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盛唐夜唱 作者:聖者晨雷(已完成)

 
uuuuuuuuuu 2013-6-8 20:54: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531303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7-14 09:00
第479章 大唐氣數尚未終


    “葉暢一向以愛惜百姓之名傳諸於世,今日且待我揭破他的面皮。”

    看到被催逼的百姓離城關越來越近,崔乾佑頗為得意地道。

    在他看來,葉暢兵力不足,若再在戰事中束手束腳,倒不如直接敗退,還可以保存一部分實力。

    否則,就必須先對這些百姓下手。這樣一來,他此前經營了十餘年的愛惜百姓的聲望就會受損。

    崔乾佑根本就沒有一次進攻就擊敗葉暢的打算,只要能夠給葉暢造成打擊和損失,他就樂意。

    他也考慮過,葉暢一開頭就使用手雷,讓這些被威逼上前的百姓在驚慌失措中亂起來,那樣他收穫就更大:他的部下已經有些習慣於火藥武器製造出來的巨大聲響,因此不會跟隨百姓陷於混亂,而百姓逃不了多遠,便會被他再度組織起來,去繼續消耗葉暢的手雷。

    如意算盤打得倒是挺響,只不過,就在葉暢準備發動之時,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既是崔乾佑所意料不到的,也是在葉暢計劃之外的。

    那些百姓被逼著衝到了太和關之前,一路都是哭哭啼啼,沒有一人敢於反抗,故此,崔乾佑也起了輕視之心。

    然而眼見太和關城就在面前,百姓當中一壯年男子悲呼大叫:“我等乃良善之民,受天子與葉公之恩多年,今日為賊所迫,欲害天子與葉公乎?害天子與葉公,當死,且死後必致罵名,何如殺賊而死,千秋萬載,得錄青史,九泉之下,可受尚饗”

    他這一振臂大呼,周圍人頓時亂了,緊接著便有人道:“所言極是,死則死矣,死於賊手,不負烈士之名”

    關隴之地,原本就民風剛烈,這二人大呼之後,百姓們紛紛調頭,一邊大哭,一邊撲向身後驅趕他們的那些叛軍。雖然他們為叛賊以繩索相繫,可是這幾千人全回過頭來,便是殺也要殺上一會兒,而且他們現在都不懼死,哪怕用三四條命去換,也要殺掉一個叛軍

    轉眼之間,戰場上血流成河,既有那些被驅來的百姓的,也有叛軍的

    即使是叛軍生性兇殘,多是近乎茹毛飲血的禽獸之輩,此時也不禁愕然,為這些百姓展示出來的剛烈之氣而一愣。

    葉暢同樣在城關之上愣住了。

    “殺賊”

    “陛下,我等乃大唐忠良之民,絕不為賊人所用”

    “官兵當為我等報仇”

    “好賊,去死”

    無數叫聲在戰場上空迴響,彷彿是無數魂靈在半空中環繞,這些聲音傳到葉暢的耳中,讓他心中悸然,神情肅穆,凜然生敬。

    這股剛烈之氣,也讓他心中明白,大唐,終究還是大唐。雖然李隆基這十餘年來所任非人,對大唐折騰得厲害,可是在民間,在百姓心目之中,他們仍然以大唐為榮,不惜為大唐去死。

    “百姓既心怀大唐,大唐不可以棄百姓而不顧。”葉暢回過神來,大聲道:“升戰旗,發信號”

    崔乾佑亦是被百姓們的壯烈之舉驚住,他臉色都嚇得發白,好一會兒,才勉強笑道:“不過是些送死鬼罷了……壞了我計策,當真可惱。但也無妨,這關中之地,人口眾多,再去抓些來,我倒不信,所有的百姓都能如此”

    如他所言,這些百姓的反戈一擊,確實只是送死。他們雖然也給一些猝不及防的叛賊造成了傷亡,但當叛賊醒悟過來之後,他們的殺戮可就是毫無顧忌,片刻之間,便有千餘百姓倒在血泊之中。

    但崔乾佑說這番話時,卻沒有考慮到太和關中的唐軍。

    唐軍如何會坐視百姓們死去葉暢如何會坐視百姓們死去

    連綿不絕的鼓聲震天響起,將崔乾佑的目光引了過去,而那浸淫在鼓聲中的戰意,也令正在屠殺百姓的賊人們手中一緩。

    太和關的城門打開,數隊唐軍騎兵驅馬出來,數量足足有五百餘騎

    崔乾佑見此情形,心情由驚轉喜:“也好,也好,葉暢忍不住與我野戰最好”

    他兵力多,葉暢兵少,就算是有手雷這樣的神兵利器,在這麼多兵力的威逼之下,又能支撐多久?

    在經過前幾次挫敗之後,崔乾佑已經明白,只要不被手雷造成的巨大聲音與火光所嚇,迅速接近敵軍,那麼手雷在戰場上發揮的作用就會很有限。雙方混戰一團的時候,總不會用手雷來不分敵我,到那時決定勝負的,還只是人力的多寡。

    “準備”他聚精會神地看著那五百騎,舉起手相要下令全軍壓上。

    然而就這時,身邊有親衛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將軍,將軍”

    “怎麼了?”崔乾佑一愣。

    然後便看到,他的北面無數煙塵升起。

    “將軍,快看,快看”

    又有人驚恐地道,崔乾佑再轉過頭,看到南面,同樣是煙塵大起。

    “疑兵……葉暢哪裡可能有這麼多兵力?”崔乾佑第一個念頭便是如此。他舉起望遠鏡,向著其中一個方向看去,然後神情大變:“不是疑兵,是真的

    安祿山想方設法,自遼東弄來了一些望遠鏡,崔乾佑為他手下大將,自然也是有一具。這一確認,讓他幾乎魂飛魄散。

    他很清楚,他在葉暢面前,唯一值得倚仗的,無非就是兵力的優勢,現在南北兩面,都出現了大隊唐軍的身影,這意味著他唯一的優勢,已經蕩然無存

    雖然還不能確認那是多少唐軍,可從規模上看,比他這一萬多部隊,只多不少

    若是別人領兵,崔乾佑還會琢磨著試探一下,沒準這些軍士都是些不堪一擊之輩,但葉暢領兵……說實話,葉暢這些年來的戰績,把他嚇壞了。

    “敵方勢大,將軍,不可力敵啊”身邊一個幕僚叫道。

    “走,走”崔乾佑也明白這一點,立刻下令。

    他當先轉頭,這不是要面子的時候,他深知以自己在安祿山手下的地位,若真落入葉暢手中,砍掉腦袋都算是便宜的

    “崔賊……當真能跑”幾乎與大戰前崔乾佑說的一模一樣的話,出現在葉暢的口中。

    在城關之上他用望遠鏡看到崔乾佑中軍一陣亂,然後後陣變為前陣,只留部分部隊墊後,主力盡數轉頭,棄還在與百姓廝殺的那些逆賊不顧便跑。見此情景,葉暢不禁感嘆了句,心中暗暗嘆了聲可惜。

    這崔乾佑倒是個見機快的,一見情形不對,調頭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可惜,可惜,葉公還是發動得早了些,若是再晚一點,想來王羊兒就能合圍,崔乾佑這萬餘人馬,管教片甲不留”身邊一官員看此情形道。

    葉暢指了指被救下了的千餘百姓:“他們願為國而死,我豈可為能多殺幾個賊人而坐視之”

    “是,葉公教訓丨得是,以民為本,不可只是虛言。”

    葉暢點了點頭,又下令道:“你既知這個道理,且帶著人去收容這些百姓,如我們軍士一般,有傷治傷,死者好生收斂,不可令壯士流血又流淚,寒了天下之心”

    “是,卑職必依令行事”那官員又恭敬地一禮,然後快步下了城關,自帶著幾個小吏和數十名士兵、軍醫,去收容那些百姓。過了片刻,那些茫然失措的百姓才意識到自己撿回了一條性命,他們跟著那官員回城之時,全部向城頭下拜。

    葉暢在城上亦是長揖,揚聲說道:“我在安全之處,見汝等壯烈之舉,當我拜汝等才對,安有國家功臣拜我之事”

    這聲音傳到百姓耳中,他們更是感激涕零。

    那官員過了會兒又上得城關,苦笑著道:“葉公,這下可麻煩了。”

    “怎麼?”

    “他們一個個都要求參軍入伍,為國殺敵,為親族復仇。”

    葉暢聽得這裡搖了搖頭:“不可,不可,未經訓練,豈可上陣戰,你和他們說,他們的心意,陛下與我都領了,但此時還不到要他​​們上陣殺敵的時候,他們若實在想為國立功,可以幫助運送糧草傷員。”

    那官員點了點頭,但還是忍不住說道:“換了旁人,將未經訓練的百姓送上戰陣自然就是自取敗亡,但葉公有神技,我觀這些新到的築路工人,他們為軍卒,當真可以說是陣列齊整令行禁止,非久訓丨老兵不能”

    葉暢笑道:“休說這種話語……速去做事”

    那官員見葉暢並不怎麼大喜,對於這個結果很淡然,心中更是欽佩,只覺得葉暢頗有謝安風度,勝亦不驕。他卻不知,葉暢自己心裡有數,這些築路工人原本就是半軍事化訓練出來的,他在組建築路隊伍之時,就非常強調紀律操演,故此充作軍卒,至少可以唬住不知內情之人。

    但實際上,大多數築路工人畢竟還只是百姓,也沒有上過戰場,真讓他們與安祿山、崔乾佑的精銳打起來,只有倚多為勝。甚至若不是有那些安西、北庭、劍南退伍的老兵為基層骨於,想要他們在戰場之上擺出一副強軍的姿態都困難。

    不過今日勝後,這種情形就會有所改變,上過戰場,品味過勝利的滋味,這些新兵們就可以算得上是老兵了,若再能在此戰中揮動武器殺傷賊人,下一戰便有幾分面對白刃的勇氣了。

    他把目光再次轉向戰場,這場會戰,還沒有正式開始,就變成了一場大潰敗。乘著葉暢的伏兵並未完成合圍,崔乾佑領著他的主力拼命往來路逃。但是大軍調頭,豈是容易之事,雖然因為發動得早了些,沒有將崔乾佑全部圍住,但崔乾佑部的一半左右,還是沒有逃出包圍圈。此時善直、卓君輔、安元光等正各領其部,突入敵中衝殺,看情形,只要再有片刻,這些被包圍的叛軍就會完全失去鬥志。

    而崔乾佑雖然逃走,王羊兒卻帶著人正銜尾窮追。

    “那王矮子又快來了”

    崔乾佑正鞭馬狂奔,聽得身後部將驚恐地叫嚷,他回過頭去,便見王羊兒帶著百餘騎,在他的敗軍中橫衝直撞。王羊兒是打慣仗了的,吊著他的尾巴,借助騎兵的優勢,有機會就衝進來大殺一番,但若是崔乾佑遣人組織起來去斷後,他就避開繞道再追。如此三番五次,崔乾佑僅剩餘不足一半的兵力,又給他生生啃下了千餘人

    “將軍,這樣不成,這樣大夥都逃不出去,當令人擋住王矮子”有人在崔乾佑耳邊大叫道。

    “那好,你去”崔乾佑氣得大罵道。

    他難道不知道唯有派兵墊後才能阻住王羊兒繼續追擊麼,但派的人少了,根本纏不住勇猛的王羊兒,派的人多了,那就會被隨王羊兒之後跟來的安元光部吞滅,此時有谁愿意承擔這必死的斷後之責?

    那員偏將被罵得縮了腦袋,再也不吭聲,只是拍馬跑得更快了。

    “葉暢這廝,當真有鬼神莫測之機,他是哪兒來的這許多大軍,又是如何將這些大軍調到太和關左右埋伏起來不為我斥侯發覺?”

