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盛唐夜唱 作者:聖者晨雷(已完成)

 
uuuuuuuuuu 2013-6-8 20:54: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531307
yamaba10 發表於 2014-7-3 09:35
第469章 奇禍無憑汝自招

“殺!”
  
  叛軍的逃竄並不讓葉暢意外,有過葉宅的第一戰,眾人都很清楚,遇到火藥武器之後,這些人會做什麼反應。
  
  所以在安祿山撥轉馬頭的同時,葉暢也下達了命令。
  
  “擲彈兵,原地防禦!”蔡晨曼在葉暢之後下令。
  
  按照葉暢所編寫的《擲彈兵操典》,除非主官命令,擲彈兵不得參與追擊——他們可是這個時代的“技術兵種”,來之不易,短兵相接的事情,除非迫不得已,否則就堅決不參與,免得在勝利之時受損失。
  
  沖上去的是善直等近戰步卒,不過他們也未衝殺多久,便聽得身後響起了喇叭之聲。
  
  這是葉暢軍系統的統一軍號,收兵之意,善直他們也明白。
  
  安祿山抱著馬脖子,伏在馬身上,縱馬疾馳。他的馬踏翻了幾個部下,他都未曾發覺。
  
  對未知事情的恐懼,讓他陷入極度的迷亂之中,他心中只有一個問題:葉暢使的是什麼妖法。
  
  戰馬帶著他不辨方向亂竄,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再看自己的位置,卻是逃回了自家宅邸。他身邊尚跟著幾十名親信,一個個也是失魂落魄,根本沒有了膽氣。
  
  “安大夫,安大夫,大事可成否?”他正茫然失措之時,聽得有人叫道。側臉一望,卻是嚴莊。嚴莊回到他的府邸調度坐鎮,這是最初他們的佈置,此時一見,安祿山不禁火起,揮鞭欲打:“就是你等教唆我與太子勾連起事,如今卻吃了這樣的敗仗,性命將要不保,如之奈何?”
  
  嚴莊被抽了一鞭子,連閃都忘了閃,迭聲驚問:“這怎麼可能,我們早就推演過無數回,不可能出問題!”
  
  “葉暢,葉暢,我們還是漏算了葉暢……”
  
  “哪裡漏算了,葉暢便是有過千人馬,也是必死無疑……他莫非又施展出了撒豆成兵的本領?”
  
  葉暢以退伍老兵和修武工人擊敗亂民之事,一直被傳說是有撒豆成兵的本領,嚴莊等深知內情者,自然知道這絕無可能,但此時驚慌之下,忍不住將這民間謠言的版本也拿了出來。
  
  “比撒豆成兵還厲害,他會召雷,召來雷火!”
  
  “不對,不對,若他真能召雷,安大夫,你哪裡還能活著回來?”嚴莊愣了好一會兒,然後道:“他一定是弄了什麼障眼法……”
  
  “雷聲震天,火焰飛騰,死傷遍地,一雷之下,糜爛數裡……”安祿山怒道:“我親眼所見,難道還會有錯?”
  
  “大夫莫要上當,葉暢慣於詭計……對了,他擅機巧之術,莫非是什麼新的武器?”
  
  嚴莊算是頗有智計,也極為瞭解葉暢,他這話才是接觸到事情的本質。安祿山聞得此語,轉念一想,不禁將信將疑:“你確定?”
  
  “確定,定然是如此!”嚴莊斬釘截鐵地道。
  
  他將自己的前途和身家性命,都賭到了安祿山身上,安祿山如今喪氣而返,他哪怕是說謊,也得給他鼓足幹勁。
  
  “也是……若真能召雷,他當追擊不停,而不是半道止步。”安祿山道。
  
  “大夫,如今情形究竟如何,天子在何處,太子又在何處?”見他回過氣來,嚴莊又問道。
  
  “天子被葉暢救走,太子正在興慶宮。”
  
  “什麼,天子走脫了?”嚴莊大吃一驚:“這怎麼可能?”
  
  “太子行事,太過粗率。”安祿山點評道:“處處是錯……無怪乎區區楊國忠,都可以壓制住他!”
  
  “這等情形……事情急矣,安大夫當立刻回興慶宮,扶太子登基,召百官朝拜,宣示葉暢挾持上皇,試圖挾天子以令諸侯,乃是當世操莽!”嚴莊道。
  
  “是極,是極!”安祿山幡然醒悟。
  
  此次政變,讓李隆基走脫,可謂未盡全功。無論葉暢使用的秘密武器究竟是什麼,接下來的事情,必然是大唐分裂成兩部分。他們如今要做的,就是借助目前的優勢,盡可能籠絡更多的人在自己手中。
  
  “與此同時,還得調集大軍繼續追擊葉暢,不可令其逃脫。”嚴莊又道。
  
  追葉暢是假,追李隆基是真,葉暢之所以不惜代價將李隆基救出去,目的就是打著李隆基的旗號,方便號令四方。或許葉暢本人不在乎這大義的名份,可是對於大唐各地手握兵權的將帥來說,這個名份卻還有極大的影響力。
  
  別的不說,葉暢自己下令,劍南的高適、北庭的南霽雲回軍,他們二人多少會猶豫,但若是通過李隆基的名義下令,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其餘象李光弼、哥舒翰等,更是不可能聽從葉暢,但會聽從李隆基。
  
  挾持百官好說,但追擊葉暢之事,讓安祿山有些猶豫。嚴莊催促道:“葉暢兵力不足,便是有神兵利器,總也得靠人來施展。若不乘著他現在無兵將他消滅,待他捲土重來之時,則我方危矣。大夫既已舉事,別無退路,性命不可操持於別人之手,當銳意進取,豈因小挫而畏縮不前!”
  
  安祿山悚然動容:“正是如此,我這就去!”
  
  他自歸興慶宮再調集人馬不提,李隆基等在那數十名禁軍護衛之下,終於到了金光門,再回頭東望,整個長安城都已經騷動起來,原本祥和的過年氣氛,都蕩然無存了。
  
  “不知葉暢能否阻住安賊。”李隆基喃喃自語。
  
  “一定能阻止,一定能阻止!”旁邊的壽安道。
  
  “可是,可是……”韋見素卻是一臉愴惶,怎麼也定不下心。
  
  “說。”李隆基眼一翻,瞪著他道。
  
  “城中,安祿山……安賊有近萬人,葉公只有幾百人,如何阻得住,便是阻住了他們,城外,安賊還有十萬軍馬,都是……都是忠於安賊的胡兵!”韋見素有些絕望:“安賊兵權過重,朝廷給的兵馬加上他自己養的私兵,足有二十萬……”
  
  李隆基覺得眼前發黑,身體搖了搖,旁邊的壽安忙將他扶住。
  
  韋見素說的事情,李隆基如何不清楚!
  
  正是因為清楚,所以他才把希望寄託在葉暢身上,指望著葉暢能夠迅速擊敗安祿山,然後接手長安城防,憑藉堅城,擋住安祿山的大軍。
  
  理智告訴他,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感情又讓他不得不往這好的方面去想。韋見素揭破幻想,讓他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若是葉暢失利,當如何是好。
  
  楊國忠在那兒,眼珠子不停地轉動。
  
  今夜局勢變化極快,到這個地步,他發覺自己竟然成了處境最危險之人。無論是李亨得勢,還是葉暢成功,他的下場都將不好過。必須應變,必須想個法子!“陳將軍回來了,陳將軍回來了!”楊國忠正琢磨間,聽得前方有人叫道。
  
  方才他們逃亡途中,陳玄禮請纓,去金城坊等處將禁軍招來。長安城中原本還有幾千禁軍,因為除夕過年的緣故,大多數都回家與家人團聚,興慶宮中人手並不多,他估計此去應當可以招回一兩千人。李隆基自然是准了,現在聽得他回來,忍不住親自上前幾步,親自過去迎接。
  
  “陛下,陛下!”陳玄禮帶著近兩千人趕來,這些人倒並非全部是禁軍,有些乃是禁軍將士的父兄子侄,聞得聖駕遭難,便覓了兵器前來護衛。見著李隆基親自來迎,陳玄禮既是感動又是慚愧:“臣等無能,致使陛下逢此劫難,怎敢當陛下親迎?”
  
  “招此劫難者乃朕自身,朕偏信奸邪,令逆賊得志,幸好還有陳卿、安卿等忠心護衛……”
  
  李隆基見人數不少,心中稍定,可說到這裡的時候,他話卻突然卡了一下。
  
  楊國忠慣於揣摩,心念電轉之間,便猜到李隆基為何會卡這一下。
  
  今夜功勞最大者,毫無疑問是葉暢,但李隆基卻對葉暢隻字未提!
  
  安祿山至今未曾追來,證明葉暢已經將其擊退,但李隆基卻仍然是不放心,惴惴不安心懷忐忑!
  
  他在擔心葉暢,即使如今要仰賴葉暢的能力,李隆基還是想能掌握一些力量,讓他更安全些。
  
  安祿山能反,葉暢難道就不能反?
  
  楊國忠心裡想明白這一點,當即上前道:“陛下,此地不可久留!”李隆基側過臉,斜視著他,似笑非笑:“哦?”“葉暢雖勇,兵力卻少,安祿山在城外有數萬兵馬,他既然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如何會沒有提前準備?想來他的兵馬,此時已快臨城矣。我們不知賊軍自何處攻城,若此時不退……腹背受敵,葉暢便有萬夫不擋之勇,又如何能應對?"
  
  楊國忠並沒有攻擊葉暢,而是順著韋見素方才的話語往下講,但李隆基卻聽出了他的意思:“依你之見,當如何是好?”
  
  “長安距離隴右、河西並不遙遠,如今此二鎮節度使哥舒翰兵精將足,而且忠於陛下,陛下可以暫且西巡,召哥舒翰前來護佑。安祿山尚有一半兵馬在范陽、河東,可以一將為朔方節度副使,領朔方兵攻取范陽、河東,安逆士卒得知此情,必不戰自潰!”
  
  楊國忠明白這番進言關係到自己的命運,侃侃而談,竟然超過平時數倍水準,發揮出了自己的能力。李隆基初時的表情還是不置可否,但聽得後來,卻微微點了一下頭。
  
  楊國忠額頭已經冒出了汗,他自己尚不知覺。見李隆基微微點頭,他乘熱打鐵:“現在陳將軍已領兩千忠義之士前來護衛,陛下西巡,正當其時,借助轍軌列車,不日便可以與哥舒翰會合,若能如此,則陛下安矣,大唐安矣!”
  
  “既是如此,就依卿言!”李隆基琢磨了會兒道。
  
  壽安在旁聽得急了,上前道:“父皇,萬萬不可,如今葉暢尚在殺敵,事或許可為,若是父皇一退,士氣必沮,而且太子與安祿山勾聯,父皇離京,安知天下諸鎮是否會被太子蒙蔽?”
  
  “哥舒翰向來忠於聖人,只需聖人遣一親使,召其率兵護衛,他必然星夜馳來!”楊國忠沉聲道:“臣願以身家性命擔之!”
  
  他此時也豁出去了,連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擺了出來。哥舒翰與他的關係其實不好,倒是與高力士關係甚睦,但與楊國忠關係最好的是安思順,卻是安祿山之兄,而且正寓居於長安,顯然不可能為將,如今之計,唯有哥舒翰了。
  
  “聽聞哥舒翰身體不好,上半年還在長安養病……”壽安心中焦急,開口又道:“國家重任,當付與身強體健之輩,豈可托之與一介病夫?”
  
  “哥舒翰雖然近來老邁多病,但上半年就養好了,故此能返回節度,倒是葉暢,前不久還聞說得了風寒。”楊國忠說到這,向著高力士道:“高將軍,你向來知兵事,以為如何?”
  
  楊國忠之所以向高力士說,自有其原因。李隆基不准朝臣擅結邊將,但是高力士卻除外,當初安祿山與哥舒翰不和,屢屢爭吵,李隆基曾經派高力士為二人調解。哥舒翰在朝中最大的依靠,便是這高力士。若放在此前,楊國忠肯定對哥舒翰不放心,但現在,就象他曾經用安祿山來對付葉暢一樣,他又想著借助哥舒翰來維護自己的地位。
  
  至於他能不能控制得住哥舒翰,哥舒翰對他又是一個什麼態度,就不是他現在所能考慮的了。
  
  “奴婢以為,哥舒翰與安祿山有仇,聞道陛下相召,定然勒兵前來勤王。”高力士沉吟了片刻,沒有正面回答。
  
  李隆基現在最恨肯定是李亨與安祿山,至於葉暢,最多是有些擔心,故此,高力士還和以前一樣,沒有選邊站。
  
  不過他這句話提醒了李隆基:哥舒翰與安祿山有私仇,雖然不象葉暢同安祿山那樣水火不容,卻也意味著,哥舒翰不可能與安祿山聯手!
  
  哥舒翰上半年還在長安養病,後來民亂髮生之後,李隆基召安祿山入內的同時,也將哥舒翰委任為兩鎮節度,讓他回到駐地,原本的目的,也是在萬一的情形之下可以牽制安祿山。想到這裡,李隆基下定決心:“遣人去給葉卿送信,朕先退出長安,請他為武部尚書、西京留守、京兆尹,若事有不諧,速來朕身邊護衛!”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7-4 10:03
第470章 愁風愁雨任飄搖


    “兵部尚書、京兆尹、西京留守……”

    這些新官職,除了讓葉暢啞然失笑之外,並沒有任何意義。

    即使是楊玉環,也很明白這一點。總算李隆基還沒有完全糊塗,要葉暢死守長安,而是讓他見機行事,否則的話,聽怕葉暢立刻會扔了長安往遼東跑。

    李隆基說到這裡,也覺得不好意思,他又補充道:“許以全權,知京畿兵事,為代國公”

    “父皇”壽安聽得這裡,柳眉不禁豎了起來,這些爵賞,對現在的葉暢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李隆基真正要做的是,以某一親王或王子為天下兵馬大元帥,以葉暢為副元帥,統籌天下各鎮兵馬,但李隆基卻沒有做這任命

    想到自己與葉暢這些年來為了皇室所做的那麼多事情,壽安突然間心灰意冷。

    “二十九娘,待此間事定,朕將賜婚,必風風光光將你嫁與代國公。”李隆基大約也知道女兒心裡的傷心,撫慰了一句,然後轉首四顧:“卓君輔”

    “臣在。”卓君輔一臉冷淡地出現在他面前。

    “朕聽聞你乃少年英傑,當世勇將,朕特進你為羽林軍正六品親勳翊衛校尉兼昭武校尉,你領本部護衛朕西行……”

    “臣願留在長安,接應葉公。”不待李隆基話說完,卓君輔便打斷他的話:“臣奉命奪取金光門,此為葉公退路,若臣離開,此處復為賊人所得,則葉公與朝中大臣,無人能脫身”

    李隆基面上尷尬萬分,他方才到此,見卓君輔指揮有力,愛惜其才,故此想要賜其爵祿,卻不曾想,卓君輔根本不買他的賬

    陳玄禮心中一動,他低聲道:“陛下,此地……”

    話還沒有說完,就听得東面潑天一般的聲響,緊接著,四處都是呼喝聲

    “怎麼了?”此前李隆基等聽得那手雷爆炸之聲,但現在爆炸聲止歇了有一段時間,現在怎麼又傳出這樣的聲音來?

