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盛唐夜唱 作者:聖者晨雷(已完成)

 
uuuuuuuuuu 2013-6-8 20:54: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531310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5-25 10:41
第429章 為爭權勢民何辜


    “葉暢在遼東與渤海人打起來了,新羅人也介入其中,此次他四面受敵,短時間內,他不可能自遼東獲得一兵一卒支援了。”

    “當真是囂張跋扈”聽得李靜忠說起這個消息,李亨第一個評論,並不是探問打起來的原因,而是批評葉暢:“此人不臣之心,已經昭然若揭,也不知父皇為何還能容他……渤海國自大欽茂受封以來,就一向恭順,葉暢何許人也,不過是大唐一臣,如何能令大唐的遼東行軍總管府,與渤海打起來?擅起邊釁,其心當誅”

    李靜忠嘿嘿笑了兩聲,沒有應和。就是厚顏無恥如他一般,也知道與渤海國之戰,並不是葉暢想避免就避免得了的。

    更何況,在李亨與他內心當中,有一場戰事,牽制住葉暢能夠調動的機動兵力,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即將在長安發生的事情,他可不希望葉暢也能摻一腳。

    “永王那邊情形如何?”

    李亨像是不經意一般,又問了一句。

    李靜忠看到李亨眼中有寒光閃了一下,當即低頭,恭敬地道:“仍然是結交四方名士,作出一番禮賢下士的姿態,每日晨昏都去叩拜陛下,若是陛下太忙,他就在院外行禮,再就是……娘娘那邊,去得甚勤。”

    “娘娘那邊去得甚勤”八個字讓李亨眉毛頓時撩了起來,他遏制不住怒氣:“忘恩負義的東西,養不熟的白眼狼”

    之所以如此罵永王李磷,與其人出身有關。永王之母早死,故此在后宮之中,他並無人照看,李隆基憐其孤苦,便交與李亨,由李亨這兄長來照顧。一向以來,李亨為了展露自己這個兄長的友愛仁義,也確實待李磷如己出。

    但是天寶十一載的那場叛亂,李亨並沒有什麼表現機會,倒是李磷,仗劍隨侍於李隆基身側,雖然晚於壽安公主,卻早於其餘王子王孫,故此甚得李隆基歡悅。而李磷也不知是受什麼人蠱惑,自己就遠了李亨,時常去向楊玉環表孝心,又竭力討李隆基歡心,其野心已極為明顯。

    這讓李亨對其甚為痛恨,自古以來,叛徒就比敵人更招人厭恨。

    “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關中、京畿一帶的情形,也無法再拖下去,我們必須出來收拾河山。大唐江山社稷,須得有人出來收拾”李亨回過臉,看著李靜忠,慷慨激昂地道:“為此,哪怕付出一些代價都可……李靜忠,此事非你去辦不可”

    李靜忠應了一聲:“奴婢願為殿下盡力,萬死不辭”

    “聽聞西域回紇人兵力強盛,需得有人去聯絡他們。”

    李靜忠心中一凜:“殿下,這事情……”

    “怎麼,你不願意去做?”

    “不是不是不是,奴婢只是覺得,咱們京畿的事情……哪裡用得著回紇人

    “凡事……都要以防萬一。”李亨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說道。

    他總不能告訴李靜忠,他​​自己心裡覺得十分不安,自己對葉暢的翻盤本領實在是怕了,自己很擔憂在最後一刻成為笑柄吧。

    “是,不過……回紇貪鄙,恐怕提出的條件……”

    “無論什麼條件,先應承下來,哪怕他們要安西都護府,孤也可以答應”李亨毫不猶豫地道:“甚至……到需要他們出兵之機,他們替朕平定大局,這長安城中的子女金帛,朕也可以任其取之”

    李靜忠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這可是太子殿下,他謀求的是牧守萬民的寶座,但付出的條件卻又是如此毫不掩飾

    願意拿安西都護府與長安城中的子女金帛去換取帝位

    安西都護府,那是從李靖開始開疆拓壤,百餘年無數將士沃血所染之地,那是張騫鑿空、班超經營之地,那是漢家自古以來必爭之地,他一句話輕飄飄就送人了。

    長安城三十萬戶,一百五十萬口,錦繡如堆,繁花亂目,這麼多人的身家性命,舉國財富膏腴所積,同樣就是一句話,便任其取之

    李靜忠心裡突然間覺得,眼前這位殿下,實在是卑賤,甚至還不如自己這個殘缺的太監。

    他的野心頓時象火焰一般騰起燃燒:既然這位殿下竟然是這等人物,那麼……自己為何不能將他玩弄於鼓掌之間,把他變成一個傀儡,操縱在手中?

    此前即使是高力士這般權勢威望,卻也不敢糊弄天子,想著要將李隆基變成自己的傀儡,而這個李靜忠,卻生出這般念頭。原因無它,無非就是李亨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君主模樣。

    “奴婢定然去辦成來,奴婢自個兒是去不了的,但是可以⊥家中晚輩去回紇跑這一趟。”心裡動著異樣的念頭,李靜忠口中卻越發恭謙:“奴婢會把事情辦得妥妥的”

    “不要被別人知道。”李亨淡淡地道。

    李靜忠脆生生應了一句,見李亨沒有別的吩咐,當下緩緩退了出去。

    出來之後,他嘴角浮起一絲輕蔑的冷笑,搖了搖頭。

    還想不為人知……看來他也知道這等行徑,實在是見不得人啊。不過,有這麼好的把柄,自己如何能放過?

    他一邊低頭琢磨著一邊前行,突然間覺得面前一暗,險些撞著一個人。

    他抬頭就要罵,卻看到一張俊朗的臉。

    李泌看著李靜忠,微微一笑:“李公為何魂不守舍?”

    李靜忠微微哆嗦了一下,感覺自己彷彿在這目光下無處遁形。他勉強笑了笑:“原來是李先生。”

    對於李泌,李靜忠是甚為忌憚的。天寶十一載的那場叛亂,將李靜忠在都城之外替李亨做的安排幾乎一網打盡,唯獨李泌帶著十餘人脫走,現在這十餘人,已經按照李泌的安排,進入了各邊鎮為將,雖然地位都不高,不顯山不露水,卻是李亨一大臂助。而且李泌自己,也不知用了什麼方法,讓李隆基記起了他,在天寶十二載春時將他找了回來,重新為翰林院待詔、東宮供奉,而且成為少數幾個可以自由出入李亨所居東宮的外臣之一。

    與葉暢一般,李靜忠覺得,自己看不透眼前的這個東宮供奉,而對方卻能將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李公這匆忙而出,不知是為何事?”李泌神情仍然和緩,說起話來,也是慢聲細語,看上去對李靜忠極尊重:“莫非殿下有什麼事情拜託李公?”

    “先生說笑了,奴婢除了侍候人,還會什麼,殿下有事情要拜託,也是先生這等大才。”李靜忠垂下眼,不與李泌目光相對,胡亂拱了拱手:“只是奴婢家中不成器的晚輩出了點事,奴婢方才向殿下告假,好出宮去一趟。”

    太監想出宮,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李泌聽得他這樣說,沒有再糾纏這件事情,而是笑道:“李公受殿下器重,殿下左右再無第二人可以比擬,有一件事情,還要煩勞李公。”

    “先生只管吩咐就是。”

    “李公要多勸勸殿下,要養氣寬和,有些事情,急它不得,當以正道求之……這話,想來李公明白的。”

    李靜忠只覺得渾身上下寒毛都豎了起來。他強笑了笑:“奴婢只是一卑賤之人,說話哪有先生管用,先生與殿下和小王爺都是投契,這等話語,還是先生說了有用。”

    說完之後,他胡亂拱了拱手,撒腿就往外跑。

    望著他的背影,李泌微微嘆了口氣,方才他所說的,是真心話。他早就看出,因為長期這種尷尬處境,李亨有些心理扭曲。這等情形之下,有的時候他行事就不夠光明正大。

    按著李泌的想法,李亨乃是當今太子,繼承大寶的時間並不會太長,他有大義的名份,行事只須依著正道,就是葉暢、楊釗甚至李林甫再有千機百變,又豈能奈何得了他?可偏偏李亨雖然外表敬重他,在這些問題上卻極是頑固,只讓他出謀劃策,卻少與他決斷之權,讓他也甚為無奈,不得不想讓李亨最親近的李靜忠來勸說。

    但此次努力又失敗了。

    建安城他的行營之中,遼東高層人物儕儕一堂,十二張案幾排成一個圓,葉暢自然是坐在上首,其餘人則依照官職高低,繞著他兩邊而坐。

    到場的不僅僅是羅九河,岑參、王昌齡、賈貓兒等文職,羅九河、葉英、葉挺等武職,遼東所有高層,哪怕是分身乏術者,也都被召來。這樣規模的大會,此前還從來沒有召開過,而這會中將要決定的事情,也將是大事。

    王昌齡初時心情是有些沉重的,他這幾年在遼東過得甚為舒心,雖然主要精力是放在了農業的推廣之上,可手中的權力、金錢,充裕得讓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是了郡的郡守。可以說從一介農夫到如今,就是在遼東的這六七年時間,讓王昌齡最為開心,他甚至覺得自己年輕了許多。

    但遼東越是發展,王昌齡心裡也越是糾結。

    葉暢雖然沒有表露出太大的野心,一直以來對大唐都​​可謂忠心耿耿,但是遼東如今的鋼鐵產量、紡織品產量,都已遠遠超過了大唐,而糧食也不但完全自給,甚至每年可以有幾十萬石的餘糧反售大唐。王昌齡深知“尾大不掉”的意思,這樣下去,即使遼東看在大唐廣闊的市場份上,繼續當大唐忠臣,但大唐能容得下這個個頭越發膨脹的臣下麼?

    所以今天他一發覺幾乎遼東所有的重要人物都被召集過來,他心裡就突的一跳,生怕葉暢會在今日宣布大逆之舉。

    與岑參對望一眼,王昌齡不管軍務,岑參在張鎬離開之後,就將遼東的行政事務完全接手過去,故此對於一些軍力調動的事情,他更了解些。若葉暢真準備逆亂,必是瞞不過岑參。

    岑參的神色倒是很輕鬆,這讓王昌齡稍稍放心了些。

    “諸位,請安靜下來。”葉暢見人到齊了,咳了一聲。

    眾人停止了寒喧和小聲討論,都將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今日召集諸位來,乃是為了與渤海國之戰事。”葉暢道:“鑑於渤海國屢屢令契丹襲攏我邊境,又隔阻我商路,故此,從即日起至明年九月,將對渤海國進行懲戒之戰。我未必能長留遼東,一律戰事軍務,皆由羅九河主掌。”

    羅九河起身向眾人做了個團揖,這讓尚不知情的一些人有些訝然:葉暢選擇了他而不是與自己關係更近的葉英、葉挺。

    “為何這般急切?”有人開口問道。

    “我最多再在朝廷裡任官兩年,這兩年裡,遼東必須能夠自保。”葉暢嘆了口氣:“我欲辭官歸隱了。”

    眾人都是大吃一驚,就是羅九河,明知道葉暢還有別的心思,也不禁露出驚訝之色。

    “為何會如此?”王昌齡更是急了:“如今朝廷,大半依賴葉公維持,葉公雖無相職,卻有宰相之責,而且葉公正值少壯,又身體康健,為何會生田園之思?”

    “我在朝廷之中立足越發艱難。”葉暢緩緩道:“而且高處不勝寒,為全君臣之誼,早些歸隱,對朝廷有好處,對我也有好處。”

    “可是對天下蒼生沒有好處”岑參憤然道:“安石不出,如蒼生何”

    “正是,就算是今上年老,精力不濟,致使楊釗等奸邪當道,可不是還有太子麼?”不知是誰,大著膽子說起這話來。

    “天子,太子,身邊小人環繞,指望一兩個諍臣就可以改變如今局面,那是絕無可能的事情。我努力過,但我還是失敗了。”葉暢緩緩道:“諸位莫要再勸,若無意外,此事我已經決定了。今後之事,要靠諸位協心齊力……”

    葉暢說到這,突然間便聽得外面有人急急地嚷道:“葉公何在,葉公何在

    這聲音惶急,而且稱呼為“葉公”分明不是遼東人物。葉暢心中一動,暗暗說了聲:“來了”

    “什麼事情,大呼小叫,成何體統?”葉英訓丨斥道。

    外頭一個衛兵進來禀道:“有一人自稱朝廷使者,被卑職擋在了外邊,他說有朝廷密旨……”

    “密旨?”葉暢起身:“請進來”

    不一會兒,那個大呼小叫之人被帶了進來,他神情惶惶,看上去極為緊張,見到葉暢之後,立刻行禮:“葉公,大事不好,長安、洛陽因為商會股票之事,正釀民亂,聖人有旨,請葉公速速回京”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5-25 10:42
第430章 豈容前緣今日盡


    李隆基從來就不蠢。

    無論是楊釗的小動作,還是葉暢的小算盤,他都看在眼中。他希望兩人相爭,避免再出現李林甫那樣一家獨大的權相,但同時又不希望這兩人之爭徹底爆發,造成你死我活之局。

    所以當葉暢請假去祭拜李林甫時,他準了假,但當他一發覺長安、洛陽的異動,立刻繞開楊釗,遣密使來召葉暢回京。

    他的打算很簡單:葉暢理財之能天下聞名,這個爛攤子,反正也是要算到葉暢頭上去,葉暢不收拾,誰來收拾?

    而且,這些年,葉暢聚斂的財富讓李隆基也嫉妒,這麼有錢,免不得會生些別的心思,通過此次事件,想來葉暢要將事情壓下去,也須得耗費不少錢財

    聽得那密使說出李隆基欲召他回去解決商會股票騷亂之事,葉暢頓時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

    他心中冷笑了一聲,或許在李隆基看來,他這種種手段,還是恩典,是為了全君臣之誼,是為了葉暢的好。李隆基卻不曾想,葉暢能夠積攢下若大家財,確實是有朝廷支持的原因,但葉暢通過稅賦、捐贈等方式,也回報了朝廷,甚至可以說,回報的遠比朝廷給予的支持要多。

    葉暢當然知道,自己要忠於華夏,自己所有一切,都屬於華夏。但他同樣也知道,李唐皇室,大唐朝廷,並不能代表整個華夏。

    指望著他毫無保留地給李唐王室當忠臣,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此事我知曉了,只不知這商會股票之事,可是安東、雲南、安西商會?”葉暢道。

    那密使臉色有些發窘:“這個……聖人沒有交待。”

    “我手中有這三家商會每一份股票的記錄,從未向兩京普通百姓公開​​募集過一個銅板的資財。”葉暢徐徐道:“故此此事與我無關,誰主持操持這些商會股票,當由誰善後才是。”

    密使捲著舌頭,眼睛翻了幾翻:“可是當初這幾家商會發行之際,都說是葉公你……”

    “果真如此?那麼我也是受害者,當朝執政為何會縱容這等事情發生?”葉暢平靜地道:“楊相理財本領,舉世皆知,他定然會處置好此事。”

    密使嘴巴張得老大,不免有些惱羞成怒:“葉公,此乃天子旨意,你遵還是不遵?”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葉暢道:“我為遼東行軍總管,如今遼東四邊烽煙起,我當以軍國大事為先。”

    “你,你,你……”

    密使眼見就要跳腳,葉暢又笑了:“你這使者好不曉事,這等事情,聖人豈是會派你這般人物來…若不想空手而返,就在這歇著,等聖人派來的別的使者,先出去吧,我這邊尚有軍務處置”

    不等那使者再說什麼,左右便有人上來將他夾起推了出去,葉暢冷笑著搖了搖頭,向著眾人道:“大夥見著沒有?”