    一邊逃跑,崔乾佑心中還在琢磨著這個問題。對他來說,敗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個對手每一次都讓人無法琢磨,每每看似他山窮水盡,卻總能翻出新的後手這一戰,他雖然並未與葉暢正面較量,可以說是一觸即敗,但他心中卻已經對葉暢生出莫大的恐懼,只覺得自己追隨安祿山,要與葉暢這等人物為敵,實在是生平極大不幸之事。

    “可惜安公必然是不肯聽勸的,我此次敗回去,若直接到他面前,定然是要被砍了腦袋……故此我不可去長安”

    足足逃了三個時辰,崔乾佑換了兩匹馬,身後的追殺之聲終於聽不見了,他再看左右,原本有一萬五千人的兵馬,如今只剩餘不過兩千餘人,其餘不是被殲滅,就是失散。見左右都眼巴巴地看著他,他想來想去,卻想不到去安祿山面前該如何交待,當下一橫心:“於脆,我轉向他處,觀望成敗——若是安公勝了,他大喜之下,最多責罵我一番,若是他敗了,我手中有些兵,也好和朝廷討價還價”

    拿定這個主意,他令軍士去拘了一個百姓來,問明所處位置,於是轉向東北方,故意不與趕來的安祿山部會合。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7-14 09:01
第480章 逆賊軍心已動搖


    武功縣位於京畿道與關內道岐州之間,馬嵬驛距此不遠。

    此時是正月十九日,剛剛過去的正月十五的元宵節,換著太平年月,家家戶戶都在準備元宵的花燈,便是窮苦人家,總也得準備上兩截蠟燭頭兒和一個紙糊的燈籠。

    舞龍舞獅的隊伍也從正月十三就該開始活躍,一到夜里便挨家挨戶串門兒,討些零星糕點,若能討得幾文賞錢,那就更好了。而這種節日的狂歡氣氛,能一直感染到正月底,讓所有人都帶著一份喜氣。

    但今年,武功縣卻是死氣沉沉,沒有任何動靜。

    李隆基過武功縣時,剛剛經過馬嵬坡之變,他無心約束士卒,故此那些禁軍在縣城中很是猖狂了一回。不過禁軍終究還是禁軍,行事總有底線,無非是搶掠了些東西,徵用了些人力,並沒有傷人。葉暢經過武功縣時,秋毫無犯,還抽出時間對受禁軍搶掠的百姓進行了登記,發給了他們一張簽著葉暢名的白條兒,承諾打回來之後按原價三倍賠償。

    但當崔乾佑大軍過時,縣城之中沒有逃走的百姓遭遇了一場劫難,房子給燒掉了一小半,財物幾乎被劫掠一空。

    而現在,整座武功縣城更是連個喘氣的都沒有,不是被殺了,就是逃走了

    安祿山不在乎這個,他咧著嘴,面上掛起殘忍的笑。

    “葉暢這廝定然想不到,他一手打造的轍軌,竟然能給我用來運兵十餘萬大軍,過去要想到武功,沒有十餘日不成,甚至前鋒已經抵達武功,而後隊還沒有出長安,但現在有了轍軌,我只用了四日時間,就到了這裡”

    “大王手段高明,葉暢如何能比擬?”嚴莊捋著須,在旁奉承道:“葉暢只能給李家於活做事,累得半死卻還飽受猜忌,李家卻要將這天下江山送與大王,這高下立判……”

    “叭”

    嚴莊的話最初時安祿山還是笑瞇瞇地聽著,但他說完之後,卻被安祿山狠狠抽了一鞭子:“除了拍馬屁之外,你就不能出些有用點的計策麼,我留你在身邊,豈是為此?你比高尚差得太遠,怎麼能當宰相之職?”

    這一鞭可不是開玩笑,而是實打實地抽在嚴莊脖子上,他脖子上出現了一道淤紫的血痕,痛得他咧嘴呲牙呼呼不止。不過他不敢露出任何不快之色,只能低頭迭聲道:“是,是,是我的錯……”

    因為低頭,安祿山看不到他眼中抹過的狠辣之色。

    “李豬兒,李豬兒,你這閹貨在做什麼?”

    鞭打了嚴莊之後,安祿山又大呼道,然後就看到一個人連滾帶爬地過來,跪倒在安祿山面前:“大王,大王,小人就在你身邊”

    “呸,是罵我眼睛不好了麼?”安祿山一腳踹翻他,面上殺機凜然:“豬兒,你現在膽子倒是大了。”

    “不敢,不敢,小人胡言亂語”李豬兒用力抽著自己臉,聲淚俱下。

    旁邊的嚴莊見此情形,不禁生出兔死狐悲之感。自從安慶宗死去、安祿山自己又受了傷之後,安祿山的脾氣就一直非常不好,莫說鞭打腳踢,就是一怒殺人也已經有不知多少回了。他身邊的親衛,都被他殺了三人,這李豬兒原本打小就服侍他,後來更是閹割了成為他身邊的近侍,可安祿山照樣喊打喊殺,可謂毫不留情。

    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

    想到自己堂堂謀主,如今也是動輒得綹,嚴莊心裡甚為不安。

    安祿山怒氣滿胸,只想著殺人發洩,李豬兒的求饒哀告,並沒有讓他怒意消失。

    “大王,有人來了,似乎……是崔乾佑派回來的信使”見安祿山真欲殺李豬兒,周圍無人敢為李豬兒求情,嚴莊開口說道。

    他這是一個順水人情,莫看安祿山要殺李豬兒,可只是氣頭上,事實上安祿山對李豬兒的信任更勝過旁人。嚴莊甚至聽說,這段時日安祿山晚上睡覺都需要李豬兒在旁服侍,若換了別人,安祿山就睡不好覺。

    他這話果然轉移了安祿山的注意力,安祿山放眼看去,只見西面數騎馳了過來,到得他前方後,馬上的信使跳下,遠遠地跪倒大哭: “大王,大王,大事不妙,葉暢奸賊不知從何處糾集了數十萬大軍,崔將軍被圍,正在力戰,請大王速速前去援救”

    “什麼?”安祿山咧著嘴,那一肚子的怒火變成了驚愕。

    換了說旁人突然變出了數十萬大軍,安祿山毫無疑問是要當成誑騙自己,但是葉暢……若說李林甫讓安祿山驚怕,那麼葉暢就讓安祿山根本無從判斷了。這個人的才智能力軍略,實在不是他能夠揣測的。

    或許正是這個原因,當李亨通過吉溫向他伸出合作之手時,他立刻同意了。葉暢難得地被與軍隊分離,對於安祿山來說,這是最好的機會,甚至有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但是他還是低估了葉暢,手雷這種火藥武器的出現,讓他對葉暢的抓捕化為泡影,甚至連李隆基等都順利逃出了長安城。而這一次崔乾佑的使者帶來的消息,更讓他全部計劃都落空。

    “幾十萬……怎麼可能有幾十萬?”停了好一會兒,安祿山才回過神來,暴怒道:“崔乾佑必是在騙我,葉暢怎麼可能有幾十萬人?他全部加起來,便是將哥舒翰的人手都算上,也不過幾千人……”

    “不敢欺瞞大王,小人正是從戰場上奉命來求援,以小人所見,葉暢的兵力,確實在十數万之上”那使者聽得這裡情知不妙,慌忙辯解道。

    安祿山拔刀摟頭便剁,那使者閃了閃,卻只閃了一半,被從肩膀劈到了胸膛。安祿山的腰刀,是他高價從遼東買來的,上好的鋼材經名匠打造磨利,價值三百貫以上,這也是遼東暗中的一項重要出口物資,甚至遠銷到了日本等國

    刀上血跡猶存,那使者屍體栽倒,安祿山又轉向他的同伴,厲聲道:“你們說,崔乾佑究竟弄什麼鬼,為何謊報軍情,莫非,他與葉暢私下有所勾結?

    使者的兩名伴當嚇得面無人色,跪在地上連連叩首,聽得安祿山相問,他們不敢不答:“大王,崔將軍並未虛言,我們來時,他真已經被葉暢所圍……他原本準備用百姓去消耗葉暢的火器,但尚未近城,葉暢伏兵四起……”

    原本崔乾佑的計劃中,是盡可能地誇大葉暢的軍勢。現在主使者被砍了,使者的兩名伴當都被嚇得魂飛魄散,他們將事情經過詳細說了出來。

    聽得這,安祿山才明白,自己砍錯人了。

    那使者或有誇大其辭之處,但葉暢兵力大增,不在他之下,這是不爭的事實

    他便是有葉暢一倍的兵力,都不敢小瞧,更何況雙方兵力相當,而且很有可能他的兵力還不如葉暢?

    “那些百姓臨陣倒戈……實在可恨,來人,去殺一百名百姓,解我心頭之怒”安祿山吩咐道。

    他既有令下,部下哪敢不執行的,不少人甚至還鬆了一口氣,既然已經殺人洩怒,那麼至少今日就不會再濫殺部下了。

    “你們說說,如今當怎麼應對?”安祿山下達了命令之後,看了周圍的部下一圈,然後問道。

    眾人一個個噤若寒蟬,無人敢出聲。

    論起帶兵打仗,安祿山最為倚仗者乃史思明,史思明不在就要算崔乾佑等。現在崔乾佑被圍,他們這些人能有什麼辦法?

    “嚴莊,你先說說,你向來自詡多智,說說有何計策”

    嚴莊被點了名,不得不輕輕咳了兩聲,然後道:“崔乾佑乃是燕王心腹愛將,他部下亦是燕王精銳,不可以不救。”

    這是廢話,關鍵是怎麼救。安祿山眼裡寒芒一閃:“怎麼救,你說”

    “大王當遣一勇將,帶領精兵,立刻出發,前去救援。”

    這又是廢話,可是嚴莊此時確實除了說這樣的廢話之外,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了。

    安祿山目光在他身上停了會兒,嚴莊雙腳已經在瑟瑟發抖,這正月的寒氣裡,他穿在裡面的衣衫都被汗水浸得濕透了。好一會兒,安祿山又看向自己身邊一側:“吾兒,你說說看,當如何是好,這些基業,以後可都是你們兄弟的

    這一次他所點的,乃是其次子安慶緒。

    安祿山子嗣頗多,但所愛者只是數人,長子慶宗被葉暢用火銃擊中,痛苦哀嚎掙扎數日後死掉。他原本對這長子寄予厚望,視其為自己的繼承人,但現在只能將次子安慶緒推了出來。安慶緒為人比起安慶宗要懦弱,雖然弓馬純熟,可是性格內向,說話不免有些結巴無緒。

    聽得父親相問,安慶緒很想好好說話,表現一番給眾將士看。但是一張嘴便覺緊張,含糊了好半天,才吶吶地說道:“此事……或許真,或許假,或許該由父王來定奪……”

    他這樣應對,讓安祿山大怒:“是兒愚頑不堪,不如乃兄多矣,為葉暢所害者,為何不是你,而是你兄長”

    安慶緒原本就內向口拙,被這樣一說,更是顏面無光,臉都抬不起來。他心裡卻是火急火燎,自家人知自家事,以前安慶宗在時,安祿山其實很偏愛他,但隨著安慶宗死去,安祿山脾氣越來越壞,待他也越來越兇暴,當初對他的偏愛,現在全部轉到他的異母弟安慶恩身上。

    安祿山並不管那麼多,他厲聲道:“崔乾佑乃我愛將,不可不救,葉暢便是有道術仙法,也變不得數十萬大軍出來,此必是他以百姓偽冒軍士虛張聲勢我自有雄兵二十萬,破他易如反掌來人,傳令全軍,連夜進發,張忠志,你領一萬兵馬先行,去接應崔乾佑,勿使有失”

    他意識到自己的這些部下都不牢靠,於脆不再問計,而是親自決斷。他氣急之中,倒是說到了事情的本質,葉暢確實不可能有那麼多精兵,現在聲勢雖大,實質必然空虛

    只不過,安祿山有這種覺悟,他的部下卻未必有。

    被點名的張忠志雖然應聲而去,但才離開安祿山的視線,便用力頓足:“這次壞了”

    他乃是安祿山安插到禁軍中的心腹之一,此次政變,安祿山的人能夠潛入興慶宮,他功不可沒。因為擅射,人又驍勇,立下這樣的功勞之後,甚得安祿山賞識,被留在安祿山身邊為將。安祿山曾言,葉暢有南八,他有張忠志,可見對他的期許。

    但是正因為參與了正月初一的政變,親眼見到了手雷的聲勢,又見葉暢在幾乎毫無希望折情形下生生闖出了一條路,張忠志對於葉暢的敬畏遠勝過一般

    “將軍得大王點將,必將有大用之時,將軍何必如此擔憂​​?”他身邊一人道。

    “王武俊,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將來有大用之時,眼前就有殺生之禍”張忠志瞪了說話的人一眼:“你沒有見到方才的情形麼,得知葉暢手中有了兵馬,大王問計,竟然無一人能答”

    王武俊笑了笑,他乃是契丹人,不過自其父親時便內附,亦以騎射聞名。

    “你笑什麼?”張忠志此時正為著自己的任務而焦頭爛額,見他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忍不住喝斥道:“莫非你有計可破葉暢?有就快說,沒有就與我一起去送死”

    “方才大王不是說了麼,葉暢是虛張聲勢。他若真有什麼鬼神之術,哪裡用得著這麼麻煩,夜裡遣一神祗來取了我們性命,十萬大軍自然就不戰而敗。他既然沒有撒豆成兵的神術,那麼現在的兵力,就只能是以百姓假冒,仗著一時人多,將崔乾佑圍住不成問題,可若真與我軍精銳交戰,未必是我們的對手

    他一邊說,一邊仔細看著王武俊的表情,卻發覺王武將對他說的噗之以鼻

    “你說的這些,你以為只有你和大王明白?若換了旁人作對手,這樣揣摩倒也不錯,可對面是誰,是葉暢,是那個男人別的不說,兩軍交戰,戰得關鍵之時,他以手雷突襲,誰能當之?用百姓去消耗他的手雷,那是大王的一廂情願,也就是他兵力不足時可以試上一試,你瞧現在,大王還提這一茬不?”