    “安逆大軍入城了。”卓君輔道。

    看著東面半邊天空越來越亮,分明是許多火把點燃,李隆基臉色大變,他意識到,卓君輔的推測是對的,安祿山的大軍,已經進入了長安城

    也就是說,長安城內安祿山的部隊,不再是原先的萬人,而會越來越多

    在天寶初年之時,長安城中的各支禁軍加起來總數有十萬人,但此後連年征戰,禁軍中的壯勇敢戰之士,許多都被抽調到了邊軍之中,其中安祿山數次請調禁軍精銳,李隆基都應允了,然後安祿山把這些忠於李唐皇室的禁軍精銳一次次葬送在與契丹、奚人的大戰之中。哥舒翰不顧葉暢的反對強攻石堡城,同樣損失慘重,不得不在抽團結兵的同時,也抽調部分禁軍去支援。然後程千里又將最後的數万禁軍葬送在淮南,如今長安城裡的禁軍數量非常有限。

    憑著這有限的而且少經陣戰的禁軍,與安祿山的虎狼之軍相抗,原本就是件困難的事情,更何況安祿山的部隊早有準備,而禁軍此際各自為戰十分混亂,根本組織不起來。

    “走……先走吧”李隆基一聲長嘆,雙眼淚水直流,然後撥轉馬頭,向著金光門行去。

    走了幾步,他覺得有些不對,回頭看來,壽安卻在原地未動。

    “壽安,跟上朕。”李隆基道。

    壽安盈盈下拜,目中含淚:“女兒在此等候葉暢……父皇先走,請多保重

    李隆基不疑有他,點了點頭,然後便離開。望著父親身影越來越深入黑暗之中,壽安淚水湧了出來,然後以衣袖抹去。

    他們出了城門,楊國忠忽然道:“聖人,請遣勇士復入城中,將左藏庫燒了,勿使資敵”

    李隆基心中此時也甚為愧疚,聽得此語,搖了搖頭:“不可,不可,賊既奪城,必有封賞,若燒了國庫,便只能取之百姓。失德有罪者,朕也,豈可因朕之過,使百姓遭難不如將國庫留給他們,元重困吾赤子。”

    楊國忠心裡暗罵了一聲糊塗,但李隆基既然說了,他也不好再進言。出了長安,向西過鹹陽,此時天色漸明,他們渡過渭水上的一座便橋,楊國忠心中憂慮,有意留在後面,在過橋之後,他喝令士兵道:“將此橋燒了,以阻追兵

    那些士兵面面相覷,都有些不情願。楊國忠大怒:“若令逆賊追上聖駕,你們負擔得起麼?”

    士兵們心中有氣,只是覓來柴禾,準備將橋燒毀。見火勢點起,楊國忠心中歡喜,上馬向前,跑到李隆基面前表功道:“陛下,接下來可以稍稍安,臣已令兵士燒了那座橋,賊人便欲過河,亦需繞道了。”

    李隆基此時已經上了轍軌列車,聞言大驚:“此橋乃出京之必須之道,若是燒毀,京中百姓欲逃生,當如何逃走?而且葉暢還在後方殿後,怎麼能燒此橋,令其陷入絕境……高將軍,你速速回去,令人撲滅火勢”

    高力士橫了楊國忠一眼,從車上跳下去,要了匹馬,飛奔回頭。楊國忠訕訕道:“若是燒了橋,葉暢背水一戰,或能得取全功。”

    李隆基又看了楊國忠一眼,沒有作聲。

    但楊國忠卻覺得全身冰冷,因為李隆基這目光裡,除了鄙夷與厭惡,再沒有任何情誼。

    李隆基並不是真糊塗,只是年老之後,耽於享樂,不願意親理政事,現在雖然出於自保,他並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葉暢,但還不至於想要葉暢的性命。

    楊國忠這番話,當著這麼多將士的面說出來,可以說,已經觸及了李隆基的逆鱗。若不是看在楊玉環面上,他立刻就要發落楊國忠了。

    即使如此,他心中也是不滿,盤算著大局穩定之後,便要罷去楊國忠的宰相職務。如今天下動盪,也確實需要一個夠分量的人物來承擔罪責,楊國忠似乎就是最好的人選。

    至於空出的宰相位置,葉暢自然可以接任,不過這一次為了避免再出權相,當再安排一人制衡……

    李隆基心中所想的,楊國忠並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此次拍馬屁拍到了馬蹄之上,心裡越發憂惶。旁邊的陳玄禮看到這一幕,若有所思,然後看了高力士一眼,高力士微不可覺地點了一下頭。

    以他二人對李隆基的了解,當然知道,楊國忠現在是徹底失去了聖眷,即使是楊玉環,都未必能保得住他的官位了。

    陳玄禮心裡也有自己的主意。

    此次太子政變能夠如此順利,楊國忠上了安祿山的當是其一,他陳玄禮亦有不小的責任。

    眼見李隆基年邁,為了子孫富貴,陳玄禮在暗中與李亨頗有往來。此次禁軍中一些倒戈的將領,便是陳玄禮默許之下,李亨暗中安排的。

    陳玄禮原先以為,李亨只是為了穩固自己的位置而安排些許人手,這是人之常情,他根本不知道李亨竟然有安祿山這麼大的強援,否則也不敢給予這樣的便利。

    若不是安元光臨時發覺有問題,拉著他在僻靜處詢問,事情只怕要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現在逃難之中,故此無人追究,但事後,必然會清算此事,若是他不能將全部責任推到別人身上去,就算到時未被重治,但失去聖眷是肯定的。

    想到這裡,陳玄禮的目光就有些陰森。

    高力士神情依然,他不會選任何一邊站,只會站在李隆基需要他站的地方

    他們逃跑途中各懷鬼胎且不提,只說金光門這邊,在他們離開之後,大約又等了小半個時辰,此時長安城都已經騷動起來,不少人自這西門外逃,若不是卓君輔等組織得力,只怕要將金光門堵住。壽安翹首東盼,終於看到自己熟悉的身影趕了過來,她連忙迎上去:“十一郎,你沒事吧?”

    “沒事……陛下呢?”

    聽得葉暢詢問,壽安心中羞愧,一時不知怎麼回答。旁邊的卓君輔道:“楊國忠以為長安不可守,唆使陛下西巡了。”

    “此時陛下還聽楊國忠的?”葉暢吃了一驚:“高力士與陳玄禮如何說?

    “他們也贊同西去”

    “也罷,也罷。”聽得這裡,葉暢發覺壽安情緒不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確實是守不住了,我們也退吧”

    “十一郎哥哥”壽安忍不住嗚咽著哭了起來。

    “莫哭,莫哭,咱們還會打回來的。”

    見壽安哭泣,葉暢手下諸將都是心懷同情,他們不敬李隆基,對壽安卻還是懷著敬意的,卓君輔開口道:“城中民心在我,郎君又有擲彈兵為主力,何懼逆賊人多?”

    “我能擊退安祿山,靠的是出其不意,他從來未曾見識過擲彈兵的厲害,一時不備,為我所乘,但是擲彈兵有幾大弊端,若再戰下去,必然會為其所覺。”葉暢見不只是卓君輔,其餘人也都一個個露出想要與安祿山決一死戰之意,心知長期以來戰無不勝讓眾人有了過度自信,他解釋道: “我們本錢少,若有失利,便是萬劫不復,故此有的險可以冒,有的險不可冒。而且如今我們與逆賊之爭,乃天下社稷之爭,豈在一城一地一時?”

    “若是我們退出長安,太子竊取帝位,必號令天下,視我等為叛逆,那時當如何是好?”有人問道。

    “所以幸好陛下被救了出來,只要有陛下在,天下各鎮,觀望者居多,願意從逆者少,最後還是我們與安逆決戰。我們外有南霽雲、高適和羅九河之助,內有我早先埋下的伏筆,在其餘諸鎮觀望未定之際,便可以擊敗安祿山了。

    他一邊說一邊又拍了拍壽安的背,他的語氣是如此自信,壽安聽得終於有些心安,漸漸收起了淚水。葉暢回望了一眼長安,然後揮手道:“走吧,我們撤”

    他們這不足六百人離開長安,行動比起李隆基等是要迅速得多,但才離開不過二里許,便聽得身後人喧馬嘩,顯然,安祿山派出的追兵到了

    “安祿山果然不死心。”葉暢聽得這些聲音,笑著說道:“看來咱們還沒有打痛他,唯有將他徹底打痛,他才會死了派小股部隊來襲擊之念……蔡晨果,你們準備好了麼?”

    “已然備好。”蔡晨果響亮地道。

    卓君輔咂了下嘴,心裡有些不樂,今夜之戰,蔡晨果和他的擲彈兵算是大出風頭,而他卻幾乎沒有立下什麼功勞。

    “此戰最為凶險,安祿山敢再派追兵來,必然對擲彈兵有破解之道。”葉暢又轉向卓君輔:“鼎臣,擲彈兵的保護,就靠你了”

    卓君輔聞言一樂:“終究還是要靠我們……郎君只管放心,必無所失”

    葉暢點了點頭,又回頭望瞭望:“你們猜,此次來者,是安祿山本人還是他的部將。”

    眾人原本是有些緊張的,但聽得他一一吩咐,不緊不慢,便稍稍放心,再聽他有閒暇提這樣的問題,更是覺得,他應是智珠在握。

    “走脫了郎君與天子,乃安祿山心腹之患,他必然自己親來。”有人答道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卓君輔卻是撇了撇嘴:“我料安祿山自己必定不來

    “為何?”

    “他與太子勾結,現在走脫了天子,他們要做的最迫切之事,必然是挾持朝臣奉太子為帝,然後宣布我們為叛逆,挾持了天子。此等事情,於系重大,安祿山不親自坐鎮,如何能成?而且,在長安城中,他吃晨果痛擊,此際驚魂未定,如何敢再親自來領取敗陣。要知道他親自出戰,初次戰敗還情有可緣,這要再次戰敗,他部下之人,必生動搖”

    “那你說可能是誰來?”葉暢微微點頭,卓君輔所言與他想的一樣,他便又問道。

    “他自己雖然不來,卻肯定要遣一員悍將……若史朝義在側,他必然會派史朝義,史朝義不在,必然是崔乾佑。”

    這些年來,安祿山及其一黨,一直是遼東的假想敵,故此眾人對安祿山的親信部下性格能力都極是了解,卓君輔一開口,就確定是崔乾佑,而且斬釘截鐵,這等自信,便是因為了解。

    聽得這裡,葉暢笑道:“好,好,且讓我們看看,鼎臣是否料敵先機——若是能料敵先機,十年之內,鼎臣便可以獨當一面,為一鎮節度”
yamaba10 發表於 2014-7-7 08:15
第471章 玄機暗藏不可入

“追上了?”

  “追上了,就在眼前!”

  聽得前方來報,崔乾佑捋須大笑起來。

  正如卓君輔所言,被安祿山委以重任的,正是崔乾佑。

  此次政變之初,崔乾佑所承擔的重任是去奪取皇宮與禁軍軍營之責,這也是關鍵之事,不過他指揮得當,因此過程甚是順利。在成功之後,安祿山又遣他來追葉暢與李隆基,並且再三交待,葉暢手中擁有類似于掌中雷的利器。

  “安大夫交待我,葉暢手中的這兵種甚是難纏,擲出掌中雷之後,須臾之間就會爆炸,當者皆糜爛……但若不懼其爆,以騎兵衝擊,速度入陣,則可破之……既是如此,我就令騎兵先沖陣!”

  崔乾佑為人甚為謹慎,他拿定主意之後,並沒有將全部力量都押上去,而是先遣出騎兵,令步卒緩緩隨後押陣。在他想來,若有不濟,步卒亦可接應騎兵,免得葉暢乘勝追擊。

  但騎兵遣出不久,就見前方,一個巨大的火球騰空而起,緊接著轟的一聲巨響傳來。崔乾佑雖是有心理準備,可仍然被這一聲巨響嚇得渾身發顫,而他軍中的戰馬,更是狂躁不安地嘶鳴跳躍,若不是安撫得力,只怕就要驚馬狂奔了。

  “怎麼回事……安大夫雖然說對方有某種利器,也說其聲勢如雷,卻不曾言聲勢竟然至此!”崔乾佑幾乎從馬身上站起來,翹首西望,看著那團濃烈的火焰騰空而起,心中極度不安。

  葉暢有這樣的神兵利器,他們還怎麼與之相鬥?

  “步卒加緊,上前接應,莫讓葉賊乘機追擊!”崔乾佑下令道“派人去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一會兒,便有人扶著一個傷了的騎兵從前方過來,那騎兵一見崔乾佑便放聲大哭,聲音淒切,讓人心酸。

  “究竟是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們多加小心,當心葉賊扔出瓜一般的物件了麼?”

  “將軍,慘啊,慘!我們確實小心了,我們追到之時,葉賊等人扔下幾輛裝著輜重的車子,可是等我們到了那車子邊時,卻突然隆的一聲響……”

  從這倖存騎兵口中得到的消息,讓崔乾佑倒吸了口冷氣,目光閃爍,極度不安!

  按照他的計畫,騎兵是不顧一切向葉暢部突襲的,但葉暢部大約是發現了他們,於是扔了幾輛輜重車,再將其餘的大車圍起,沿著渭水,組成半圓形的車陣。騎兵要想攻擊到車陣,就必須從那扔下的幾輛輜重車間插過去。

  就在他們蜂擁穿過輜重車時,葉暢部以車載弩射出火弩,然後那幾輛輜重車上,轉眼之間,輜重車中的火藥就被引爆,連環爆炸之下,早就暗伏下的其餘火藥包也是先後炸開,在騎兵衝鋒的道路之上,掀起了一陣火獄風暴!

  哪怕騎兵再全力衝鋒,也不可能在這種情形下完全脫身,崔乾佑的騎兵一瞬間就被火焰吞噬了大半,剩餘之人,即使沖到了車陣之則,也被車陣所阻,根本無法傷著車陣中的人。等待他們的是弩矢的攢射。“近三成當場陣亡,其餘亦是人人帶傷……騎兵完了……”

  崔乾佑坐在馬上,面皮不停抽動,然後長歎了一聲。

  按照安祿山的說法,葉暢的新式武器,需要擲出之後才能夠起作用,可此時來看,此物只需引火,便能立刻發作!

  除非老天幫忙,天降大雨,看來是沒有辦法與之對抗的了……

  崔乾佑此時心中其實已經有了對付葉暢火藥武器的辦法,但那個辦法對他來說太不值得——很明顯,葉暢的火藥武器,對於後勤補給極為依賴,現在葉暢只帶著些許補給,只要拿人命去填,遲早可以將他的火藥武器耗盡。

  但崔乾佑很清楚,如今天下大亂在即,他在安祿山手下得用的根本,就是他手中的兵力。讓他拿自己的嫡系去填那種神兵利器,對他能有幾分好處?

  反正安祿山自己也是吃了敗仗的,他再吃一次,安祿山也不好深究。

  “尾隨進逼,休讓葉暢安然逃走!”琢磨了好一會兒,崔乾佑下令道。

  “將軍,要再攻?”旁邊的副將們一個個面如土色,方才那情景實在是太過駭人,他們如今都已破膽。別的不說,率騎兵前去突擊的那員偏將,到現在還沒有找到,落得個粉身碎骨化為齏粉的下場!

  “若有機會,就進攻,若無機會,就見機行事。”崔乾佑面不改色地道:“我遣人給安大夫送信去……非是我軍作戰不利,奈何葉賊有……有神兵啊。”

  信使飛奔而回,沖向長安城。待他到長安城時,長安四方城門都緊閉,他在城下高叫了好一會兒,拿出崔乾佑的令箭,這才被吊籃吊進了城。

  “為何如此?”信使有些驚訝:“莫非有什麼變故?”

  “走脫了皇帝老兒,總得小心為上,這城裡的大臣們,有不少昨夜都乘亂逃出去了,還有些也想逃,放他們去投奔那個老皇帝,終究是大麻煩。”守門的兵卒笑道:“你們辛苦了,追上了沒有?”

  “莫提,莫提。”信使歎了口氣:“安大夫如今在何處?”

  “自然是興慶宮,大朝會呢,安大夫不在,如何能成?"

  此時天色已亮,信使聞言,借了匹馬,又趕向興慶宮,結果到了興慶宮前一問,卻知道自己與安祿山錯過了,朝會已經結束,安祿山人又去了葉暢宅邸。他只能再轉馬頭,奔向葉暢府。

  他一路馬不停蹄,趕到之時,恰恰看到安祿山從馬車上下來。

  安祿山身軀胖大,乘馬多有不便,又是一夜未眠,故此改乘了馬車。他剛剛被封為燕國公、丞相、天下兵馬副元帥等諸多官職,若換作以往,他心中必然歡喜,但現在,他卻心事沉重。

  “人在哪兒?”甫一下車,他就迭聲問道:“人在哪兒?”