    便是忠心李唐的岑參與王昌齡,此際也怒髮衝冠了。

    “葉公所言不錯,如今天子與太子身邊,盡是小人當道,雖然有葉公、元公這樣的正人,卻也不得信用,倒是楊國忠與一群閹豎上竄下跳,他們貪賄之事,天下皆知,那些烏七八糟的商會,分明就是他們折騰出來的,為何要葉公去善後掃尾?”岑參憤怒地道:“以某之見,平息百姓之怒極易,罷楊釗之相以定人心,抄楊釗之家以止民損,則兩京自安,天下太平”

    “泥人都有三分氣,何況葉公這些年勞苦功高,朝廷的爵賞卻總是慢上半步,倒是楊釗之流,升官發財極快,就連他那不學無術的兒子,如今都是三品的高官……”

    眾人對長安的情形並非不了解,就算不是隔段時間就會到這來的《民報》,《旅順邸報》上也有朝廷中人事任免的消息,楊釗幾個兒子少年無功便得貴位,在遼東立下這麼多功勞的人,哪個心裡不膩味?

    “依我看,這遼東之地,原是我們奪來的,不如葉公就在遼東稱王了吧,咱們對大唐稱臣納貢,但用不著總去……”

    “休得胡言亂語”這話一說出來,有人就變了顏色,第一個喝斥出聲的,正是葉暢本人。

    他心情顯得格外沉痛,掃視眾人一圈,然後道:“我不會為大唐叛逆,當今天子只要在位一天,這等悖逆之話便休要再提”

    王昌齡與岑參交換了眼神,兩人都有些隱憂。

    葉暢沒有把話說死,當今天子在位……李隆基如今已經七十,就算活到八十,又還能在位幾年?

    不過再仔細一想,以太子李亨同葉暢的惡劣關係,為李隆基效力倒還罷了,再去替李亨效力,確實也為難了葉暢。

    “我雖是拒絕了這一使者,但料想天子聖明,很快也會意識到此次使者不妥之處,第二批信使想來用不了多久就會到。”葉暢嘆了口氣:“我終是大唐之臣,兩京百姓也終究花了不少錢來買咱們遼東的貨物,故此我還是要進京的

    只此一話,羅九河、岑參、王昌齡等諸人便離席下拜,向著葉暢道:“葉公忠心,日月可鑑,若能如此,則國家大幸,萬民大幸”

    此前種種作態,為的就是接下來的一刻,葉暢沒有立刻回應,而是向著葉英看了過去。

    葉英果然跨步出來,也是一揖,然後揚聲道:“萬萬不可,郡公,你一身於系遼東兩百萬百姓存歿,於系這遼東三千里地界是否屬華夏,如今朝廷待你甚是不公,這兩京百姓之事,分明就是楊釗等奸賊設陷阱,你此番回去,必是自投羅網。岑公、王公諸位,雖是一片公心,可是置我葉氏一族如何?”

    “正是,我們在遼東自是逍遙自在,哪怕不當官了,也不虞有性命之憂,終身富貴不愁,為何去淌兩京的渾水?”葉挺也是出列道。

    葉英、葉挺兩人的話,讓岑參他們多少有些尷尬,確實,葉暢再回長安,雖然不是重入虎穴,哪裡比得上他在遼東自在。而且安撫兩京百姓,葉暢可是要拿出錢來的

    “這個……”葉暢有些猶豫。

    “郡公,大局為重,天下為重,百姓為重”王昌齡再勸道。

    “什麼大局天下百姓,那是他李家的大局李家的天下李家的百姓若這大唐是我們葉家的,不待你們說,我們就護著郡公回長安了,但這天下是姓李的”葉英叫道:“岑公,王公,你們二位都是讀書人,都是講道理的,你說天底下哪有這般道理?此前云南出了麻煩,是我家十一郎去的,安西出了麻煩,又是我家十一郎去的,如今連他李家天子屁股底下的兩京都出了麻煩,還要我家十一郎去——李家既然坐不穩江山,那就換個坐得穩的​​人來”

    “葉英,你亦是大唐之臣,這等悖逆之話,要是我再聽得你說,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葉暢怒道:“此次去兩京,我意已決,你們不要再勸……岑公,王公,二位助我多年,我之心意,二位亦是知曉,還請二位莫要怪葉英口不擇言。”

    岑參、王昌齡不疑有它,自是應承,那邊葉挺卻又陰陽怪氣地說道:“好吧,十一郎你非要將咱們葉家身家性命又賭上去可是若此次你僥倖辦成了事,結果朝廷還是這般,那當如何?岑公,王公,那時你們又當如何?你們自然無所謂的,朝廷再如何株連,也到不了你們身上,可我們葉家呢?”

    “此次葉公回京,我們與葉家共存亡就是”熱血上湧之下,不待岑參有所反應,王昌齡厲聲道。

    岑參心中一動,看了葉暢一眼,卻見葉暢面上的神情是若有所思。

    “你一人有何用,咱們遼東,不姓葉的可是佔了多數”

    “老夫想來,羅公、岑公與老夫想法當是一般,其餘還有誰,老夫都負責說服他”王昌齡又道。

    話說到這裡,葉英、葉挺終於不再糾纏,葉暢嘆了聲:“既是如此,那遼東戰事一律委與九河,我即刻回旅順,只待天子遣來的第二批使者到了,便啟程回中原。”

    岑參到現在還沒有弄清,葉暢是在說真心話還是在說假話,或許他的話裡,半真半假皆有吧。無論岑參心底深處是怎麼想的,此次會上,整個遼東的高層,基本上統一了認識,對葉暢此次回去之後可能發生的事情,也有了個理準備。

    未等葉暢回到旅順,第二批使者便又到了。如葉暢料想的那樣,這批使者帶來的旨意,就沒有第一位使者那麼無理,不僅許以葉暢兼任京畿採訪使,還許他在兩京便宜行事。

    這一個“便宜行事”便將一些不方便的權力交與了葉暢,李隆基的想法很簡單,楊釗既然暗中吃飽,那麼也不能不吐出此來。這事情他自家不好去做,自然是要交與葉暢的。

    得了這個旨意,葉暢回到旅順,先是將遼東的一些掃尾工作安排好來,然後便去李林甫墓前,與李騰空告別。

    此次回中原,前途險阻,與李騰空告別,可以安她之心。但讓​​葉暢吃驚的是,在李林甫墓前,卻沒有見到李騰空。

    見他的是一臉惶恐不安的李岫。

    “舅兄這是何意,為何說騰空不欲見我?”葉暢有些怒意:“還有,那邊的道觀,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記得當初與李騰空來時,李家兄弟將李騰空安排在草廬最中間的一處,但李騰空執意不肯,而是在離墓稍遠處另結草廬。現在再看時,發覺那草廬和當初模樣有了變化,竟然像是一處簡陋的道觀

    “暢然,這實在是不於愚兄的事情……”葉暢一發怒,李岫就慌了,他惶恐地道:“空娘前些時日讓家中僕役將那草廬稍稍改一番,我等不疑有它,待改好了才發覺,她竟然是……竟然是要建一道觀。我等去問,她說她早有意出家,此時父親已逝,她又未能為君誕生子嗣,願出家為先父祈福……也為暢然求子。”

    葉暢勃然大怒:“祈福求子,難道非要出家不成?這些年來,我自問從不曾虧待她,她為何要這樣”

    葉暢是真怒,不像在建安城的會議時那樣七真三偽。他如今正面臨著人生之中一重大轉折關鍵,李騰空向來是他的賢內助,他也正需要李騰空為他安定葉氏家族的人心,此時李騰空卻來這一手

    若他對李騰空不好,那倒情有可緣,可是兩人成親以來,恩愛異常,雖然早幾年聚少離多,這幾年終於能夠長相廝守。他對李家也是甚為照顧,甚至將鐘錶這個未來肯定要風行許多年的產業,交與了李家。

    “空娘為何會如此,你一定是知道的,如果你不知道,你問也要替我問出來”面色有些扭曲,葉暢厲聲向李岫道。

    李岫暗暗叫苦,只覺得現在葉暢威儀非凡,便是與他父親盛時相比,也不遜色。這件事情,原本他不敢出來應承的,可是李騰空非要堅持,他也無可奈何。

    回頭望瞭望那小道觀,李岫將葉暢拉到一邊,苦笑著道:“這個,暢然,空娘曾經去過梅花觀,就是年前你與空娘回來時。”

    葉暢頓時啞然,梅花觀裡藏著一個化名為江梅的梅妃,若是李騰空真為此而生氣,他多少有些心虛。畢竟他可是將李隆基的妃子從冷宮中拐了出來,而且據他所知,李騰空是見過梅妃的。

    “她若為此事生氣,早就該生氣啊。”頓了一頓,葉暢皺著眉,怒氣稍緩:“必然還有其餘緣由,莫非是有人在她面前嚼了舌頭?”

    “哪裡敢,我這邊之人,哪個不希望你們夫妻能夠和和美美,哪個有這膽量去在空娘面前說三道四?”李岫頓了頓足:“此事確實蹊蹺,暢然,你也莫急,我們這邊會慢慢勸解,你那邊……若是有合適的,也就娶進門吧。”

    “你這是何意?”葉暢再次皺著眉。

    李岫道:“暢然,你若無子嗣,遼東若大的基業誰人來承?空娘與你畢竟是夫妻一場,你若能有子嗣,那孩子便要呼我一聲舅,空娘將來老了,亦有孫輩可來伴於膝下……此事情不須別人說,我們自家就覺得當如此”

    “這是空娘的意思吧?”葉暢盯著他好一會兒然後開口道。

    李岫慚然應是,這確實就是李騰空的意思。

    想起此次來遼東時途中李騰空種種異狀,葉暢的怒意漸漸平息,忽然之間,對李騰空的怒火全部轉成了憐惜。

    離開你,也是為了你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5-26 16:43
第431章 涇渭濁水浸河洛


    “這幾日洛陽的情形當真不對。”

    李冶輕輕放下窗簾,回頭對屋裡的人說道。

    劉長卿苦笑著點頭:“著實不對,誰會想到,此次來洛陽會撞上這一樁大戲”

    “是啊,也不知這樣亂起來,會不會影響到科舉。”李冶喃喃說了一聲,又看了劉長卿一眼:“要不,還是由妾身向葉公薦你?”

    “此次是非,葉公只怕自己也是焦頭爛額,還是不必去打擾了。”

    聽得李冶提起葉暢,劉長卿就想起當年在洛陽相遇之時的情形,轉眼之間,十年左右的時光過去,葉暢如今已經名滿天下,官職也攀到了工部尚書,爵位更是高達郡公。雖然當初相見之時,他就覺得葉暢頗為不凡,可是當時在場諸人當中,就算是最能想的,只怕也沒有想到葉暢會有今日吧。

    更重要的是,葉暢的官職爵勳,都是靠著自己的軍政功勞得來的,即使心高氣傲如劉長卿,也不禁心服口服。

    “唉,但願葉公能有應對之策,聽聞朝廷已經派使者去召葉公了……”

    “葉公來又能奈何?”劉長卿搖了搖頭。

    他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普通仕子,對於朝廷中的風雲變化,他很清楚。葉暢分明是被抓來收拾爛攤子,要想解決此事,根源還是在長安,在李隆基的身側。

    李冶也想不到葉暢能有什麼辦法,正待說話,​​突然間聽得下邊喧嘩起來。她又掀起簾子,向下望去,看到的情景,讓她微微皺起了眉。

    “怎麼了?”

    “不礙事,一些小麻煩。”李冶緩緩道。

    見她不欲多說,劉長卿伸出頭,還沒有伸出窗子,便聽得聲浪響起。

    “讓李冶出來,讓李冶出來”

    “正是,這般大事,豈是你這小小管事能作主的,李冶才是這大觀園主事,讓她出來見我們”

    “好大的膽子”劉長卿頓時怒了,雖然因為家中的緣故,他與李冶可謂有緣無份,但他總不能看著李冶受人欺辱。

    “劉公不必發怒,自有人會收拾,只是擾了劉公清興。”李冶淡淡地道。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有人煽動那些買了呂宋金票之民,來大觀園鬧事。”李冶微笑起來:“些許小事,不足掛齒。”

    “那呂宋金票,與大觀園何於”

    “煽動之人,只要講呂宋商會亦是葉公所創,那麼事情就和大觀園有關了,洛陽百姓,誰不知道大觀園乃是葉公產業?”

    劉長卿默然無語,這些百姓便是如此,容易被別有用心者所操縱,而且在這些百姓心中,免不了還有法不責眾的念頭,只覺得大夥一起來鬧,無論是否與葉暢真有關,葉暢總得拿出三瓜兩棗來安撫大夥兒。

    百姓淳樸也淳樸,狡猾亦狡猾,此皆為人性,唯有教化能改易之。

    “你們的人沒有辯解?”

    “自然有的,但若是辯解有用,要官府何為?更何況還有人會說,這以商會經營邊疆之策,原本就是葉公所提,那麼出了問題,不找葉公還能找誰?如今葉公人在遼東,他們自然不可能千里迢迢去遼東,自然就要來找我這個婦人女子。”

    “不行,我不能坐視此事”坐在那又呆了一會兒,劉長卿猛然撩衣襟起身。

    “劉公,劉公”李冶喚了他兩聲,卻沒有喚住,李冶忙從後奔去,拉住他的衣袖:“劉公情誼,某已知矣……只是此事非劉公能解之,我自有安排,若是我之安排不成,再請劉公出面不遲。”

    劉長卿這才止住腳步,他站到窗前,再往下望時,發覺聚在底下的人越發多了。

    “讓葉暢出來負責”

    人群中冷不丁傳來這樣一聲,有曉得些事理的聽得不妥,轉臉四望,卻看不到發這話者身在何處。

    有第一聲,便有第二聲,然後這大觀園前便是一片“讓葉暢出來負責”的呼聲。李冶聽得皺起秀眉,她對劉長卿是愛,但對葉暢則是完全的敬服。這些人語氣如此無禮,讓她也按捺不住,心中怒意翻湧了。

    喊話的裴元仁見自己一句就煽起了火,當下悄悄向外移動。

    這股火誰知道什麼時候就爆發,自己縮在人群當中,那可就極不妙。反正目的已經達到,回去領賞錢就是,至於後面會怎麼樣,就不是自己管的了。

    他笑嘻嘻地擠出人群,不過眼見就要離開這場風暴中心時,卻被一個人攔住。

    這人長得甚為普通,看上去就是與一個農夫、漁民沒有什麼區別,神情特別憨厚,看著他笑了笑:“郎君準備去哪兒啊?”

    “你是……”

    見此人與自己招呼,裴元仁還以為對方認識自己,便猶豫著問道。

    才一問,身後兩側便有人擠過來,然后腰眼處被個硬梆梆的東西頂著,裴元仁想要回頭望,那個長得甚為普通的人卻湊過來,貼著他耳朵道:“你身後是兩柄短刀,這麼多人,捅進去之後把你一放,誰會注意?”

    裴元仁激靈了一下,想要高叫,那長得甚為普通者人卻又道:“你說你一叫,他們會不會捅進去?”

    裴元仁頓時會意,面色蒼白冷汗直冒,也小聲說道:“小人不叫,小人不叫……大爺有何吩咐,請只管說就是”

    “方才看到你在人群中擠來擠去,東嚷一聲西喊一聲,阿耶我就是為此事來尋你。”那人緩緩道:“你老老實實跟著走,就沒有你什麼事情,畢竟冤有頭債有主麼”

    裴元仁哪裡敢說半個不字,便隨著那人,貼著牆邊離開,進了大觀園的一處不起眼的小側門。在進門時,他想抗拒一下,結果立刻挨了一腳。當他連滾帶爬地跌入門內之後,那小門砰的一聲就在他背後緊緊關上,他只是隱約聽得外邊有人喊“這大觀園乃葉暢產業,他既騙了我們錢,就拿大觀園來抵”。

    “又是一個不知死活的蠢貨。”那像貌普通的人慢悠悠地道:“就算不是楊賊的人手,也是個貪心不足的傢伙。”

    “卞公放心,這樣的傢伙,身邊都有咱們的人。”另一人低聲笑了笑:“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他們在院裡悠哉,外邊的人卻因為這一聲高喊而氣焰更熾。這些百姓中大多數是真的在各種“商會”、“股票”當中受損者,他們雖然明知道這些“商會”、“股票”與葉暢關係不大,但總想著要彌補一些自家的損失,聽得這一喊,就覺得這是自己的機會。

    只要能在大觀園裡拿著一點半點,那麼自家的損失不就補回來了,至於大觀園的損失……葉公反正家大業大,少點又有什麼關係?