    “將軍以為此戰我軍必敗?”

    “那是自然……葉暢只要有兵三萬,他就沒有敗過”張忠志略帶著恐懼地說道。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7-15 10:59
第481章 軍雖未敗親已離


    如張忠誌所說,葉暢只要帶領了三萬兵,就沒有敗過,甚至兩萬以上的兵,他就從未吃過敗仗。

    即使如安祿山所言,葉暢糾集的大軍以百姓為主,但按照葉暢此前的一慣風格,其中至少有三萬左右是有過戰鬥經驗的退伍老兵。只要有這些老兵為核心,那麼這支部隊在葉暢手中,就是一支擁有相當戰鬥力的軍隊。

    至少張忠志不覺得,憑著自己帶一萬人馬前去,就能夠為崔乾佑解圍。

    “這麼說來,將軍以為大王不是葉暢對手?”王武俊又問道。

    張忠志沒有回答,偏著頭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冷笑道:“你想取我而代之?”

    “將軍何出此言?”

    “若非如此,為何要引我說這等話語?”

    “將軍誤會卑職了,卑職如何敢有別的打算”王武俊大驚,此時安祿山脾氣翻覆古怪,使得他的諸多部將也是人人自危,彼此之間的猜忌也極深。張忠志若是誤會了王武俊,以為他要去安祿山面前進讒言,少不得先將他砍了自保。

    想到這裡,王武俊看了看周圍,見都是張忠志的親信,當下壓低聲音道:“卑職只是別有想法。”

    “什麼想法?”

    “若葉暢真有幾十萬人,崔乾佑豈能安然逃脫,以卑職之見,大王的王命不可違,葉暢的軍威不可觸,將軍此去,當以觀望為先。”

    “觀望?”

    “看看崔乾佑是否還在,若在,能救則救,不能救則自保。”

    “大王若追究起來,如之奈何?”

    “崔乾佑若敗,大王要操心的就是如何面對葉暢數十萬大軍,安有餘暇去追究將軍?如今亂世之兆已顯,將軍手下有兵有將,只要再有一塊地盤,何愁不能安身立命?”

    張忠志愣了愣,這是在勸他自立

    雖然不是自立為王,至少是從安祿山的部屬中脫離出去,不再把自己和安祿山一夥逆黨綁在一起。

    張忠志怦然心動。

    如今這局勢,他其實也看不太明白,按理說安祿山在短時間內佔據絕對優勢,因為他兵力要比葉暢多得多,只要能在佔據絕對優勢的情形下將葉暢擊敗,哪怕是將他趕出關內,那麼接下來扼險而守,勝利的天秤還是傾向於安祿山這邊。

    但是偏偏葉暢“變”出了大量的兵馬,安祿山不僅不能趕走葉暢,還必須在關內與葉暢進行一場沒有多少把握的決戰——誰都知道,在關內進行持久戰,葉暢肯定是能夠得到安西、北庭、劍南三鎮節度使支援的,而別的節度使大多會持觀望態度。這種情形下,葉暢的兵力會越來越多,而且是那些在邊境上久經戰陣的強兵越來越多。

    故此,速戰速決是安祿山獲勝的唯一選擇。

    “將軍,這雖然有些危險,總好過去葉暢那邊送死。”王武俊把話都說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有什麼試探和藏掖,徑直對張忠志道:“當機不斷,必有所失”

    “這一切,都需得一個條件……廢話先不必說,先派人打探清楚前方戰況

    他點齊人馬,率先而行,當到了鄣縣時,前方崔乾佑第二批使者也趕到了

    “崔將軍已經兵敗,損失大半人馬,為準備再戰,而退至岐陽?”

    這個消息傳入張忠志耳中,他覺得不對,要過地圖看了好一會兒,陰沉著臉將王武俊召來:“武俊,你看看”

    王武俊聽得崔乾佑退往岐陽,也是大驚:“為何不是退往岐山縣,而是岐陽?”

    退往岐山縣,是往東南走,正好與安祿山大軍會合,退往岐陽,則是退往東面,與安祿山大軍只能算是平行。

    “退往岐陽是假,退往那州才是真吧”張忠志道。

    若不是王武俊此前的話語,張忠志絕對不會這樣作想,但是現在,他不得不這麼想。

    他有觀望勝敗之心,崔乾佑難道沒有觀望之心?而且以安祿山現在的反复無常暴躁脾氣,他吃了敗仗,如何敢回來見安祿山?不見他派來通報軍情的使者,都被安祿山一刀劈了麼

    “是,將軍說的是,他定然是去奪那州了”王武俊在地圖上看了一會兒,悚然道:“若真是如此,我軍不可再進,再進則危矣”

    他們再往西北進發,若是崔乾佑真在岐陽倒還好說,兩軍可成犄角之勢,但若崔乾佑跑到那州去,那問題就大了,他們這萬餘人馬,等於是一頭扎進葉暢準備好的口袋之中。莫說葉暢那一二十萬大軍擁有一定的戰鬥力,就算真像安祿山所言,他們是臨時拉扯出來的百姓,也足以將他這一萬多兵馬吃掉。

    “不進能如何,想來崔乾佑的使者到了大王那邊,大邊催促我們速度前進的人也會隨之而來了。”

    “去陳倉”王武俊又看了看地圖,然後說道。

    去陳倉就是徑直西行,而不是向西北去與葉暢交戰。張忠志思忖良久,然後搖頭:“不可,不可,這樣就是在葉暢的鼻尖下經過,繞到他的側後翼,葉暢豈能容我”

    “將軍之意?”

    “大王的軍令,是讓我們與崔乾佑會合,我們自然要依令行事。”張忠志眼中光芒一閃:“去岐陽”

    王武俊聞得此言,頓時明白,他自己已經覺得自己有些陰險了,而張忠志比他還要陰狡幾分

    崔乾佑的軍報中可是說了,他損失過半,這樣一來他的兵力就少,而張忠志兵力多,這等情形下,張忠志去與他合兵,誰主誰從豈不是很明白的事情

    吞併了崔乾佑部,張忠志實力大增,再順勢奪了那州,即使下一步選擇投降葉暢,也有了足夠討價還價的餘地。

    “妙計,張公所言甚是,正當如此”王武俊大聲道:“願為前鋒,為張公效死力。”

    他如今只是一個偏將,雖然有自己的打算,卻必須依靠於張忠志。但王武俊豈是願意久居人下者,張忠誌有自己的打算,他同樣有自己的打算若是藉助張忠志的名義,吞併崔乾佑部,他就能獨當一面,有朝一日,也能為自己爭取一個好的前程。

    經過此次大變,他們這些邊將算是看明白了,大唐進入了一個轉折點,兵強馬壯者的話語權將極大增強,即使葉暢力挽狂瀾,也改變不了這種趨勢,因為他自己,也應當算兵強馬壯者中的一員。

    計議已定,他們便折向北面,追著崔乾佑部便去。沒一日,他們的消息傳到了葉暢處,聽得張忠志部的動向,葉暢那邊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葉暢雖然在戰略上對自己有十足的自信,但在戰術上卻不敢小看安祿山,他不怕傷亡,可是無謂的傷亡能避免就盡可能避免。故此,在發覺張忠志部與崔乾佑部脫離戰場,他並沒有妄動,而是廣派斥侯。足足用了兩日功夫,才確認張忠志與崔乾佑部再無戰意,這個結果出來,他也愕然。

    “郎君如今聲名,當真是群邪退避”部將當中有人便道:“既是如此,何不乘熱打鐵”

    “怎麼個乘熱打鐵法?”另有人道:“郎君說過很多次,不要將勝利的希望寄託在敵人犯錯之上,而是寄託在自己的全方位領先之上張忠志與崔乾佑明顯是懷有異心,有此二人開頭,安祿山豈能不防?只怕接下來,就要面對安祿山的全力。我們當真做好了與安祿山決戰的準備了麼?”

    這個問題提出來,眾人一時都安靜了。

    確實,做好了與安祿山決戰的準備了麼?

    敵人不知他們的虛實,他們身為葉暢帳下所親信的將領卻是知道的,目前葉暢手中的實力,確實還不足以獲取對安祿山的完胜。按照葉暢一向的風格,除非到了絕路,否則總會憑藉自己全方位的優勢,以壓倒性的實力來減少自己的損失。

    稍靜了片刻之後,諸將又開始議論,只不過這次大伙的聲音都小了許多。

    葉暢坐在眾人中間,並沒有製止他們的討論。

    他心中雖然已有定計,可是他很清楚,自己在戰場上的次數是越來越少了,現在在場的這些將領,絕大多數都是他培養出來的旅順書院的弟子,未來他們將成為戰場上的風雲兒。

    乘著自己還在此坐鎮的機會,讓他們多鍛煉一番也是好的。

    不過好一會兒之後,他們還沒有提出真正讓葉暢滿意的應對策略。

    這與這些人的出身有關,他們都是旅順書院出來的,披堅執銳激勵士氣都是好手,排兵布陣操演訓練也都相當不錯,但真正在戰場上玩弄詭計陰謀,他們就還嫩了些。

    或者說,他們只會單純地從軍人的角度去考慮問題,所想的,始終沒有離開“戰”這個字。

    倒是在其中少數禁軍將領,相互之間擠眉弄眼,頗有些不以為然的模樣。

    因為得葉暢看中的緣故,禁軍將領之中,安元光隱約為首,葉暢見他雖然也與同僚交換眼色,卻始終沒有發言,當下便點他的名道:“元光,你素來多智,說說你的看法吧。”

    安元光苦笑了一下。

    那些旅順書院出身的將領,為何如此積極發言,他心裡有數,倒有一半的緣故就在於他身上。

    他們自以為從旅順書院畢業,算得上是葉暢的嫡系門生,因此眼裡自然有一股傲氣。而且他們練兵操演,也確實與舊式軍隊頗有不同之處,安元光此時還不能判斷孰優孰劣,但可以肯定,能坐在這裡的這些旅順書院的將領們,都有獨到之處。

    以成才率而言,旅順書院的學生比起一般人要高得多,他們缺的,只是真正在戰場上多磨練、在戰場外多經歷。

    而葉暢對安元光的重視,讓這些學生們很不快,從洛陽的戰事開始,安元光就被葉暢委予重任,他也不負葉暢所望,屢屢立下殊勳。在這些學生看來,安元光是個“外人”,搶了原本應當屬於他們的榮耀與戰功,雖然這種“不快”還不至於發展到相互傾軋的地步,但瞧安元光等禁軍一系將領不順眼,那是再正常不過的。

    所以安元光並不想出這個風頭,但是葉暢點了名,他又不得不出這個風頭。他明白葉暢的意思,葉暢就是需要他這樣的人存在,一來給予旅順書院系的將領們壓力,二來也為今後更多不同出身的人加入自己的陣營做好準備。

    若他不能表現出足夠的能力,葉暢就會扶植別人來擔當這個重任。

    “我覺得,崔乾佑與張忠誌之事,我們或者可以利用。”安元光說到這,稍稍停了一下,見葉暢臉上露出喜色,便知道自己想法與葉暢不謀而合,當下他又道:“這幾日得到的消息中,安祿山暴虐,已令其部下不堪折磨,崔乾佑與張忠志離開,也證明這一點。有此二人前鑑,安祿山對別的部下肯定更為猜忌,我們不妨多散流言,只道安祿山帳下諸將,都與葉公有密信往來,願為葉公內應。但是不願意為內應者,亦答應在戰事之中擁兵自保,絕不參與。”

    旅順書院系的將領們並不傻,只不過他們更傾向於通過戰場來解決問題,而不是陰謀詭計。所以聽得安元光這番話之後,他們不禁微微屏住呼吸:此計若成,安祿山必然不能自安,非鬧得眾叛親離不可

    甚至可以說,他們有可能兵不血刃,就讓安祿山的十萬大軍分崩離析。

    “元光,你尚有未盡之言,再往下說。”葉暢又道。

    “是,卑職以為此策可為陽謀,葉公可以請聖人公開特赦,凡願意反戈一擊者,不再追究其叛逆從賊之罪。凡能立功者,朝廷都不吝名爵之賞。葉公也可能通過其餘渠道,去遊說、收買這些將領,無論成與不成,都能讓安祿山焦頭爛額,也可以使其部下相互猜忌。”