  “就在屋裡。”一個親兵面帶悲戚地來為他引路。

  安祿山匆匆走進屋,便看到一塊卸下的門板上,墊了兩床被子,他的長子安慶宗,便躺在被子之上。屋子裡升了爐火,因此還是比較暖和的,但是看到長子的模樣,安祿山還是覺得心頭發寒。

  渾身都是血,臉上更是血肉模糊,雖然經過清洗,但那劍口之上的青黑色,仍然讓人觸目驚心。

  “吾兒,吾兒……你還好麼,你感覺怎麼樣了?”安祿山腳有些飄地走到安慶宗身邊,想要摸一摸自己的兒子,卻有些不敢。

  “父……父親,我好痛,我好痛!”安慶宗聽到了安祿山的聲音,偏過頭來看他,但瞳孔卻沒有焦距,眼前什麼人都看不到。

  他連聲呼痛,安祿山大叫郎中,郎中愁眉苦臉地過來,安祿山暴躁地道:“為何不能替他鎮痛?”

  “大夫……哦,相公,實在……這傷勢並非刀劍,老朽技淺,實在無能為力。”

  “要你作甚!”安祿山聽得“無能為力”四字,拔刀就將這御醫砍死,一腳踢翻屍體之後,回頭看著縮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其餘幾名御醫:“若不能治好吾兒,便拿你們殉葬!"

  說完之後,他又看了自己兒子一眼,聽得他還在不停地呼痛,心中當真如刀割一般。他不忍再聽,便出了門,見那親衛還在,便一招手:“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親衛奉他之命,帶著些人來葉府察看,在屍體堆中找到了安慶宗。安慶宗是幸運的,因為擲彈兵擲手雷時,他已經被葉暢射中倒地,所以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但他又是不幸的,火藥噴射出來的鉛子擊入他的身體,在這個時代,這幾乎無醫可治,他註定要在痛苦哀嚎中掙扎幾日然後死去。

  “李懷玉這廝呢?”安祿山聽得這裡,厲聲問道。

  “尋著他的屍首了,腦袋被削了半邊,身體裡至少有十餘處傷。”那親衛道。

  李懷玉當初曾被南霽雲一箭射中幾乎身亡,好不容易才救回一條性命,卻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這一次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不用問,這也是葉暢用的“神兵利器”的傑作!安祿山忍不住仰天怒吼了一聲,心中憤悶欲狂。

  若不是葉暢,此次政變,他就是獲得全勝的大贏家。李亨就算是上了台成為皇帝,安祿山有把握將之控制在股掌之間。可是因為葉暢,不但李隆基脫身逃離,而且還讓安祿山損兵折將,連自己的兒子都危在旦夕!

  恰恰這時,崔乾佑的使者前來,將崔乾佑吃了個大虧的事情稟報與他。對安祿山來說,這可是舊仇未報,又添新恨,他一對眼睛瞪得如蛙一般,肥碩的肚子也因為生氣而鼓起,只覺得胸腹之間,仿佛被水泥塊給堵住了,幾乎透不過氣來。

  回頭又看了看兒子暫時呆著的屋子,這是葉暢的宅院,因此有不少房間都用了玻璃窗,算得上是比較奢侈了。安祿山又看著那親衛:“葉宅之中,是否還有旁人?”

  “沒有,走得乾淨,搜了一遍,未曾見著人,只是有一間屋子……”那親衛看了安祿山一眼:“前有木牌,我等未曾入內。”

  “為何?”

  “木牌上說……入者必橫死。”那親衛有些吞吞吐吐:“被天雷地火擊殺……”

  “放屁!”安祿山聞言大怒,他厲聲道:“領我去看看!”

  親衛帶著他一行來到那間屋子前,那間屋子是葉宅裡院的一間小屋,原本應當是李騰空供奉道祖的,只不過現在空了出來。安祿山在外站定,向裡望去,卻見門窗緊鎖,幾乎是密不透風。

  在門上有一塊木牌,上面寫著一連串的字,安祿山並不識字,但他身邊自有幕僚,嚴莊留在他宅裡,高尚卻在旁邊,上前念與他聽:“安祿山部下不可擅入此屋,違者必為天雷地火擊殺……”

  “進去看看。”安祿山向那親衛命令道。

  那親衛臉色頓時白了起來:“這個……這個……”

  “你自家不敢進去,還不會抓個人去?”安祿山怒道。

  親衛聞知覺得有理,便很快在旁邊宅中抓了個人來,那人戰戰兢兢,推開屋門,屋子倒沒有鎖進,只不過推開之後,裡面突然傳來卟噗卟噗的異聲,嚇得那人連滾帶爬跑了出來。

  “那是……麵粉!”

  “原來是麵粉……”

  跑出來的人灰頭土臉,身上全是粉白之色,仔細一看全部是些麵粉。親衛見此情形,總算放下心來,舉步入內,便見那小屋之中,到處都是灰朦朦的,卻是從閣樓之上漏下的麵粉。

  面僂漏得很快,大約是推開門時打開了什麼機關,致使這些麵粉象雪花一般飛舞下來。那親衛定睛看去,只見屋中間豎著一個碑,碑上隱約有字,但是看不清那字寫的是什麼。

  他站在門前稟報之後,安祿山向高尚道:“高侍郎去看一看,究竟寫的是什麼?”

  此次政變之後,李亨論功行賞,高尚、嚴莊都得了官職,象高尚,就得了一個工部侍郎。聽得安祿山之令,高尚邁步入內,他進去一看,屋裡甚暗,那石碑有字的一面又背對著唯一有光的門,當下命人拿火把來。

  那親衛從外拿了個火把進去,見麵粉還在朔朔落下,不由笑道:“原來葉暢是故弄玄虛……”

  他邊說邊入內,話音還沒有落,便見火把上的火光騰的跳起,瞬間變成一個火球,然後轟的一聲巨響。

  安祿山站在院子裡,他離得比較遠,加之為人多疑,身邊一直有數十個甲士護衛。他也想知道,屋裡的石碑究竟寫的是什麼,當那團火光沖天而起時,他心裡的唯一的念頭就是“壞了,又上當了”!

  然後,他覺得身體像是被什麼東西推動了一般,整個人被拋起,而震耳欲聾的響起幾乎同時衝動,震得他整個人都失去了意識。

  直到頭部重重撞在什麼地方,他才醒了過來,再看過去,卻見四周一片瘡夷,以那小屋為中心,葉宅一大片地方都被蕩為平地,而那小屋,更是只剩餘一個大坑!

  到處都是火,到處都是哀嚎與慘叫,到處都是驚恐與絕望!

  “高尚,高尚!”安祿山嚎叫著爬起,覺得面上疼痛難忍,他伸手一摸,一手都是血。再看原本擋在他身前的那些甲士,一個站著的都沒有,甚至連還完整的,都只剩餘寥寥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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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2章 言之不預禁煙火

李亨正在興慶宮勤政務本樓的御座之上,周圍的人都已經摒退了,甚至連程元振,都被他趕出了大殿。

  一邊撫摸著御座的扶手,李亨一邊怪異地笑了起來。

  付出了許多代價,他想要的東西,終於是得手了。雖然還不完美,死了向來給他出謀劃微的李靜忠,走脫了李隆基,但不管怎麼說,他總算是坐上了這個位置。

  哪怕坐一天,也都是好的。這是屬於他的,他絕不容許任何人來與他分享。

  “父皇,你也有今天!”

  “李林甫,你看到了嗎,朕要誅你全家滿門!”

  “李靜忠,朕會厚葬你的,給你改名李輔國吧……”

  “哈哈,哈哈……”

  “轟!”

  就在他仰頭大笑之際,突然間,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響起,嚇得他從御座上跳起來。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葉暢打回來了?”

  他雖然一心只在皇位,但今日發生的事情,他並非一無所知,自然曉得葉暢憑藉那隆隆作響的古怪武器,將安祿山打得落花流水。只不過此前這爆炸聲都不算太響,像是遠處的悶雷。

  但剛剛這一聲卻不同,響得就像是在耳畔一樣。

  李亨快步沖到了門口,想了想又跑回大殿之中,直接上了勤政務本樓的樓上。

  向著響聲傳來的西面望去,卻見一團巨大的蘑菇狀雲,就在長安城的西部,接連天地,有如神跡!

  這幾年長安城因為石炭燃得多的緣故,空氣其實不是很好,但今日李亨卻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這團隱隱還透著火光的蘑菇雲。

  “那……是葉暢之宅?”李亨辨明方向,隱約猜測:“除了他,還有誰能弄出這樣的……情形?”

  內心突然不安起來,李亨猛然記起,安祿山似乎就是去了葉府。

  他此次成事,安祿山居功巨偉,而且要想把這個帝位坐牢來,還必須依靠安祿山。

  若是李靜忠還在,他都不會如此擔憂,可是李靜忠已被壽安刺死,他少了一個出謀劃策的重要人物。現在安祿山要是再出問題的話,那麼面對李隆基的反擊,他還能怎麼應對?

  越想心裡就越是驚恐,李亨在樓頭,撐著欄幹向下叫道:“來人,來人!”

  程元振立刻出現在他視線裡:“聖人,有何吩咐?”

  “那邊究竟是什麼名堂,趕緊派人去打聽,問問燕國公的情形如何!”李亨道。

  沒有多久,消息就傳了回來,葉暢的宅中發生劇烈爆炸,安祿山有甲士護衛,又被氣浪掀到了圍牆之後,僥倖逃過一條性命,但是當場炸死、炸傷的軍士幕僚,足足有數十人之多,其中包括安祿山最重要的謀士之一的高尚!

  據說炸完之後,那塊石碑卻奇跡般的未曾粉礦,只是斷成數截,被人翻了出來,上邊其實只有四個字:嚴禁煙火。

  安祿山氣得當場就吐了血,不過就算不吐血,他也不好過,雖然沒有受到致命之傷,可是爆炸飛濺的碎片擊中了他的面部,他如今與他的兒子安慶宗一般,都躺在門板上等待御醫包紮。

  “竟然……變成這個模樣?”

  李亨聽得這消息,只覺得手足冰涼,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葉暢狡詐,竟至於此!”與他同樣手足冰冷的,還有投靠他的那些大臣們。原本以為可以得到擁立之功,如今看來,事情未必順利。

  “誰替朕去看望燕國公……不,朕要親自去看望……燕國公如今在哪裡?”

  呆了好一會兒,程元振在不停地給李亨使著眼色,李亨這才回過神來,大聲問道。

  “已經回府了……”

  李亨聞得此消息,心中一動,看來安祿山受傷不輕!

  他利用安祿山,中間人便是李靜忠,李靜忠轉至吉溫再到安祿山,如今李靜忠這個至關重要的人物已經死了,他就想自己再琢磨一番了。

  他原本就是刻薄寡恩的性子,哪裡會容許再出現一個權相,如今安祿山重傷不能理事,正是將之兵權解下的好機會!

  不過轉念一想,李隆基與葉暢尚在,鳥未盡,弓先藏,終究不是那麼回事。念及此,他道:“程元振,擺駕,去安府,孤……朕要親自慰問安相國!”

  他這邊還沒有出門,在興慶宮之前,見到一個人素衣博帶,飄然下拜,他心中一動:“原來是李先生,先生來得正好,朕方登大寶,正需借重先生的才智!”

  來者乃是李泌。

  此次政變,李泌事實上也被瞞了,此前他奉命去結好葉暢,兩人討論道統,當時他暗示葉暢,應當支持大唐道統傳承之正宗,也就是李亨,而葉暢也似乎表態會支持。

  可是此次政變,不亞於在他的臉上狠狠摑了一記耳光:他所謂的道統正宗,卻要依靠蕃將發動宮廷政變,去奪取自己父親的帝位。

  李泌不傻,甚至可以說,他是這個時代絕頂聰明的人物之一,此時他已經明白,當初是被李亨利用了。身為臣子,他對此不敢有怨言,但並不意味著他心中就沒有怨氣。

  “臣此來,是拜別殿下的。”李泌沒有以“陛下”稱呼李亨,顯然對於李亨的皇權,他並不認可:“臣閒散之人,生性淡泊,不堪殿下所用。”

  李亨吃了一驚:“朕還要仰賴先生,若是先生棄朕而去,朕與朕之子……當如何是好?”

  李泌神情平靜:“殿下身邊自有能者,臣自認不如。”

  “先生就直說了吧,要如何才肯留下來幫朕?”李亨又道。

  李泌看了看左右,李亨會意,將左右摒退,李泌肅容答道:“誅安祿山等逆賊,迎回天子,如此父子之情可何全,君臣之誼……”

  他話沒有說完,李亨冷笑了三聲:“呵!呵!呵!”

  冷笑一出,李泌的話就沒有辦法再說下去了。兩人對視一眼,李亨沒有再說什麼,直接上了自己的肩輦,然後道:“李先生既然志在林泉之間,朕也不勸了,來人,賜李先生十匹絹帛、十匹棉布,再贈錢千貫,以充路資。”

  李泌情知事不可為,他也不再勸,默然退後。

  望著李亨的輿駕向西而去,李泌長歎了一聲,就在這時,他聽得身後有人道:“先生為何不苦勸?”

  他回頭一看,卻是王維、王縉兩兄弟。

  王維神情甚為惶然,他在長安城中安居高臥,最主要的助力乃是玉真長公主,如今玉真長公主已經隨著李隆基逃出了長安,他卻沒有來得及逃脫,對於自己的未來完全是一片茫然。今日被召到宮中來開這個大朝會,他是一點兒都不願意的,但是因為惜命,卻又不得不來。

  方才李泌與李亨的對話,他們雖然不曾聽清,但看那神情,便能猜得出,李泌肯定是在勸諫李亨。

  “殿下已經騎虎難下了。”李泌歎息道:“奸人教啜,佞臣離間,乃至於此,不可收拾……”

  王維默然,然後問道:“李先生當真隱居泉林?”

  “此時唯有如此……”

  “那某願隨李先生。”

  “殿下會讓我走,卻未必會讓你走啊。”李泌看著王維,搖了搖頭。

  他與李亨關係甚是親密,多年的交情,而且他一向未曾擔任什麼重要官職,若說有,也只是東宮屬官。王維則不然,翰林學士可是清貴之官,李亨即使不重用他,也不可能放他去投靠李隆基。

  王維自己也明白這一點,臉色如土,長歎了一聲。見在宮前也找不到辦法,他只能回自己宅,才上馬車,發覺王縉並未上自己的車,而是跟他擠到了同一輛車中。

  王縉是有話要說。

  “如之奈何?”王維知道自己的這位兄弟向來有些詭計,因此詢問道。

  “葉暢此人,我們一向小瞧了他,早知今日,當初當全力結好,不該得罪他!”王縉歎了口氣道。

  “你是說……葉暢必然會打回來?”

  “那是自然,安祿山如何能與葉暢相比?方才我悄悄尋了個安逆手下郎將打聽過了,花了我一千貫的飛錢,才知道夜裡的確切消息!”王縉壓低聲音:“昨夜聖人原本被困在花萼相輝樓,但是葉暢早有準備,安排了壽安公主和安元光,誅了為太堊子出謀劃策的閹豎李靜忠,救出了聖人和一乾親貴。然後,葉暢在自家宅裡,以幾百人擊破安逆三千人圍攻,重創安逆之子安慶宗……”

  王縉說得眉飛色舞,仿佛昨夜他親在一般。王維不曾想他打聽來了這麼多消息,越聽眼睛瞪得越大,待聽到安祿山被一屋子麵粉炸得死活不知,他更是張大嘴,好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葉暢此人,當真有鬼神莫測之機,麵粉竟然也可以傷敵……只可惜未曾將安祿山當場炸死,若是當場炸死的話,這些逆賊必然會一哄而散!故此,莫看那位如今聲稱自己得了聖人詔書登基,還想要號召天下軍鎮與挾持了天子的葉暢決戰,實際上,他蹦達不了幾天!咱們可不能幹坐在此,要想想辦法,即使不能立功,也不可待天子復位之後被處以從賊之罪!”

