打緊,將朝廷與安東商會諸賢達之好意抹去,我不能忍”

    聽得這裡,太學生們的憤怒頓時變成大窘。

    當初李適之之子曾經鬧出長安太學生尋葉暢麻煩之事,但事情被葉暢擺平,此後每年,安東商會都給太學捐獻資助——誰都知道,實際上這筆錢是葉暢掏的。故此,在某種程度上,葉暢對他們這些國子監的太學生和助教,都是有恩的。

    但他們卻來尋葉暢麻煩,說得好聽些,是學術道統之爭,說得不好聽些,就是忘恩負義恩將仇報

    這一茬事情,因為葉暢自己從來不提,這麼多年來,太學生們已經習慣了,可現在相來,葉暢哪有義務每年出一萬貫來扶植他們?

    “我……我……你分明是怕了明日與我等相爭,今日才做此語”瞿曇巽此時回過神來,他捂著臉,跳著腳,指著葉暢叫道:“莫要以為我們怕了,不就是些臭錢么,沒有你們的臭錢,我們一樣能過日子”

    “笑話,你何許人也,敢替全體太學生作此主?”葉暢冷笑道:“好吧,你既然說我是怕了明日與你等相爭……這樣,明日若是你們能勝,每年安東商會資助太學諸先生與學子金額,上漲到五萬貫,若是明日你們敗了,從此休想安東商會再出一文錢。”

    葉暢說完,甩袖而走。瞿曇巽還待叫罵,突然葉暢回過頭來,向他瞪了一眼,他忍不住嚇得向後連連退了幾步,然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方才葉暢一瞪之威,竟至於此

    他這般狼狽模樣,自然落入看熱鬧的人眼中,大夥都哄笑起來。

    對於這廝,看熱鬧的人,實在是同情不起來,葉暢方才言下之意,稍有頭腦的人都能判斷出,這廝果然就是一個不識好歹的東西。

    有人便陰陽怪氣地道:“嘖嘖,好大的賭注,這位先生如此厲害,想來每年五萬貫唾手可得了……只不過可要小心,象方才那樣不小心摔一跤,少了每年一萬貫的資助,少不得有些先生學子,要找這位先生的”

    瞿曇巽的臉色頓時變白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5-5 09:17
第408章 風雲際會暗潮隱


    對於葉暢來說,與瞿曇巽在今日的相遇,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瞿曇巽在他心目中,也是一個不值得尊重的小人物。

    必須承認,葉暢現在的心態,與他剛來這個時代的心態比,有了很大變化。他雖然還對一般的勞動者並無偏見歧視,可對於瞿曇巽這種拙劣的投機者,他實在提不起什麼尊敬的興趣,也沒有和他羅嗦的耐心。

    一個耳光解決了問題,他便帶著自己的隨從們離開了東門。這記耳光很快傳入剛剛回到長安的李隆基那兒,李隆基聽了只是笑。

    “葉暢雖是跋扈,下手總算還有輕重,沒砍了那廝的腦袋。”笑畢之後,他道:“那廝著實惹人生厭,不知進退……不過明日還要勞他為朕解悶,高將軍,你派個人去撫慰一下,讓他好生養息,明日要鬥出全力來”

    “是。”高力士規規矩矩地應道。

    他自己當然不能去,否則就是在展示對瞿曇巽的支持了。派了個小太監過去,折騰了好一會兒才回來,高力士等得不耐煩,當下問是怎麼回事,那小太監憋著笑道:“將軍有所不知,京師裡的太學生去尋那些洛陽太學生的麻煩,雙方起了口角,洛陽太學生給人打了一頓,如今正被堵在館驛之中呢。若不是小人去的及時,沒準還要給闖進去再打一頓”

    高力士哈的一笑,將消息禀報給李隆基,見李隆基除了聽得津津有味之外,並沒有半點覺得奇怪。高力士心念一轉,想到方才李隆基催促自己派人去撫慰瞿曇巽,頓時明白,李隆基早就料到了這般情形。