    特別是人群中渾水摸魚的、別有用心的、乘機起哄的,這些人彼此呼應,轉眼間,圍在大觀園前的人再度向前湧去,分明是想闖入其中。

    就在這時,聽得淒厲的哨聲響起。

    對於洛陽的百姓來說,這種哨聲現在不陌生,每到足球賽時,便可以聽得裁判吹此哨聲,然後便是要懲罰球員了。

    原本血往頭上湧的百姓們頓時呆住了一下,然後,他們看到大觀園的門打開,一隊軍士開了出來。

    雪白的兵刃,反射著刺眼的光芒,像是一盆冷水,澆在了這些人頭上。

    “奉葉郡公之命,護衛大觀園,有膽敢上前者,殺”為首的一人沉聲喝道。

    兵不多,也就是三十餘人,葉暢也不可能在洛陽城里安排太多兵丁,這些人還是他找當地借來的,好在他這些年來在軍中經營出來的關係不錯,故此抽調些人手,並不是太麻煩。

    “怎麼辦?”人群中有人低聲商議:“竟然安插了軍士,看模樣,不是那些樣子貨,是真敢殺人的……”

    “還能怎麼辦,先退了唄”另一人道。

    他們這一退,人群當中沒有慫恿者,自然就漸漸散去。

    樓上的劉長卿搖了搖頭:“這不是辦法,來日必然再至。”

    李冶嫣然一笑:“來日之事,來日再說”

    如同劉長卿料想的那樣,第二日又是一大群百姓圍到了大觀園之前,今日情形與昨日又是不同,他們手中竟然還拿了棍棒等工具。

    “衝進去,他葉暢欠我們的,我們自取就是”有人在人群中拼命煽動道

    最初時大觀園的管事領著僕役僱工還在外頭與他們理論,後來被人群所逼迫,不得不退回了園內。軍士出來後,那些百姓稍稍安靜了一下,但旋即又有人蠱動道:“衝進去,咱們人多,他們不敢殺人”

    “便是殺,咱們手中也有棍棒,將這些權貴的狗腿子打殺就是”

    “正是,大夥向前,向前,如今米麵價格暴溢,再不收回咱們的錢,大夥就沒有辦法過日子了”

    長安洛陽這樣的大城市,對於物價的變化是最為敏感的,故有居之不易之說。這些市民們更是深切感受到,隨著大量物資、惡錢湧入長安和洛陽,兩京的物價幾乎是每月一變,如今每一斗米的錢,放在一年前可以買兩斗米這等情形之下,他們生計越發艱難,原本指望著所謂的“金票”可以幫助他們獲得一些收益,結果不但沒有任何收穫,反而將家中原本不多的積蓄都吞了進去。

    故此被人一挑唆,他們便又鼓譟起來,更有人開始衝擊那些士兵。

    就在這時,突然聽得身後一陣銅鑼聲響起。

    他們回頭望去,只見百餘騎盔明甲亮,分列而來,馬蹄聲敲打在水泥路面上,像是敲在他們心間一般,讓人心驚膽戰。

    “不過十年,看來洛陽城的人,就已經忘了我的手段,忘了當初架在城外的那些刺客了。”

    這百餘騎中間一人大聲說道,有認識的,頓時臉上變色:葉暢

    混在人群當中的那些別有用心之輩此時也面面相覷,葉暢怎麼這麼快就趕回來了

    他們的上司不是料想葉暢絕不願意接手這個爛攤子,肯定是躲在遼東的嗎,為何葉暢此時會以身涉險,出現在這裡?

    “葉……葉暢又如何,葉暢也要講理,該我們的錢,總歸該給我們”

    葉暢的突然出現,雖然讓他們震驚,可想到身後人的吩咐,他們不得不硬著頭皮叫道。

    “是誰在說話,藏頭露尾,為何不敢出來?”葉暢冷冷笑道:“講道理?我喜歡,我最愛講道理了,既然想與我講道理,為何不站出來,站到我面前來

    眾人面面相覷,然後紛紛在自己周圍尋找,希望能找到方才發話之人。

    那發話之人哪裡敢出來,縮頭縮腦的不肯出去,但他身邊卻擠來兩人,左右將他一夾,有人叫道:“就是他方才說的”

    “對對,就是他說的”

    夾著那廝的兩人用了點力氣,便將那廝推出人群,推到了葉暢一行的面前。葉暢在馬上,居高臨下看著這傢伙,瞇著眼睛緩緩道:“你要與我說什麼道理?”

    這傢伙相貌倒生得還行,此際面如土色,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可是他又不敢不說,這個時候,如果什麼都不說,豈不是證實了自己就是故意來煽動鬧事的?

    “我們我們買了商會的股票,你自然就要自然就要管著……”

    “不知閣下買的是什麼商會的股票,我葉某所辦商會,天下皆知,共有三家,安東商會、雲南商會、安西商會,你買的是這三家中哪一家?”

    “那呂宋商會,分明也是你辦的……”

    “你說是我辦就是我辦,那麼證據呢?”葉暢環視眾人:“我葉某行事,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不會像有些人那樣藏頭露尾,我辦遼東商會之時,全天下人都覺得是笑話,我辦雲南商會時,半個大唐都以為不可,但我都辦了,而且是公諸於眾——那個什麼呂宋商會,若是我辦的,我為何要遮遮掩掩?難道只為了騙你們這些苦人身上兩三文的銅錢么?”

    眾人聽到這裡,個個面有愧色。

    其實在這裡的,糊塗之人有,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都只是本著有便宜不佔白不佔的念頭來的,指望著能吃大戶。如今葉暢鎮住了場面,將話攤開來說,他們怎麼還敢把呂宋商會等爛商會的事情栽在葉暢頭上?

    “還有,你既說是買了呂宋商會的股份,憑證何在?”葉暢見周圍嘈雜之聲已歇,便又盯著面前那廝。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5-27 09:28
第432章 遼東秋風滌塵土


    洛陽為東都,在大唐有著極為特殊的地位,能在此為官,雖然不比在長安那政治中心,卻也是美職了。

    河南尹駐所,便在洛陽。如今的河南尹,乃是達奚坷,此人原為禮部侍郎,此時大觀園發生的事情,早已經傳到了他的耳中。

    他任河南尹還不到兩年,聽得此事,心中便暗暗琢磨起來。

    “大尹,此事不可小覷,那麼多百姓聚於大觀園前,若真是鬧出了民亂,只怕大尹脫不了於系”他正在盤算之時,身邊的一個吏員勸諫道。

    “哦?”達奚坷應付地說了一聲​​。

    “大觀園乃是葉郡公家業,此事舉世皆知,若再不彈壓,讓百姓生出變故,打砸搶掠,葉郡公豈有不怒?葉郡公如今為工部尚書,又得封郡公,正值青壯,他發起怒來……十年前,洛陽曾有刺客欲害之,葉公彼時方為一百姓,猶在城外立十字木架,將二十餘刺客盡皆釘於架上,那些刺客呼號哀叫,只求一死……”

    “葉暢還做過這等事情?”達奚坷臉色微微變了。

    他來洛陽任職不到兩年,腦子裡想的就是如何能再回長安權力中心,故此才明裡暗裡給楊國忠一夥行方便,甚至接受楊國忠的暗示,縱容這些亂民騷擾大觀園。

    “大尹來洛陽時日不長,不知此事,但卑職當初便已在此任職,還曾隨葉公救濟過災民,是親眼見過他手段的。”

    達奚坷猶豫了會兒,然後道:“不急,不急,我觀葉公這些年行事,與當初已經有了很大不同,當初他年輕氣盛,手段激烈些或許難免。如今家大業大,做起事來,不免瞻前顧後。”

    他畢竟是主官,這樣說來,那吏員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在心裡暗暗嘀咕了一聲。

    當初剛看到葉暢時,他們這些吏員也以為那只是一個和氣的少年,很好說話,但結果卻是雷霆手段雖然這些年,葉暢在朝局之中,多有忍讓、妥協之舉,可是別忘了,他還是打斷過王準的腿、抽過楊國忠兒子的臉在邊疆,他不僅殺了無數的蠻胡,還曾將自己的上司高仙芝都抓起來過。

    這樣的人,豈是好相與的,這位達奚大尹,可是被他表面行事給騙了

    達奚坷雖然口中如此說,但心中卻有些不安起來,他這樣暗中縱容,為的是討好楊國忠,卻不是讓自己與葉暢結下死仇,有些該做的準備,還是先做好準備為妙

    “這樣,你把差役召集起來,給我召集幾十個,都要精壯,能隨時去辦事的。”他吩咐道。

    那吏員依言出去,不一會兒,卻又連滾帶爬地跑了回來:“大尹,大尹,葉公回到洛陽了”

    “什麼?”達奚坷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面色駭然:“他不是在遼東麼,怎麼……怎麼現在回來了,他去遼東才多久,這有一個月麼?”

    “葉公已經帶著親衛去了大觀園,大尹,當下如何是好?”

    “這個……這個……你不是去召集差役了麼,那些差役人呢?”

    “已在衙前。”

    “好,你帶著他們去大觀園……不,不,還是我親自帶人去”達奚坷道

    達奚坷點齊了人手,慌慌張張准備趕往大觀園時,大觀園前,那個被從人群中拉出來的傢伙正面對著葉暢的質詢。

    “我……我放在家中,未曾帶在身上……”

    聽了葉暢的話,那人臉色變了,慌慌張張地說道。

    那所謂的“呂宋商會”辦“金票”,確實全面模仿葉暢的手段,葉暢當初為了盡快將雲南商會辦起來,曾經辦過“糖票”,而在安西商會時,又辦過“布票”。但無論是什麼票據,都要有一專門印刷、留有暗記的硬殼紙,以此作為憑據。

    “不知閣下家在何處,我這就派人到你家去取。”葉暢又道。

    那人哪裡拿得出憑據來

    他們這些人,便是發行金票者,自家知道這所謂金票,完全就是騙人的勾當,便是最初時手中也有些,到得後來也全都轉手,怎麼可能還保留到現在?

    “我家……我家……”

    “諸位可有認識他的,不妨替他想想,他家究竟在何處。”葉暢卻沒有繼續聽他敷衍,而是問向周圍的人。

    圍在此的百姓,足有數千人之多,這一問,倒真有人認得此人:“他不就是當初兜售呂宋金票的耿龠麼,他是賣呂宋金票的啊”

    “他是賣呂宋金票的?”

    “我們上當了?”

    “不僅是上當了,這分明是讓我們去得罪葉公,去得罪官府”又有人叫道:“是讓我們送死啊,諸位,當真是好算計,若是我們真衝撞了大觀園,我們被當亂賊殺頭充軍,自然是不用還我們的錢了,而若是葉公護衛動了手,那麼此擔子就由葉公擔了……好算計,好陰險”

    此時眾人心中慚愧,急需要尋一個替罪羊,於是這耿龠便成了人人喊打的對象。葉暢也不理會,向後退了幾步,得了他示意,夾著耿龠之人將他推回人群之中。

    耿龠剛想往人群中鑽去,便被人揪住,有人大叫道:“打”

    “打”

    在人人喊打聲中,便有人當真拳打腳踢起來,那耿龠初時還左支右擋,到後來唯有哀哀求饒。可是如今眾人都將他視為罪首之一,哪肯放過他,不片刻功夫,他開始向葉暢大呼,葉暢卻沒有理睬,眼見他在眾人痛毆之下倒地,然後被不知多少隻腳踩了,完全沒了氣息。

    “殺人了……”眾人見此情形,都有些惶然。

    葉暢目光一轉:“方才在人群中起哄鬧事者,絕不只這姓耿的一人。還有誰,將他們揪出來,讓大夥認認,是不是也是其同黨”

    他目光所視之處,人人變色,生怕被他當成耿龠同黨抓出來,葉暢看了一圈,微微一笑,然後立刻有人將一個漢子推了出來:“這廝方才也是帶頭起哄者之一”

    那漢子臉上都沒有人色了,他原行縮在人群中好好的,也不知怎麼的,有人一推便將他推出來。他立刻嚷道:“冤枉,東牟郡公,小人冤枉,小人沒有​​起哄,小人只是來看熱鬧的……”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這些。”葉暢道:“大夥說你起哄,你必是起哄了……老實交待,你背後指使者何人,還有,你們騙了大伙的錢財,究竟藏在何處”

    “冤枉,冤枉,我當真……”

    “推回人群中去。”葉暢道。

    頓時有人將那廝又推回人群之中,然後就是耿龠的重複,轉眼之間,又是一條性命。

    葉暢臉色不為所動,淡淡地道:“下一個”

    人群中又有一人被推了出來,現在參與這場熱鬧的百姓也都明白了,他們當中肯定是有葉暢安排的眼線,一時之間,人人自危,噤若寒蟬,連小聲議論都不敢了。

    “回答我方才的問題。”葉暢道:“若是答得我不滿意,你自家知道後果

    這第三個人當然知道後果,兩具踩扁的屍體就在離他不遠處呢。他兩股戰戰,站都站不穩,直接就癱坐在地上:“我……我……”

    “嗯?”葉暢輕輕哼了一聲。

    “我說,我說……”

    面對這種壓力,那人哪裡還撐得住,當即忙不迭地嚷了起來。

    他說的東西並不太多,原本他就是一個跑腿的,也確實不知道多少事情。但他口裡卻出了一處消息,洛陽城里仁坊,乃是他們這群人的據點。

    里仁坊在洛陽城東南角,與永通門相鄰,倒是個好去處,一但有什麼不對,便可以立刻出城。那些百姓聽得這個消息,頓時又怒了起來,大夥嚷嚷著便要去里仁坊尋根問底。

    對此葉暢當然不拒絕,相反,這般行動,正合他心意。

    百姓當中,有怕事的便乘機離開,特別是那些別有用心者,這個時候只能溜走,然後乘快馬趕去報信。

    自大觀園所在慈惠坊至里仁坊,要經過大半個洛陽城。當他們行到集賢坊南橫街時,卻見一隊差役,足足有數十人,過來將他們的去路擋住。

    “可是葉公在前,下官達奚坷求見”

    那群差役護著一人,小步快跑走上前來,向著葉暢一行行禮。

    葉暢聽得“達奚坷”這個名字,便陰下了臉。這廝原本在長安任禮部侍郎,是個想拍楊國忠馬屁結果拍到馬蹄上的傢伙,如今為河南尹,正是洛陽城中的大員之一。嚴格來說,這洛陽城中的大小事情,他也插得上手。

    “你有何事?”葉暢道。

    “下官為河南尹,這洛陽城中之事……實在是於係到下官職責。”達奚坷看了看葉暢:“葉公身邊這許多人……只怕會鬧出事端來,還請葉公將他們遣散了吧?”

    葉暢眉頭皺了皺,達奚坷這廝倒是膽大,他又來拍楊釗馬屁,莫非就不怕得罪自己麼?

    轉念一想,他忽然明白過來,達奚坷並不知道他是奉聖旨來處置兩京百姓騷動事宜。或許他還以為,自己是擅自入京的吧……

    而且,大觀園連接著幾日都被人圍著,河南尹達奚坷與東京留守李橙都不出聲,這其中若說沒有詭異,葉暢才不相信。李橙為東京留守,乃是因為與楊國忠不睦,但達奚坷這個人卻沒有那麼多節操,安知他不會為了討好楊國忠,有意縱容某些事情

    “笑話,他們圍著大觀園時,你未曾派人來驅散,現在他們要隨我去追尋誑騙百姓煽動民亂之徒,你卻出來要驅散他們。達奚坷,莫非這幕後之支使,就是你?”