  “依你之意?”

  “自是想法子撥亂反正,迎回聖上,立下功勳!”王縉說到這裡,眼睛裡閃動著權欲之光:“此次之後,朝堂之中,必然要大清掃,空出的位置會極多,兄長與我,資歷都已足夠,便是不能為相,在六部九卿尋一個好職位如探囊取物,再不濟,也可以為京畿、都畿美差,再經營些時日人望,機緣到了甚至可以為相!”

  他口裡說的是咱們兄弟,心裡卻覺得,自家兄長性子懦弱,絕非宰相之才,掌翰林院便是他的極限,為一部尚書都有些勉強,倒是自己,精明強幹,宰相之位不是做不得。

  “此事只怕不易……”

  “不易也得做,若是什麼都不做,咱們就只能坐以待斃。葉暢遲早是要打回來的,以咱們和他的過節,到時落入他手中,咱們雖欲死而不能也!”王縉想了又想:“如今正是好時機,安祿山傷重不能理事,借此機會,咱們可以想法子結交一下安祿山手下的將領,先不要透露真意,只是結交,揣摩他們的性情,看看其中是否還有忠義之士!此事我去辦,另外,陷在長安的朝中大臣,兄長可以與之多走動走動,寫些思念陛下的詩句,看看有多少新亭垂淚之客!”

  他們兄弟二人在車上密謀,那邊李亨已經到了安祿山宅中,他正待進門,卻被軍士攔住:“安公府邸,不可擅入!”

  旁邊程元振大怒,厲聲喝斥道:“天子在此,安敢阻攔!”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李亨卻和顏悅色,擺了擺手:“朕來此探望安相公,勞煩給朕帶路。”

  他心裡將此事記下來,但面上卻如沐春風一般。那守門的軍士眼睛一翻,斜睨了程元振一眼,傲然答道:“軍中只有軍令,不曾聞有天子。”

  即使李亨有過隱忍多年的經歷,此時也不禁色變,好一會兒之後,他強笑道:“先漢之時有細柳營,今日又見其情形矣……既是如此,你且替朕轉達對安相國的問候。我帶了幾位宮中最出色的御醫,就留在此處,若安相國覺得有用,只管傳喚就是。”

  說完之後,他終於按捺不住,回身徑直上了肩輿。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一路之上,他都是悶悶不樂。

  旁邊的程元振看出他的心思,不過卻不敢多說什麼,要知道如今長安城中混亂不堪,充作李亨出入儀仗的禁軍,雖然有被李靜忠、程元振收買的,但還有相當一部分乃是安祿山派來者。若是說了安祿山什麼壞話,傳到他耳中去後,只怕下場會慘不忍睹。

  但若是安祿山真是重傷不能視事……

  想到這裡,程元振心裡有個念頭轉來轉去,再也無法遏制。

  李靜忠想要如同高力士一般大權在握,他程元振難道就不想?此時李亨身邊可以信任的得用之人甚是缺乏,李靜忠這個半競爭對手又丟了性命,正是他表現自己的好機會!

  不過,程元振又有些猶豫,若真那樣……葉暢打回來的話,誰來對付?
yamaba10 發表於 2014-7-7 08:18
第473章 與虎謀皮露猙獰

“安祿山那邊,有什麼動靜沒有?”

  李亨撫摩著御座的扶手,輕聲向程元振問道。

  此時已經是天寶十五載的正月初三——不過李亨稱之為至德元年,離那場宮廷政變已經過去了兩日,長安城內的騷動總算是結束了,而外地的消息還沒有回饋回來,因此,這是暴風雨前難得的平靜。

  李亨知道,這平靜之下,是讓人覺得恐懼的暗流,隨時有可能吞噬人的性命。這兩天他也很忙,不停地擬詔書,不停地封官許爵,不停地調集財力物力人力,哦,還有不停地抄那些還忠於李隆基的大臣們的家,特別是查抄葉暢和楊國忠在長安城中的產業。在楊家五支抄出的財產,讓他大罵國堊家蛀蟲,但在葉宅抄出的東西,卻讓他愕然:除了不能搬動的一些房屋之外,葉家幾乎沒有什麼財物可供他獲取,甚至連安東商會等三大商會和安東銀行在長安的總部,他除了查抄到一堆賬薄之外,連個夥計都沒有抓到。

  凡是與葉暢關係密切的人,幾乎都跑了。御史大夫元公路,駙馬獨孤明等,在除夕之前便向李隆基告假離開了長安。就算沒有跑的,也只是小貓三兩隻,既榨不出什麼油水,也問不到有價值的口供。

  這等情形之下,李亨再蠢也明白,葉暢對這場宮廷政變早有準備,甚至從安祿山的動靜推斷出,這場政變最大可能就是除夕夜中發生。

  李亨隱約有一種感覺,葉暢在推測出這場政變之後,並沒有大驚失色,反而是非常歡喜與興堊奮:對他來說,這也是一次難得的機會!想到自己精心謀劃的政變,有可能便宜葉暢這個傢伙,李亨心中就特別膩味,仿佛又面對著李林甫。

  “並無動靜。”程元振回應道:“看來傷得不輕,還聽說,安祿山在城中買了一口最好的棺槨,他長子安慶宗怕是不行了。”

  “也好,也好……”

  李亨對於安慶宗的死並沒有多少同情,甚至有些如釋重負,安祿山這個長子他見過不只一次,算得上是精明強幹,比起其次子安慶緒可是要強得多。安祿山失去一個合適的繼承人,對李亨可不是什麼壞事。

  “再派太醫送藥過去,撿最好的送,不可慢待了。”李亨道:“這兩日來朝會的大臣越來越少,一個個都在家中裝病,朕有意要好生整頓一番,你看……”

  他話聲還沒有落下,就聽得外邊有個太監尖著嗓子道:“安相公到!”

  然後就是沉重的腳步聲,那腳步聲都到了大殿門前才有人通稟,李亨與程元振對望了一眼,都是微微變色。

  讓他們更為頭疼的是,剛剛得到的消息,安祿山還在家中養傷,怎麼轉過臉來,他就又跑到皇宮中來了。

  不等他們交換意見,安祿山就已經出現在大殿之前,他滿臉戾氣,臉上的傷口雖然包紮過了,但那棉紗上還隱約滲出了血跡。

  “陛下在說什麼,也說給安某聽聽……”安祿山聲音沉悶。

  他的話甚是唐突失禮,李亨旁邊有武士就要出列喝斥,李亨卻微微擺手示意不要計較,然後笑著起身:“安卿傷勢可是大好了?”

  “死不了……陛下方才在說什麼?”

  “安卿這幾日養傷,朝中有些大臣便不來朝會,朕正在與程元振商議,當如何處置他們。”

  “哦,都有哪些人?”

  李亨一連說了幾個人的名字,安祿山冷笑了一聲,向身後隨他入殿的武士吩咐道:“去,將這幾個人的腦袋帶來……” 李亨聽得一驚:“安卿之意?” “既然不忠,還留著幹什麼,留著給葉暢作內應麼?”安祿山獰笑道:“這幾日我忍著,忍著,就是等他們跳將出來,現在正好,一網打盡,落得乾脆!”

  李亨聽得臉色微微一變,情不自禁就向程元振望去,程元振亦是一臉愕然,同時還帶著些許驚恐。 這兩天,他們可也沒少小動作! 而且安祿山方才沒有請示李亨,便直接令兵士去捕人,這說好聽一點都是跋扈,實際上應當稱之為目無主君!

  偏偏李亨卻對此毫無辦法,這兩日他們也嘗試去接堊觸安祿山手下的部將,可那些將領對他這個“皇帝”連奉承都懶得奉承。

  李亨不反思這是因為他篡奪父親帝位而使得諸將瞧不起他,卻只怪安祿山在軍中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

  “安卿……”李亨咽了。口水:“如此……似有不妥吧?”

  安祿山蛙眼一翻:“怎麼,皇帝你有意見?”

  “這個方才這些人當中,頗有一些,乃是宗室……”

  “宗室是個屁!”安祿山吼道:“我兒子要死了!”

  李亨一愣,沒有想到安祿山的想法會如此跳躍,他剛欲安慰一番,卻聽得安祿山又道:“我兒子若是死了,我定然要宗室死個幾十上百口為他殉葬!”

  “安相公,你這是何意?”即使李亨再隱忍,此時也有些怒了。

  “陛下,你還當那些人是你親族?”安祿山冷笑:“他們的心,只跟著太上皇,跟著葉暢,留著他們,只會是麻煩!特別是你那些兄弟,你當初不是說麼,一個個想要你的太堊子之位……既是如此,還留著他們作甚!”

  安祿山甚是疼愛長子安慶宗,雖然還有次子、幼子等,但他覺得,最類似他性格與能力的,唯有長子。這兩天安慶宗就在病榻上輾轉哀嚎,安祿山連砍了十多個御醫和所謂的名醫腦袋,卻也沒有能救好他,甚至連緩解安慶宗的痛苦都做不到。他心中對葉暢的仇恨達到了極致,但是葉暢走得乾淨,甚至用麵粉將自己家都炸掉了一半,讓安祿山無法報復。於是他便將仇恨轉移到了皇室——若不是李氏父子,他哪裡會到這一步?

  而且這幾天裡,嚴莊只要一有機會,就教唆他纂位自立。嚴莊畢竟只是底層人物出身,雖然頗有智計,可是對近在眼前的權勢的熱切,讓他對現在所謂的“侍郎”不滿,他更想當的,乃是宰相。

  不僅是嚴莊,安祿山幕下諸將,無論漢胡,也皆如此,一個個希望當節度使、兵馬使,想要打開國庫犒賞。此時安祿山還沒有失去理智,他知道自己需要依靠李亨來爭取更多的支持。但是,他只是需要利用李亨,而不是尊重李亨。

  聽得安祿山這樣說,李亨臉青一陣,白一陣,然後甩袖道:“卿為宰相兼作天下兵馬副元帥,國堊家大堊事,一概憑卿決斷就是!”

  李亨這話說得很有些怨氣,他聲音還沒有落下,安祿山身後閃出一人,正是嚴莊:“皇帝欲謀反耶?竟然敢出此無禮之語!”

  “皇帝……謀反……”

  李亨險些沒有氣樂了,他睨視了嚴莊一眼,然後對安祿山道:“朕倦了,朕欲去休息。”

  “陛下自去,朝中事務,我會替你代勞。”安祿山傲然道:“陛下宮中防備微弱,長安城裡尚有葉暢餘黨,我撥三千兵馬護衛宮禁,陛下莫要驚慌。”

  李亨身堊體一顫,深深盯了安祿山一眼,然後轉身離開。

  程元振的眼睛用力眨巴了幾下,陪著笑對安祿山道:“安相公,陛下得知相公家眷尚不在長安城中,欲賜宮女侍奉安相公……”

  “我看中了誰,自會去取。”安祿山面無表情地道:“你這閹貨,好生侍候好陛下就行。” 程元振臉色變了變,終究是不敢說話。 此時在場者,絕不只他們二人,還有一些投靠了李亨的朝臣,但安祿山跋扈之下,卻無一人敢言。每一個人堊心中都隱隱意識到,時代變了,原先朝廷控制一切的局面只怕隨著此次政變而改寫,手握兵權的大將們,將擁有更多的權力。

  安祿山瞄了一眼空蕩蕩的御座,他上前幾步,幾乎就要來到御座旁,諸臣都怔怔地看著他,想要看他是不是有膽現在就坐上去。

  不過安祿山終究是沒有坐,他在御座前轉過身,而向群臣,露堊出一個殘忍的笑容。

  “發長安青壯為兵,與葉暢逆賊決一死戰。”他厲聲道:“京兆尹何在,長安、萬年縣令何在,此事便由你三人去做,我不管你們怎麼做,我只要十日之內,長安城中多出十萬軍士,若是少一人,便由你們親族充任!”

  被李亨任命的京兆尹、長安、萬年令都是面色如土,相互對望,既不敢應是,也不敢拒絕。

  長安城中有百余萬堊人這沒有錯,但是十萬青壯要聚集起來,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幾乎是十人中便抽一人為兵,這其中的壓力之大,可想而知。他們心中也很奇怪,安祿山手裡有近十萬兵,雖然被葉暢連接著敗了兩陣,實際上只是給嚇壞了,真正損失並不多,他此時還急著要征十萬堊人,卻不知是為什麼。

  他們當然不知道安祿山的打算。

  這兩日呆在宅中,安祿山除了養傷,窺探朝中動向,還有一件要事,便是召集手下大將、幕僚,集思廣益,討論如何應對葉暢的“神兵利器”。他們經過兩日商討之後,漸漸得出結論,葉暢的那種爆堊炸武堊器雖然威力巨大,但並不是沒有弱點。

  其中最大的弱點,就是太過依賴後勤。那種武堊器是消耗性的,甚至不象箭矢,射堊出去之後還可以想法子回收。而且很明顯的是,葉暢不是在中原製造那種武堊器,所以他的武堊器來源唯有遼東,甚至安西都不可能。根據嚴莊等的推測,葉暢在長安儲存的這種武堊器數量並不多。

  “如今長安落入我手,遼東與葉暢的關聯斷絕,故此他所能用者,唯有此前所存,只要我們多驅士卒,不斷消耗他的那種神兵利器,用不了多久,他便再無可用。自然,這只是治標之法,治本之法,還在於奪取遼東,我們也要搶得那種神兵利器,最好能搶得製造它的工匠,若能如此,則天下盡入相公掌握之中矣!”

  安祿山又回憶起嚴莊的進言,他看了京兆尹三人一眼,然後厲聲道:“你們還不趕緊去辦,要等到何時,莫非還等我請你們吃飯不成?”

  京兆尹三人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逃出了大殿,出得門後,三人相互對望,都只看到了絕望。

  “急切之間,去哪裡招募十萬青壯來!”萬年令慘笑著道:“我們前日才上堊任,如今下邊的僚屬都未辟齊……衙門裡的差役都不知逃到哪兒去了,二公可有良策教我?”

  “一根繩索罷了。”長安令同樣是慘笑:“原本屈身從賊,為的只不過是一個富貴,這等情形之下,什麼都沒有了,還能怎麼樣?”

  “只有如此……唉……”京兆尹也是哭喪著臉,他與吉溫關係好,所以才撈到了這個職務,原本以為是個美職,卻不曾想竟然是死路一條。不過想著自己與吉溫的關係,安祿山對吉溫極是信重,或許可以請吉溫出面說情。他覺得自己還有一線生路,便向兩個縣令擺了擺手,做出威嚴主官的模樣:“安公既有交待,你二人速速去辦妥,若能得成,我為二位請功!”

  他臉變得快,萬年、長安二令還沒有反應過來,他便離開了。二令面面相覷,好一會兒,萬年令道:“他怎麼這樣,起初也是擔心生死怎麼轉眼又這副嘴臉?”

  “他與吉溫關係好,必是去尋吉溫說情,如今吉溫可是御史大夫,甚得安祿山所重,有吉溫堊相助,他哪裡會有什麼危險……只是我們二人慘了,必死無疑!”

  他二人正互相艾歎,卻聽得有人招呼道:“二公為何還在此處?” 他們回頭一看,乃是王縉。

  “王公……”

  剛招呼了一聲,還沒有正經答上話,便見街上一陣混亂,卻是一隊安祿山的部下開了過來。這百余騎的馬脖子下,全部掛著首績,二人定睛一看,不由得變了顏色。

  王縉幽幽地道:“這幾日表露二心的人……就是陛下方才點的那些人名。”

  二令激零零打了個冷戰,李亨點名的時間並沒有多久,這些人的腦袋就已經砍了過來,而且還有些根本不是所點名單上的人物,這只證明一件事情。

  安祿山早就決定要殺人立威,他根本就沒有把李亨的意圖放在心上!