    這讓高力士心裡暗暗驚覺,雖然這位天子近兩年被楊釗等蠱惑,行事越發糊塗,但可不是真糊塗,而只是不願意耗心耗力罷了。

    “葉暢當真會藉勢,他如今啊,也不講究了。”李隆基又評價道。

    “聖人此言何意,奴婢愚鈍,卻不知曉。”

    “今日這樣下來,明天洛陽太學生有十分本領,也只施展得出七分了。”

    李隆基這一下猜錯了,葉暢還真不屑對瞿曇巽等人施展這種手段。他對於自己的學生們有十分的信心,畢竟他也了解過一些此時數學的水準,做到一元三次方程就已經是出書論著的大數學家了,而他的這學生,則已經學會用正負開方法解高次方程——原本這方法就是南宋大數學家秦九韶根據《九章算術》中的開方法演進而出的。

    而且與因循守舊的國子監算學館不同,葉暢在遼東幾乎可以說是建立了一座數學院,無論是規模還是學識,都遠遠超過國子監了。

    大唐天寶十一載十二月十二日,就在各方人士或急切或平靜的心情中來臨了。洛陽太學生挑戰葉暢的消息傳得甚廣,不少人都趕來看熱鬧,甚至有遠自洛陽來者。所以一大早,春明門外便擠了不少人,雖然他們對於這場“挑戰”根本一無所知。

    “賣報賣報,今日增刊,算學淺談,助你知曉今日比試……”

    陳小二又勤快地出現在人群當中,一大早便挑了個好位置,在這裡兜售他的報紙。他也不懂算學,只是會做最簡單加減,故此對於比賽的項目也是一頭霧水。

    “呵,這《民報》倒是狡猾,知道利用時機。不過,算學乃數術之道,豈是那麼容易知曉的。”有人一邊笑著一邊買來一份報紙。展開報紙一看,然後驚咦了一聲:“竟然真有算學淺談?”

    “原來所謂算學,只是咱們日常生計裡所用,原來加減乘除,全是算學

    “根本不是什麼神秘之物,算學不過是用來計量田畝、稱取米糧的手段罷了,以往我還覺得算學甚為神奇,現在看來,原來就是這個”

    “是啊,不過如此,看來商賈販夫,都是算學大師,哈哈……”

    “你們啊,就知道看這一點,卻不看後面,後面說了,算學乃百工之基,河工、木工、泥瓦匠,都須學算學,若不如此,所修堤壩必潰,所建房屋必倒,城池也必有缺限……嘖嘖,這麼說來,算學原應當是一門顯學才是。”

    “國子將裡算學博士才是九品官,如今洛陽算學館連三十名學生都招不滿,還顯學”

    眾人對著報紙,一邊看一邊議論,陳小二聽得歡喜:議論的人越多,那麼他的報紙賣得也就越多。而且,從這些人的討論中,他也對算學有了些認知:原來這並不是那些術士們用來計算命運的神秘之學,而是生活中所用的計量之學。

    底下叫賣的聲音,甚至傳到了城頭上的御座,李隆基令人取了報紙增刊來看,他年紀已經有些大,眼睛老花得厲害,報紙上的字便有些看不清。

    “壽安,給朕念一念。”他召呼身邊的二十九娘道。

    上回打了楊釗兒子,壽安公主不是沒有受罰,被關了十餘日,不過今天熱鬧,又有玉真長公主為她求情,李隆基把她帶來。

    “阿耶,女兒這裡有件好東西。”壽安卻不念報,而是拿出個錦盒,打開之後,將錦盒裡的一面小圓透鏡交給了李隆基。

    “這是什麼……嗯?”

    李隆基接過那小圓鏡,最初是驚訝的,但後來一照便明白:“可以將字放大?