    達奚坷原本以為,葉暢即使不遣散那些人,也不過是倚權仗勢罷了,卻不曾想,葉暢毫不猶豫就翻了臉,直接將幕後支使的帽子扣在他的頭上。他頓時臉色大變:想拍楊國忠馬屁不假,可是此次來,卻不是為了成為葉暢死敵的。

    他原本是想去大觀園前驅散百姓的,在半途中聽說大觀園前發生的事情,便改道在中途來截住葉暢,好讓楊國忠的人能夠有時間收拾。現在看來,葉暢已經看明他的用心,他哪裡還敢出頭,只能一縮脖子,訕笑著道:“郡公說笑了,郡公說笑下官聽聞郡公來此,特意領著人手前來效命,不知郡公可有吩咐?”

    葉暢冷冷瞥了他一眼,此人性子搖擺,明顯是個牆頭草式的人物。他不再與日俱增,向著跟隨的百姓呼了一聲,然後繼續前行。

    跟來的百姓數量卻少了一半,畢竟大夥心中都是惴惴不安,乘機逃回家裡,等事情平息了再出來打聽風聲,這是大多數人的選擇。

    即使如此,當葉暢帶著人手抵達里仁坊之時,仍然還有千餘百姓。他們到了那廝交待的地點,見是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院子周圍倒已經有數十人執刃守著,看服飾都是官兵。

    “禀郡公,我們依令圍住這院子,擒獲了四人,當場格殺一人。”那些官兵為首者上前向葉暢禀報導。

    圍觀的百姓裡有人訝然:“葉公早就派了人來?”

    “那是自然,方才那廝可是當著這麼多人面招供,人群當中,肯定還有他的同夥,這些同夥必然要跑來報訊。葉公如何會讓這等小人得逞,先派了人手來將他們堵住,正好一網打盡”

    “可是方才我一直跑著,並未見到葉公有吩咐之舉啊?”

    “蠢貨,葉公是什麼人物,他手下將士又是何等人物,他老人家足智多謀,豈是你能看得透的”

    周圍一片議論之中,葉暢轉向苦著臉跟隨而來的達奚坷:“達奚大尹,你說如今該怎麼辦?”

    “這個……這個……”

    達奚坷暗暗叫苦,突然間後悔,自己根本就該縮在衙門裡,不應跳出來趟這次渾水嘛

    “你為河南尹,莫非此時當如何處置都不知道?若是​​如此,看來朝廷用人不明,你這河南尹之職,也不用再當了”葉暢森然道:“此次我奉聖人密旨來此,解決兩京百姓騷動之事,聖人許我全權——你不能理政治民,治下乃出此等變故……”

    “下官惶恐,下官惶恐……下官知道如何處置了。”達奚坷一咬牙,忙堵住葉暢接下來的話語。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5-28 08:25
第433章 舉世滔滔孰最賢


    葉暢在逼他選邊站。

    達奚坷不蠢,葉暢方才說手中有李隆基的密旨,再結合他突然從遼東返回洛陽來看,確實有密旨。

    更重要的是,達奚坷覺得,這次危機完全可以變成一次機會,讓他重新確認自己陣營的機會。

    此時整個朝廷內外,對於葉暢與楊國忠之爭,都不看好葉暢。楊國忠在內而葉暢在外;楊國忠為貴妃親戚,而葉暢卻是天子深忌的李林甫之婿;楊國忠乃楊氏族人而葉暢乃是微末庶族;楊國忠為宰相而葉暢不過工部尚書。種種比較,葉暢都處於劣勢。

    但達奚坷卻覺得,這劣勢之中,還有胜勢。

    楊釗一幸臣罷了,幸臣唯一的倚仗就是天子,失了聖眷就什麼都沒有了。葉暢則是能臣,可以說幸臣離不得天子,天子卻離不得能臣。葉暢失利一次,不過貶斥一時,終有再起之日,而楊釗若是失利一次,那就立刻會有人替代他,他再無回來之時。

    “葉公,下官人手不足,還請葉公借調些人手與我。”

    拿定主意之後,達奚坷又道,葉暢點了點頭,自然有人跟著這些差役衝了進去。

    事實上里頭已經亂成一團,有人正在搶著燒賬簿,但這邊人一沖,便將人全都抓起,賬簿也起了出來,只不過還剩餘三分之一左右。

    足夠了,這剩餘的三分之一賬簿被抬出後,足夠證明這裡就是所謂“呂宋金票”、“安南鉛票”、“天竺糖票”等等近幾年在長安洛陽風行的大小“商會”的據點,也足以證明,這些鬧得沸沸揚揚的“商會”,背後都是一家支使

    不過還是有所欠缺,無論是文字證據,還是人證,都到了這些被捕之人身上嘎然而止,幕後指使者是誰,雖有些線索,卻還須細細查證。

    達奚坷心中暗暗嘀咕,他能猜出這些人是楊國忠暗中指使的,可楊國忠這廝也未免太過大意了,竟然會留下這些線索,甚至連賬簿都只是事到臨頭才來燒毀——這可不像是楊國忠的手段,有些蠢了些吧。

    看了看始終沒有什麼表情的葉暢,達奚坷心裡又是一動。

    若是楊國忠手下之人裡,有葉暢預先安排的人手……

    事實上仔細想來,這天下會辦商會、能弄股票者,誰能超過葉暢其右?他安排兩個親信到楊國忠手下,當真是輕而易舉,楊國忠其人自視雖高,才華卻淺,被葉暢玩弄於鼓掌之間,也未必可知

    “如今情形已明,乃是此地奸人,在人指使之下行此誑騙之舉。”葉暢騎在馬上,揚鞭徐徐說道:“如今此事,已交由達奚大尹處置,我在此只提兩條,一是抄沒所有與此案相涉者家財,用以彌補受騙百姓損失,即使不能將全部損失都補回來,也要先補上一部分……”

    此話一出,周圍百姓頓時歡呼起來,達奚坷的臉色卻是變成了土一般,這個要求公開提出來,他若補不上這筆款項,百姓們非得到葉暢那裡去繼續告他的狀不可。

    “葉公賢明”

    “葉公,多虧了葉公”

    達奚坷原本還想說點什麼,可是一聽到周圍百姓歡聲如雷,他頓時知道,此際自己要唱反調,只怕立刻要被這些百姓撕碎了。

    目前來看,自己還是保持著安靜比較好。

    百姓們卻不管他心裡有多為難,葉暢一向以來的聲譽,讓百姓們對他有種盲目的信任,特別是他們此次鬧事,說白了也就是希望葉暢出面給他們一個交待。現在葉暢既然做出如此承諾,他們雖然不能說完全放心,卻也已經歡欣鼓舞了。

    “都靜下,都靜下,葉公還有話說,諸位且聽聽”有人見葉暢舉起手,便紛紛叫道,過了會兒,眾人又安靜下來,只等葉暢下邊一句。

    “其二……這些奸賊背後還有指使者,我亦在此要求達奚大尹,一定要深究細查,不可放走了幕後黑手。無論那個幕後黑手是誰,官多高權多重,都須將他拿下”

    達奚坷此時反正是債多不愁,能不能做到且再說,當著這數千百姓,總不能連這點承諾都不敢做。當下他連連點頭,表示應承,見他這般識趣,葉暢又舉起手,讓歡呼的百姓們再安靜下來。

    “自然,大夥也都明白,即使追贓,也不可能將全部贓款都追回來,便是拆了達奚大尹的衙門,他也變不出這許多錢……”

    聽得這句,達奚坷臉皮抽了抽,終於苦笑出來。

    “故此,葉某在此應承一聲,這呂宋商會之事,葉某接下來了——葉某下一步,便要謀劃南海商會,呂宋、安南之經營,統由南海商會處置。各位父老被誑騙未補回的錢,只要有憑證可查,葉暢都認了,只當是各位出的股金,在商會正式經辦十年後開始償還”

    葉暢許了一個十年之期,看似遙遙不可及,但是對於已經做好了損失心理準備的百姓來說,這就是一份希望。他們此時尚未細想,沒有想到他們真正留有憑證的只怕只剩餘三分之一——絕大多數賬簿都“不巧”被燒掉了。葉暢倒不是想賴賬,在他看來,不要說十年,只要再過些時日,他就有辦法將這些百姓被誑騙的錢追回來。

    聽得葉暢這樣說,達奚坷亦是嘆服,此次危機,在別人眼中或許真是危,可葉暢卻將他變成了機會

    而葉暢為此付出的,僅僅是一個口頭上的承諾罷了。

    但是,達奚坷也明白,楊國忠不可能坐以待斃,在發現自己給葉暢挖的坑,變成了自己的墳墓之後,楊國忠肯定要反擊,甚至有可能採取最極端的手段。現在他只求楊國忠在收拾掉葉暢之前,暫時不要先想到對付自己。

    料想楊國忠在得知洛陽城里風向只因為葉暢的到來而發生徹底改變,必然會有所動作……只不知,他與葉暢的這番爭鬥,最終勝利者會是誰。

    “多謝諸位信任葉某”葉暢自己也沒有想到,事情會進行得如此順利,他許多後手,都還沒有用出來,便在洛陽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

    這與他在洛陽多年經營有關,從設大觀園之時開始,他便逐步加強自己對洛陽城的影響。他不在時,這些百姓在人煽動之下,或許還敢無禮,可是他人都到了,又以雷霆手段連接處死了幾個煽動百姓鬧事者,讓洛陽百姓回憶起十年前樹在城外的那些木樁,再有他的許諾,百姓們只要有一線希望,又為何去鋌而走險。

    “達奚坷這狗奴,安敢如此”

    洛陽的消息傳到長安,根本不需要太多的時間,就在次日傍晚,楊國忠就得到了消息,他憤怒至極,同時也恐懼至極。

    葉暢對百姓的宣告,與其說是說與百姓聽的,倒不如說是說給他聽的。楊國忠很清楚,葉暢既然這樣說了,就肯定要深究到底,多年以來二人的交往,無論是初時的交情還是後來的交惡,都讓楊國忠對葉暢的性子甚為了解。

    若不是準備與他決戰,葉暢絕不會說這番話,而既然準備決戰,那葉暢必然有自己的把握

    到這個時候,楊國忠才發覺,自己內心深處對葉暢竟然有某種恐懼,這種恐懼讓他甚至沒有第一時間痛罵葉暢,而是罵起達奚坷來。

    “楊公,如今首要之事,是如何防止葉暢借兩京騷動之事,攀牽到楊公身上來“他身邊的中書舍人竇華聽得不是滋味,當下開口道。

    楊國忠心中一凜:”說的是,說的是……不可任葉暢攀污……竇公,你有建議?“

    “將此事主導之權奪來,由楊公遺人去查此案。”竇華眼中寒光一閃:“達奚坷這賊子既然是河南尹,兩京發生的誑騙事件,怎麼會和他無關?”

    “好計“楊國忠一拍大腿。

    將那些罪名栽到達奚坷身上去,確實是一個解決辦法,達奚坷為河南尹,他的身份地位,也足以隨這些罪名。更重要的是,達奚坷原本是要投靠楊國忠的,他在朝中並沒有強力支持,而且楊國忠想得更深遠,甚至可以在達奚坷身上找到突破口,再次把葉暢牽入此案之中,栽葉暢一個賊喊捉賊的罪名。

    “若要行此計,須得抓緊時間,必須在葉暢、達奚坷了結此案之前,便將事情接手過來。”見自己的建議得了支持,竇華精神一振:“某不才,願為楊公奔走”

    要替楊國忠去辦此事,一個中書舍人的官職顯然是鎮不住達奚坷的,楊國忠少不得要許下竇華權位。兩人密議了幾句,楊國忠倒是決斷得快,轉眼便定下,先令竇華兼為御史中丞,好有藉口去查問此案,待事畢之後,便取代元公路為御史大夫。

    “事不宜遲,我這就去聖人處請旨。”楊國忠行事倒是甚為果決,既然下定決心,便不停留,起身就走。

    竇華送他,卻發覺楊國忠並沒有從正門出去,而是到了自家側門,見他送了過來,楊國忠咳了聲。竇華訕訕停住腳步,不敢再跟過去,只是眼送著楊國忠走入那小門。

    楊國忠隔壁,就是虢國夫人之宅,也就是楊玉環二姐。竇華早就听聞,楊國忠與自己的這位堂妹有染,而且親眼見過,兩人同車往見李隆基,雖是車簾緊閉,其內卻傳出調笑之聲。

    楊國忠來尋虢國夫人,只因為他對葉暢的畏懼。

    他自覺只憑著自己,恐怕還無法說動李隆基下狠心,故此還要加上虢國夫

    此時虢國夫人正在木桶中湯浴,楊國忠也不避諱,徑直走了進去,旁邊的下人婢女紛紛走避,生怕因為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而丟了性命。

    “嘻嘻,國忠,你怎麼來了?”隔著水汽,他聽得虢國夫人盪笑的聲音,心中也是一跳。

    不過現在卻不是淫樂的時候,他撲嗵一聲,便跪了下來:“二姐,我是來求你救命的”

    “救命?你是被火燒了腦袋,要到我這來消消火麼?“

    “二姐,有人要殺我,我命不久矣”

    “什麼?“虢國夫人聞言駭然而起,水從她身上嘩地流下,露出半邊艷絕的身軀。

    “你得罪聖人了,你怎麼這麼不小心,竟然得罪了聖人?”不待楊國忠回應,虢國夫人又道。

    在她看來,全天下敢於殺楊國忠的唯有一人,也就是李隆基。而以楊國忠現在的權勢,錯非將李隆基得罪得透了,李隆基也不會要治他罪,更別提要殺他。

    “非是聖人,欲殺我者,葉暢是也“

    “葉十一?”聽得這個名字,虢國夫人又坐回了木桶之中,不緊不慢地用毛巾拭擦著自己的身體,過了好一會兒,才冷笑了一聲:”只怕是你想要殺也,而不是他想要殺你吧?人家怕你了,都躲到遼東去了,你還不想放過他?“”二姐有說不知,葉暢自遼東返回了… …此前洛陽不是有些騷動麼,據說聖人給了他密旨,要他來處置這騷動,他卻意圖將騷動歸罪於我,置我於死地

    “楊國忠道:”他手中既有聖人密旨,那要什麼口供沒有,故此今次我來向二姐求助,唯有二姐,才能說動聖人,收回聖旨,另擇賢能,徹查此案“

    “另擇賢能……誰還能比葉十一更賢更能?就憑你身邊那些吹捧奉迎之輩

    虢國夫人如此毫不掩飾自己對楊國忠身邊人的輕視,讓楊國忠有些尷尬,然後他不服氣地道:“論打仗,我確實不如葉暢,但論理財,他也就虛名大了,怎能比得上我?二姐,你莫看他如今幾個商會賺錢,那只是他佔了先機,若是這些商會由我掌控,每年獲取之利,至少要再增數成”

    “幸好你沒有說再增數倍。”虢國夫人冷笑了一聲:“這等話少說了,你問問天下人,誰信你比葉十一會理財?”

    “二姐,你只說幫不幫我吧”楊國忠聽得惱羞成怒:“咱們楊家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我被葉暢掀翻了,大夥都休想討得好去

    “你這是何意?”虢國夫人柳眉豎起。

    “聖人還能庇護咱們楊家幾年?”楊國忠聲音低下去:“這個二姐清楚,娘娘也清楚,這些年我在忙著什麼,二姐很清楚,娘娘也清楚,若是太子登基,咱們仇家遍於京師,誰還能有活路?”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5-28 20:52
第434章 江南兩道警相連


    楊國忠擔心的事情,同樣​​也是楊家其餘人擔心的事情。

    楊氏如今的榮華富貴,都係於李隆基一身,但李隆基已至古稀,還能活多久?楊國忠雖然並不是真正的楊家兒,他的生父應當是張易之,但是他如今的利益,卻是與整個楊家一體的。

    “你既然知道這個,為何還要去與葉十一為難?”沉吟了會兒,虢國夫人揚起眉:“若是有葉十一為臂助,你想想看,你那心思,豈不更易得手?”