  “這……這……”萬年令聲音發顫,與其如此受辱,倒不如回去自我了斷算了。

  “二位若想活,某倒是有些計較……只不過這裡不是談話之所,二位可願意與我去僻靜的地方?”王縉又道。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7-7 20:20
第474章 千軍齊呼清君側


     “長安城中,不知如何了。”

    閉著眼,靠在榻上,李隆基緩緩說道。

    他們出來得甚是狼狽,不過好在有轍軌,李隆基等貴戚倒沒有受到太多罪。但是因為是臨時逃出,所以徵得的轍軌列車不足,供皇族、貴戚和高官們已經勉強,那些隨扈的禁軍將士,便只有騎馬或步行。

    而且馬匹數量也是不足,他們順著轍軌到達咸陽之時,人困馬乏,尋覓咸陽令,發現此人得到消息已經逃走,而且據聞安祿山一支部隊,正由涇陽趕來,準備斷絕咸陽古道。故此李隆基等連喘息之機都沒有,胡亂徵集了些馬匹,便繼續上路,行了數里士卒飢寒難耐,一個個鼓譟起來,李隆基便將列車驛站驛吏獻上的食物分與眾軍士。

    雖然僧多粥少,但不患寡而患不均,軍士見天子所食與自己相同,暫時偃旗息鼓。車隊又繼續前行。但是到金城縣時,再次遇到麻煩,長安大亂的消息,同樣已經傳至此處,金城令閉城自守,下令斷絕了轍軌,甚至挖斷了數百丈路基。這等情形之下,又是一頓折騰,他們才過了金城縣,復又上轍軌列車,重新向西進發。

    京中禁軍,都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哪裡受過這樣的折騰,一個個怨聲載道苦不堪言。

    李隆基對此略有所覺,但是他想的是只要到了岐州,情形就會好些,因此也沒有太在意。相反,他對於長安的情形,倒是更為關心,畢竟若是長安城被李亨、安祿山折騰得太慘了,他回來之後不復當初繁華,那實在是讓人頭疼的事情。

    “現今尚未有消息傳來。”陳玄禮低聲道。

    “葉卿的情形如何?”

    “因為崔乾佑步步緊隨的緣故,葉暢無法擺脫逆賊來與聖人會合。”陳玄禮道:“他這般做是對的,若是草率與聖人會合,只會將禍水引至聖人身邊。

    “朕知道……朕知道……葉暢忠心,朕已知矣。”李隆基面帶愧色,長嘆息道:“天寶初載以來,朕頗誤國事,信任奸佞,乃至有今日之禍。唯一可取,便是用了葉暢,任其放手施為,外得拓疆土,內能安社稷……”

    陳玄禮默然不作聲,只是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惜哉,當初若不是為李林甫所誑騙,朕豈失此愛婿?幸哉,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李隆基嘴裡念念叨叨,正此時,卻聽得外頭吵鬧起來,他打發陳玄禮出去看,不一會兒,陳玄禮面帶異樣之色回來。

    “出何事了?”

    “是楊相國要見聖人。”

    “楊國忠……他又有什麼事情?”李隆基有些不耐煩地坐正身軀,瞄了身側的楊玉環一眼:“好吧,讓他進來。”

    楊國忠被禁軍攔在車外,甚至連替他通禀一聲都不於,他心幾乎提到嗓子眼上來,情知自己已經失了聖眷。好在此時李隆基召他的消息傳出,他一臉怒氣地登上了這輛臨時改裝的御車,先是狠狠瞪了陳玄禮一眼,但是他也知道,此際並不是在陳玄禮面前作威作福的時候,因此也就是瞪了一眼,然後向李隆基行禮道:“陛下,臣思量再三,哥舒翰那邊,亦是去不得也。”

    李隆基眉頭一皺:“何出此言?”

    “安祿山為胡將,有逆心,哥舒翰亦胡將也”楊國忠道:“若聖人入其境,他自己便是沒有二意,安知帳下未有鋌而走險之輩?”

    他這個理由,有些牽強,因此李隆基並沒有什麼反應。楊國忠看了他一眼,然後又道:“另外,河西、隴右,窮困之地,聖駕至此,逃出京中的文武大臣必定前來,以河西、隴右如何能支撐這許多人開銷,況且此際戰事為先,一切先軍,如此艱辛,臣等雖是不懼,但陛下與娘娘萬金之軀,安可久處?”

    李隆基早就不是那個勤儉的君王了,他這兩日在行程當中,諸多不便,雖然暫時忍住,卻被楊國忠這番話又勾了起來。確實如楊國忠所說,他帶著文武跑到哥舒翰那兒之後,肯定要重立朝廷,各種支出用度不在少數,只憑藉隴右、河西的財賦,只怕難以支撐。

    見李隆基似乎有些意動,楊國忠又拋出了他的第三個理由:“其三,關隴一帶,將成戰場,無論河西還是隴右,都在戎狄臥榻之側,戎狄知我國亂,必生覬覦之心。故此,哥舒翰之處,非安居之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況聖人至尊之軀?”

    這個理由就非常打動李隆基的心了,安全畢竟是第一位的,若是犬戎、回紇甚突厥殘部乘著中原內亂的機會也參上一腳,他難道還要到處東躲西藏麼?

    “那依你說,當往何處去?”

    “劍南,富庶之地,成都,天府之國,陛下可巡幸於此,暫時駐蹕。一來可以令葉暢、哥舒翰無後顧之憂,與逆賊決戰,二來也便於陛下調度劍南、江南財賦,支撐戰局。”

    楊國忠在最初的驚惶失措之後,現在漸漸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不佳。當初同意去哥舒翰處,是急切間想不到辦法的辦法,但現在則不然,他有了更好的選擇。

    崔圓被他留在劍南,雖然高適成了劍南節度使,但因為長期駐於昆州的緣故,所以留在成都的還是崔圓。此人乃是他的心腹,有他的配合,楊國忠要是領著李隆基到了這裡,以宰相身份,挾天子之威,令高適交權,並非不可以的事情。

    若能得劍南一道的財權與兵權,他的宰相位置便又鞏固了,至少不必象現在一樣,擔心自己的位置不保。

    而對於李隆基來說,楊國忠的幾個理由並非沒有道理。他自家人知自家事,此前予安祿山權勢太重,正兵、私兵加起來幾達全國三分之一,而李亨多年太子,對邊將也確實有幾分號召力,別的不說,他準備去投奔的那位哥舒翰,便與李亨暗通款曲。雖然他肯定不會與安祿山合作,可是若與李亨合作呢?

    想到這裡,李隆基微微點了點頭。旁邊陳玄禮急道:“若是如此,中原軍事如何?聖人不在,哥舒翰與葉暢互不統屬,只怕未聯手而先相爭,如之奈何

    “可以永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以哥舒翰、葉暢為副元帥。”楊國忠又建議道。

    這是他方才建議的進一步補充,因為永王以楊玉環為母,他們楊家這些年也確實拼命在折騰,想要以永王取代李亨,所以永王同楊家的利益可謂完全一致。若永王得委天下兵馬大元帥,也就意味著他的太子儲君之位已定,可以說,楊家反而因禍得福,今後數十年富貴又有了保障。

    李隆基心中一動。

    他子嗣雖多,但這一次逃得匆忙,絕大多數都陷於長安,跟隨他逃出來的,不過寥寥數人。其中永王,算是比較得他歡喜的,因為永王長相很像他年輕之時。

    如今來看,李亨的太子之位肯定要廢黜的,無君無父之輩,安能繼承大寶。永王確實是最合適的替代者,而且李隆基年紀已老,不大可能再按照正常模式去考察確定一個新的太子了。

    “好,便以永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以葉暢、哥舒翰為副元帥……”

    李隆基當即下令,逃離得充忙,並未帶玉璽,故此他只能以私印印之。楊國忠見此情形,知道自己的願望實現了大半,心中歡喜,溢於顏表。

    “陳將軍,你與諸軍士說,撥五百人護衛永王,其餘人護送陛下入蜀。”他自覺局面又回到了掌控之中,當下對陳玄禮道。

    陳玄禮陰沉著臉,點了點頭,便邁步出了車廂。李隆基微微嘆了口氣,沒一會兒,卻覺得車子慢了下來,他掀開窗簾,向外望去,卻見天色微暗,似乎到了要休息的時候了。

    “到了何處?”他向高力士問道。

    “前方就是馬嵬驛。”高力士道:“此地離長安已漸遠,在此稍事休整吧

    “還是早些離開為好。”楊國忠此時卻怕夜長夢多,無論是安祿山打敗了葉暢,還是葉暢打敗了安祿山,他眼見得逞的計劃就都實現不了,最好還是盡快離開。

    馬嵬驛只是轍軌車道上的一個小驛站,平日里也就只有一名驛吏加上三十名驛卒,李隆基一行足有三千餘人,除了陳玄禮招來的禁軍,還有近千是沿途趕來護衛的小官、士卒。三十人侍候三千人如何能忙得過來。莫說讓大夥​​滿意,就是最起碼的吃喝都供應不足,故此,未過片刻,便是一片罵罵咧咧之聲。

    李隆基依慣例,將自己的食物分與了將士,他年老,又坐在車上,吃得少些並沒有什麼。陳玄禮亦將自己的食物分了出來,諸將士的怨氣原本是稍緩的,然而就在這時,不知何人在底下道:“為何天子、陳大將軍都解衣衣我推食食我,那楊國忠誤國奸臣,將國家折騰成這模樣,連累得天子都不得不遠逃,他卻仍然作威作福好吃好喝?咱們護衛天子,那是人臣之本份,護衛楊國忠這奸佞,又是怎麼回事?”

    其實楊國忠也將自己的食物分了出來,但那人的話就像是火星上澆的油一般,讓禁軍將士心頭憋著的怒火瞬間騰了起來。又有人道:“正是,原本說得好好的要去哥舒大夫那兒,可現在卻又要去蜀中……蜀道艱難,恐怕終身都不得回長安矣給天子進此奸計者,正楊國忠是也”

    “楊家一堆人倒是逃了出來,我們的家眷卻失陷在長安,如今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將士們喧嘩聲越來越響,安元光冷眼旁觀,看了陳玄禮一眼。

    陳玄禮面色陰沉,他在禁軍中素有威望,這些人基本都是他招來的,但此刻,他卻是一言不發。

    安元光甚是聰明,心中不由得嘆了口氣:又為葉公料中

    當初他向葉暢請求饒過自己養父,葉暢卻不同意,他苦求之下,葉暢便與他實話實說,因為與楊氏勢同水火的緣故,如果葉暢要保駱奉先,楊國忠必然要誅之,與其如此,倒不如換過來,他去走楊氏門路,讓楊氏當這個枉法之人

    故此表面上是楊氏對他有恩,實際上安元光很清楚,真正有恩於他的,還是葉暢,甚至連他去賄賂虢國夫人的財貨,都是葉暢為他準備好的。

    虢國夫人也重視他,卻是將他當成男寵玩物,他面上虛以委蛇,心裡卻是大怒:大丈夫縱橫天下,何患無嬌妻美妾,豈可為此等不貞不潔輩裙下之臣而且楊氏試圖讓他在禁軍之中為自己耳目,也與安元光平生之志相逆。葉暢當初可是答應了他的,只要他能夠依策行事,必然會立下潑天的功勞,到時葉暢會想辦法讓他出外為一鎮副帥,再立些邊功,便足以成為邊鎮節度

    對葉暢的許諾,安元光深信不疑:高適、南霽雲,都是受葉暢賞識之後飛黃騰達,獲得施展平生所學的機會。而且此後時局發展,也如同葉暢料想的一般,果然有人發動了政變,果然天子會在局勢尚未明朗之前就棄長安而走,楊國忠也果然會建議入蜀,而陳玄禮暗中挑唆禁軍反楊,亦是葉暢所料之中

    這些事情,料中其一其二已經是了不起了,葉暢卻是件件料中,即使有所偏差,卻也相去不遠,怎能不讓安元光心服口服?他又是跟著葉暢打過仗的,葉暢帶病出征的情形,他牢記在心,只覺得若一定要跟一個上司,肯定是要跟葉暢這樣的。

    這邊鬧將起來,也驚動了楊國忠,他出來望瞭望,見士卒們都對他怒目相視,他情知不對勁,陪著笑向士卒們拱手:“致使大夥勞累,實是我這宰相之過,待到了成都之後,我必奏明天子,所有扈從有功之士,盡皆褒獎,加官進爵、賞賜財貨”

    “這奸賊又想著拿天子的名賞財貨收買我們”楊國忠話聲未落,有一人大叫道:“我等男兒,豈是這些小恩小惠可收買此人一向貪贓枉法,故此亦視我等為貪得無厭之輩”

    “竟然敢瞧不起我們”

    “誅楊釗,清君側”就在七嘴八舌之際,突然有人高叫道。

    這聲音一響起,諸將士安靜了片刻,楊國忠臉色大變,大約就是一息功夫,第二人也叫道“誅楊釗,清君側”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7-9 08:37
第475章 繁華恩愛轉成空
  

    李隆基稍稍吃了些東西,便準備睡下,這幾日奔波,又勞心勞力,讓他實在倦了。不過外邊禁軍的呼喊聲,讓他霍然驚醒,經過一次政變之後,他如今有如驚弓之鳥,稍有些風吹草動,便警覺起來。

    “陛下,陛下”

    在他身邊,楊玉環緊接地抓著他的手,同樣嚇得驚惶失措。

    “無妨,無妨,不論出了何事,朕都會護著你的……”李隆基一邊安慰她,一邊向車廂內望去,陰暗的車廂之裡,只剩餘他們二人在,這讓車廂顯得空闊了許多。但李隆基此時要的卻不是空闊,他有些吃驚地叫道:“高力士,高力士,你這老東西去了哪兒?”

    這些年李隆基每每睡眠不好之時,便讓高力士護衛宿寢,而只要高力士在,他就能睡得香。此刻他叫著高力士的名字,可是好一會兒也沒有人回應,他掀起車窗的簾子正要叫,一口北風灌了進來,讓他微微一哆嗦。

    然後他總算聽清楚外邊的聲音了。

    “誅楊釗,清君側”

    這不是一個人在喊,而是數十上百人在喊,李隆基聽得魂飛魄散,第一個念頭是安祿山的叛軍追上來了。

    安祿山、李亨政變的一個理由,便是楊國忠等奸佞把持朝堂,致使太子儲君之軀尚且朝不保夕,朝中正人,更是人人自危。不過李隆基旋即意識到,這些人的喊話腔調都是京腔,乃是京城人氏,而不是安祿山部下的燕腔或者胡腔

    而且他們當中並沒有人喊人誅殺葉暢——李隆基可以確定,對李亨與安祿山來說,葉暢才是他們的真正心腹之患,至於楊國忠,只要滅了葉暢,舉手便可擒之,現在對他們夠不成什麼威脅。

    “高力士”他又喊了一聲。

    這一次,高力士總算聽到了,他匆匆掀了簾子進入車廂之內。為了便於離開,也是因為車廂內比起驛館要舒適,李隆基並沒有住到驛站的屋子裡。

    “是怎麼回事?”李隆基神情有些異樣地道。

    “禁軍喧嘩,說是陛下西巡艱難,楊國忠還作威作福,而且陛下離京西巡,便是因為楊國忠弄權禍國,故此都鼓譟著要殺他。”高力士神情有些僵硬。

    李隆基身體猛然抖了一下,花白的鬚眉都顫了起來,深深呼吸了一口氣,他問道:“事情可挽回否?”