    葉暢點了點頭,這確實是陽謀,不過安元光還有話仍然沒有說出來。

    “還有一事,葉公不妨說安祿山欲誅殺李亨自立為帝。無論安祿山有無此心,此等傳聞一出,安祿山與李亨之關係,必然破裂,長安城中,甚至還會有一番變動。若真如此,安祿山軍士必無戰心,只想著回長安城收拾局面。安祿山若是退回長安,則必死無疑”安元光說到這裡,斬釘截鐵一般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7-16 09:00
第482章 兵強馬壯可為皇


    “當真是好大的狗膽,好大的狗膽”

    安祿山的咆哮聲,即使隔著十餘座營帳也能聽得見。嚴莊縮了縮脖子,不知是該慶幸自己當時不在安祿山的身邊,還是該痛苦自己就要去見他。

    此次出征,徵發了十萬百姓,雖然安祿山是想拿他們來消耗葉暢的實力,但總不能在抵達戰場之前就讓他們死盡。所以他們還是發了營帳,只不過在這正月的寒風中,他們的營帳實在是抵不了什麼,故此一個個都在瑟瑟發抖。

    他們看著嚴莊的眼神,也是帶著仇恨,儘管他們很努力地掩飾這種仇恨,但嚴莊總能從不經意間察覺到。

    “這些烏合之眾,真打起來,十之八九是要倒戈一擊的,這一戰……沒準就要打成牧野之戰啊。”

    嚴莊心裡憂忡,但這些話他不敢對安祿山說出來。如今的情形,莫說在安祿山面前說一些違逆他的話,就是拍他的馬屁都不保險了。說喜怒無常是輕的,嚴莊甚至覺得,自己效力的這位主公,恐怕有些瘋了。

    但就是瘋了……也必須撐下去……

    “嚴軍師,嚴侍郎,大王正在喚你,你快一些去吧”

    “好,好……”

    嚴莊加緊了幾步,心裡卻是更為擔憂。過去,他是巴不得安祿山看重,但現在,他更希望自己被安祿山忽視。

    如他所料,被暴怒的安祿山鞭撻了一番之後,他才算脫​​身。安祿山打完他,似乎是出了口氣,便回營帳中去休息,嚴莊一拐一拐準備離開,卻看到李豬兒同樣一拐一拐地走了過來。

    兩人相對一望,不禁同含熱淚。

    “豬兒,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近來大王的情形,當真是不對啊……”

    換了以往,嚴莊絕對不會這樣和李豬兒說話,但如今不得不如此。李豬兒身為安祿山最信任的近侍,恐怕是最清楚安祿山變化之人。

    “大王身體出了問題。”李豬兒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道:“大王體軀肥碩,這兩年連騎馬都困難了,更莫提領兵打仗。上次在葉暢宅中,他被麵粉妖術炸倒,除了面部受傷之外,身體也頗不適,背上更是生出了惡瘡……”

    “什麼?”嚴莊聽得這大吃一驚:“為何從未聽大王提起?”

    “大王不准提,他砍了那麼多的御醫,並不是只為了大郎君……而且,而且還有一事……”

    李豬兒有些吞吞吐吐,嚴莊心中發急,厲聲道:“都這情形,你我明日有沒有性命在都不知道,你還隱瞞什麼?說,說出來對症下藥,或許還有挽回的餘地,不說出來,那就不等葉暢來,我們的腦袋就沒有了”

    李豬兒咬了咬牙,也下定了決心:“大王如今看東西有些吃力,大約是受傷的緣故,看得都不清楚,此事別人不知,唯小人知曉。”

    嚴莊心裡登的一跳:難怪

    喪子之痛,惡瘡之困,失明之憂……這麼多東西混在一起,安祿山難怪會變得脾氣暴躁反复無常。

    而且這些症狀,也讓嚴莊更是憂心:若是消息傳出去,原本就已經隱隱分崩離析的軍將之心,只怕立刻要渙散了。

    崔乾佑敗而不歸,張忠志去而不返——這兩件事的發生,像是開閘放水一樣,讓安祿山部下人心都騷動起來,而安祿山日益惡劣的脾氣更是為這種騷動火上澆油。這幾日安祿山藉故已經誅殺了數名大將,眼見著葉暢大軍將至,雙方就在這三天之內會發生大決戰,安祿山部下的某種躁動更加明顯了。

    甚至嚴莊自己,就親眼見到一些忠於李隆基的官員,出入於安祿山部將的營帳,這些人來做什麼,不問可知。他也曾考慮過檢舉揭發這些將領,但一想到安祿山現在的脾氣,只怕立刻會下令殺人,這樣一殺,不等葉暢來打,安祿山的部下將領只怕都要失去一半了。

    更何況,嚴莊自己的營帳之中,也不是沒有人來試探。

    當初曹操與袁紹在官渡決戰,雙方部下多有書信使者往來,這種事情很正常……嚴莊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若有退路,嚴莊也想另做打算了,但是他很清楚,身為安祿山的謀主,他是罪魁之一,而且他是文人,李隆基與葉暢可能容得下那些粗魯野蠻的武將,是絕對容不下他這樣的陰謀家。

    “你好生照顧大王,有什麼變化,速速告訴我。”琢磨了好一會兒,嚴莊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能道:“三日之內,便要與葉暢決戰,一切都等這一戰之後再說”

    “這等情形,嚴先生,你也給小人說句實話,咱們可能勝麼?”

    李豬兒的話讓嚴莊啞口無言,此時此刻,大約除了安祿山之外,沒有誰會認為他們能勝吧。

    “若是不能勝,嚴先生須得早做其餘打算……”

    嚴莊低頭苦思,還能做什麼打算呢,他還有什麼計策,能夠改變如今的局面?

    依著他的意思,就是​​退回長安,甚至退回洛陽,控制住潼關天險,與葉暢進行對峙。哪怕長期來看,這種對峙對安祿山仍然不利,但總好過現在這樣危險之局。

    若能與葉暢東西對峙,乘機吞併遼東,控制住葉暢的經濟命脈,那麼或許還有一絲反敗為勝的機會。

    但安祿山不會同意的,他出長安來,原本就是為了與葉暢決戰,此前他甚至考​​慮過哥舒翰的主力全部加入葉暢部下,因此動用了十餘萬人的大軍,卻不曾想,葉暢無中生有,弄出了十餘萬多軍來,而且哥舒翰在得知自己派出的前鋒裴冕竟然是李亨埋下的暗棋之後,更是星夜兼程,據斥侯說已經在兩日前抵達雍縣,向李隆基伏地請罪,李隆基並未過多斥責,只是讓他去葉暢軍中效力

    這就意味著,葉暢的實力又增加了。

    既然不能戰勝,唯一的辦法就是先退,只是以安祿山如今的脾氣,想要立刻勸退他,只怕不易。

    “大王要用田承嗣為前鋒,與葉暢會戰。”

    “什麼?”嚴莊一愣,這個消息,又是他所不知的,方才安祿山只是鞭撻他,對於如何應對,卻是守口如瓶,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了安祿山對他的信任正在迅速減少

    “有崔乾佑、張忠誌之教訓丨大王還敢用田承嗣?”

    “田承嗣全家老小,都在大王手中呢。”李豬兒有些幸災樂禍地道:“除非田承嗣不要家小的性命,否則的話,只能乖乖的……大王已經暗中派人回去,令將所有人的家眷都取來,嚴先生,你家也不例外”

    嚴莊覺得自己的呼吸似乎停了一下,他面色發白,想要罵,卻不敢罵出口

    安祿山此舉也是不得已為之,但是他採用這種計謀,卻根本沒有與嚴莊商議,分明就意味著他對嚴莊的智計已經很不信任。以安祿山現在的脾氣,嚴莊只要失去他的信任,那麼……

    所以必須做出些什麼事情,來挽回信任

    嚴莊魂不守舍,與李豬兒說過話後,不由自主就走出了大營。幾個親兵護衛之下,他正準備登高遠眺,卻看到長安方向,有數騎飛馳而來。

    他停住腳步,等那些騎士到得面前問道:“汝等何許人也,為何來此?”

    “原來是嚴侍郎,奉吉大夫之命,從長安送信而來。”來人認得他,慌忙下馬行禮道。

    嚴莊聽得“吉大夫”,心裡突然一動,伸出手道:“將信與我,我替你轉呈大王。”

    那信使不疑有它,將信奉上之後,嚴莊讓他在營前等候,自己回到大營之中。但並沒有先去尋安祿山,而是回到自己營帳裡,瞧了瞧並無火漆密封,便直接將信拆開。

    吉溫的信裡主要是公事,長安城中的一些人事安排,各地的兵糧輸送,還有外地軍事情形,特別是洛陽那邊的軍事調動。但嚴莊還是在這裡尋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果然,果然不出所料啊……”

    看到那一段內容,嚴莊仰天大笑了三聲,精神一振,然後快步去見安祿山

    安祿山聽得嚴莊請見,本來是不想見的,但想到方才才鞭撻過對方,對方此時又來,必定是有什麼要事,便還是召他入內。這也算是安祿山給予嚴莊的最後機會,若是嚴莊不能打動他,此後就更會冷落吧。

    “大王,長安有事”嚴莊一句話就讓安祿山跳了起來。

    “長安?吉溫不是在那兒麼,慶恩也在那兒,我又留了兩萬忠心軍隊,能出什麼事情”

    “大王擔心的事情……”嚴莊將信件呈給他。

    安祿山自己不識字,將信又甩到了嚴莊的臉上,咆哮道:“你念,念”

    嚴莊將信念了一遍,見安祿山仍是一臉不明所以的模樣,便將其中一段重複了一遍:“大王,吉公反复說,皇帝連日宴請諸將,賞賜金銀、宅邸、宮娥、錦帛”

    “你是說?”

    “大王在前方替他打天下,他在後方挖大王的牆角”嚴莊嚴厲地道:“而且,吉公一向謹慎多智,他都反复提起此事,只證明一點,他也察覺到不妙了”

    若說此刻,還有誰能讓安祿山信任,恐怕就是吉溫了。其實吉溫若在安祿山身邊,只怕還不會有這種信任,正所謂遠香近臭,隔得遠了,反倒是讓安祿山念著他的好。

    故此,嚴莊拿吉溫當幌子,讓安祿山真正重視起此事來:“我留下的可都是忠心耿耿的部將……”

    “崔乾佑與張忠志,豈不對大王忠心耿耿,可如今還不是自有打算?”嚴莊道:“況且,為大王效力,圖的是榮華富貴,可是大王能給的榮華富貴如何比得上皇帝給的榮華富貴?”

    安祿山面上殺氣一閃,然後用狐疑的目光看著嚴莊:“你是說,他們有意投靠李亨?”

    “即使如今還沒有這個意思,可李亨反复拉攏,許以富貴,大王又長時間在外,哪有不動心的?他們與卑職不同,卑職並無兵權,亦無勇武,不依附於大王,便無安身立命之資,他們有兵有勇,何愁沒有地方效力?”

    自古以來,要進讒言,都是一個路子。嚴莊這話說出之後,安祿山頓時暴怒:“他們敢”

    “大王,長安城中的那位皇帝只要有兵將幫他擋著他那老爹就可以了,至於這兵將是姓安還是姓別的,他可不在意。而且大王動身之時大殺特殺,當時他派程元振來,分明是準備喝斥大王。芥蒂已生,不可不防”

    安祿山面目猙獰,怒意越來越甚。

    他是打慣仗的,自然明白,他與葉暢的交戰,絕對不是短時間內能徹底分出勝負,很有可能要在京畿到關內的地方反复拉鋸。而在這種僵持過程中,若是後方不穩,出現什麼動盪,那他在前面還怎麼打仗?

    “依你之見?”

    “大王,此時情形已然明顯,天下諸鎮,有幾人派人來見李亨,承認他為大唐天子?莫說諸鎮,就是諸道、州郡長官,又有幾人承認李亨為皇帝?大王留他,原本是想藉其號召之力,如今來看,不但藉不到其號召之力,此人逼父謀逆,天下唾棄,反而連累了大王”嚴莊道:“大王,既是如此,不如換個天子吧”

    “換個天子?尋個李家的年幼小輩,免得坐在御座上胡思亂想……這倒是一個主意。”

    “不,為何要換個李家的小輩,天子之位,德者居之,兵強馬壯為之耳大王如今兵強馬壯,何不稱帝,再與哥舒翰、葉暢等互相稱帝,分了這李家江山,有何不可?”

    “我稱帝?”

    安祿山愣了好一會兒,就是膽大狂妄如他,也不禁被嚴莊的這一建議嚇住了。

    他不是沒有謀逆稱帝的野心,但現在這種野心還只是萌芽,而且他總覺得,天下人心尚未完全背棄大唐,此時稱帝,並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你要害我?”他蛙眼一翻:“此時稱帝,豈不成了眾矢之的?”