    “唯有我的位置穩固,方才可能得手,葉十一已經威脅到了我的位置”楊國忠臉上紅了紅:“故此……”

    “休要胡說八道誑我,我雖是婦人,卻也知道,葉十一對官職並無多大興趣,便是現在這個工部尚書的帽子,也是你們強行戴在他頭上的,為的不過是將他與邊軍分割,同時趕出京城到各地去修路修堤”

    楊國忠不曾想虢國夫人竟然連這個都知道他們的用意,當下漲紅臉:“那又如何,只要他在朝中一日,我便難以安枕,少不得有人要拿他與我相比……他若在邊關,聖人又夜不能寐,葉暢豈是久居人下者,他必有反日”

    “所以你寧可逼反他,乘著他去遼東時,引髮長安、洛陽騷亂,你原本以為聖人會為此責怪於他,而他便會起兵,卻不曾想到聖人竟然會給他密旨,他也敢在如今情形下又回到中原?”虢國夫人噗笑道:“原是想要嫁禍於他的罪名,卻不曾想聖人與他配合得甚為默契,反而對你下手?聖人必然是對你有所不滿,借葉暢之手敲打你罷了,用不著如此緊張。”

    “我就實說了吧,要想廢了李亨,就必須令朝中群臣群起攻之,但更換國儲豈是小事,我又空不出這許多官位,能怎麼辦?”楊國忠情知虛言瞞不過這位堂妹,當下抱怨道:“唯一之計,便是以利誘之,除了拿三大商會的利益之外,還能從哪兒尋出利益來?”

    “你可以與葉十一商量,他與太子關係,也不會好到哪兒去。”虢國夫人此時洗好了身體,徑直站了起來,就袒裎於楊國忠面前,楊國忠忙上前去,用大毛巾擦拭她身上的水。

    聽得虢國夫人的話,楊國釗頓了頓足:“婦人之見,這是將刀柄送到葉暢手中,讓他砍我們若他將此事露與太子,不僅彌補了與太子的關係,還……

    “行了行了。”虢國夫人哼了一聲,也知道自己一廂情願了。

    “這些年,葉暢給我們楊家的好處可不少。哪怕是你與他交惡之後,他也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停了一下,虢國夫人又道。

    “那是因為他怕了你與娘娘,是因為聖人更何況,他若真心待你們好,豈有不知獨孤明與我們楊家的仇怨?如今連天子都看獨孤時不上眼,他卻與獨孤明走得甚近,獨孤明依著他,可謂日進斗金”

    對於虢國夫人來說,駙馬獨孤明確實是大仇,當初為在香雪海爭位,她曾被駙馬府家人打出門外,當真是奇恥大辱。而事後曾經想將獨孤明之女充為公主,遠嫁契丹或者奚,結果卻因為葉暢的邊策論和數首詩而作罷。這口氣,在她看來,是一直沒有出盡的。

    她雖然有幾分眼光與果決,卻沒有多少遠見與智慧,被楊國忠一提舊恨,當下翻了一個白眼,張開雙臂,楊國忠立刻上前將衣裳披在她身上。

    “我有什麼好處?”她直截了當地問道:“休要拿些小恩小惠來糊弄我,葉十一的家底我清楚,別的不說,那玻璃作坊、座鐘作坊,都瞞不過我”

    豈止瞞不過她,玻璃、座鐘,乃是安東商會主要經營的奢侈品,以前大夥只道玻璃來自於什麼“傲來國”,如今則大多數人都知道,所謂傲來國乃是葉暢編出來自保的藉口,這玻璃應當是他改進了琉璃的配方與技藝而得。

    “二姐之意?”

    “你還不明白?玻璃作坊與座鐘作坊,都得歸我”虢國夫人豎著眉:“若不如此,我憑什麼去助你,莫非只因為你長著一張小白臉?人家葉十一比你可俊多了,而且比你年輕,身體健壯……”

    說到這裡,虢國夫人臉色微微泛起紅潮,見她這模樣,楊國忠暗暗罵了一聲:蕩婦

    虢國夫人提出的條件根本不可能完全照做,楊國忠很清楚,葉暢憑藉三大商會,在朝廷之上給形成了一個共同的利益集團,要想攻破這個利益集團,就必須給予他們更多的利益。他將自己的苦處再三向虢國夫人哀求,許與玻璃作坊的三分之一利益,虢國夫人才不理會他的苦衷,站在一面大玻璃鏡前左看右看,根本不理會他。

    “二姐,不如這樣,到時我將玻璃作坊的人手抽一半與二姐,咱們另起爐灶,也做一個玻璃作坊,只說是咱們自己研究出了玻璃的工藝一配方,你看如何?”

    實在無奈之下,楊國忠轉動腦筋,終於想出一個他自以為兩全齊美的法子。虢國夫人聽得這個,覺得倒是不錯,當下點了點頭:“那座鐘呢?”

    “二姐,聖人那邊,總也得有些好處”楊國忠急了:“到時二姐去尋聖人要就是,名正言順”

    “你想將座鐘交與聖人?”

    “你又不是不知道,聖人對座鐘當真是歡喜,自天寶十一載他從葉暢手中得到第一具座鐘起,如今宮中已經有三十餘座各式座鐘,他甚至想再建一處宮苑,專門陳列座鐘”楊國忠道:“若非將此作坊、工匠充入宮內,他如何願意扳倒葉暢?”

    “哼……既是如此,就暫依了你,但那成衣製造,卻是要歸我”

    “我將最好的裁縫尋來給你就是”楊國忠按著額頭,只覺得自己這位堂妹比起葉暢還難對付。

    成衣製造亦是新興之產業,在棉布的產量飛速增加之後,葉暢進一步推出成衣製造業,按照唐人的體格,列出各種碼號的成衣規格,然後依規格製衣。這樣制出的衣裳,價格比起自家裁剪要便宜大約三分之一,特別是對於那種需要一定規模統一服飾的人來說,更是方便了不少。象楊家府裡的管事、僕役,所著衣裳,都是在成衣作坊裡訂製。

    只不過大多數人家現在還是靠著家中女眷進行裁剪,虢國夫人看中了這個,只是因為她一來喜歡成衣作坊推出的各式新款,二來則是信任葉暢的眼光,覺得葉暢既然敢辦這一產業,未來便有前途。

    說來也是諷刺,這些想著對付葉暢之人,心中卻甚是信任葉暢的眼光與能力,包括楊國忠,雖然對葉暢千百般不服氣,卻從來不敢說葉暢沒有眼光與能力。

    楊國忠將這個要求胡亂應了下來,再三催促虢國夫人,虢國夫人卻又改了主意:“明日聖人欲排新舞,此時天色已暗,不好入宮,待明日覓機與聖人說——一夜功夫,你都等不得?”

    楊國忠有些急了:“安知這一夜葉暢能做出什麼事情來”

    “那些雜碎商會的事情,你若是做得漂亮,一夜之間他能得出什麼東西”虢國夫人哼了聲:“要去你自個去,若是要老娘去,就得等明日”

    楊國忠無奈,虢國夫人還欲留他作樂,他哪裡有這個心思,當下回到自己宅中,竇華此時已經離開,不過卻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在等候求見。

    “吉溫?他來做什麼,不見,不見”楊國忠看到那名剌,直接扔了出去:“讓他滾遠些”

    吉溫這幾年與安祿山走得非常進,離楊國忠卻疏遠了些,楊國忠的探子曾轉回來消息,安祿山不只一次說,朝中宰相不得力,非吉溫為相不可。楊國忠對叛徒甚為憎恨,只不過現在一要對付葉暢,二要設法換太子,故此還分不出精力來收拾吉溫。現在他心中有事,吉溫卻跑來求見,正好為他所遷怒。

    管家撿起名刺,出來見到吉溫,甚為傲慢地道:“相公如今甚忙,沒有時間見閒雜人等,你回去自便吧。”

    吉溫面皮狠狠抽了一下,只覺得羞愧難當,而坐在楊家門房處等候傳見的其餘一些訪客,也都詫異地看過來。

    “你回去禀報楊公,說我有要事……”吉溫道。

    “說了不見就是不見,你這人好生無趣”

    “住口,狗奴無禮”吉溫忍無可忍,厲聲道:“事關重大,若是誤了楊相事情,你這狗奴性命不保”

    楊國忠性子就是飛揚跋扈,他的門房當然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當下嘿然一笑:“把這狗官給叉出去”

    幾個僕人上來,真要叉走吉溫,吉溫無奈,總不能真與這些下賤之人廝打糾纏,他只能一抖衣袖:“好,好,我走”

    他心中暗恨,出了楊府大門,正待離去之時,心中一個念頭突然閃了出來:​​他奔走於權貴門下,從李林甫到葉暢到楊國忠到如今的安祿山等輩,為的不就是有一日能夠權傾天下嗎?

    現在,他離此目的,僅僅只差一步罷了,一躍登頂的契機就在面前,他如何能為了些許羞辱,便將之放棄?

    想到這裡,吉溫轉過身來,又邁進了楊國忠的府門。

    此次吉溫總算是見到了楊國忠,兩人密議何事,誰也不知,只是知道楊國忠難得地親自送了吉溫出門。

    大約是從吉溫那兒得了一枚定心丸,楊國忠安心了些,這一夜好睡不提。次日早晨,他再來虢國夫人府中,這次虢國夫人倒沒有推三阻四,而是與他同車前往興慶宮。

    “聽聞昨日吉溫來拜訪你,在你家可是鬧得聲勢不小,最後你還送他出門……不知是何事啊?”虢國夫人問道。

    “這廝如今與安祿山走得近,安祿山這胡狗,對我也甚是不敬……不過他有一句話說得對,安祿山易制,而葉暢不易制,他願意為我居中牽線,聯絡安祿山,共同對付葉暢。”

    “安胖子?”虢國夫人想起那個肥豬一般的安祿山,厭惡地道:“待宰之豬罷了,如何對付得了葉十一……他們想做什麼?”

    “遼東打起來了。”楊國忠冷笑了一聲:“葉暢擅起邊釁,渤海、新羅兩國圍攻於他,安祿山有意奪葉暢治下的建安州城,先到我這裡來燒燒香。”

    “你同意了?”

    “為何不同意,葉暢經營三邊,遼東、雲南、安西都有他的人,但論及兵力,安祿山仍是第一。”

    虢國夫人也只是一問,聽得楊國忠與安祿山也達成某種默契,虢國夫人覺得,此次對付葉暢把握更大,當下沒有再問。

    護著車子的衛士,聽得車里傳出調笑之聲,而且笑聲甚為放肆,就連站在路旁避讓的行人,都聽見了。

    眼見就要到興慶宮,突然間後邊傳來馬蹄聲,興慶宮前的侍衛頓時緊張起來,各執兵刃向馬蹄聲傳來處望去,只見一騎騎士背著個布包,飛奔而來,望見楊國忠車駕,那騎士大叫道:“楊相公,楊相公,江南東路急報,台州人袁晁起兵謀反”

    楊國忠的車子停了下來,楊國忠伸出頭,望著那騎士,面色一沉:“不過是些許百姓聚眾鬧事罷了,反從何來……休要大驚小怪”

    那騎士急了:“台州已失,餘杭被圍,賊眾十萬……”

    “住口”楊國忠同樣急了,這百姓造反之事,說到底還是他這個宰相的責任,如何能在這大街之上宣揚?在此宣揚,豈不會擾亂人心,讓長安城中不得安生?

    他正待訓丨斥那騎士,便又聽得馬蹄聲雨點般來,又是一騎飛奔而來:“江南西道急報,歙州人方清聚眾謀逆,已陷歙州,有眾十餘萬”

    楊國忠再也不能安坐於車中,他振衣出來,罵了一聲:“來人,將這兩個造謠惑眾者拿下,待我回府後細細審問”

    話聲未落,第三次馬蹄聲急傳而來,又是一騎士來報:“楊相公,江南西道陳莊破舒州,舉兵圍饒州”

    連接三處急報,都是有人起兵謀反的,楊釗就是想遮掩也遮掩不住了。他勃然變色,立於街頭,只覺得滿街行人百姓,都用箭一般的目光盯著他。

    為何會如此?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5-29 20:54
第435章 此身安危繫天下


    袁瑛抿著嘴,看著身後跟隨的十六個人。

    從天寶十一載看到大唐的虛弱開始,他與其兄長袁晁每年都要花半年時間,奔走於天下各地,結交各路豪雄。

    淮南道的袁清,江南西道的陳莊,都只是他們結交者“豪雄”人物,但這些只是邊緣地帶,更重要的是這裡。

    河南道。

    這是大唐腹心之地,也是大唐最富庶的地方,其間賦稅糧食人口,都在大唐的版圖之中佔了巨大的比重。此間若亂,大唐必亂,此間若失,大唐必失

    袁晁這個人喜歡學習,又識字會讀,葉暢的幾本書,都專心讀過。他們雖然不恥葉暢不識英雄、不重英雄,卻從不否認葉暢本人的本領才能,故此,袁晁見了葉暢在《國富論》中對於大唐情形的分析之後,便覺得自己得了起事的方略。

    興於四邊,定於中原。

    “諸位都知道消息了,我兄長、方清、陳莊他們已經舉事,而且很快就要渡過長江,直指河南道,諸位如今要做的,就是與我一起舉兵響應。我等先能奪下洛陽,宛如當初瓦崗軍奪下興洛倉,開洛陽所聚之錢穀以募饑民,迎候我兄長大軍到來。”

    他身邊的十餘人一個個露出振奮之色:“理當如是”

    “關中兵力原本不足,如今都調去攻打我兄長等,我們等的,便是這一機會洛陽城中不過弱兵千餘,就是再加上差役、民壯,數量也只有不足兩萬,且都未經陣仗,諸位現在回去,將聲勢做大,一個月之內,我要有三十萬人嘯聚於洛陽城外”

    袁瑛命令下去之後,眾人慨然應諾。

    但有一人,卻是有些猶豫,他的遲疑看在眾人眼中,袁瑛便有些不快:“項忠臣,你猶猶豫豫的,莫非在擔憂什麼?”

    “這個……袁五哥,有件事情,不知當講不當講。”

    “大夥都是一起斬雞頭喝血酒的兄弟,什麼話不能講,你只管說就是”

    “如今舉事,時機…似乎還有些欠妥,那個葉暢正在洛陽,咱們圍攻洛陽……”

    袁瑛臉色頓時變了,心中煩躁,恨不得上去就給這個項忠臣兩記耳光,讓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如何不知道如今時機有些問題?但是他又能有什麼辦法

    他們原本是挑著葉暢去遼東祭拜李林甫的時機舉事,原以為葉暢請了長假,在遼東少則要呆半年,長則可能再也不回中原,哪裡知道葉暢在遼東連兩個月都沒有呆滿,就又匆匆回到了洛陽等他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袁晁等人都已經舉事起義,而袁瑛自己也已經到了河南道,將人都召了起來。

    勢成騎虎,豈容退縮,現在唯有勇猛精進,才能克敵制勝

    定了定神,袁瑛看了看周圍,發覺那些豪強大俠們的神情也都有些異樣。顯然,這十餘年來葉暢戰無不勝的赫赫威名,讓眾人都心生忌憚。

    “葉暢是藥王仙人的弟子啊,據說他會仙術”有人忍不住小聲嘀咕道

    “你也聽說過此事?我家鄉與修武甚近,我可是聽修武人說過,他身邊常有仙人、金剛護持……”

    “胡說八道”袁瑛可不敢讓他們再胡說下去,壞了自己的大計,他打斷眾人,然後冷笑道:“葉暢在洛陽,那是再好不過”

    “袁五哥為何這樣說?”