    “不知道……”

    “令陳玄禮進來”李隆基大聲道:“讓他快點來”

    “是”

    高力士又出去,沒一會兒,陳玄禮進來,神情同樣僵硬:“聖人,事情有些不妙……”

    “朕不管有什麼不妙,你為龍武軍大將軍,外頭大都是你的部下,你要彈壓住他們……該許諾的許諾,該強硬的強硬,勿令其真鬧出什麼事端… …”

    李隆基話尚未說完,車廂門砰的一聲又被打開,楊國忠連滾帶爬地衝了上來,嚎啕大叫:“聖人救命,娘娘救命……聖人救我啊”

    外頭的喧嘩之聲隨著北風一起灌入車廂內,李隆基還聽到了鐵器劃動的聲音——護著車廂的是他最親信的護衛,面對禁軍逼近,他們不得不拔出了武器

    “陳玄禮,快去”李隆基揚眉喝道。

    陳玄禮匆匆出車廂,車廂裡楊國忠與楊玉環小聲哭泣著,李隆基則在粗重地喘息。他這時突然間非常後悔,不是因為信任楊國忠,而是因為離開長安之時並沒有與葉暢呆在一處。

    葉暢哪怕再為跋扈,甚至可能對他揮拳相向,但那是家事,事情總是可以控制,而他的軍紀絕對不會現在這模樣。就算是禁軍要鼓譟譁變,想來葉暢總有辦法可能應付。

    陳玄禮出去的最初,外邊的聲音小了,楊國忠也不哭了,他爬起來,探頭探腦,似乎是想出去瞧瞧情形。但還沒有等他真的做出來,外邊的聲音再度響起,而且非常之大,更勝此前。李隆基眉頭緊緊皺起,楊國忠也被嚇得一屁股又坐在了地上。

    “高翁,你來一下。”陳玄禮忽然伸頭入內,對高力士招呼了一聲,高力士愣了愣,瞧了李隆基一眼,李隆基緩緩點頭,他便跟在陳玄禮之後也出了車廂。

    外頭聲音又小了一下,好一會兒之後,陳玄禮與高力士二人都回到車廂之內,二人一入內便跪倒在地。

    “怎麼了?”李隆基問道。

    “臣等無能,無法平息眾怒,還請陛下讓楊相公出去見見士卒。”陳玄禮道。

    楊國忠騰的一下跳起來,他方才出去想法子平息事件,結果一露面便有人用石頭砸他,人人對他喊殺喊打,若不是他逃入李隆基的車廂之內,此時早就頭破血流了。因此,聽得陳玄禮這般道,他連連搖頭:“我不去,我不去……陳玄禮,休要以為我不知道外邊是怎麼回事,那些人分明是你的親信”

    陳玄禮跪在地上,聽得楊國忠此語,抬頭向他笑了笑,卻笑得楊國忠毛骨悚然:“楊相公,誅心之言,休要亂語。”

    他只說了這一句,便沒有再說什麼。

    楊國忠覺得有些不對,他還沒有細想,那邊李隆基卻嘆了口氣。

    “玄禮,你與眾軍士說,楊國忠有罪,朕已罷去其相職,待入蜀之後必將窮治其罪,朕擬命葉暢為相,即刻招其隨行扈從。”

    罷楊國忠相,乃是為平息眾怒給譁變軍士一個台階可下,召葉暢為相扈從,則是透露出另一個含義:葉暢就在不遠,若是譁變不止,便會召葉暢來平亂。這第二層含義很深,只有聰明人才能咀嚼出來,但是李隆基深知葉暢在軍中威望卓著,這些禁軍將士,多少要忌憚幾分。

    陳玄禮再次出去,不過旋即回來,臉上帶著驚色:“聖人,為時晚矣,眾軍士激於義憤,已誅虢國夫人和楊相之子”

    此次隨李隆基逃出來的,便有虢國夫人還有楊國忠的兩個兒子,他們下得驛館休息,離車駕稍遠,聞得譁變出來觀看,被禁軍發覺,頓時有人上前,將之擒殺

    已經動了刀殺了人,而且殺了楊國忠的兒子,此事就不可能善了。李隆基猛然站了起來,他看了楊國忠一眼,楊國忠面如死灰,放聲大哭,突然之間,他也明白,為何剛才他指責陳玄禮,陳玄禮卻不與他爭吵了。

    和一個將死之人爭吵,有什麼意義?

    “聖人,娘娘,救命啊,娘娘……”

    楊國忠連連叩首,正這時,車廂門又被打開,卻是永王臉色蒼白地走了進來。

    “父皇,情形不妙……”

    被任命為天下兵馬大元帥之後,永王的氣勢便有些不同,他可以說是興致沖沖地去尋安元光,想要詢問一些指揮打仗的事情。此時見士卒喧嘩,便趕了過來。

    他的到來,彷彿是救命稻草一般,楊國忠立刻向他叩頭不止:“殿下,殿下救命,請殿下念著這些年的情份上,替微臣求情……”

    旁邊的楊玉環已經嚇傻了,此時唯有哀哀哭泣,跪在李隆基面前,不停地向李隆基求情。李隆基面色沉鬱,向陳玄禮微微點頭,陳玄禮出去招了招手,不一會兒,兩個禁軍武士將楊國忠拖了出去。

    永王移動著自己的目光,看也不看楊國忠一眼,楊國忠拼命掙扎嚎叫,卻還是被拖出了車廂。

    “到此為止吧。”李隆基鐵青著臉道。

    此時外邊歡呼聲傳來,楊國忠的慘叫嘎然而止,楊玉環尖叫了一聲,縮到車廂角落瑟瑟發抖。見她如此模樣,李隆基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朕亦是迫不得已……若非如此,你我皆不保矣。”

    楊玉環用驚恐的目光看著他,拼命搖頭,說不出完整的話來。外頭的歡呼聲停歇了沒多久,卻又喧鬧起來,李隆基心中一凜,他已經連連退讓,楊國忠都交出去了,如今還有什麼?

    “高力士,出去看看,他們是不是要砍了朕,是不是……要連朕一起害了”他吩咐道。

    高力士掃了楊玉環一眼,然後出了車廂。不一會兒,高力士、陳玄禮二人帶著兩個武士回來,其中一個武士手中拎著楊國忠的首績。

    “這……這是何意?”李隆基眉頭突的一跳,不敢看楊國忠的首績,而是向高、陳二人問道。

    高、陳二人面色都相當難看,他們對望了一眼,好一會兒,陳玄禮道:“士卒不肯散去……”

    “為何不肯散去,莫非真的要殺朕弒君不成?安祿山與那個逆子未曾做到的事情,你們要做?”李隆基氣急敗壞,頓足喝道。

    “高將軍……”陳玄禮看著高力士道。

    高力士臉色灰敗,他知道陳玄禮的意思,這個醜人,非要他來做不可。

    清君側清君側,君之側旁可不只是一個楊國忠,若他不來做這個醜人,只怕下一個被清的,就是他本人。

    “禁軍士卒說,豈有殺其兄姊而其妹仍為貴妃之理,若娘娘仍在,他們來日必死,故此……故此……請去娘娘”

    請去娘娘之意,眾人皆明白,楊玉環此時驚駭得哭都哭不出聲了,只是靠著角落,不停地說道:“聖人救我,聖人救我”

    “朕令玉環出家……如何?”李隆基道。

    “我願出家,我願出家”楊玉環像是抓著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奴婢也問過了,他們說……娘娘此前就曾經出過家。”高力士吸了口氣:“請聖人裁斷……”

    外頭士卒的鼓譟之聲越來越大,李隆基面上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他看著陳玄禮,發覺陳玄禮亦是滿頭冷汗,再看高力士,高力士垂首不語。

    “你們……你們……這是要朕性命啊……”李隆基悲呼道:“朕為何就不死在長安城中”

    “陛下,臣妾無罪,救救臣妾啊……”楊玉環從李隆基的話裡聽出了不對的味道,她膝行上前,抱著李隆基的腿大哭道。

    如她所言,她雖然貴為貴妃,少不得在宮中勾心鬥角,但真論大罪,卻是沒有。

    李隆基以手掩面,淚水滾滾而下,卻是不發一語。

    高力士見此情形,嘆了口氣,向跟著自己的兩個小太監行了手勢。這兩個小太監,是他從興慶宮帶出來的,唯他馬首是瞻。見狀上前,一左一右將楊玉環架了起來。

    “聖人,救命,聖人,救命啊”

    楊玉環尖聲叫著,發釵頭飾散落一地,原本讓李隆基戀戀不捨的花容月貌,此刻也因為恐懼絕望而扭曲變型。她死死盯著李隆基,此前還信誓旦旦說要護著她的李隆基卻以手掩面,除了落淚,再無他語。

    楊玉環被拖到了門前,她扒住門,又悲呼了兩聲李隆基。李隆基身體顫了顫,終於開口了:“高將軍,娘娘侍候朕多年,還還請與她一個體面。”

    “奴婢知道。”高力士嘆了口氣,但目光中卻是有幾分慶幸。

    李隆基終於還是捨棄了楊玉環,對他這位天下至尊來說,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這樣也好,楊家最後的再起機會也沒有了,對所有人都好。

    當著外邊禁軍的面,楊玉環被拖出了車廂,拖到了驛站的一間小屋之中。高力士看了看小屋上的房梁,然後對楊玉環道:“娘娘,時至今日,誰也救不了你,你若還念著陛下的好,還是早些上路吧。”

    “我無罪,陛下說了,要護佑我周全的……我無罪……”楊玉環喃喃說道

    高力士搖了搖頭:“娘娘還不明白麼,男人說的話若靠得住,老母豬都會上樹”

    楊玉環霍然抬頭,她想起當初壽王李瑁,也曾經對她說要愛護她一生一世,結果就是眼前這個老太監使了手段,讓她落入自己的公公李隆基眼中,然後壽王李瑁就不得不放棄她,任她先是出家,然後被偷​​偷帶入宮中。

    當初兒子背叛了她,現在老子也背叛她,她有何錯,不過就是生得美麗罷了

    “高力士,你這狗奴……若非你,我豈有今日”想明白這一點,楊玉環淒然一笑:“是你害我,是你害我”

    “若非我,你豈有這十餘載的富貴尊榮?”高力士哼了一聲:“這些都是聖人賜的,如今,聖人要收回,你還是體面些,莫學那市井潑婦”

    一邊說,他一邊將一根白綾拿來,遞向楊玉環。楊玉環彷彿見了毒蛇一般,拼命躲閃避讓。高力士心中發急,唯恐夜長夢多,於脆上前兩步,將白綾往楊玉環脖子上一套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7-10 14:56
第476章 天下敵手誰英雄


    長安城這些時日,幾乎成了地獄。

    在安祿山接管大權之後,他手下的胡兵就越發跋扈,再也無人能夠制約,他們姦淫擄掠無惡不作,而長安城中的官方機構,無論是京兆尹還是長安、萬年二縣,對此都是裝聾作啞。

    不僅裝聾作啞,二縣為了在短時間內湊齊安祿山所要的十萬青壯,甚至還助紂為虐。因為差役不足,二縣甚至選取潑皮無賴充任差役,每日挨家挨戶搜捕青壯,稍有阻撓便是一頓痛打。也有想要逃走的,但是如今長安四門緊密,等閒人家根本無法出城,便是富貴之家耐不得凌迫的,也要向看守城門的軍士送出巨額賄賂,才有可能乘夜偷逃出去。

    這一切的始作甬者安祿山,此刻冷冰冰地看著眼前跪著的百餘人。

    跪在他面前的百餘人共同特點都是姓李,乃是大唐宗室,絕大多數都是李亨的兄弟侄兒或者堂兄弟子侄。

    “燕王,吉時已到了。”

    嚴莊到了安祿山身邊,低聲說了一句,安祿山緩緩點了點頭,然後獰笑起來。

    他臉上還包紮著紗布,這一笑,面上便疼得厲害。疼痛讓他記起了仇恨,而仇恨又讓他欲報復。

    “準備”他下令道。

    每個跪著的李家子侄身後,都有人舉起了刀,眼見刀就要落下,卻聽得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程元振臉比苦瓜還難看,他真不想來辦此事,但又不得不來。

    “刀下留人”遠遠見著跪得一地的人還有高舉的刀,程元振大驚,揚聲便叫道。

    “砍了”安祿山面無表情地道。

    百餘柄刀砍了下去,這些遼東產的鋼刀都是鋒利異常,刀下之後,一百餘顆人頭便在安祿山腳下滾地,血轉眼間就將地面全部染得通紅。

    程元振見此情形,嚇得魂飛魄散,掉轉馬頭就要走,卻被一個士兵拉住了

    他還沒有想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就被從馬上扯了下來,帶到了安祿山面

    “想來就來,想去就去,莫非視我軍紀如無物耶?”安祿山陰沉著臉道:“在軍中馳馬,大聲喧嘩,於擾我軍祭旗……程元振,你好大的膽子”

    程元振魂不附體,他很清楚,因為安慶宗還是沒有挺過來,在正月初五時死了,所以安祿山這段時間的脾氣都甚為暴躁。哪怕李亨進封他為燕王,他都沒有顯得高興,反而行事更加無所顧忌起來。

    “燕王,非是奴婢願意,實是聖命難拒啊……”聽得安祿山似乎要找自己算賬,再看到滿地人頭滿地血,程元振毫不猶豫就跪拜在地,口中自稱亦成了“奴婢”,更將事情全都推到了李亨身上:“陛下聽聞燕王將宗室大半都抓來,便遣奴婢來問是何緣故,事情緊急……奴婢知錯,奴婢知錯,請燕王念在奴婢對燕王一向恭順的份上,饒了奴婢……劉公,咱們多年交情,你可要為我求情啊……”

    跟在安祿山身後的劉駱谷看了他一眼,卻是一聲未吭,心裡苦笑起來。

    他倒是想替程元振求情,這些年他在長安經營,能搭上太子的這條暗線,程元振功不可沒。但是這些時日安祿山脾氣暴躁不安,劉駱谷等都被責罰了數次,甚至連安祿山最倚重的嚴莊,亦曾被鞭打,劉駱谷哪裡還敢出言相勸

    唯一能勸安祿山的,恐怕就只有吉溫了。

    安祿山斜睨了劉駱谷一眼,看到劉駱谷根本不敢進言,心裡倒是很滿意。他如今喜怒無常,剛剛還想著殺程元振的,現在一轉念頭,便笑了起來。

    “既然是聖命,那是不怪你,你回報陛下,我即將出征,與葉暢決一死戰,故此要殺些里通外賊的叛逆祭旗。他的這些親戚們,個個都想著謀反,想著他屁股下的位置,既然如此,不如殺了於脆”

    程元振雖然​​明知這是安祿山跋扈之舉,卻哪裡敢說半個不字,唯唯喏喏而退,根本不敢再上馬,牽著馬小跑了半里,這才抹了抹汗,費了好大氣力爬上了馬屁,揚鞭去報李亨。

    安祿山不再理睬他,舉起馬鞭,正待下令,突然眉頭一皺,因為又見著一騎飛奔而來,正好與程元振交錯而過。安祿山臉上殺機不可遏制地浮起,他厲聲道:“看來今日趕著死的人還真不少……”

    “燕王,那是崔乾佑派來的人,想來是禀報軍情的”劉駱谷見那人身影依稀認識,想了想之後對安祿山道。

    安祿山聽得這個,才稍稍收斂怒意。

    “燕王,大喜,燕王,大喜”那人遠遠地跳下馬,小跑著到了安祿山面前跪倒,安祿山聽得“大喜”,心中一動,急切地道:“擊敗葉暢了? ”

    來使微微一愕,然後垂頭道:“不是此事,收到了太上皇那邊的消息。”

    “不是擊敗了葉暢,喜從何來”安祿山面色頓時沉了下去:“你這是謊報軍情”

    “燕王,太上皇那邊起內訌了,士卒譁變,誅殺了楊國忠滿門,而且太上皇明詔天下,楊國忠為欺君奸佞”

    “楊國忠死了?”安祿山愣了愣:“他果真死了?”

    “確實死了”

    “這算他娘的什麼好消息?原本有個楊國忠牽制葉暢,讓葉暢束手束腳,如今沒有了這廝,葉暢豈不可以放開手腳做事?”安祿山半點喜色都無,他一腳踢翻那使者:“這定然是葉暢的奸計,那些譁變禁軍背後定然是葉暢……他原本就與我是一般人”

    使者沒有想到自己傳遞好消息反而挨了一腳,心中實在是委屈,但見安祿山有若瘋魔一般,他也不敢辯駁,只能在心中暗暗自認倒霉。

    “嚴莊,嚴​​莊”踢翻使者之後,安祿山怒氣未消,又向後大叫道。

    嚴莊苦著臉走出來,彎腰施禮:“燕王有何吩咐?”