    “李家子弒父弟殺兄的事情難道少了麼,大王此時稱帝,取而代之,再挑起邊將各自稱帝稱王,則李家再無號令天下之力。大王雄據京畿、河東、河南北道,進圖都畿、河南南道、淮南道與河西,成則萬世帝王基業,不成難道還能比如今的情形更差麼?”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7-17 10:18
第483章 棋遇對手將對將


    田承嗣的眼中閃爍著兇芒,他盯著前方,然後側頭問道:“是王羊兒還是善直?”

    葉暢身邊大將中,他們最熟悉的是南八與羅九,畢竟在遼東雙方對峙多年,而且彼此都下過絆子爭鬥過,知道這兩人極度不好惹。但南八與羅九如今都是獨當一面,並未來到長安,接下來他們聽說過的就是善直與王羊兒。這二人以勇猛著稱,一直跟隨在葉暢身邊,倒不曾聽說他們有獨當一面之機會。

    “都不是。”斥侯喘著粗氣道:“看旗號,當是卓君輔。”

    “無名小輩,也敢來送死”田承嗣喃喃說了聲,但他明白,這並不是小看對手,而是為自己打氣。

    雙方都有十餘萬部隊的情形下,不可能是在一個地方開戰,整個戰線勢必會拉長,然後是一連串的試探、尋找對方的薄弱點,再在某一點上進行突破。

    田承嗣成為安祿山所選擇的突破者,也就是市井評話所說的先鋒,而他的對手卓君輔,就是他的突破目標了。

    “卓君輔膽大,置營於平地,當真是不知死活。”在觀察了一番對方的營寨之後,田承嗣笑著回顧左右:“這也難怪,聽聞此人乃是葉暢旅順書院的弟子,紙上談兵之輩,雖有些才能,終究沒有多少實戰經驗。”

    “將軍,讓我去試一試這卓君輔,今夜夜襲?”他部下一將道。

    卓君輔在葉暢部下中確實不算太出名,但也並非田承嗣所說的無名之輩,至少在都畿道平亂之戰中,他的表現就可圈可點。田承嗣方才有意貶低他,實際上卻還是有幾分忌憚,聽得“夜襲”,心中一動:“好,今夜便去襲他試試

    夜幕很快降臨下來。

    田承嗣為先鋒大將,自然不會親自去襲營,而是委派了一個心腹悍將,夜中帶著五百騎去襲,自己則點齊大軍,隨時準備接應。兩軍相距不過是數里之地,夜襲的部隊出發不過小半時辰,便聽得那邊殺聲大起。田承嗣一聽那聲勢,便皺著眉道:“不好,賊人有準備”

    他下令前去接應,沒有多久,便遇到了敗回來的夜襲部隊。如他猜想的那樣,卓君輔果然是有所準備,他的夜襲部隊雖然謹慎,卻還是中伏,逃回來的只有數十騎,其餘都被擒殺於淨。

    手下諸將不免有此專頭髮顫,葉暢部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也能讓他們吃這​​樣一個虧。田承嗣細細問了那邊的反應之後,反而是不怒而喜:“好,好,這卓君輔被葉暢委以重任,果然不是易與之輩,他此次獲勝,心中必​​然驕矜——傳令下去,回營暫歇,待丑時再去夜襲”

    “還要夜襲?”部下吃驚地道。

    “正是,想來卓君輔必然不會料到我在吃過一回虧後還要夜襲,即使此次夜襲再不成,也可以⊥其疑神疑鬼,無法休息”

    聽得田承嗣這樣說,眾人恍然大悟,紛紛點頭稱是。

    田承嗣自己心中卻不像口頭說的那樣有底氣,他這個先鋒將,原本就不是自己願意當的,崔承乾張忠誌之後,才是他,而且他肯出力死戰,原因還在於他家眷已經被安祿山扣住為質。與底下的這些部將不同,他知道安祿山的計劃,安祿山已經改變了主意,準備回長安扼險而守,但怕葉暢追襲,故此讓他打這一仗——勝亦無功可賞,敗不過是早些回去罷了。

    丑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之際,田承嗣終究還是想夜襲獲勝,至少回去到安祿山那兒好交待一些,故此令人不得舉火,只是藉助一輪弦月的微光,布裹馬蹄,口中含枚,小跑著前進。出發沒有多久,一陣風刮過來,雲將月光遮住,周圍一片黑暗,眾人只能勉強分辨道路向前而去。

    “將軍,這雲好,我們雖然難走了些,但是葉賊軍更不會防備”部下紛紛稱這朵遮月之雲乃是好兆頭。

    “休要說話,咱們繼續,擒了卓君輔正好朝食”田承嗣也覺得頗為幸運,笑了一笑後下令道。

    他治軍嚴謹,在安祿山部下中是出了名的,故此萬餘部隊前進,竟然沒有什麼聲響。行了小半時辰,估計到了兩軍軍營中途,突然間,又是一陣風刮過,月光再度顯現出來。

    這一顯現不要緊,卻將田承嗣部前鋒嚇了一大跳。

    因為就在他們面前,不過數十步之處,黑壓壓的一大片的人,全部是敵軍

    田承嗣所處位置也比較靠前,又騎在馬上,自然能看到那邊突然顯現出來的敵軍。他心中的第一個念​​頭是壞了,中計了,但當他發現對方軍士也明顯一滯,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頓時明白,自己是與卓君輔想到一塊了

    他琢磨著第二次夜襲會出乎卓君輔意料,卓君輔同樣琢磨著自己在被襲之後反襲過去同樣出人意料。結果雙方的打算一致,而且選擇的襲擊道路也一致,這樣的巧合,又被天公弄到了極致。

    “殺”

    既是如此,夜襲就變成了遭遇戰,狹路相逢勇者勝

    田承嗣對於自己的部下有十足的信心,這些可都是在邊關征戰廝殺多年的精銳,其中不少還是悍勇的胡族

    田承嗣命令下手,他的部下蜂擁而上,沖向敵人。

    “我征戰廝殺多年,經驗遠非卓君輔這乳臭未於的毛頭小兒可以比擬,乘著他尚未反應過來,我先下令衝殺,待他回過神來時,陣勢已亂,士氣已… …

    田承嗣心中如此料想,可想到這的時候,他眼睛一突:“怎麼可能?”

    就在他的部下衝出的同時,對面的卓君輔部也同時衝了出來

    而且,卓君輔部衝殺之時,布的並不是唐軍常布的五花陣,而是一種方陣,比起田承嗣的軍陣更為密集。這並不讓田承嗣太吃驚,讓他真正吃驚的是,對方臨時應變,卻還能將這個陣勢保持得非常好。

    “葉暢根本不可能有這麼多精兵,否則老皇帝豈能容他,他究竟是從哪兒弄來的人……哥舒翰手下雖然以勇猛著稱,這些也不當是”

    不容田承嗣多想,兩軍已經沉重撞在了一處。

    單論個人武勇,卓君輔部下中少有能比得上田承嗣部下的,但是他們即使是在混戰之中,陣列依舊有序,其紀律性就遠勝過田承嗣部下了。故此田承嗣放眼望去,驚訝地發覺,雖然雙方的人數相當,但在任何一個局部戰場,敵方都形成了以多打少的優勢。

    雙方激戰了足有半個時辰,傷亡都是甚重,見此情形,田承嗣已經萌生退意,但是如此膠著狀態之中,他便是想退,也輕易退不得。

    “既是如此,那便死戰——反正打成這模樣,回去之後沒準大王也要我性命”見情形不妙,田承嗣也是個能豁得出去的人,他心念一動,便看了看身邊親衛,大叫道:“生死存亡在此刻矣,諸位,與我一起殺敵”

    “殺敵”他身邊諸人揮動著武器齊聲怒吼。

    幾乎與此同時,卓君輔也在向身邊眾人道:“我等自旅順書院出來,旁人只道我們是紙上談兵之輩,田承嗣乃安祿山帳下驍將,今日誅之,揚我旅順書院之名,正其時也——此事,有死無生,進則光榮而活,退則屈辱而死,我當在前,諸位兄弟隨我來,殺”

    雙方主將都對戰事的膠著不滿意,他們都不想將這一戰變成彼此不斷流血的絞肉機,因此於脆地選擇了將所有力量都投入進去,準備一舉定勝負。

    不過雙方還有所不同,卓君輔衝殺之際,見對方後陣也在前移,心知兩邊又採取了同樣的決策,這樣一來,戰事會更為慘烈。他有急智,心中一動,便拉著身邊一衛士道:“去讓擲彈兵扔幾顆手雷,然後虛張聲勢,說是擲彈兵來援了”

    那衛士聞此令便離陣而去,自有別人補上他的位置。卓君輔引著軍士衝上前線,恰好又與田承嗣部撞上,雙方呼喝廝殺,難解難分。

    這種激戰,每一刻都像一天那麼漫長,只是很短的功夫,卓君輔就已經滿頭大汗,身上也到處是血跡。眼見自己周圍親衛死傷越來越多,他心裡也越來越急:這些親衛相當多都是來自旅順書院,葉暢完全是當寶貝一般教大的,原本是不允許他們上戰場,只因為眾人苦苦相求,這才有瞭如今的機會。他們每個人所學都甚為豐富,條件許可便可以獨當一面,若都死在這裡,他就算勝了,也沒有臉面回去見葉暢

    “怎麼還不響,怎麼還不響?”

    他很清楚,這等僵持之中,哪方先撐不住,就意味著哪方的大敗。但雙方意志力相當,鬥志同樣高昂,唯有出其不意地事情發生,才有可能動搖敵方士氣,讓對手生出退縮之念。

    “卓君輔何在?”田承嗣在己軍護衛之下,反復大呼。

    他也明白,必須要有一些出其不意地事情,才能讓己方獲得勝利。戰況到如今,他已經把安祿山軍中的一切勾心鬥角都拋在了腦後,唯一想的就是獲取最終的勝利。

    他能想到的出其不意的事情,就是斬殺對方的主將。他已經判斷出,己方在武勇上更勝一籌,既是如此,他親帶悍勇的親衛,突入敵陣之中,斬殺對方主將,絕非不可完成的任務

    “在那邊,在那邊,那就是卓君輔”

    正酣戰之際,突然有人發覺了卓君輔的將旗,對田承嗣叫道。

    卓君輔的將旗離田承嗣並不遠,此前戰局太亂,天色又黑,所以他才一時未見,如今看到之後,田承嗣覺得自己眼珠子都紅了起來。

    離他只有……不足百步

    若不是不知誰點起的火,他還看不到這布將旗

    “攻,殺了卓君輔”田承嗣厲聲喝道,一馬當先,便向著卓君輔所在的位置殺了過去。

    他猝然突襲,又身先士卒,而且撲向的是主將所在之處,唐軍頓時有些亂了起來。加上他身邊親衛又都是選得軍中悍勇之輩,故此短時間內竟然勢如破竹,直接殺進了數十步,距離卓君輔所在的位置,已經不到五十步

    田承嗣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了將旗之下的人影中,似乎就有卓君輔,他手執馬槊,正在刺擊那些接近他的零散叛軍。

    “殺,殺,殺”勝利在望的感覺,讓田承嗣熱血澎湃,他奮力大叫。

    卓君輔也發現敵軍的異動,從己軍的退後可以看出,有一支十分精銳的敵軍,正全力接近他。對方當然不是來和他拉家常的,分明是發現了他這個主將的位置,前來取他首績

    “事急矣,當拋開一切,有死無生,方能死中求活”他心念一轉,挺槊指著這個方向:“往這殺”

    他身邊只餘百餘人,其餘不是陣亡就是在激戰中失散,但隨著他一聲令下,這百餘人,盡數向著田承嗣方向衝來。

    敵軍雖眾,那又如何,槊鋒所指,便是軍令

    卓君輔部雖是驍勇,直到現在也沒有出現動搖,但是到這最關鍵時刻,還是屈居下風,被田承嗣帶著兵不停突破,一直突到了卓君輔這裡。卓君輔周圍的軍士擠在一起,以盾和長矛相護衛,雙方再度進入殘酷的膠著狀態。

    “該死,這些紙上談兵的傢伙也這般難纏……不管了,你們準備,喊已殺了卓君輔”田承嗣見再進寸步都難,他向著部下道。

    黑夜之中,只要他們喊出聲來,誰知道是真是假?對方雖然紀律嚴明死戰不退,但是在如今的混亂下,他們只能聽到這邊殺聲,卻無法用肉眼來分辨真假

    “轟轟”

    田承嗣話音剛落,就在這時,卓君輔期待已久的爆炸聲響了起來,雖然只是兩聲響,卻震得喊殺聲一停。

    緊隨著這手雷的聲音響起的,是吶喊聲:“擲彈兵來援了,擲彈兵來援了

    “擲彈兵擲彈兵”

    葉暢部齊聲歡呼起來,隨著這歡呼,他們的士氣高漲,而與之相對應的,卻是安祿山部士氣大沮

    在長安城內,擲彈兵可是殺出了威名,雖然安祿山部將們現在也知道擲彈兵有種種缺點,但就如田承嗣所想,這一片混亂之中,誰會想到這些缺點?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7-18 09:30
第484章 牽一髮而動全身
  