    “你們想想,中原百姓為何貧困,窮無立錐之地?無非就是那些權貴們為了種棉織布,將百姓的田地盡數奪走這首暢棉布者何人?葉暢也可以說,葉暢乃是中原饑民之仇敵,只要和百姓說清楚此事,百姓哪個不恨之入骨?得民心者得天下,百姓肯與我等同心,我等如何不能取此天下,到時諸位兄弟,各個王爵,豈不美哉”

    這些年在袁晁的逼迫下,袁瑛也學了不少東西,故此說起來倒是自有道理,聽得眾人都連連點頭。但那個項忠臣卻還是吞吞吐吐,袁瑛原是不想再讓他說的,不過旁邊人卻催促道:“項駝子,你還有什麼話,都說出來,讓袁五哥為你解惑”

    “葉暢,當世良將,遼東、支南、安西,所到之處,戰無不勝,咱們……五哥,小弟我說句真話你莫怪,咱們雖是自負武勇,可究竟是不曾上過邊疆,未曾真正指揮千軍萬馬作戰過,咱們會是他的對手麼?”

    眾人便又都看向袁瑛,等著他的回應,袁瑛暗自吐了口氣,這個問題,在他得知葉暢回到洛陽之後,便也一直在琢磨,因此倒是能答上:“項兄弟說的是,但這正是我們的良機。若是葉暢在邊疆,帶著數万邊疆虎狼之師回來,我們縱有數倍兵力,恐怕急切間也勝他不得。但如今卻不然,如今葉暢只是在洛陽安撫民心,手中並不是精兵,就憑著那些軟腳蝦一般的官兵差役,如何能以一當十?何況洛陽城中,還有我們的內應葉暢原本是我們大敵,此次乘著他手中沒有強兵之機將他擒獲,豈不是絕了一處後患?”

    他停了一下,又繼續道:“況且,葉暢名聲顯赫,擒了他,四方官兵必然都懼我等,而且他一身系三大商會之財,擒得了他,還怕那三大商會不乖乖支應咱們的軍餉?有了三大商會支應的錢,咱們就是拿開元通寶去砸,也能將長安城中的李隆基老兒砸下寶座今後這三大商會,也就是咱們兄弟們自家私產

    聽得這裡,眾人都是歡喜,心中的那點擔憂,被對權勢與財富的渴望一掃而空。

    不能不說,這也是葉暢這些年在民間有意無意推動百姓對財富的渴望起了作用。葉暢原本的打算,是推動了百姓對財富渴望之後,他們敢於向外擴張,往山嶺、戈壁與茫茫大海之外去尋找金銀,從而推動華夏進一步擴張。結果他種下了龍種,卻長出了一隻怪獸,這只怪獸還沒有向外伸出爪牙,便先瘋狂地撲向自己的母體。

    在袁瑛連番鼓動、許諾之下,這些豪強下定決心,各去召集人手不提。此時已經是大唐天寶十四載的十月中,天氣漸寒,雖是東南大亂,朝廷派出去征討的兩萬禁軍自洛陽開出,洛陽城只余少許兵力,但城中人心卻甚為安定,整座城市都是井井有條。

    原因無它,不過是葉暢坐鎮罷了。

    “朝廷當真有些亂了手腳,朝中自有將帥,卻不敢用,以邊將統帥禁軍出征。將帥互不相知,士卒又少有訓練,此次征討,未必能得利。”

    葉暢在洛陽的臨時府邸便設在大觀園之內,劉長卿與葉暢相對跪坐,李季蘭在旁邊為二人布茶,淺綠色的茶水氾著香味,劉長卿深深嗅了一下,抬頭看了葉暢一眼。

    若說葉暢大雅,他偏偏熱衷於俗務,若說葉暢大俗,可這詩酒茶等雅物,他也是樣樣精絕。

    自當年一別,劉長卿與葉暢是近十載未曾謀面,十載裡他沉淪下吏,在不得意的職位上掙扎,始終沒有展眉之機。而與他相對的是葉暢,生生從當初不被眾人看好的局面中打出了一份天地,不但安東商會富甲天下,而且在三處邊疆都立下殊功。

    就連當初同樣深淪不得志的岑參、王昌齡,如今都在葉暢幕中,杜甫雖不在其幕下,可辦《民報》而聲動朝野,亦是葉暢之助也。

    這些變化,讓劉長卿很是感慨,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好。

    見劉長卿有些走神,葉暢便不再提軍國大事,而是談論起兩人都認識的故人:“昌齡兄如今就在遼東,雖是年近六旬,卻甚為精神,劉公有暇,不妨去遼東見他。”

    “久聞遼東一日一新,旅順新進名城,長卿早有往訪之心,只恐昌齡兄忙碌,加之不習風浪,故此未能前行。”劉長卿定了定神,徐徐說道: “只可惜了李公。”

    李公是指李頎,他在眾人當中年紀較長,已經在舊載去世。這讓葉暢也很是惋惜,洛陽舊友當中,李頎其實是與他談得最為投契者之一,甚至杜甫等人都無法比擬,當初他才提出經營邊疆的方略,李頎便全力支持,甚至說動李白、岑參和他一起去了河曲。

    “還有張公,亦未得見今日啊。”

    同樣去世的還有張旭,天寶九載之時,他便仙去了。

    “不見也好,以張公耿直,必生閒氣。”劉長卿回憶當初,慨然嘆道。

    “是,原本還花團錦簇一般,轉眼雨打風吹去……”葉暢喟然道。

    “朝中有奸臣,故此域內不寧,葉公當朝砥柱,當驅逐奸邪,匡扶正氣,此正天下百姓需葉公力挽狂瀾之時”劉長卿跪正身軀,正色向葉暢道:“葉公,我原本不敢求見,只是聽得葉公前日所作小曲,故來此拜謁,望葉公以蒼生為念,不可生出激流勇退之心”

    “小曲?”葉暢有些愕然,看了跪在旁邊伏下身的李冶一眼,然後想起來,前幾日因為心事沉重,他多喝了幾杯,便在大觀園北樓對著外邊的洛水,唱了一曲《臨江仙》。

    那時李冶隨侍在旁,想來是她聽去了。

    “滾滾長江東逝水……”

    雖然在洛水之畔吟唱長江,未免有些不對,但是此際“長江”亦非後世長江之專用名,以之來形容黃河,也未曾不可。葉暢心裡多少有些尷尬,解釋道:“此非我所作,昔時徵閣羅鳳時,在瀘水上聽人曾唱,學了過來。我如今就是俗物一個,哪裡還能談詩論曲?”

    這些年葉暢已經不抄詩了,他過了需要抄詩邀名的時候。劉長卿聽得他這樣解釋,笑了一下:“葉公不寫詩,乃詩界失一巨匠也。不過葉公哪裡是什麼俗物,只是一身於系千萬人性命,未有餘暇罷了。”

    劉長卿勸葉暢勿生漁樵遁隱之念只是一個敲門磚,他真正的想法,葉暢很清楚。

    如今他也老大不小,再不能建功立業,這一世除了詩名就沒有什麼留下的了。

    “方才我說了,此次朝廷遣將徵亂,我不看好。程千里雖是名將,只是京中禁軍並非邊軍,他若是徐徐圖賊,打個幾次小仗先熟悉熟悉,那倒還能獲勝。只是楊國忠在朝內,如何會許他緩​​緩圖之?”葉暢說道:“劉公以為我所料想如何?”

    劉長卿頓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

    這是葉暢在考校他的見識與析事能力,如果答得不好,此次機會就要被浪費了。

    早些年的時候,葉暢身邊缺人,故此象岑參、高適、王昌齡等,都能得到他的舉薦重用,就是好大言的李白,如今也成了一郡郡守,在南方郡蠻中擁有不小的威名。但是自天寶十一載第一批旅順書院的學生結業之後,葉暢手中可用的人手就越來越多。他寧可讓書院出身的少年郎在位置上犯錯,也不願意用那些所謂老成持重的舊式文人。故此,想要在葉暢身邊從幕,也越來越難起來

    劉長卿如果不是與葉暢有舊,又有李冶在旁敲側擊說好話,葉暢根本不會安排這一次私人會見。

    劉長卿自己也知道,所以重新整理過一番思路之後,他揚頭道:“葉公既然覺得程千里此次出征並不樂觀,應當做好準備才是。”

    “如何準備?”

    “程千里若敗,則淮南道至河南道再無足夠兵力,賊軍必席捲而來,先取陳留,再犯洛陽——葉公當奏明朝廷,於洛陽募兵,若程千里敗,則揮師陳留,於此阻賊軍。”

    這是中規中矩的應對,憑藉陳留堅城而守,雖然兵力少了些,卻不虞失敗。葉暢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若是賊軍一部圍陳留,又一部取洛陽,再於河南、河北兩道煽動民亂,如之奈何?”

    劉長卿頓時覺得臉上有些發燒,很顯然,葉暢對他的對策並不滿意。

    軍務原非他所長,他默然片刻,然後道:“無論如何,葉公需先佔著一個名份,否則葉公便是擊敗賊軍,朝廷只怕也未必會覺得葉公之好。”

    “名分?”

    “東都留守,葉公得此名分,便可募集壯士從軍。”

    聽得這個,葉暢笑了:“名分已經有了,朝廷下旨,以我兼為東都留守,罷去光祿卿李橙東都留守之職,以其為河南少尹、洛陽令,再加上原本的河南尹達奚坷、留台御史盧弈一起,輔佐我鎮守洛陽。想來……明日朝廷的敕書就會到此”

    聽得此語,劉長卿心中頓時一驚。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5-30 23:29
第436章 巧婦難為無米炊


    “怎麼能給他東京留守的名份?洛陽乃是朝廷腹心之地,給了他這個名份,他在洛陽募兵,殺到長安來的話,那當如何是好?”

    竇華聽得這個消息的時候,氣憤得幾乎把杯子都摔了,他匆匆來見楊國忠,劈頭便是質問。楊國忠知道他沒有撈到去洛陽審案的機會,而且也確實是為了自己的計劃,倒不是很惱怒,笑著道:“不過是一洛陽留守,朝廷一紙詔令便可解之。葉暢雖然跋扈,謀逆之心卻是沒有的……”

    “楊公休要拿這樣的話搪塞,葉暢無心謀逆,但清君側之心卻是有的”竇華不耐煩地道:“楊公只說一句實話,究竟是做何打算,若是楊公當真如此糊塗,某不敢再侍奉在側,只能向聖人告老祈退了”

    楊國忠咧開嘴,猶豫了一會兒,事情於系重大,能不能告訴竇華?

    想了想,他終於決定還是說了:“竇公勿急,若是葉暢膽敢清君側,那正合我意。”

    “你這是何意?”竇華一驚。

    “安祿山。”

    竇華聞言大驚失色:“楊公,萬萬不可,萬萬不可,若真如此,則京畿化為血海,萬民俱成齏粉矣葉暢雖是狡詐,卻還有一分愛民恤民之心,安祿山,雜胡也,殘忍好殺,行事無所顧忌,若令其入中原,中原必將大亂”

    楊國忠哪裡管得了這麼多,他現在全部心思,就是藉著安祿山壓制住葉暢,若是順手再將李亨也解決掉那就再好不過。在他看來,安祿山不過是一個邊將,其為禍要比葉暢小得多。

    因此他搖頭道:“竇公有所不知,若是程千里能破諸賊,則不必動用安祿山,但若程千里敗,葉暢臨時招募的些許兵力,能保洛陽就不錯了,如何能拱衛京師?到時還是得調兵勤王,與其如此,倒不如提早做些準備。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若不做萬全準備,我如何敢如此行事?”

    竇華聽得這裡,這才明白,讓葉暢領兵,亦是​​迫不得已的選擇。

    “中原形勢,竟然至此?”他顫聲問道。

    楊國忠沉默了會兒,然後緩緩點頭:“此事你萬勿外傳,若外邊有點滴風聲,你自家知道後果。”

    在袁晁等人起事之後,楊國忠給眾人的印像是鎮定自若,他見李隆基解釋此事時,說是“陛下孫輩頑童,舞竹槍木刀於江湖之畔,一二良將即可平撫之”,他對同僚官員評議此事時,說是“些許刁民聚眾鬧事,無須大驚小怪”。但實際上,此次三地叛賊同時起事,讓楊國忠前所未有的緊張起來。

    最初時他以為這是葉暢挑起的事情,這些亂賊早不叛晚不叛,偏偏是在葉暢回到洛陽後才掀起叛亂,分明是逼朝廷委葉暢以軍權。但旋即他就否定了這個想法:葉暢回洛陽根本就是李隆基頭腦發昏的產物,莫說葉暢事先沒有料到,就是李隆基自己只怕事先也毫無準備,葉暢怎麼可能與那些叛賊約好?

    他便派親信收集各方情報仔細研判,然後才意識到,這幾年來,他為了與葉暢爭大唐奪理財專家的身份,推行的一些政策竟然讓百姓的負擔達到了極限。只要稍有災荒疾病,百姓就不得不賣兒賣女。

    不僅僅是江南兩道、淮南道,就是京畿、河南兩道,亦是民眾困蔽,民間怨聲載道,只要一個火星,就會燃起滔天之焰。

    這讓楊國忠不得不慎重對待,讓葉暢為洛陽留守,並不是真正為了鎮壓民亂,實際上是給他準備好的一隻替罪羊。若是程千里帶著幾萬禁軍與團練兵都不能擊敗亂賊,葉暢在洛陽臨時招募的那些人馬,又能成什麼事?

    “葉公,只憑著這些人馬,怕是難以成事”

    與楊釗同樣想法的還有劉長卿,他站在洛陽城外的校場前,看著面前的這些“兵士”,忍不住向葉暢道。

    他那日的應對,雖然不甚合葉暢之意,但葉暢如今正是用人之時,身邊缺個能與朝廷、地方文書往來的幕僚,葉暢還是暫將他掖在身側。劉長卿也自己知道自己的短處,安居一處為文官還可以,以他的身體狀況,不可能真的隨軍去征戰,故此在軍務方面,基本不插嘴。

    但今天見到這些新募的兵士,他還是忍不住說了。

    不怪他,這些兵士著實難看,雖然一個個年青力壯身體強健,但不是滿臉油滑,就是身上刺青,一看便不是什麼好人模樣。

    在一旁的李橙面色亦是不豫,他原是東都留守,現在因為市民騷動的事情,被罷職改為洛陽令,還要負責配合葉暢招募人手、籌措軍資。這其間種種繁瑣的事情,都是他的責任。

    葉暢點了點頭:“良家子弟呢,這些人,都不堪用,有沒有良家子弟願意立功者?”

    “洛陽城中,也只募得這樣的人物。”李橙氣鼓鼓地道:“良家子弟,稍有志氣的,早就從軍赴邊,哪裡還會留在洛陽?這些人,不過是些無賴遊俠之流,他們勇則勇矣,卻是談不上半點軍紀”

    “城中軍資可足,武庫裡兵甲狀況如何?”葉暢又問道。

    見葉暢不追著兵源的事情糾纏,李橙稍稍消了些氣:“軍資兵甲充足,這也多虧了葉公,這兩年朝中主張充實武庫者,也唯有葉公了”

    自李隆基登基至今,大唐承平數十年,內地幾乎沒有什麼戰事,所以武備甚為懈怠。各處武庫裡的兵甲,大多蟲蛀生鏽,甚至連槍柄、弓身都腐爛折朽,根本不堪使用。葉暢自天寶十一載起,就接連上書李隆基,要求將各處霉爛的兵甲處理掉,以新的兵甲取代之。李隆基將此事交與楊國忠,而楊國忠從中看到了上下其手撈錢的機會,故此也應允了此事——雖然楊國忠與葉暢關係不睦,可是這並不能阻止他們攜手發財。

    於是,大唐各地武庫裡的兵甲被熔成鐵賣給了遼東鋼鐵作坊,在那裡再淬煉成鋼,然後又造成兵甲運往各地武庫。這個過程中,賣廢鐵的錢全歸了一般貪官污吏,而重新購置兵甲的錢則需要從國庫中掏出來,楊國忠與葉暢都獲利不少。

    雖然因為推行的時日還不是很長,全國武庫並未盡換,但長安、洛陽這兩京的武庫還是換掉了大半的。李橙向葉暢禀報,洛陽武庫之中的鐵甲足有六千具,武器可以武裝五萬人。

    “糧食如何?”葉暢又問。

    “河南道連續三年天災,或水或旱,故此存糧不多,京畿道亦是差不多,此前長安從洛陽調走了二十萬石存糧,如今存糧,也只有六十萬石左右。”說到這裡,李橙臉上憂色甚為明顯:“民間存糧亦是不多,原本仰賴淮南道調糧,如今淮南兵事起,要先支應程支裡的大軍,而且叛軍阻絕運河,只怕糧食很難運來。”

    葉暢眉頭頓時緊緊鎖在一起。

    這是一個大問題,他就是有萬般計劃,也必須先解決掉糧食問題。

    這幾年因為推廣棉花等經濟作物,所以河南道、京畿道的糧食產量驟減,遠遠不能自給自足,主要靠淮南道運輸補給。也正是這個原因,轍軌的作用在缺糧而黃河又可能封凍的冬季就特別明顯。但現在亂賊四起,淮南道將成為主戰場之下,中原糧食就是一個嚴重問題。

    而且此產連續三年的災害,又將原本不多的存糧損耗殆盡……六十萬石,僅洛陽就有數十萬人口,能撐多久?