    “你說說看,如今當如何是好?”安祿山掃帚眉幾乎擠到了一起:“若不是你們,我也不會走到這一步,白白貼了嫡子,還要挨個叛逆名聲,若是不能想出對策,便是我自己也要死無葬身之地不過你等也不要高興,我死之前,必然先要弄死你們”

    聽得他這般說,嚴莊心突地跳了跳,暗暗嘆了口氣。

    他現在不免有些後悔,當初覺得安祿山野心勃勃,又是胡人,易於操縱,故此去投,這些年來又一直給安祿山出謀劃策,安祿山能夠獲取李隆基的絕大信任,與他們這些幕僚謀士的努力是密不可分的。

    但現在看來,安祿山實在不是可以共富貴之人啊。

    “此事確實不是什麼好消息。”心裡琢磨著別的念頭,嚴莊口頭卻順著安祿山的話往下說:“沒有楊國忠牽制,那老皇帝會給葉暢更大的權力……你說,那邊還有什麼消息?”

    “楊國忠既死,韋見素為相,永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葉暢、哥舒翰為副元帥……”

    “好,好,這才是好消息”嚴莊鼓掌道。

    安祿山蛙眼瞪著他,嚴莊不敢賣關子,解釋說道:“葉暢雖然成了兵馬副元帥,但上有韋見素這楊國忠餘黨,旁有哥舒翰,他不得擅權,兵力就仍然會不足。而且老皇帝既以永王為兵馬大元帥,他自家大約是想著遠逃,讓永王留下與大王對抗。永王長於宮中,生於婦人之間,安是大王對手”

    “葉暢,葉暢,葉暢”安祿山咆哮道:“哥舒翰算個屁,永王連個屁都不算但是葉暢呢,只要給他兵權,他手中只要有我們一半兵力,便是一根難啃的骨頭”

    “大王英明,故此不能給老皇帝再次反悔的機會,必須在老皇帝意識到,永王、哥舒翰都不是大王對手將兵權付於葉暢之前,先將葉暢打垮至少要將葉暢的不敗之名打掉大王此次出征,勢在必行,想來這也是天命在大王,故此大王才能在此事發生之前就做好了準備。”

    “天命”安祿山聽得這個詞,冷笑了一聲。不過嚴莊的話幫助他下定了決心,他轉向一直默不作聲在旁的吉溫,拱了拱手:“吉公大才,勝楊國忠千百倍,長安城中之事,就仰賴於吉公了。我留下了兩萬兵卒,必要時當殺則殺,萬勿循情。”

    “某知矣。”吉溫肅容還禮:“大王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安祿山點了點頭,然後下令全軍開拔。

    現在開拔的實際上是他的中軍,長安、萬年兩縣強擄來的十萬青壯,早就被趕出了長安城,正浩浩蕩盪向著咸陽進發。加上安祿山手中的五萬中軍,足足十五萬大軍,在安祿山看來,這兵力應當沒有任何問題了,即使哥舒翰及時趕到全力支援葉暢,他也仍然能佔據絕對優勢。

    事實上哥舒翰不可能及時趕到,只要先擊敗了葉暢,讓他沒有可能主掌全局,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安祿山完全可以奪取漢中,斷絕哥舒翰的糧餉來源,與哥舒翰打消耗戰。同時再派使者間道趕往犬戎,說動犬戎夾攻哥舒翰。這樣一來,長則三年,短則一年,哥舒翰必滅

    現在的關鍵就是擊破葉暢,不僅僅是為了報仇,也是為了打開向西通往漢中的大門。

    十餘萬人出征,自然是聲勢浩大,不僅僅是長安城中的人知道,就連離開了馬嵬驛繼續西行的李隆基等,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葉暢當如何應付?”

    馬嵬之變過後,李隆基就一聲哀聲連連,楊玉環當著他的面被拖走,將他這位至尊天子的最後一層遮羞布也撕了下來。他已經不再是那個雄圖大略的皇帝了,而只是一個不想死的老人。有了這個覺悟,他對葉暢的態度也有所不同,以往的猜忌防範被他放下大半,現在有的只是擔憂。

    “十五萬大軍,號稱三十萬,葉暢如今招攬四方勤王之士,手中也不過是區區三千人馬罷了。”韋見素在他身邊同樣嘆著氣。

    他撿了個宰相當,但誰都知道,他只是過渡人選,只待李隆基逃到安全之地,便會將他撤換。究其原因,只因為他是楊國忠一黨——這一點,是他百口難辯的,他確實是受楊國忠賞識而屢屢升官,而且在楊國忠為相的這幾年裡,他對楊家的種種不法行為也是聽之任之,並無半點鬥爭。

    即使如此,他也希望在自己短暫的任期裡能夠做點事情出來,哪怕只為了最後清算之時能夠將功折過。

    “依卿看來,葉暢當如何應對?”

    “無兵無將,便是有手雷這樣的神兵利器,卻終有用盡之時,安逆徵募長安青壯出征,目的就是消耗葉公手雷……其計甚毒,實是無計可施啊。 ”韋見素垂頭喪氣地道:“臣無能……”

    “莫說你,換了誰都沒有辦法……”李隆基嘆了口氣:“長安往西又沒有什麼作坊,葉暢不可能像在洛陽一般,拉出幾萬工人來……”

    “若是哥舒翰能及時到?”

    “哥舒翰現在大約才得到消息,他召集部隊,做好準備,沒有十餘日時間,根本到不了。”

    唯有放下之後,才能冷靜看問題,此刻的李隆基,對局勢的判斷,還是比較準確的。

    “那當如何是好?”韋見素一臉憂懼地道。

    若是葉暢擋不住安祿山,那麼接下來安祿山的胡騎就會飛速趕來,李隆基想要逃到蜀地去的計劃,只怕又要生出波折。

    “派人給葉暢傳旨,令他……以保存自己為先,不必太過勉強。”李隆基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苦笑:“不過他定然是不朕的,旁人不聽朕的是為了攬權,他不聽朕的卻是為了救朕……朕老了,老了……”

    旁邊陳玄禮與高力士對望了一眼,高力士倒還罷了,陳玄禮目光卻極是陰鬱。

    “若朕年輕之時,必讓葉暢放手施為,看他能給朕一個什麼樣的驚喜……朕老了,才會忠奸不辨,至於如今地步”

    李隆基喃喃嘮叨,言中暗藏深意。他這番話都是對韋見素所說,韋見素也是大感尷尬。楊國忠的前鑑不遠,這個時候,他哪裡敢得罪高力士與陳玄禮?

    “臣這就去遣人給葉公送信。”尋了個藉口,韋見素離開了李隆基身邊,

    不過才出去片刻,他就一臉喜色地又轉了回來:“哥舒翰派來的護衛到了,陛下,大喜啊”

    “哥舒翰的人……就到了?”李隆基眉頭又跳了一下。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7-11 08:52
第477章 何意變故生肘腋


    此時距離馬嵬驛已經遠了,他們已經到了岐州扶風。

    按照原先的計劃,李隆基已經在做與永王分道揚鑣的準備了,他將挑選那些忠於他的並未參與馬嵬之變的禁軍扈從自斜谷古道入蜀,而那些馬嵬之變中積極鬧事的,都將隨永王。

    此時哥舒翰的人就到了,實在讓李隆基吃驚:對方的動作也未免太快了吧

    “來者是誰?”

    “行軍司馬裴冕。”韋見素面上帶著歡喜之色道。

    他雖是仁懦而為楊國忠所用,但實際上還是有些頭腦見識的,如今李隆基身邊絕大多數都是陳玄禮的手下,陳玄禮在這次政變中其實是為李亨、安祿山提供了方便的,雖然這不是他的本意,可事實就是如此。

    而且禁軍誅殺楊氏,背後若沒有他的默許甚至煽動,那根本不可能。

    這種情形之下,李隆基的安危就完全系託於他的忠心,可是陳玄禮的忠心究竟還剩餘多少,實在是個讓人不敢推算的問題。

    現在哥舒翰的人到了,至少有人牽制陳玄禮,皇帝應當可以睡個稍好些的覺了,不必擔心禁軍哪一夜又鬧出什麼勾當,要換一個天子,而韋見素也不必擔憂他們要再一次清君側。

    “裴冕……此人朕有印象,似乎當過御史?”

    “陛下聖明,此人曾得王所薦,為其判官,後遷監察御史、殿中侍御史,為人果決,昔日王謀逆事泄,為楊國忠所誅,僚佐賓客數百人,無敢入其門者。獨裴冕收王之屍,親自護送葬之近郊,由是知名。後去職往投哥舒翰,為哥舒翰表為行軍司馬,甚得其信用。”

    “這麼說來,倒是個重情義之人……”李隆基聽得韋見素這般介紹,點了點頭,但心中卻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對這個裴冕有些印象,並不僅僅是因為他當過殿中侍御史,也不是因為他為王收屍下葬,而是另有其事。但是他年老善忘,那件事情究竟是什麼,一時之間,他想不起來。

    “召裴冕來見朕。”琢磨了一會兒,李隆基道。

    高力士應了一聲,向著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小太監頓時出去,不一會兒,便領著一人昂揚而入。

    “卿就是裴司馬?”見此人進來,不等他說話,李隆基先招呼道。

    這是殊禮相待,李隆基此時也確實需要結好人心,故此不得不為之。

    裴冕定睛瞅了一眼,然後下拜道:“臣裴冕,拜見上皇陛下,上皇萬安

    他態度十分恭敬,但是稱呼“上皇”,頓時讓車中諸人齊齊變了顏色。

    所謂“上皇”,乃是李亨政變之後所言,李隆基不承認李亨在長安城中的登基,自然更不會承認自己喪失了權力成為有名無實的上皇。裴冕如此稱呼,實在是大不恭敬。

    “裴冕,此為天子,不是上皇,長安城中竊居御座者,乃逆子叛臣”陳玄禮怒喝了一聲,戟指裴冕:“你還不向陛下謝罪?”

    裴冕自己從地上起身,昂然一望:“你便是陳玄禮?你挾持上皇,與逆賊葉暢暗中勾聯,乃十惡不赦之罪,安敢如此與我說話”

    聽他這樣說,陳玄禮情知不好,立刻叫道:“來人,來人”

    一群士卒頓時衝入,但是陳玄禮不僅沒有安心,反而神情更變:“你們是何人?”

    “自然是我的部下”裴冕用凌厲的目光瞪著陳玄禮:“逆賊,今日你惡貫滿盈,​​還不束手就擒,莫非還準備挾持上皇,繼續逃竄?”

    李隆基此時心中轟的一聲,終於想起,自己為何覺得“裴冕”這個人有些耳熟了。

    天寶十一載之前,李隆基得到的情報之中,此人乃是太子李亨少數親信之一隻不過在天寶十一載王的未遂政變之後,此人就淡出了長安,到了哥舒翰帳下,故此李隆基幾乎完全忘了他

    “陛下,快走”陳玄禮哪裡還不明白,這個裴冕,乃是太子李亨當年布下的一枚暗棋

    暗中結好安祿山,同時在哥舒翰手下安插親信,這看起來不可能的事情,這位太子倒真辦成了

    他一直隱忍,讓人覺得陰柔懦弱,可他終究是李隆基之子,這種陰謀權術的天賦,還是頗有不少的。至少現在看來,裴冕這一布閒子,就是神來一筆。李隆基一路倉皇逃竄,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著哥舒翰派來接應的護衛之人,卻不曾想,盼來的竟然是李亨的人

    “走……還能去哪兒?”

    即使是李隆基,此時也近乎絕望,喃喃說了一聲道。

    “自然是回長安。”裴冕輕蔑地看著陳玄禮:“陛下在長安城盼望上皇,如同旱地期盼甘霖……上皇立陛下為太子已有近二十載,陛下為何不信自己的兒子,卻要信陳玄禮、葉暢這等叛逆如今哥舒大夫派我護送上皇入京,我帶了兩千騎兵,星夜而至,天下終於可以太平了”

    “是啊,我若不死,他那帝位哪裡能名正言順……哥舒翰受我重恩,必不叛我,想來這是你假借哥舒之名行事。”李隆基說到這,鬚髮皆張,忽然怒吼:“左右軍士,拿下此賊者,封開國侯”

    裴冕哈哈一笑:“上皇說笑了,若論受上皇重恩,誰都比不過楊國忠、安祿山,但此二人一個奸佞,一個背棄上皇,上皇如今可是眾叛親離,莫非還指望著只有幾百護衛的葉暢?”

    “為何不能指望我?”

    裴冕的話聲未落,車外卻傳來另一個聲音,緊接著,車門被人一腳踹開,善直、王羊兒兩人猱身撲入,裴冕情知不對,向士卒下令動手,自己當先便沖向李隆基。

    若是能控制住李隆基,他就還可以控制住局面。但是,李隆基身邊一將卻橫了過來,挺刀便刺向他:“安元光在此,豈容宵小傷害吾皇”

    裴冕身手還算敏捷,總算避過,但最好的時機已經結束,王羊兒與善直都已經撲到了李隆基身邊,善直更是揮錘擊破車廂,將李隆基扶著從擊出的大洞中跑了出去。

    車廂內狹窄,裴冕為了不驚動更多禁軍,他帶過來的人手原本就不多,更多的兵力還是在外圍。他原本以為,控制了李隆基就算大功告成,卻不曾想,半路殺出個人來,讓他前功盡棄

    他轉眼向著門那邊望去,只見一匹馬上,葉暢面帶微笑,稍偏著頭,正看著他。

    見他望來,葉暢又道:“你且說說,為何不能指望我?”

    裴冕此刻恍然大悟:自己此行,只怕早就落入葉暢算計之中,否則按理說他應當在前方與崔乾佑糾纏,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他大喜大悲,面上的神情也非常古怪,好一會兒之後,他才苦笑道:“葉公竟然會到這裡……無怪乎陛下想要解決掉你,你果然處處與陛下作對,破壞陛下的好事”

    “李亨並無幾分能力,但他身邊之人,我從不小看,更何況他與安祿山勾結已經瞞過我一回,若是他在哥舒翰部下插手我還想不到,那我也活不到現在。”葉暢笑了起來:“只不過,他也只能靠著這些見不得光的伎倆……和你說這個沒有多少意義,裴冕,你是束手就擒,還是要我多殺傷性命?”

    裴冕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道:“固有一死,不願有失名節。”

    他說完之後,橫刃在頸,看著葉暢又道:“我奉哥舒大夫之命而來,哥舒大夫會替我報仇的,兩路大軍夾擊之下,我在地下等著葉公……”

    “傻瓜。”

    他話沒有說完,葉暢便輕蔑地哼了一聲。

    這反應讓裴冕一愕,葉暢盯著他的手,見他還沒有動手,便催促道:“你快自盡啊,快啊,還等什麼,莫要浪費時間”

    “葉公雖然才智之名動於天下,但也莫太過辱人,為何說我是傻瓜?”

    “你既然自盡,還問那麼多做什麼?”

    “某生平好奇,若不得葉公回應,死不瞑目……”

    “既然他不自盡,就活擒了他。”葉暢向左右道:“方才陛下所言依舊有效,凡擒下此賊者免罪封爵。”

    裴冕身邊跟著一些軍士,這些軍士眼見被團團圍住,連首領裴冕都要橫刃自刎,一個個都生出別的念頭。裴冕見此情形,大怒道:“哥舒大夫來時,汝等盡為齏粉”

    說完之後,他用力旋刃,頓時血湧如泉,他直直看著葉暢,獰笑道:“我在下邊等著你……”

    “蠢貨,你對李亨倒是忠心,此時還不忘挑撥,我罵你傻瓜,便是因為這個原因。”葉暢知道他現在還有聽覺,笑著說道:“若是哥舒翰真與李亨有勾結,你豈會將帶來的三千騎放在外邊,只帶著些親信入內?”

    裴冕血流過多,此時眼前已經發黑,根本看不到什麼東西,但還隱約可以聽得到葉暢在說什麼,聽到這裡,他才明白,自己的自殺,也根本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他瞪大眼睛,想要看著葉暢,卻什麼都看不到,然後他就倒在地上,永遠失去了意識。

    “死不瞑目?”葉暢看了屍體一眼,平靜地道:“讓我的敵人都死不瞑目,這才符合我的心意……你們是負隅頑抗,和裴冕一般,還是就此投降?”