    田承嗣只覺得胸口發悶,氣血翻騰,又不知被哪兒伸來的一根馬槊捅了下,雖然因為有甲胄護著,並未穿透,卻也禁不住一口血吐了出來。

    他很清楚,對方定然是虛張聲勢

    關於擲彈兵的研究,安祿山部已經做得非常透徹,在劉駱谷的努力之下,他們對擲彈兵的數量、裝備,都有所了解。

    葉暢手中,總共只有二百餘名不足三百名擲彈兵,他們的手雷數量有限,因此必須集群使用。若真是擲彈兵來了,方才的爆炸聲,應當是連綿成一片,而不只是單純的兩聲

    “而且擲彈兵在這種混戰中根本沒有什麼用處,他不敢亂扔手雷,否則敵我難分,他們就是出現了,也正是消滅他們的最好機會”

    這些道理,田承嗣都懂,但是他懂,他手下的軍士卻不懂

    他的部下中,不少都參與過除夕夜的政變,甚至吃過手雷的苦頭。那些沒有在戰場上親身體驗過火藥武器厲害的,也從同伴那裡聽到了許多誇大其辭的傳聞。安祿山與田承嗣等雖通兵法,卻沒有將敵我優劣分析做到每個小兵頭上去的想法——倒是葉暢在旅順書院的將略班中有這個要求,讓最普通的士兵也知道敵我的特點。

    這種情形之下,聽得兩聲手雷的爆炸和敵軍的歡呼,田承嗣部下無一例外,都生出畏懼之心。而葉暢軍則士氣大振,此消彼長之下,戰局頓時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田承嗣心中暗恨,他就是晚喊了一句

    眼見己方再無戰意,紛紛掉頭逃跑,而敵軍則是士氣如虹,吶喊著掩殺過來,田承嗣又是一口鮮血吐出。他家人在安祿山手中,這樣大敗回去也是一條死路,因此他挺刀不退反進,厲聲喝道:“卓君輔,田承嗣在此,可敢與我一戰?”

    一片呼喊聲裡,他的聲音雖然響亮,卻傳不到卓君輔耳中。田承嗣的親兵都已經喪膽,除了十餘個忠心不二的尚隨他向前廝殺,其餘都敗退下去。轉眼之間,田承嗣便被一群唐軍所包圍,他又大叫了一句,但換來的仍然不是卓君輔的回應,而是更多的唐軍。

    幾乎就是兩個呼吸之間,田承嗣便被一群唐軍所淹沒了。

    他不知中了多少刀槍,身體從馬上跌落,還沒有落地就被人摁住割下了腦袋。

    “我莫建取了田承嗣首績”一個唐軍舉著田承嗣的腦袋大叫道。

    “田承嗣已死,田承嗣已死”

    唐軍的呼聲頓時變了,不再是說擲彈兵來援,而是田承嗣已死。聽得這呼聲,叛軍最後一些敢戰之輩也喪了膽。

    無人約束的敗退,就是一場屠戮。

    而且戰到此時,天邊已經隱隱出現了一道白光,道路人影影約可見。卓君輔不是一個見好就收的人,他見已方大勝之勢已成,轉頭便派了人去向葉暢報喜,自己驅兵繼續追趕。

    這場追殺,從黎明追殺到了中午,足足追出二十餘里,不僅僅是田承嗣部潰敗,田承嗣之後安祿山派出的兩支接應人馬,也為敗軍所裹,一起敗了下去

    等卓君輔興盡收兵之時,已經到了下午時分。唐軍一邊埋鍋造飯,一邊相互吹噓著自己的戰果,而卓君輔也連叫痛快,召來親衛以湯代酒相互慶賀。正熱烈之際,聽得有人道:“鼎臣,今日你辛苦了啊”

    卓君輔本來坐在塊石頭上,聽得這聲音頓時起身行禮:“郎君,你怎麼來了”

    “聽得你大勝之後窮追不捨,便來接應你,不曾想你打出這麼一個漂亮勝仗”葉暢也是按捺不住喜色:“聽說斬殺了田承嗣?”

    “正是,對了,那個莫建,把你的寶貝拿出來給郎君看”

    名為莫建的一個小兵得意洋洋地舉起一個首績,砍了田承嗣的腦袋之後,他就一直帶在身邊,就連長官讓他獻出來都不於,只說要獻與葉暢。

    “這就是田承嗣?”葉暢看了看那血跡斑斑死不瞑目的首績,又看了看那小兵:“我瞅著你有些眼生……你原是築路工人?”

    “是,郎君,我三年前應募成了築路工人。”

    “字可認得了?”葉暢見他得意洋洋的模樣,又問道。

    “在夜校裡學了,我如今能認得一千二百餘字算學能做到兩位數乘法

    葉暢對於築路工人的重視舉世皆知,甚至有些目光短淺之輩嘲笑他,說他不是在培養築路工,而是在培養秀才​​。築路工人大多都是些家境貧苦無所依靠的破產農民子弟,葉暢令人教他們讀書識字,還以極為嚴格的紀律要求他們,對於他們身上沾染的一些惡習,都是從根子上進行去除。

    在某種程度上說,那些嘲笑葉暢之人說的是,葉暢對這些築路工人的期望,原本就不遜於後世對秀才的期望。他們是葉暢培養的種子,有朝一日他們將會撒出去,在華夏疆域的各個地方結出碩果。

    “好,好,田承嗣的首績是不小的功勳,再多讀些書,然後去考旅順書院將略科。”葉暢拍了拍那莫建的肩膀:“到時我去旅順書院將略科授課,在那兒等著你”

    莫建聞言大喜,挺起胸道:“郎君放心,我一定考上”

    旁邊的同伴都是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他,有人心裡還暗暗嘀咕,這廝就是運氣好,手腳快,當初那麼多人一起殺死的田承嗣,他眼尖先搶了首績,竟然撈得這般好命

    “現在可以將你的寶貝交出來了吧?”莫建身邊的軍官笑著道。

    得了葉暢的認可,莫建總算願意交出首績了,見他喜滋滋地拎著腦袋去交,葉暢不禁笑了起來。

    “田承嗣已死,安祿山這一仗就打不下去了。”回過頭,葉暢對卓君輔道:“若安祿山聰明,此時就該退軍。”

    消息很快就傳來,得知田承嗣敗亡,戰線已經被葉暢撕開,安祿山終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他只留一部守衛武功縣殿後,主力調頭,向著長安返回。他的部隊還沒有回到長安,葉暢大軍便將他留下的殿後部隊也消滅掉了。

    “不愧是葉公”

    “看來陛下用不著去蜀地,只要在雍縣暫時駐蹕,再等個幾天,便可以回長安了”

    這消息傳來之後,雍縣一片歡騰。李隆基的御駕如今就在此地。

    原本李隆基是準備去蜀地的,但在裴冕之亂後,李隆基便不再信任那些前來迎駕的邊將,包括哥舒翰來請罪,也被他將人留下卻將兵打發給了葉暢。如何避入蜀中,他還在與眾人商議,卻不曾想商議尚未出結果,葉暢就已經打退了安祿山。

    聽得眾人都這樣誇耀葉暢,李隆基雖然笑,神情卻有些落寞。

    他的傷心是難免的,長安城中傳來的消息,安祿山對宗室大加屠戮,可以說十不存一,他本有數十子女,除了乘亂逃出城的少數之外,幾乎都為安祿山所斬殺。剩餘數人,也是與李亨關係極佳,反倒與他這個父親比較冷淡。雖然說天家無情,他對子女更是沒有太多的情誼,但這種下場,還是讓他心寒。

    讓他更煩惱的是繼承人的問題。

    他身體還算好,接二連三的打擊都沒有讓他垮下來,但他自己卻知道,自己的身體出了毛病,就算還能再撐幾年,可終究不能很好地履行天子之職了。誰為太子,繼承大唐江山,便是一個大問題。若是葉暢是他的兒子,那自然一切好說,繼承帝位順理成章,可葉暢並非王子,他身邊又沒有一個能夠服眾的兒子,這樣下去,主弱臣強,就算葉暢無心謀逆,也不是君臣長久之計。

    現在他對葉暢的忠誠並無多少懷疑,卻不能不考慮將來的情形。

    “陛下,若是葉公收復長安,當受何賞?”他正思忖著,卻聽得有人在說話。

    說話的是韋見素,他這個臨時的宰相,當得還算有滋味,自然想要長久當下去。但如今這情形,葉暢肯定是入相的,至於是獨相,還是與他二相,則尚待商榷。如今看李隆基歡喜,他便提出這個問題,與其說是如何封賞葉暢,還不如說是探李隆基口風,到時如何安排自己。

    “我欲封葉暢為親王。”李隆基緩緩道:“位在諸王之上。”

    眾人的談笑頓時中止,一片愕然之色。

    大唐不是沒有異姓封王者,但大多都是郡王,異姓封為親王者,少之又少,眾人第一個想起的,就是大唐初建時曾封杜伏威為吳王,只不過其晚景淒涼,“誤服”藥石而死,還在死後被栽上了謀反的罪名。

    並非諸將胡思亂想,而是李隆基突然要封葉暢為親王,讓眾人不得不如此想。要知道,此前李隆基對葉暢還是諸多猜忌。

    見眾人都冷了下來,李隆基又徐徐道:“朕在想,是封他為代王或者遼王,並以遼東一地為封地,再將雲南為壽安之嫁妝?”

    眾人面面相覷,若真是將葉暢視為杜伏威,應當將之拘入京中,不使之回到舊地。但從李隆基的口吻來看,他不僅不欲將葉暢留在京中,還有心放手讓葉暢去施為。

    “此事當由陛下聖斷,葉公功大,凌煙閣上當有其像”

    韋見素這次反應得很快,他開口道。

    “那是自然撥亂反正之功……”李隆基喃喃說了聲:“諸位可以開始籌劃歸京事宜了。”

    說完之後,他揮袖示意眾人退下,待眾人都離開之後,他看了看在自己左右的高力士與陳玄禮,苦笑道:“若是上古之時,朕理當禪讓了。”

    “陛下何出此言,陛下此語傳出去,乃是欲逼葉暢謀反”高力士大驚失色,跪倒在地道:“葉暢對陛下之忠,天日可見,陛下簡拔之於草莽之間,亦是天恩浩蕩,陛下何出此言”

    聽得高力士都有些語無倫次,陳玄禮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卻是不發一言

    自從馬嵬之變後,李隆基雖然還算信任他,但陳玄禮自己覺得不自在。他確實是藉助馬嵬之變,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死鬼楊國忠身上,可是那些算計,終究是對李隆基造成了驚嚇。哪怕當時李隆基沒有意識到,譁變的禁軍背後乃是他主使,現在只怕也早就明白過來。

    故此,陳玄禮此刻唯一所求,就是李隆基不要追究他的舊過。

    “高翁起來,起來,朕此語乃是真心話……朕失德,故此諸子不肖,不是李亨這樣不孝不忠之輩,就是永王這樣志大才疏之人。葉暢有功於社稷,如禹治水而有天下,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陳玄禮心裡冷笑了一聲,李隆基口中說理所當然,心裡卻一定不是這樣想的,否則他就應當公開下詔,而不是只對著他們兩個親信嘮叨。

    “陛下尚有子嗣,只需擇其賢者立之,葉公必傾心輔佐,君不忌臣,臣不背君。”高力士懇切地道:“陛下,國逢此難,正是陛下精進有為之時”

    “這些年朕太過依賴李林甫、楊國忠,已經不再能精進有為了。”李隆基嘆了口氣道:“自古名臣,唯諸葛亮可與葉暢並論,朕若有所不測,必亦留遺囑,若子孫可輔,則葉暢輔之,若子孫不肖,則葉暢取而代之”

    話說到這個份上,陳玄禮也只能出言勸了幾句。他與高力士初時都覺得,這是李隆基又在虛偽了,但勸了好一會,發覺李隆基雖略帶悲戚之色,卻神情認真,看起來方才那番話,竟然是出自真心

    見他如此,高力士只能岔開話題:“安賊敗北,想來天下諸鎮不會再繼續觀望,不過,經此一役,京畿殘破​​,百姓困頓,聖人還須思量,如何幫助百姓度過難關。”

    “此事自有宰相處置,朕但垂拱而治。”李隆基苦笑起來:“以前朕可以治國時,卻信任李隆基與楊國忠,如今朕已衰朽,神不守舍無心治國,卻有這麼一堆事情… …”

    見他又變得傷感,高力士心中閃過一絲不祥之感,他看了一眼陳玄禮,發現這廝又開始裝啞巴,心裡微微有些惱怒,當下道:“聖人,何不請玉真長公主與壽安公主來陪聖人說話?”