    “轍軌是關鍵。”沉吟了會兒,葉暢道:“遼東還可以調部分糧來……不過遼東現在也在開戰,存糧亦不太多……原本還可以去新羅購些糧,現在也購不成了。也好,也好,我這就給遼東寫信過去,讓他們改變方略,先敗新羅,迫新羅人納糧”

    “這個……天寒地凍,不好辦吧?”

    “無妨,先從遼東抽調二十萬石糧來,加上存糧,撐過今年年底再說……至於郊外饑民,將他們遷往遼東、河北就食。”葉暢目光轉了下來:“此事非洛陽一地能辦,須得整個河南道動起來才行。”

    “來年呢,無論是遼東調糧還是遷民就食,都只能對付一時,真正麻煩的是來年三月,若是戰亂到來年三月都不能平定的話,正青黃不接之時……”李橙說到這裡,聲音有些發顫。

    現在秋收不久,百姓手中多少還有些糧食,故此飢荒不會全面爆發。但是到了來年三月之後,飢荒才會全面爆發,那個時候,就不是幾萬十幾萬災民的事情了,可能是幾百萬災民嗷嗷待哺

    “還有五個月只要能平了亂賊,遷百姓去江南就食、去蜀地就食、雲南就食”

    “終究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葉暢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沒有作聲。

    這個神情,非常詭異,讓李橙呆了一呆:“葉公這是何意?”

    “沒有什麼意思。”葉暢淡淡地道。

    李橙心中一凜,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傳聞葉暢此次去遼東,與李林甫之女離緣,他如今已經是孤身一人……那李家娘子美若仙子,葉暢卻還與之離緣,莫非他有北朝遺風,喜歡的是男人不是女子?

    李橙此人,相貌堂堂,乃是一美男子,想到這裡,只覺得身體有些發僵,不動聲色地離得葉暢遠了幾步。

    他的心思,葉暢沒有去理睬。葉暢之所以笑,其實是因為他暗讚了一聲自己有先見之明。

    他天寶八載開始就謀劃的一件大事,到現在已經六年了。

    他一直很清楚,人口是華夏最大的優勢,在這個還有的是空餘空間的時代裡,華夏必須爆人口,以人口推動擴張,將一切可以利用的土地都搶先佔據。但是限制人口增長的兩大因素,一是糧食,二是醫療,醫療他可以通過衛生教育解決一些,糧食則必須引進高產作物。此前他並沒有想到可以從美洲獲取玉米、土豆,因此把目標投向了安南以南的佔婆羅國,從占婆羅國引來了佔婆羅稻,並且在雲南和嶺南大力推廣。

    雲南因為漢人還主要聚居在滇池、洱海兩處平原之上,糧食產量有限,交通運輸又不是很便利。但是嶺南則不同,嶺南這些年漢人數量激增,不少平原都被開拓出來,佔婆羅稻又極適合此地氣候,加之地勢偏遠,楊國忠的惡政尚未抵達,故此從天寶十二載起,嶺南糧食連年豐收,存糧數量並不少。

    為防稻賤傷農,這幾年遼東海船南下、或者南方海船北上到遼東購貨,葉暢都要他們從嶺南裝運糧食到北方來。三年時間裡,足足有八十萬石糧便囤在旅順與東牟。其中東牟碼頭外的倉庫里便存了超過三十萬石。這些糧食,是被葉暢作為戰略儲備糧,等閒不使用,現在看來,可以動用了。

    “其實未必無糧。”劉長卿在旁又道。

    “糧在何處?”

    “據某所知,長安、洛陽除官倉之外,尚有私倉,如今糧價踴貴,乃是私倉囤米所致,要不然剛剛秋收,哪裡就至於此?”

    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只不過沒有人願意去揭罷了。在這種時候還敢囤米的,背後定然是有權貴。

    葉暢此刻也不想糾纏這事情,他又看了看那些懶洋洋的士卒,嘴角噙起絲冷笑:“這些人,也就是在城內……”

    他話聲尚未落,便見著一騎從城內飛馳而來,那騎士到了他面前,翻身下馬,單膝跪下:“淮南道緊急軍情”

    葉暢心中一凜:“說。”

    “程大夫與賊戰於廬江郡,三股賊眾合兵,其勢甚大,程大夫向朝廷求援

    程千里乃是宿將,在北庭、安西多年,只是到今年初,才升入中樞,為李嗣業所取代——葉暢原是想讓南霽雲取代他的,但南霽雲在安西的時間尚短,這幾年又沒有什麼太大的陣仗,不足以服眾,故此南霽雲只是當了北庭節度副使。程千里為人持重求穩,他向朝廷求援,想來是所帶的幾萬士兵不堪用。

    “賊軍有多少?”葉暢皺眉問道。

    “三股賊合兵有四十萬”

    “四十萬”旁邊的李橙、劉長卿等都是面色慘白,一個個震驚的模樣。唯有葉暢,這時還能保持著鎮定。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6-1 11:54
第437章 河陽橋北馬蹄急


    “葉公,程千里一軍於系淮南、河南安危,不可不救之”

    回過神來之後,李橙急切地說道,程千里手中的部隊,乃是大唐在中原最後的機動部隊,雖然這些禁軍長期屯於京畿,久疏陣戰,但好歹還是受過訓練,比起葉暢現在招募的這批人要像樣得多。

    這支部隊如果出了問題,也就意味著在叛賊面前,從淮南道到河南道,再無可以抵禦叛軍的力量。

    “如何救之?”葉暢心情有些煩躁,翻了李橙一眼:“你說,如何去援

    李橙頓時瞠目結舌,好一會兒訥訥地道:“葉公天下名將,總會,總會有辦法”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憑著這些兵,我能怎麼去救”葉暢罵了一聲,多少也有些失態。

    中原會亂,在他意料之中,他為此還做了不少準備,可是當亂事真起來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所謂準備,在此面前都顯得杯水車薪。如果程千里不能迅速擊敗那些叛賊,華夏會蒙受的損失將極大,而葉暢自來到此世以來想要改變的安史之亂讓華夏從擴張轉向內斂的遺憾,就無從說起。

    如果鬧得像安史之亂那樣,百姓亡失大半,只靠著殘餘的一點人口,能夠守住中原精華部分就不錯了,還能拿什麼同大食去爭奪河中,拿什麼與渤海、新羅爭遼東,更別提葉暢開拓南海的下一步計劃了。

    “現在看達奚坷與盧弈二人……若他們能招募些人手來那局勢還有改觀…

    葉暢剛剛說到這,便看到遠處又有塵土掀起,他一皺眉,心裡突的一跳:似乎有什麼異動

    河南道百姓因為災荒和朝廷苛政的緣故而頗有怨聲,這個事情葉暢也知道,但他的消息來源,主要集中在長安與洛陽兩座城市,偏遠的鄉村那裡,宗族的勢力更強,他的力量基本是無法介入。故此,葉暢雖然知道河南道亦不穩,卻並沒有意識到問題有多嚴重。

    他畢竟不是全知全能,注意力集中在城市,對於鄉村不免有所疏漏。

    再看時,發覺來的是兩個渾身血蹟的差役,他們到了葉暢面前,氣都喘不出來:“葉公,葉公……大事不好…​​…不好了,出事了”

    “你們……你們是隨盧公去陳留募兵的,這是怎麼回事?”李橙認出這兩個差役,驚問道。

    “葉公,李公,不好了,我們才到滎陽,便遇賊人……盧公遇難,隨行之人,只有我們逃了出來,賊人勢大,成千上萬”

    賊人勢大,成千上萬

    李橙一瞬間覺得頭昏眼花,整個人險些栽倒在地上,他呆若木雞,不知該說什麼好。

    盧公,就是盧弈,也就是葉暢舊敵盧杞之父。

    “滎陽有賊?”葉暢神情終於變了變,這是出乎他意料的事情,而且緊接著他臉色變化就更大:“滎陽”

    通往東牟的轍軌,在過伊水之後經偃師、鞏縣至滎陽。滎陽出賊,就證明賊人能截斷轍軌,而對於要面對飢芒的河南道來說,滎陽就是即將到來的嚴冬時的生命線

    “滎陽若有失,東西交通便斷絕,這當如何是好?”李橙也急道。

    葉暢眉頭緊緊鎖在一起,這樣一來,他就只有動用自己的底牌了。原本這張底牌,他不是為叛亂而準備的,而是準備在關鍵時候逆轉全局的。

    “事急矣,郎君,請許我回修武招募子弟”他正猶豫間,突然身邊有人道。

    葉暢霍然驚覺:正是

    洛陽距離修武不過是一水加一縣之隔,相距並不遙遠。修武與武陟、懷州、獲嘉諸縣,乃是葉暢故地。雖然他離開修武已經有些年,自從天寶八載之後,連接著六年不曾回到修武家鄉,但是家鄉子弟在他部下者,並不在少數。這幾縣託他的福,在整個河南道中,算是情形比較好的,糧錢都不缺。

    但是因為他比較久沒有回去,反倒將這個大本營給忘了

    他轉眼看去,向他提出這個建議者身材健碩,虎背熊腰,乃是卓舜輔。

    此人祖籍廬陵,後移居修武,並不是修武世家,打小家境貧寒,為葉暢所收容。天寶十二載自旅順書院結業之後,這個卓舜輔便跟隨在葉暢身邊,他的學業並不出眾,能夠被選為親衛,是因為他技擊出色——旅順學堂所開設的課程裡,除了語文、算學、自然和德育之外,還有就是技擊,由善直的棍僧師兄弟任教授。

    “舜輔,我記得你今年已經十九歲,尚未有字吧?”葉暢道:“你有應變之智,大事之際能鎮定自若……我贈你字鼎臣吧。”

    卓舜輔眼前一亮,挺胸應道:“是,多謝郡公賜字”

    “以你為洛陽留守兵曹參軍,去修武募兵……我在洛陽翹首以盼”

    卓舜輔又應了一聲,旁邊的同伴們既是羨慕又是嫉妒,他此次一言,便給自己爭來了出頭之機,眼見他要離開,葉暢又喚住他:“二十日,我只給你二十日時間,你切記切記”

    葉暢下令,旁邊劉長卿筆挽龍蛇,飛快地書下任命,然後蓋上印符,葉暢說完之時,便交與卓舜輔。葉暢再給了他令箭,卓舜輔飛身上馬,也不回城,就徑直向北而去。

    望著卓舜輔的背影,劉長卿有些擔憂:“葉公,這位卓鼎臣不過少年,這等大事,是不是再派個老成持重之人前去助他?”

    葉暢搖了搖頭,現在他身邊人手正緊,哪裡還有老成持重之人能去助卓舜輔?而且,卓舜輔是旅順書院出來的人才,雖然課業上不是非常出眾,但能被選到他身邊,豈會是平庸之輩?

    洛陽周圍道路便暢,他向東北而去,不吝嗇馬力,故此兩個多時辰就到了河陽橋。河陽橋乃是浮橋,架於黃河古孟津之上,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橋南、橋北各築一城,黃河中的沙洲之上又有一城。在此橋北北城外有驛站可以換馬,卓舜卿未在城中停留,到此才與驛丁說到要換馬,突然間聽得遠處大亂之聲,他愕然抬頭,便見北面外數百百姓扶老攜幼而來,遠處更是煙塵大起。

    卓舜輔眉頭一撩,情知不妙,滎陽既然有民亂,安知這河陽就沒有民亂

    “給我三匹馬”他厲聲喝道。

    那驛丞連連搖頭:“這不合規矩……”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說什麼規矩,賊人將至,我奉令去募兵,你若是再推搪,莫怪我刀下無情”

    卓舜輔一邊說,一邊將刀便架在了那驛丞的脖子上,驛丞早嚇得屁滾尿流,哪裡還管什麼規矩,當下忙不迭命兵丁將好馬牽來,卓舜輔也不顧挑剔,飛身上馬,然後回頭喝了一聲道:“你們定要守住河陽橋……”

    還沒有等他話說完,那驛丞自己就跳上了一匹馬,轉身飛奔而去,而驛站之中的兵丁們也紛紛搶馬,沒有搶著馬的就步行奔跑,轉眼之間,就逃了個四散

    這裡承平日久,哪裡見識過戰事,故此從驛丞至驛卒,都是望風而逃

    卓舜輔心中一沉,暗自說道:“這些廢物官兵,都不堪用,葉公要以這些蠢貨守洛陽,實是困難,葉公安危,可都在自己身上”

    想到這裡,他驅馬前行。但就在這時,聽得哭喊聲一遍,他稍稍駐馬,看著迎面逃來的百姓紛紛在叫喊,便回頭望去,只見河陽北城的城門,在那驛丞與驛卒逃進去之後便開始關閉,將這些百姓都阻於其外

    卓舜輔便覺得自己的心整個糾在了一起。

    從煙塵來看,賊人還遠,城中官兵完全可以等百姓逃入河陽北城後再閉關落鎖,可是他們竟然膽怯至此,置城外逃難的百姓於不顧

    卓舜輔若不是身肩重任,定然要衝回去喝令開城,但想著葉暢的安危,他只能狠狠地咬了咬牙,然後撥馬避開迎面逃來的百姓,斜斜裡往著東北方向而去。

    賊自西北而來,他向東北而去,雖非正面相迎,卻也錯肩相交。這夥賊人首領,正是袁瑛,他遠遠地便看見卓舜輔,見著卓舜輔那種緊身盤扣衣裳打扮,頓時想起天寶十一載在春明門外看到的算學大賽之上,旅順書院的學子就是這般打扮。他心中一動,叫道:“快些攔住那廝,快些攔住他”

    賊人多是饑民,所騎乘者不過是牛驢,乘馬者皆為鄉中豪強子弟。他們貪圖卓舜輔身邊三匹馬,當下分出十餘騎來攔截。賊人走直線,卓舜輔走斜線,雖然卓舜輔馬術高超,卻也被賊人前鋒截住。

    卓舜輔並未慌張,與賊人還隔著三十步時,綽弓在手,到二十步時,他已經扣弦上箭,嗡的一聲過去,最先之賊應聲落馬

    “射他,射他”不遠處正趕過來的袁瑛大叫道。

    賊人也紛紛彎弓,但他們正瞄準之際,卻發現卓舜輔整個人消失了。愣了愣,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幾乎全身都藏在了馬腹之下的卓舜輔斜舉弓,第二枝箭又射了出去。

    這一箭因為姿勢不正的緣故,射得不准,只射中了一賊的馬額。那馬痛嘶了一聲,偏首斜跑,一頭撞在了另一賊身上,兩賊同時從馬上栽了下來,倒是亂中生巧。

    眼見卓舜輔突破了攔截,袁瑛大怒,從馬上站起身來,厲聲叫道:“葉暢村夫的狗奴,可敢與我一戰”

    葉暢農家出身,世代沒有什麼高官,此事天下皆知。袁瑛判斷這個少年應當是葉暢手下之人,故此這般叫罵。卓舜輔原本都已經跑開了,聽得這樣罵,頓時大怒;罵他無妨,罵到葉暢頭上,就非他所能忍

    三匹馬齊齊彎轉,兜了個圈子迎著賊人便上來。袁瑛見狀大喜,向左右示意道:“是兒年少易激,過會兒大夥定要取他性命,他必是葉暢派出的使者

    眾人哄然應是,但應聲未落,只聽得“咯吱咯吱”連接著兩聲聲響,袁瑛驚叫了一聲,從馬上栽落下來。

    卓舜輔收好射完的短弩,將之掛在了馬肩處,再度調轉馬頭,大笑著揚長而去。他身為葉暢護衛,雖然臨時出來沒有著重甲,但武器裝備卻都是齊備。這種短弩射程雖是不遠,卻是葉暢手下騎兵必備之物,而且因為發射簡便,單手便可扣機,故此往往一人備有兩具。

    卓舜輔一邊笑一邊回頭,發覺被射倒的那賊首又從地上爬了起來,心中不免一愣:竟然沒有射死這廝?