    裴冕的部下紛紛扔下武器,一個個垂頭喪氣束手就擒。

    “葉卿”李隆基此時已經被王羊兒和善直護衛到了較安全之處,他遙望著葉暢,顫抖著聲音呼了一句。

    “臣葉暢,拜見陛下,臣來晚了,致使陛下受驚,臣有罪”

    葉暢俯身下拜,如同以往一般。

    他這模樣,看得李隆基心中十分暢快。葉暢待他還同以前一樣,並沒有因為他失去長安城中的寶座而有不恭,也不曾因為他的遭遇而流露同情。這種態度,讓他覺得自己似乎還是那個萬乘之君,大唐仍然是那個盛世大唐。

    “有卿在,實是朕之寶……朕年號天寶,現在才知道,並不是因為得銅,而是因為得卿啊”李隆基拉著葉暢的手,歡喜得都出了眼淚,他環顧左右:“永王呢,永王呢,還不速速來拜見葉公?”

    他諸子之中,成功與他一起逃脫的,唯有永王,如今其餘諸子都失陷於長安,而永王又有他早年幾分英武,故此他自己也認為,永王乃是儲君之不二人選。讓永王拜見葉暢,在某種意義上說,就將儲君託付於心腹大臣。

    不過永王卻不在身邊,李隆基有些訝然,派人去尋,然後與葉暢閒聊,問壽安何在。兩人聊了一會兒,突然間,聽得有人嚎啕大哭,快步而來。

    “怎麼回事?”李隆基訝然道。

    “陛下,永王……永王薨了”跑來的太監遠遠地就道。

    李隆基聽得這個消息,眼前金星直冒,整個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周圍一片慌亂,還好葉暢就在他身邊,忙將他扶住,然後高力士手忙腳亂地掐仁人中,葉暢喚來軍中軍醫,忙乎了好一陣,終於將李隆基喚醒。

    葉暢此時心中也是擔憂,若是李隆基倒下不起,永王又薨了,李亨還真的成了皇帝。不過幸好,李隆基雖然是悲慟,卻沒有中風,醒來之後神智也甚是清楚:“永王究竟是何事?”

    “永王殿下先見的裴冕,裴冕騙他說哥舒翰已在不遠,永王心中急切,便帶著裴冕給他的護衛前去迎接……那些護衛乃是裴冕親信,得了裴冕吩咐,才離開軍營,便弒死永王……”

    聽得這裡,李隆基當真是欲哭無淚。

    他哪裡猜不出這前因後果?

    這個永王,也不是個安生的,而且他比起李亨,還缺了隱忍,所以當聽到關鍵人物哥舒翰要來,便立刻跑去想要拉攏。他莫非不知道,王子擅自結交邊將,其實是大忌?或者他於脆是看到了李亨得到安祿山支持而幾乎成事,所以有意仿效?

    無論是什麼原因,他這樣做的結果,就是枉自送了性命

    裴冕之所以會自刎的根本原因便是在此,難怪他會死也不降,因為他為了邀功,早就害了永王性命要知道,長安城中的李亨,對永王之恨恐怕不亞於對葉暢、楊國忠諸人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7-12 15:25
第478章 何愁天下無精兵


     壞消息並不只一個。

    在發現自己被葉暢的疑兵之計捉弄之後,崔乾佑的萬餘兵馬就又火速追了過來,他們也進了歧州境內,離李隆基也就是一日距離。其斥侯前鋒,都已經在李隆基的車駕二十餘里外出現了。

    然後,安祿山大軍出動之前將長安城中與李隆基親緣較近的宗室屠戮一空的消息也傳來,李隆基諸子孫中,除了與太子李亨關係尚好的一些之外,幾乎都被殺光了。

    這個消息,葉暢得知之後,與高力士等商量了一下,令人瞞住李隆基。畢竟李隆基年紀大了,誰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這樣的打擊

    “葉公,聖上傳你去見。”

    葉暢雖然與李隆基會合,但更多的時間還是與士卒們在一起,而不是跟在李隆基身邊——這種事情有高力士和陳玄禮做就行了,因此,當李隆基想要尋他說話時,便會派人來請。而且現在派的,都是高力士,以高力士來請,不僅更可靠,也更彰顯李隆基對葉暢的看重。

    高力士很明白自己的位置,他此刻見著葉暢,比起當年對著李林甫都要恭敬。

    “高翁,不知是有何事?”葉暢對高力士的態度也一如既往,並無輕慢。

    “不知道今日早上起來之後,陛下就一直在發呆,誰與他說話,他都不理睬,也不肯進食,剛剛突然要召你……”

    葉暢聽得愣了愣,這個時候,李隆基怎麼這模樣了……昨日永王遇難的消息傳來時,他還只是昏了一陣就清醒了啊。

    來到李隆基面前時,葉暢嚇了一跳,李隆基老態龍鍾,看上去比昨天要蒼老十歲。

    他雖然年過古稀,但因為保養得好,此前都像是五六十歲的人,可如今一看,簡直要往八十去的模樣。

    玉真長公主陪著他,但這個時候,這位甚得其歡喜的御妹,也只是在旁抹著眼淚。

    “葉卿來了……坐吧。”

    看到葉暢過來,李隆基目光中有了些神采。

    “陛下召臣來,不知有何吩咐?”葉暢道。

    “旁人都巴不得整日圍在朕的身邊,昔日李​​林甫在時,每日都要來朝謁,楊國忠更是繞著朕轉的的時間比他處理政務的時間都要多……”李隆基喃喃道:“唯有卿,不喜在朕身邊逢迎奉承,哪怕到絕域邊塞,都勝過在朕身邊啊。

    “臣性子閒散,在聖人身邊禮節太多,行事過於約束,故此不覺自由。”葉暢笑道。

    “不,不,你是真心任事,旁人只是將奉承朕當成第一要務。”李隆基看了看葉暢:“朕有意罷韋見素,拜你為相,你意下如何?”

    旁邊的玉真長公主、高力士​​等都不覺得驚訝,事實上,莫說拜相,就是封王,以葉暢現在的功勞也是當得的。而且拜相之後,葉暢統覽軍政,再無掣肘,更容易擊敗安祿山。

    沒有誰能拒絕這樣的邀請,君不見,韋見素一個臨時的宰相,都當得有滋有味

    不過葉暢說的話卻讓他們吃驚了。

    “國朝新變,楊國忠被處死已經是迫不得已,韋公為相以來,並無大過,人心思安,軍情求穩,聖人看重,臣萬分感激,卻覺得此非其時也。”

    “果然……果然……”李隆基苦笑了一下:“朕就一直沒有看明白你過,你是一個異類,你之志,莫說將相,就是帝王,都不放在心上吧。”

    葉暢沒有回答,心中卻是深以為然。

    他有著超過此時一千二百餘年的見識,自然知道,皇權終有衰弱之時,一時英武大帝,便如秦皇漢武本人一般,也不過是後代史書中短短的一段文字罷了。他們真正留下的,乃是他們的功績。

    若是他能做出青史留名的功績,即使不是皇帝,那又怎麼樣?正如他自己所言,華夏重道統,而道統乃利民,後世記得的永遠是他,不會是他這個時代的皇帝。

    “長安城中的宗室,安賊與逆子已經殺得差不多了吧?”李隆基又道。

    葉暢因為正在琢磨著李隆基方才的話,聽得這一問,不自覺中應了一聲:“是……”

    才說一個字,他就意識到,自己錯了

    他猛然抬眼,看向李隆基,卻發覺李隆基一臉平靜,彷彿只是說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

    “非是朕無情……自然,天家原本也就是無情,否則為何會出現那樣的逆子。實在是朕逃出長安之際,便已經知道,這樣的事情,在所難免。那個逆子,如何會讓他的兄弟叔父們還在,只要有一兄弟還在,他的帝位便是名不正言不順……朕原本以為,永王跟朕出來之後,他行事會稍有所顧忌,畢竟殺不絕……卻不曾想,他比朕預料的還要喪心病狂……那些可都是他的兄弟啊”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是真正說起來時,李隆基仍舊淚流滿面,聲音嗚咽斷續。葉暢雖是同情,卻也有些覺得,這就是李隆基自作自受。若不是他早年猜忌前太子,後來又戀棧不去,哪裡會出現這般情形?

    象李隆基這般少年便登基為帝者,三十年天子足以,何必要拖到那麼久

    “陛下,臣以為這未必是李亨所為,更像是安祿山之手段。”葉暢在李隆基稍稍平靜之後道:“唯有安祿山,生性殘暴,不敬天地性命,方會如此。臣料想……如今長安城內,安賊與逆亨,未必是鐵板一塊。”

    “你是說?”

    “安祿山狼子野心,陛下待之不能說不厚,但他尚且背叛。逆亨再厚遇他,又能到哪裡去?最初之時,安祿山要藉逆亨之名,尚能容之,但若逆亨以為自己真能為治世天子大權獨攬,便是二人反目之時。”

    “有葉卿在,他二人唯有聯手,方有可能勝過葉卿,只怕沒有那麼容易反目。”

    “臣只有少數兵力,如今安祿山定然已控制潼關,不慮臣留在洛陽的兩萬餘兵,而且史思明也會自北向南,與安祿山會合。安祿山又在京畿強徵十萬百姓……禁軍譁變殺死楊國忠……這些事情,都能讓安祿山膨脹。安祿山所賴謀主高尚嚴莊二人,高尚稍穩重,為臣埋伏炸死,嚴莊此人,生性急躁,野心勃勃,必唆使安祿山行不軌之事。”

    李隆基聽得這裡,既是心痛,又是快意:“逆子引狼入室,也不知他到那時,是否後悔”

    葉暢心中暗自吐槽,李亨固然是引狼入室,但將一隻完全沒有傷害能力的野犬養成一隻兇殘的惡狼的,可不就是陛下你麼,你現在是否後悔?

    “若不是怕百姓遭難更深,臣都想讓他們先自相殘殺,看一場熱鬧的把戲。”葉暢說道;“只是百姓何辜,遭此兵禍臣意欲與安逆進行決戰,一戰定出勝負,早些結束這戰亂,也早些奉陛下還京。”

    “卿無兵,哥舒翰雖有兵,卻不足以信任……”李隆基嘆了口氣道。

    “臣有兵。”葉暢道。

    “什麼?”李隆基愣了愣:“兵自何來?”

    “臣可工場工人為兵,自然也可能募築路工人為兵。”葉暢淡淡笑了:“就在這幾日,臣大軍將集至,先滅崔乾佑,再擒安祿山”

    “築路工人”李隆基愣了愣,然後訝然道:“你是說……築路工人?

    “正是,這些年,臣一直忙著築路,總共有築路工人近三十萬分散於各地,其中修隴右轍軌的約是十二萬。”葉暢緩緩地說道:“這十二萬人,乘轍軌列車,星夜急馳,趕往岐州與臣會合。”

    “原來卿早有準備”

    “臣從來不打沒有準備的仗。”

    葉暢一句話展示了極強的自信,李隆基卻深以為然。

    若是有人能飛騰於空中,俯視大唐隴右之地,便會看到,數以百計的轍軌列車,正在各自的轍軌上奔馳——除了由葉暢親自修主持設計和修建的主於道之外,大唐的權貴豪族們還各自想方設法,在關隴大地上修建了數以十計的轍軌支線。而葉暢在為這些權貴豪族們慷慨地提供技術支持的同時,也統一了轍軌的標準。在這些轍軌列車夜以繼日地運送下,十萬築路工人迅速從各地方武庫獲取了武器,像是溪流匯聚成河一樣,在隴州會合。

    “既是如此,朕就直等你的好消息了……”李隆基聞得此言,心中百感交集,勉強開口道。

    “想來並不遠,昨日臣向陛下借安元光等,便是為此。”葉暢道。

    他昨天破壞了裴冕的陰謀之後,便奏禀李隆基,請撥安元光等年輕的禁軍將領,李隆基自不會拒絕,不過李隆基只以為葉暢是派這些人去招募士卒,而把這些人打發出去之後,葉暢乘機可以用自己的親信為禁軍,方便對朝廷中樞的控制,現在看來,葉暢分明是將軍權交還到朝廷手中

    李隆基雖然比起此前要明智得多,但他多年皇帝的思維方式有些固化,因此還以為那些禁軍將領會將他放在第一位,卻不曾想,經過這麼多事情之後,他在軍中的威望已經極大降低,特別是馬嵬坡之變,楊氏族滅,這些禁軍將領或多或少都參與其間,豈有不擔憂他事後清算者?

    在葉暢強力介入之後,陳玄禮明顯護不住這些禁軍將領了,甚至連陳玄禮自身,都要看葉暢眼色行事,這些禁軍將領,當被抽調出來之後,絕大多數都私下向葉暢表達過忠誠之意。

    “葉暢這賊,逃得倒是快”

    崔乾佑騎在馬上,看著連綿的轍軌,有些無奈地道。

    他被葉暢的擲彈兵所嚇,一路都只敢盯著葉暢,卻不敢正面強攻,到了鄣縣發覺葉暢不再撤退,便遠遠與葉暢對峙。結果葉暢虛張聲勢,藉著轍軌列車乘夜而走,一夜之間退出數十里,扔給他一個空空的營寨。而此時長安城中安祿山大軍進發的消息也到了,崔乾佑心知自己也不可再敷衍,便是做樣子也得做象些,當即一邊急報安祿山說大捷,砍了些百姓腦袋充當戰功,另一方面揮師西進,繼續追擊。

    不過葉暢沿途將所有的轍軌列車都帶走了,實在帶不走的,也被一把火燒掉,故此崔乾佑只能看著轍軌,卻沒有辦法利用這個來運自己的兵。

    “他不逃如何,如今總算得到消息,他手中的手雷,最多還能供他再打兩仗,得知安公徵髮長安青壯,他便應當知道,手雷唬不住人了……莫說安公大軍,就是我們,若真打起來,驅趕百姓去消耗他的手雷就是。”崔乾佑身邊一將漫不在乎地說道。

    他們有膽全力追襲,便是得了安祿山的啟發,準備用百姓來消耗葉暢的火器。

    “前面就是太和關?”

    “是,消息說,葉暢便在太和關,而老皇帝則退往雍縣,距離太和關,不足五十里。”

    “我看這關城,並不怎麼難攻啊。”崔乾佑琢磨了一下地形,然後笑道:“葉暢死守此關,未免太蠢,以他一貫行事,必暗藏手段。”

    “這太和關原本主要是拱衛長安,防范西面,我們自東面來,他自然守備不足。以屬下愚見,葉暢敢據守太和關,應當是援軍到了。”

    “哥舒翰的援軍?可惜裴冕行事未成,若是裴冕行事成了,想來葉暢都已經成為我階下之囚了。”

    崔乾佑一邊與部下說話,一邊下令展開部隊。作為安祿山最為倚重的大將,他的部下足有一萬五千餘人,就是葉暢並了裴冕之部,也不過是他部下的三分之一。

    更有甚者,他並不是一到太和關下就發動進攻的,而是先分兵抄掠,於左近擄來數千百姓。如今這數千百姓,便被麻繩挨個繫著,驅趕在他部隊的前方。這些百姓手中執著刀槍,一個個哭聲震天,卻不敢對叛軍攻擊,因為他們已經被殺破了膽。

    在他們身後,崔乾佑的部下刀槍箭弩所指,只等崔乾佑一聲令下,便要迫他們上前。

    “這關內百姓,與京畿倒是有些不同,在京畿咱們行事,無人敢反抗,這邊倒要殺不少人,才能讓他們聽話。”崔乾佑心中琢磨了一下,見時辰已至,當下舉起一面小旗,下令道:“開始攻城”

    城牆之上,葉暢看到那些百姓哭喊著被趕上前,不禁搖了搖頭:“不能等了,再等下去,百姓傷亡必大”

    “此時發動,只怕不能全殲崔乾佑。”

    “無所謂,我深信,今日之戰後,崔乾佑與安祿山都將陷入窮途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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