    “阿耶還記得當初的那枚水晶球麼,水晶球之面是圓的,光過鏡面之後,便會折曲,故此字跡變大。”壽安笑嘻嘻地道:“阿耶看書看報不方便,便可以用此物。”

    李隆基想到當初為了水晶球引火之事,曾經痛責過壽安,心中便覺得一種溫暖。看著壽安的眼神,變得慈愛起來,不過旋即他佯怒:“這必定又是葉暢的把戲吧,這廝幾乎對朕飽以老拳,朕可不理他”

    “這是女兒的孝心,與他何於”壽安一撇嘴:“他敢對著阿耶揮拳,阿耶把他關在長安城裡,多關些時日,不讓他滿天下亂跑就是”

    李隆基目光再度慈和下來,他哪裡不知道壽安的一點點小心思,不過這點小心思對他的皇權沒有什麼壞處,他自然不放在心上。

    而且他對壽安,多少是有些歉疚,若不是為了自己的權術,壽安嫁與葉暢,那當真是天作之和。

    “好,朕就來用一用……葉暢這廝,心思倒是奇巧,他若是肯用一半心思在正途上,朕這宰相之位遲早是他的。”

    “如今他不用心在正途上,已經有人沒日沒夜在聖人面前進他的讒言,還有人從洛陽城來找他的麻煩,若是他真全心用在正途上,只怕用不了幾天,阿耶就把他腦袋砍了。”壽安撇著嘴道。

    “哦?”李隆基放下放大鏡,目光突然變得很敏銳:“此話何意?”

    壽安向著一邊呶了一下嘴,李隆基別過頭去,只看楊釗頗為尷尬地站在那裡。

    壽安明顯就是在給楊釗上眼藥,李隆基笑著搖了搖頭,伸手輕輕拍了一下壽安的胳膊:“你啊,女生外向,果然如此”

    他將報上關於算學的內容看了一遍,沉吟了會兒,笑著道:“不過,二十九娘,你說得不錯,若他把這份心思用在政途上,不知多少人睡不著覺——沒想到,他把朕也算計進來了。”

    “阿耶這是怎麼說?”壽安心裡一驚。

    “他就是知道朕好看熱鬧,所以才有這麼一齣戲,我道他怎麼會回應洛陽那個助教,原來為的是這個”

    “啊?”

    “朕記得,葉暢曾上過奏章,《周禮》中記載,教國子以六藝,其中便有數。如今數學不振,科舉只考文章詩賦,所得者乃翰林清貴之士,而非親政撫民之才。故此建議朕所有科舉科目,都當加試數學——也就是算學,朕懶得理他,留中不發。他這廝卻做出今日這勾當來,大肆宣揚,分明是用朕替他打廣告”

    李隆基口裡吐出了“廣告”這個近年來風行天下的詞,不過他雖是責罵葉暢,卻沒有多少怒意。

    “女兒是不懂這個的……總之那廝就是個瞎操心的傢伙”壽安道。

    李隆基點了點頭,覺得自己又看破了葉暢的一層用心,心情大暢,正在這時,看到那邊洛陽國子監算學館的太學生們施然而入,他笑著道:“難怪昨日葉暢發怒,他真是一片好心,原本是要抬舉算學,偏偏算學館的這些博士、學子不識好歹”

    “那個瞿曇巽,一看就不是好東西。”壽安在旁插嘴道。

    這點小小的眼藥,除了讓李隆基大笑外,沒有別的作用。旁邊的楊釗輕輕瞄了壽安一眼,然後又垂下頭去。

    他心中對壽安自然是極恨的,但是他也明白,哪怕是楊家姐妹,一般都很少招惹壽安,畢竟論及聖寵,壽安有葉暢的支持,比起楊家姐妹也弱不到哪兒去。

    比如說這放大鏡,李隆基便明顯很歡喜,拿著東照西照,時不時哈哈大笑起來。

    “先忍忍,且看那些洛陽算學館的人有幾分本領,若他們能讓葉暢吃個憋,葉暢聲名必然大大受損……”楊釗看著底下的試棚,臉上浮起一絲陰笑。

    他比葉暢強的地方,在於他可以調動朝廷中樞的力量去幫助瞿曇巽一夥。比如說象今天,看起來只是洛陽算學館的那麼幾十號人,實際上,楊釗幾乎將朝中能找到的算學高手,都聚在了一塊。