    畢竟是馬在疾奔之中,想要射中目標,除非有南霽雲那樣的神射才成。卓舜輔射術確實是跟著南霽雲學的,又有八年苦練,可以說是出類拔萃,但比起南八,還是有差距。

    “呸,呸狗奴,摔了阿耶我一跤,有種莫逃”袁瑛吐了兩口塵土,厲聲高叫道。

    “你人頭暫寄項上,過幾日我來取之,記得我名字,卓舜輔,葉公賜我字為鼎臣”卓舜輔在遠處大叫道。

    也不管對方聽到沒有聽到,他催著馬向東北飛奔而去。

    讓他吃驚的是,整個河陽,所到之處,都是貧困異常,過了河內,到懷州境內,才稍稍好些。眼見百姓窮困潦倒,卓舜輔心中更是焦急:這些百姓沒有了活路,那唯有從賊舉事,這豈不意味著賊人有非常廣闊的兵源?

    “當朝諸公,盡皆酒囊飯袋之徒,葉公乃經世之才,卻不得重用,天子猜疑,宰相忌恨,故此葉公不盡其能以撫百姓……我們才從遼東回來不久,我在遼東時,哪裡看得這等情形遼東百姓再窮困者,一日二餐亦可溫飽,絕大多數都是一日三餐,每週還有機會吃上一次肉食,魚更是常吃… …”

    他們在旅順書院中接受德育課程,便有不少美飾葉暢的內容暗藏於其中,算是葉暢在為他們編寫教材時夾帶的私貨。此時將中原情形與遼東一對照,卓舜輔對葉暢的情感自然昇華,最初時還只是私人恩情,現在則有非常真切地體會到,那些文人們為何總說葉暢,“安石不出,如蒼生何”。

    到了懷州,情形漸漸好轉,卓舜輔直入懷州城,將軍令傳與郡守,請其派人再傳至武德、武陟,自己馬不停蹄,又轉向修武。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6-2 00:48
第438章 須藏見血封喉匕


    卓舜輔方才那兩矢未中袁瑛,只是射著了他的馬,那馬受傷仆倒,袁瑛起來之後,見追之不及,只能憤怒地連聲叫罵。

    旁邊一寇首見此情形,不以為然地道:“袁五哥何必擔心,不過是走脫了一個狗奴罷了。”

    袁瑛回望了一眼:“這狗奴必是肩負葉暢使命,看他模樣,是向北去的,沒準就是去尋安祿山來援……若安祿山十萬兵真入了中原,咱們的大計可就有麻煩”

    “便是攔住了他,朝廷也會調安祿山入內。”另一人道:“只要咱們手腳快些,早些解決了葉暢,到時與袁大哥會合,咱們百萬大軍,豈懼安祿山十萬人?”

    “而且聽聞安祿山與葉暢不和,他未必肯出兵救援葉暢。”

    “你們不懂,這些狗官們再不和,那是他們內鬥,對起咱們百姓來,還不是勾聯在一起喝咱們的血吃咱們的肉?”袁瑛哼了一聲:“不過方才段九的話說得對,咱們先把葉暢這廝拔了,然後再與大哥會合”

    他們原本還準備縱兵掃掠周圍,但現在臨時改了主意,袁瑛下令道:“將諸家兄弟都召集起來,咱們現在攻洛陽”

    “攻洛陽,攻洛陽”諸叛者皆是振臂高呼。

    洛陽城中,點校訓練了一天新募士兵的葉暢,一身疲倦地回到了軍營之中。自從接過洛陽留守之職後,他就離開了大觀園裡舒適的住處,來到了軍營裡

    “盧弈果然是殉國了……”劉長卿忍著下邊的不適,快步追上葉暢,低聲向葉暢報告道:“還有個壞消息,達奚坷被賊軍困在臨汝,臨汝城小兵弱,不堪守衛,他派人來求援了。”

    “援不了他。”葉暢心裡有些煩躁:“如今城中只有六千新募軍士,不識軍令不堪陣戰,我拿什麼去援他……讓他想法子守住,實在守不住,就突圍吧

    壞消息當真是一個接著一個,洛陽周邊都畿道幾乎四處烽火,出了洛陽一百里便都是民亂,甚至距離洛陽不過二三十里外的地方,也有賊人在活動出沒。葉暢唯一的應對之法,就是將自己的兩百名親衛中的一百餘人,分散打亂到六千名新募軍士之中充任隊官,另外一百名則作為精銳主力放在自己身邊。

    “局勢怎麼突然間惡化到這個地步”劉長卿也是嘆了一聲:“幸好葉公早將城裡的亂民安撫下去了,如若不然,這城內城外同時呼應,洛陽必然不守

    “賊首之中,亦有智者。”葉暢道。

    “說起賊首,方才傳來消息,有人出首,說這賊首乃是台州叛賊袁晁之弟袁瑛,不知是真是假。”

    袁晁、袁瑛雖是多方結交,但其所勾連之人中,總有懷著二心的,而這些人的下屬當中,亦有不贊同起事者,故此這幾日里,各縣紛紛告變,文書雪片一般飛到洛陽。如果不是洛陽兵力實在不足,只要按著這告變去捕人,足以將袁家兄弟結交的大半豪強抓走了。

    “應當沒有錯。”葉暢對袁家兄弟完全沒有印象,他喃喃念了一聲,心裡反而有些奇怪,這兩人應當是邊遠臨海之處的普通百姓,據說袁晁還是小吏,他們怎麼能造成這麼大的聲勢

    鬧得這麼大,分明是對大唐虛實有很深的了解,並且能夠非常好地掌握時機,這等人物,不可小視。

    “台州人竟然跑到都畿道、河南道來攪起風雨,其人勾結各地奸猾豪強,絕非一日之功啊。”劉長卿也嘆了起來。

    “終究是因為自己有隙,方給了奸人可乘之機”

    葉暢很清楚為何京畿、都畿、河南道會變成這個模樣,這其中,他也有些推波助瀾。

    實際上,這是舊式的小地主與新興的作坊主、大種植園主之間的爭鬥。這十年來,葉暢讓大唐的商品經濟發展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作坊、大種植園為了能夠獲取更多的利潤,就必須佔有更多的土地。在這狂潮之下,最先是自耕農與半自耕農被消滅,然後是小地主們。

    而小地主多是鄉間豪強、宗族首領,他們在朝廷力量薄弱的鄉村里,說話的作用比起朝廷官府還有效。當他們意識到自己受到威脅,或者也野心勃勃想要加入到這場因為商品經濟繁榮而開始的盛宴中去時,大唐現行的權力結構就成了他們的敵人。他們只有推翻大唐,才能實現自己的目的。

    當然這些都是他事後總結出來的,若是他事先能料到這個,就會做更充分的準備,減少這次叛亂帶來的損失,而將舊體係被破壞帶來的好處最大化。

    這種事情他自己心中明白就可,卻不能說給別人聽,因此,楊國忠就是最好的替罪羊。楊國忠的盤剝搜刮,也確實是百姓參與造反的原因之一,不過楊國忠自己細思之際,肯定會非常鬱悶:他對百姓的搜刮也只是比起李林甫等稍強一些罷了,為何李林甫時百姓就隨得起,而輪到他時百姓卻造反?

    此時天色已晚,兩人討論了一會兒事情之後,就在這時,粟援快步走了進來,向葉暢施禮道:“郎君,人到齊了”

    “好”葉暢精神一振,站起身來:“他們到了就好”

    他說這話時,神情​​變得甚為歡愉,臉上是情不自禁地笑。這幾天來,劉長卿跟在葉暢身邊,還不曾見他這樣笑過

    “怎麼了?”劉長卿問道。

    “長安城中來人了。”葉暢略有些興奮地道:“我既然知道自己要為這東都留守,怎麼會把希望完全寄託在別人身上”

    “長安城……長安城中派援軍來了?”

    劉長卿非常吃驚,此前種種消息表明,長安城中已經沒有多少軍士,基本都被程千里帶走了,現在又是哪裡來的援軍?

    “自天寶八載起,我就在軍中行退役之策。”葉暢笑道:“劍南鎮、安西鎮、北庭鎮,再加上遼東行軍總管府,每年各有數百至兩千不等的四十歲以上軍士退役。他們大多回鄉,但也有一部分進了各大商會,特別是負責轍軌護衛之事,僅長安與洛陽,這般人就有兩千餘人。如今事情緊急,我讓栗援將他們召回軍中,他們可都是百戰精兵,有這支人手,洛陽無憂矣”

    他一邊說,一邊向外行去,栗援在前引路,不一會兒,便到了軍營校場之上。劉長卿向校場望去,只見黑乎乎一片,鴉鵲無聲地站著千餘人。他們的行列非常整齊,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已經退役了的軍士,劉長卿看到的禁軍操演,也不過如此。

    劉長卿心中不禁有些訝然。

    他卻不知,這些退役的老兵雖然退出了朝廷的軍籍,卻並不意味著就放棄了平時的操演。葉暢是將他們當預備役低層軍官來養著,平日里待遇絕不遜於朝廷軍中的低級校衛,也一直讓他們堅持操練。這是葉暢的底牌之一,原本是為了防備朝廷對他翻臉而埋下的,卻不曾想這次用上了。

    “肅立”

    劉長卿正琢磨著,聽得一人喝了聲,那些老兵們刷的聲,齊齊站得筆直,然後向著葉暢叉手行禮。

    “見過郡公”

    千餘人聲音整齊劃一,如雷如潮,震得劉長卿耳畔隆隆作響。

    劉長卿精神一振,正想對著葉暢誇讚一番,卻被栗援輕輕拉了一下。他愣了愣,旋即便見葉暢上前兩步,徑直走到了諸軍士之前。

    “諸位兄長,今日國家有難,葉某慚愧,須得借助諸位兄長之力了。”葉暢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

    “願為郡公效死”諸老兵齊聲應道。

    他們這是發自內心,像他們這樣的邊軍,在遇到葉暢之前,往往是服役數十年客死異鄉,家裡還不知此事,他們的同袍戰友,有太多自己已經戰死,家中還須要為他們交賦稅服徭役之事天寶十一載之時,葉暢在朝中不惜得罪當朝權貴與邊鎮重將,將這些人勾結起來對老兵們剝皮吮血之事揭露出來,為此引發了一場巨大的風潮,甚至被視為天寶十一載政變的重要原因之一。

    “所有撫卹,一如軍中,所有功賞,亦是如此。”葉暢又道:“諸位兄長不須有後顧之憂,若有意外,汝父母妻子,我養之”葉暢又道。

    “願為郡公效死”諸老兵再度齊聲。

    劉長卿心中隱約覺得不對,此事乃是國事,豈可由葉暢自己來承擔一切。不過想到如今朝廷中的君臣,他心中又很清楚,若非如此,哪裡可能將這些已經退役了的那兵召回來。

    朝廷裡絕對不肯出這筆錢的,這幾年李隆基寧願用玻璃搭暖房花掉幾十萬貫、購買座鐘花掉幾十萬貫、修建玻璃搭起的水晶宮花掉數百萬貫,也不願意多花些錢用在修路、撫民之上。在發覺由銀行投錢修路對於朝廷來說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之後,李隆基與楊國忠便恨不得將所有的工程建設都外包給安東銀行

    “如此多謝諸位”葉暢向著眾兵士回了一個叉手禮,然後下令:“各隊選出隊正、夥長,然後由這位劉先生將武庫之中的兵甲發給你們”

    劉長卿應了一聲,葉暢回頭低聲對他道:“武庫那邊,執我軍令去,事情宜速不宜遲,今天發下去,明天他們就可以操演,另外,此事盡可能保密。”

    “他們進城之時……”劉長卿吃了一驚。

    “冒充逃入城中的災民進來的。”

    劉長卿點了點頭,頓時會意。這些天來,逃入洛陽城中的災民數量每天都在增長,城中預設的災民收容所都已經住了一半,足足有八九萬人進了城。這些人當中,肯定是有亂賊的細作的,但同時,他們也可以掩飾葉暢的一些安排

    劉長卿猛然想到,白天葉暢去看那些不成樣子的新募兵,或許就是做給那些眼線們看的:洛陽兵弱,來攻洛陽吧

    “洛陽兵弱,乘著葉暢尚未準備充足,先攻洛陽,至少要先圍洛陽”

    哈立德一口非常地道的大唐官話,聲音因為上火有些嘶啞。

    他是大食人,又一向以大食商人身份活動,在長安與洛陽內外,都結識了不少人物。誰都不會想到,這位萬里迢迢來大唐發財的大食人,竟然與洛陽城外的賊人勾結在一起。

    故此,哈立德還有他的大食同夥,就成了亂賊最好的眼線

    “哈立德,你是說真的?”

    “真的,我親眼看到,葉暢招募了兩千多不到三千人充作兵丁,在城外操演了一天,那些被招募的全都是些無賴、地痞與酒鬼,總之最不適合充任士兵的人,被他招了去”說到這裡,哈立德嘴角抽動了一下,想到當初怛邏斯外的那場洪水:“除非葉暢把洛河的大堤掘開,將河裡的魚蝦都變成士兵,否則他根本不可能有充足的兵力了”

    “葉暢一向狡猾,哈立德,你是親身體會過的,你覺得這會不會是他的陷阱?”

    袁瑛原本有些魯莽,但面對的是葉暢時,他就不得不小心謹慎。他的問題讓哈立德笑了起來:“我覺得不像是陷阱,反而像是虛張聲勢,就像你們的孫子兵法中說的那樣”

    天寶十一載,身為俘虜的哈立德逃出了西馬場的戰俘營,此後便跟在袁家兄弟身邊。他肩負著齊亞德的使命,在花了一年多的時間自海路回到大食之後,他毅然拒絕了哈里發的邀請,而是重新回到了大唐,在為袁家兄弟帶來大量財富的同時,也幫助他們尋找對付葉暢和大唐的辦法。

    因此,袁家兄弟很信任他,聽說這是葉暢虛張聲勢,袁瑛便點頭:“既是如此,我就有九分把握……哈立德,你回到城中去,繼續打探消息吧。”

    “好,必要的時候,我可以和我的人給你充當內應。”哈立德說道。

    “不,不”袁瑛連連搖頭。

    “怎麼?”

    “家兄有一句話,是他鑽研葉暢行事之後,得出的結論。”袁瑛道:“家兄始終以為,葉暢其人雖是沒有眼光,缺乏容人之量,但才能還是有的,故此不能不重視之。”

    “什麼話?”哈立德一驚,他其實有些瞧不起袁家兄弟的,但此刻卻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小看了這一對兄弟。

    “葉暢每次行事,看似大膽,實際上他懷裡都暗藏著一支鋒利的匕首,只要敵人一不留心,這匕首就見血封喉。故此,要對付葉暢,我們也必須藏有一支匕首才行……哈立德,你就是我們的匕首,輕易不能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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