    李隆基點了點頭,便要召這二女來,就在這時,外頭卻傳來喜滋滋的禀報之聲:“駙馬獨孤明、楊說求見陛下”

    聽得這二人,李隆基頓時歡喜:“快快,讓他們進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7-19 16:30
第485章 言者有心聞有意


     對一個家庭突生變故的老人來說,失散的家人來見,實在是一件令人歡喜的事情。這甚至可以⊥他忘記此前的一些不快,忘記自己曾經的偏心。

    信成公主駙馬獨孤明、建平公主駙馬楊說,當年在香雪海得罪了楊氏,後來屢遭楊家姐妹讒言,甚至險些被將女兒遠嫁轉眼就叛亂了的契丹與奚和親。可以說,李隆基一直是不待見這二位駙馬的,但是現在則不然,兩位駙馬來見,讓李隆基異常歡喜。

    隨兩位駙馬同來的,還有不少親貴,只不過都是以往受到冷落的那群,手中並無實權,又不得李隆基歡喜,故此大夥就抱成團兒。當初葉暢經營安東商會,投資最為積極的就是他們,而現在各地開辦的各種工場作坊礦山大種植園,他們也十分熱衷於此。

    這十年來,他們悶聲發大財,而且與別的權貴置宅京中不同,他們雖然在京中也置產業,但主要產業還是在外地。所以此次長安之亂,京中權貴損失慘重,他們相對來說反倒是受損少的。

    人沒事,錢沒少,在這個混亂的時期就是天大好事。

    “你們是說……”

    “正是,我們願獻一百萬貫與朝廷。”獨孤明身為這些宗親貴戚的領袖,在見過李隆基,敘了一會兒別後之意,便奉上一個折子,高力士轉呈李隆基,李隆基看過之後吃了一驚。

    思念朝廷艱難,身為臣、婿,獻納百萬貫錢以充行在之用……

    夾在折子裡的,還有一張百萬貫的飛錢,這加蓋了大小十餘個印章的飛錢票據,只要提前一個月通知,便可以在一個月後取出其中一半也就是五十貫,再一個月後又能再取出另一半。若無足夠銅錢通寶,則以金銀折抵。

    即使長安淪陷的情形下,以李隆基所得到的情報,安東銀行的飛錢除了在最初三天發生擠兌,接下來就穩定,甚至比起平時更加穩定。畢竟戰亂之中,帶一張紙走和帶一堆銅或帛走,哪個更為方便更易隱藏是誰都能想得到的事情

    這一百萬貫的飛錢,對倉皇出逃的李隆基來說,實在是雪中送炭。

    “這如何使得,你們也受損不小……”

    “我等能夠賺取這些錢,最大的倚靠便是朝廷的支持,若無聖人讓我等放手施為,哪來這些錢?如今國家動盪,處處要錢,犒賞士卒、獎勵忠貞,這些錢總不能讓葉公來出,朝廷與陛下不出,誰出?”獨孤明說到這裡,誠懇地道:“臣愚駑,原先並未想到這麼多,葉公提點之後,臣才明白。”

    又是葉暢……

    李隆基聽得這裡,很有些無語。

    這次葉暢一路掩護他,但在金錢上對他的支持並不多,李隆基初時只道是戰爭中需要花錢,而且商路斷絕,葉暢的收入也極大減少,故此並沒有細想。現在看來,葉暢不是不給錢,而是要藉著獨​​孤明等人之手給錢。

    葉暢的目的,仍然是謹慎自持,不令他生出以財收買人心之念。想到葉暢苦心積慮不過就是維護君臣關係,李隆基心中的感動,幾乎要為之落淚。

    他可不是從小就無憂無慮的太平天子,只是這些年養尊處優,讓他漸漸荒怠政事,卻並不意味著他看不懂人心人性。葉暢能做到這一步,再與太子、永王等一對比,高下立判。

    “只恨葉暢非吾兒也,若葉暢乃吾子,此時吾立刻禪位於他,則再無憂矣。”他感慨地說道。

    獨孤明等詫異地對望了一下,沒有想到李隆基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高力士低著頭,暗暗嘆了口氣,方才他就勸諫過,這種話是不能說的,說出之後,就是葉暢沒有什麼心,別人也難免記下,等到有用的那一天,這句話要么就是葉暢纂位的依據,要么就是新君治葉暢罪的根源。

    “如今朝廷既然有錢,請陛下先將扈從侍衛的賞賜發放了,扈從侍衛拋家棄子,隨天子來此,實是不易。”陳玄禮在旁道。

    “那是自然的事情,除了扈從侍衛,前將立功將士也要先發放一些,剩餘部分,待朕回京之後補足。”李隆基摸了摸那飛錢,人老了就貪財,特別是在這種情形下,不過他還是分得清輕重緩急,然後又將那錢交給了獨孤明:“朕欲令卿為戶部尚書,為朕理財,這錢如何兌出發放,也由卿一併處置。”

    獨孤明愣了一下,這可就是一百萬貫換來了個戶部尚書之職。

    換了十餘年前的他,這是求之不得的美事,但放到現在,他卻覺得有些棘手。

    他苦笑道:“臣乃聖人之婿,為君父分憂,乃是臣之本分,若是臣真為戶部尚書,恐有以錢買官之非議……”

    “卿自問能做好這個戶部尚書麼?”李隆基問道。

    獨孤明想了想,他為人原本就不笨,這十年來沒有聖寵,息了爭權奪利的心思,專心用在賺錢上,跟著葉暢倒是學了不少理財的本領。他自問雖然是比不上葉暢,但只要從葉暢那兒借幾個得力的人手,比起楊國忠之流那是要遠遠超出了。因此他道:“臣雖愚鈍,但這些年隨葉公開礦辦場建農莊,亦頗有一些心得,比起楊國忠之輩是要強的。”

    “那就成了,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國家有難之時,正需要汝等盡力。不僅是你,楊說吾婿亦當有職司。”李隆基緩緩地道。

    他都說到這種程度,獨孤明、楊說等也不好再拒絕,不過這二位駙馬乃是大起大落過的,倒沒有因此而得意忘形,他二人對視了一眼,口頭上應允下來,心裡卻在琢磨,這種事情,必須與葉暢商議,徵求葉暢的意見。

    不一會兒,玉真長公主與壽安都來了,眾人彼此都是親戚,再見之後,自然少不得一番唏噓。玉真長公主看到來的貴戚足有二十餘位,都是在楊氏得寵時不得意者。她不免心中暗暗感嘆,這些人因為不受李隆基寵愛而避開了除夕的政變,當真是因禍得福。

    不過她旋即驚覺:這也太巧了吧。

    這些倖存下來的貴戚,幾乎全部都與葉暢關係密切,當初葉暢與楊國忠相爭時,他們可是沒少幫葉暢造聲勢

    他們毫無例外,都是在過年前一段時間離開長安,有到南山別業中去“靜心”的,有到外地莊園去“巡察”的,也有於脆就是“養病”的。當然,不是說落入安祿山手中的貴戚當中,就沒有與葉暢親善的,可細算起來,葉暢在權貴中最親近也最有能力者,竟然都能脫身。

    這不可能是巧合。

    不過玉真長公主經歷過的風雲太多,因此心裡震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決定私下里有必要提醒一下皇兄。

    大夥都有意迴避一些傷心的話題,故此氣氛相當熱烈,漸漸也有幾分長安城中貴戚滿座歡聲笑語的氣象。他們這裡歡喜,自然就有人不快了,安祿山此時已經退至咸陽,這一路上當真是大發雷霆,尋藉口已經連續發作了幾名將領幕僚,其中嚴莊最慘,幾乎每日都要挨他鞭笞,如今已經騎不得馬,只能伏在馬車車廂之中才可以移動了。

    田承嗣敗並不讓安祿山意外,他讓田承嗣部為“先鋒”,其實質是使其殿後,掩護自己大軍撤回長安。但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田承嗣部只與葉暢軍相持了一日,到夜晚便全軍潰敗。而卓君輔的追擊又是如此於脆,讓他接應田承員的部隊也土崩瓦解,根本沒有機會組織好第二層防禦。

    這等情形之下,他為了脫身,只能斷尾自保。他將自長安城中徵發來的十萬青壯盡數留在後方,自己領著忠於自己的部下飛快遁逃,所以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逃回咸陽。

    “長安城中有消息麼,我軍兵敗的消息,有沒有傳入長安城?”在咸陽稍作喘息,安祿山便問起留在此地的將領。

    “大王,長安城中倒沒有什麼新消息,我軍兵敗的消息也被我阻住,至少一兩天內不可能傳回長安。”那將領倒是極得力,立刻回應道。

    “好,好……你即刻回去,說……就說……”安祿山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有想到當如何是好,當下煩躁地叫道:“讓嚴莊來,快讓嚴莊過來”

    他與嚴莊原本的計劃中,田承嗣至少要擋住葉暢五天,有這五天時間,他完全可以從容撤回長安,並且佈置好長安的防禦,然後再在長安城中行事。

    但現在不行,他必須用計。

    嚴莊還沒有到,倒是劉駱谷來了,他神情有些古怪,看到安祿山大發雷霆的模樣,便有些遲疑。安祿山隱約瞄著一人在那兒,大怒道:“為何進進退退,莫非欲反耶?來人,拖下去,給我打”

    他不知是因為受傷還是別的緣故,視力忽好忽壞,其實並沒有看清楚是誰,等劉駱谷被拖下去打向他連聲求饒時,他才明白,自己叫打的是一直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劉駱谷。只是命令已下,此時他不欲更改,更不欲自己視力不行的事情為人所知,當下喝道:“劉駱谷,你是我親信,我一直對你信任有加,你卻也同他們一般進退失據,壞我軍令,打是輕的,若有再犯,定不輕饒”

    “大王,實是我有軍情禀報”劉駱谷叫道:“只是見大王有事,故此不敢驚擾,並非我進退失據啊”

    “軍情,什麼事情?”

    劉駱谷一直負責安祿山的情報系統,幫助安祿山結交長安權貴,賄賂拉攏收買,各種手段無所不用。在安祿山入京發動政變之後,他手中權勢更大,雖然不像嚴莊一樣成為安祿山的謀主,但軍政人事,各方面的事情安祿山都會諮詢他的意見。此時險些挨了打,不僅僅是嚇得他半死,也讓他顏面無光,但聽到安祿山這般問,他也不敢隱瞞:“葉暢兵力來源已經清楚了,大多是築路工人”

    “築路工人——轍軌?”安祿山頓時明白,然後暴怒:“這如何可能,只是一些挖泥巴抬石頭的,如何就能上陣打仗?”

    “葉暢以退伍老兵為骨於,打散佈入築路工人之中,平時只說為了便於管理,以軍紀約束,並且日常以防亂備災為名,屢屢操演——他早有不臣之心,將這些築路工人安排在長安附近”

    “你是說,我的百戰強兵,竟然……竟然輸給了一群泥腿子?”安祿山猶自不信。

    這可不是熱武器時代,只要短時間訓練就可以練出上陣殺敵的士兵,冷兵器時代職業軍士與普通百姓的戰鬥力相差甚大安祿山很難想像,那些修築轍軌道路的築路工人,竟然在兵力相當的情形下,能將他的大軍打敗。

    “葉暢兵力裝備精良,就是普通的士兵,亦有半身鋼甲、棉甲,機弩數量極多……”

    “他是從哪裡得到這些裝備的,別告訴我,那些築路工人平時便有這些裝備”

    “原本是安西、北庭二鎮的裝備,放在大震關武庫之中,兩年之前,葉暢上表請在大震關建武庫,他……他又是早有準備”

    劉駱谷說到這裡,心中當真是覺得恐懼,兩年之前,安祿山雖然跋扈,但絕對沒有發動政變之意,與太子李亨的暗中合作,也只是相互支持。但葉暢的佈局,分明是從那個時候甚至更早就開始了,難道說傳聞中葉暢能預知未來之事是真的?

    安祿山同樣意識到這一點,喃喃罵了一聲,就算是劉駱谷離得近,也不知道他罵的是什麼。

    此刻安祿山心裡充滿了悔意,但他也知道,後悔是沒有用的,自從他的部下追殺葉暢起,兩人的關係就休想和睦,而當葉暢到了遼東之後,雙方就遲早要有攤牌的一日。故此,他並不後悔與葉暢敵對,真正讓他後悔的是,從一開始,他就輕視葉暢,自以為得到楊國忠、李亨的支持,便不將已經失了兵權的葉暢放在眼中。

    誰能想到,失了兵權的葉暢,其實暗中卻有一二十萬大軍呢

    “大王,嚴莊來了。”安祿山心中後悔之時,卻聽得通禀之聲。

    他精神一振,如今再也回不得頭,既是如此,那就……一條路走到黑吧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7-20 08:07
第486章 其時其地吾當場


    “時局變幻,當真讓人難以揣測。”

    長安城的混亂,並沒有蔓延到洛陽,這與葉暢留下的兵力有關。當政變的消息傳來的當天,洛陽城裡也很是亂了一回,不過轉眼間,葉暢留下的兵力就上街巡視,於是那些想著乘亂撈一筆的人都偃旗息鼓,就連街頭的小偷都少了許多。

    杜甫舔了一下筆尖,推開窗子,看著仍然熙熙攘攘的街道,長長吁了口氣

    “成了,文章成了?”