    他們出了十道題,這十道題都是這些算學高手們耗費時日也難以解答的,在楊釗看來,葉暢帶來的那幾個私學的弟子,根本不可能在今天解出這些題目

    這種情形之下,對葉暢來說,最好的結局也是兩敗俱傷打個平手。

    他往下望的時候,卻沒有意識到,在城下一個角落裡,有人在往上看,看的正是他。

    王焊站在刑滓身邊,向著楊釗抬了一下下巴:“這廝不可留他活著,他比葉暢還要可惡”

    “放心,得手之後,楊釗必死。”刑滓笑道。

    “好生去做,我去兄長那邊,若是有什麼消息,我會傳給你。”王焊走了兩步,又回來,正色對刑滓道:“事情得成,咱們都是大富大貴,若是不成,死無葬身之地,你須慎之”

    “王公只管放心,你有王者之相,自有天命佑護,此事必能成”刑滓壓低聲音,看王焊依然一臉肅然,便又道:“西馬場之事,我算是看明白了,朝廷這些年太平日子過久了,長安城的戒備甚為鬆懈。除了龍武萬騎軍因為須得調派兵士出外作戰,還算有幾分戰力,其餘兵將差役,都是酒囊飽袋。只要控制住龍武萬騎,大事便定矣”

    得了他這番話,王焊總算放下心,他大步向前,他兄長身為京兆尹、御史大夫、京畿採訪使,自然是在城頭之上隨伴李隆基,他只是戶部的一個郎中,根本沒有資格上城頭,只不過士兵們都認得他,只要他不去接近李隆基,也沒有人攔他。

    他遠遠地看著李隆基所處的位置,心裡暗暗激動:再過一日,那個位置,或許就要換一個人坐坐了。

    在城下的另一個角落,一身道袍的李泌坐在一輛馬車上,遠遠向著試棚這邊眺望。他也通曉算學,對於今天的比試非常感興趣,因此特意趕來看這個熱鬧。

    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試棚上,但偶爾也向城頭望一眼,因為城頭之上,李隆基身側,太子李亨像個影子一般,寂靜無聲地坐著。

    身為大唐儲君,這位太子極沒有存在感。在韋堅、李適之等都先後完蛋之後,他大概是怕了,把自己隱藏得更深,除了被他信任的兩個太監,還有妃子張氏,幾乎就沒有人能夠接觸得到他。

    甚至李泌,也只是秘密地見過他一次,然後就一直是通過其餘渠道與李亨保持聯絡。

    “太子太苦了……”李泌心中暗想,視線轉到了李隆基身上:“聖人既已倦政,寧可將大權交與李林甫、楊釗這等人物,為何就不願意將大權交與太子朝不保夕,令太子心裡壓得太緊,只怕這樣下去,遲早會出大事”

    正想著太子的時候,他聽得身邊傳來一聲低低的“咦”聲,他立刻驚覺,向那發出聲音的人望去。

    那人笑著向他行禮:“竟然是李公”

    “劉公。”李泌在記憶裡搜尋了會兒,然後便找到了這個人的身份:劉駱

    安祿山安排在長安城中的大總管,幫助安祿山與各方交涉,是個長袖善舞的角色。李泌對安祿山沒有什麼好感,在他看來,葉暢雖然跋扈,好歹還於國有益,安祿山則屬於那百無益處的東西。

    然後他看到李泌身邊的人,那人神情冷漠,目光陰寒,只是掃了他一眼,便讓他不寒而栗。

    吉溫?

    這廝怎麼會和劉駱谷湊在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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