    見他出來,一個報社的編輯上來問道。

    “成了……半個晚上啊……”杜甫捻著須答道:“寫這等文章,當真不是人於的……我要加薪才成”

    “杜公太過挑剔,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當然覺得難咯”那編輯一邊笑著一邊道:“接下來就是在下的事情了…在下這就將之送到印場去”

    《民報》報社已經從長安遷到了洛陽,最初時是為了針對都畿道、河南道的民亂之事做最近距離報導,民亂平定之後,杜甫還沒有來得及將之遷回長安,李亨與安祿山就已經發動了政變。這讓《民報》沒有陷入長安的泥潭之中,可以照常發行。

    對於不少百姓來說,甚至有不少官員,從《民報》上獲取京畿附近的消息,是他們了解局勢的唯一消息來源。所以《民報》的銷量,在這一個月的時間內不減反增,而杜甫也抓住時機,接連推出增刊,每有重大消息,他都是第一時間發布,並且加以評論。

    李亨這個“太子”沒有獲得四方支持,《民報》出力甚鉅,杜甫公開評論其人乃“亂臣賊子”,甚至在局勢還沒有明朗之前,就稱李亨與安祿山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國賊。而在安祿山強行徵募長安近畿百姓時,又竭力鼓動百姓逃離長安。

    “快去印吧……”杜甫笑著說道。

    史家不幸詩家幸,同樣,國家不幸報社幸,自洛陽民亂以來的動盪,讓《民報》的影響極度擴張,這個成績,令杜甫在這樣的情形下,也忍不住暗自高

    “大捷,大捷”

    那個負責印刷的編輯還沒有出門,門被砰一聲推開,另一個編輯快步跑了進來,一臉都是興奮之色。

    “什麼,大捷?”

    “正是,葉公卓君輔部大破田承嗣,陣斬田承嗣本人,安祿山全軍潰退

    “什麼時候的事情?”

    “五天之前的事情,安賊斷絕交通,掩飾他的敗績,但咱們的人還是繞道將消息傳了過來”

    《民報》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杜甫先是為這個消息而歡喜,然後又有些沮喪:原先寫好的文章,現在顯然不合時宜,應當再寫過了。

    旋即他皺起了眉:“不對,長安的消息,已經有五天沒有了?”

    雖然安祿山一黨控制了長安城,但在五天之前,憑藉一些灰色的渠道,杜甫還可以同城中的人聯絡,城中甚至有些富貴人家通過賄賂逃了出來。但是這五天裡,長安內外斷絕,就是潼關那邊,這幾天也沒有人員進出了。

    “是……”

    “長安有大變”杜甫臉色變了:“立刻想法子聯絡長安城中的……不,想法子送我入長安城”

    “這個時候如何能入長安城?”底下的編輯們都驚呆了。

    “若不能親身在其側,如何能知道最準確的消息。上回逆賊悖亂,我不在場,已經是平生之憾,這一次能猜到長安城會有大變,我若還不在場,那更是畢生恨事”杜甫握著拳道:“我們辦報,其實就是在治史,身為史家,再沒有比'其時吾在當場,更令人激動了”

    幾個編輯、文員相互看了看,不由得苦笑。這位杜公如今可真是拿著治史的精神頭去辦報,他這樣說,那就是下定決心了。

    “長安城中會有什麼大變,莫非是葉公打來了?”

    “不是,安祿山與逆亨,這個時候只怕要翻臉了”杜甫道。

    “這怎麼可能,此時他們新敗之後,正須同心協力才對”

    “正是因為新敗,故此必然翻臉。”杜甫冷笑道:“小人唯有利益之合,如今利盡,自然要分了。”

    他這幾年點評時政,政略眼光頗有長進,因此能看出位於長安的這個篡逆朝廷的弱點:缺乏真正的團結。李亨此前是要藉助於安祿山的兵力,而安祿山則需要藉助李亨的號召力,若是一切順利,二人的這種合作關係可以維持下去,直到消滅所有敵人。但現在安祿山遭遇大敗,李亨對於他的治軍能力必然會產生懷疑,這等情形之下,即使李亨不為難安祿山,也會另外再尋軍事上的支柱,而安祿山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故此,長安城中,必然有一場新的風暴

    “杜公,你如今乃是逆亨與安賊的眼中釘肉中刺,如何能入長安?不如換我去,只要事情發生之時,我們報社有人在當場即可,杜公何必與我爭這個虛名? ”

    有個編輯靈機一動道,本意還是想勸杜甫,但杜甫哈哈笑了起來:“休要糊弄我,趕緊做好準備,帳上給我支一千貫錢,另外備一匹馬,我今日就出發

    說到這,他又有些擔憂:“五天……只怕此時安祿山已經回到長安了,我若是再拖延,就怕趕不上了……”

    如杜甫所說,這個時候,安祿山已經到了長安城外。

    他在咸陽呆了一夜,然後便往長安趕來,因為視力減弱的緣故,他在馬車之上看著長安城,只看到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到得近前,仍然看不真切。

    “葉暢到了哪兒?”他平靜地問道。

    “這個……”劉駱谷原本以為他會問長安城中的情形,卻不曾想,他開口問的仍然是葉暢。

    從葉暢崛起開始,他就像是一個夢魘,纏繞著安祿山,讓安祿山寢食難安。不過,此時最重要的,應當是長安城中的李亨的動作吧?

    “李亨算什麼東西,若沒有我,他狗屁不是。”安祿山彷彿知道他心中的疑惑,又開口道:“他的那些小伎倆,根本就不值一提……”

    “大王,朝廷派來的迎接使者,就在金光​​門外迎候。”他正說話間,有人上來道。

    “讓他們等著。”安祿山說完之後,又看向劉駱谷:“葉暢現在在哪?”

    他近來因為病痛折磨,整個人都是喜怒無常,但今日身體狀態較佳,故此恢復了幾分本來面目。

    劉駱谷聽他又問,低聲道:“已經過了馬嵬,到了金城……”

    “這廝倒是快……”安祿山喃喃說了聲。

    金城距離長安還沒有百里,雖然沿途的轍軌,安祿山在撤退的時候全部給破壞了,但是以葉暢的部隊展示出來的推進能力,百里也不過是旦夕可至。

    “難怪那位皇帝上竄下跳,想來他也得到消息了,再不想法子,他的帝位……”安祿山冷笑了一聲:“走,我們去見他派來迎接的人”

    派來迎接安祿山的,乃是張均。

    安祿山身兼重任,既為宰相,與他並為相者,便是張均。讓張均來迎接安祿山,不可謂不親厚。張均已經在寒風中等了有好一段時間,只看到安祿山的車子停下,卻遲遲未見安祿山出來。

    “這安胡兒果然是胡人出身,不知禮儀,相公在此等他,他也不知出車相見。”旁邊一屬官見此情形,低聲笑道。

    “只怕是打了敗仗,無臉見人。”另一官員也壓低聲音道。

    “休要胡說八道”張均掃了這二人一眼:“安相公脾氣可不好,你們再這樣胡說八道,為他所知,我都保不了你們”

    那二人頓時一顫,又想起安祿山出征之時大殺特殺的情形。

    但這個回憶,除了讓他們更加懼怕安祿山的兇殘之外,也讓他們生出“報應”之心:那些皇親貴戚們並無罪過,安祿山連個合適的理由都不找,就將他們殺了個於淨。

    有此惡因,慘敗便是惡果。

    “來了來了,終於出來了”

    等了足足有小半時辰,那邊的儀仗開始列隊,安祿山肥碩的身軀擠出了車廂。周圍早就不耐煩的官員們全部肅靜,張均也正了正衣冠,一臉肅容。

    他捫心自問,對於安祿山,還是很有些害怕的。

    以前張家兄弟與安祿山關係相當好,因為大夥都瞧葉暢不順眼的緣故,張家兄弟一直是安祿山在朝中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當然,安祿山也沒有少送賄賂給他們兄弟。

    但現在不同,安祿山手中有刀,他一介儒士,豈敢再傲於刀槍之前。

    “原來是張公,有勞久候,辛苦辛苦。”

    安祿山走過來,見到張均,也不拱手,口頭上倒是帶著幾分客氣。張均見他神態和煦,不像是傳聞中喜怒無常的模樣,也微微放下心,長揖行禮道:“陛下聽聞安公回朝,特遣下官前來相迎,陛下在宮中聊備酒宴,欲為安公接風洗塵。”

    “這讓我如何敢當?”安祿山哈哈大笑:“此次西征,並無多大戰果,如何當得陛下如此?”

    張均陪著笑,心裡卻生出一絲譏嘲來。

    安祿山在葉暢手裡吃了一個大敗仗,崔乾佑、張忠志棄他別走,相互內訌,田承嗣奉命出戰陣亡,這消息,安祿山雖然竭力隱瞞,但張均自有途徑,早已經知道得一清二楚。

    安祿山稱並無多大戰果,已經是往自己面上不知貼了多少層金箔了。

    “燕王勞苦功高,為陛下分憂,這些都是應得的。”心裡不屑,口中張均卻說得舌爛蓮花,兩人談笑風生,看起來說得十分投契。

    “請燕王上車”說了一會兒廢話之後,張均指著自己身後的車道:“今日由下官為燕王執鞭”

    安祿山也不推辭,徑直上了車,張均當然不可能真正為他持鞭,只是坐在車夫身側。這輛車經過特別加固,又用的是甚為強壯的大宛馬,饒是如此,拉著安祿山還是有些吃車。

    車入了金光門,安祿山突然道:“張公請入內,我有軍國大事,欲與張公商議。”

    張均聞言略一猶豫,還是進入車廂之中。

    “這些時日,京中可有什麼變故?”安祿山問道。

    張均吃了一驚,然後搖頭:“京中能有什麼變故,有吉大夫和燕王麾下諸將坐鎮,並無甚麼變故……哦,就是一些刁民嘴里傳播些謠言,吉大夫已經命人深究其事,想來用不了多久,便會有結果了。”

    “那些刁民,看來還是殺得少了,殺一人,可止十人胡說八道,殺十人,可止千人胡說八道,殺千人,便可止一道胡說八道”安祿山殺氣騰騰地道。

    張均笑著沒有回應,他心裡有些奇怪,安祿山召他入內,當不只是說這樣一點事情吧​​。

    “張公,你我自結識以來,安某沒有對不起張公之處吧?”就在他琢磨著安祿山打什麼主意之時,聽得安祿山又開口了。

    “這個,燕王何出此言,燕王待張某恩情甚重,張某時刻都感懷在心。”

    “既是如此,我就問一句真話,李亨在酒宴上埋伏了多少刀斧手?”

    安祿山此語一出,張均渾身一顫,汗瞬間就爬上了額頭。他抬眼瞧了瞧安祿山,安祿山面上的笑容早就收盡,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殺機。

    “他欲殺我”張均心中突突直跳,這個念頭浮了出來,然後拜倒道:“燕王,絕無此事啊,陛下對燕王甚是信任,如何會埋伏刀斧手……”

    “張公,你我都是聰明人,你以為我為何棄葉暢不顧,此時回京?”安祿山森然道:“那自然是因為我覺得,有敵人比葉暢更危險”

    “葉暢敗我,我主力並未受損,尚可以退回長安,可是若有人背後捅我一刀,我腹背受敵,那才是真正致命的事情。”安祿山說到這裡,停了停,大約是給張均思考的時間:“張公,你說說看,我有何罪,李亨要埋伏刀斧手拿我

    “這……這……”

    “他不仁,我便不義,他不過是無父無君的賊子罷了,何德何能,可為天子?”安祿山又道:“這大唐的皇帝,是黃鼠狼下耗子,一窩不如一窩,倒不如換個人做做,或者天下還有救”

    到這個時候,安祿山再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7-21 08:39
第487章 困獸窮圖聲名裂


    大明宮中,李亨陰沉著臉,看了看旁邊的座鐘。

    因為不想呆在興慶宮想起自己的父親,李亨在正式登基之後,便搬到了大明宮。雖然比起興慶宮,大明宮要算破敗,上次大修還是四十餘年前的事情,但至少在這裡,更少看到李隆基的痕跡。

    不過他雖然不願意回憶起李隆基,也不喜歡葉暢,卻對葉暢主持發明、李隆基大量收購的座鐘並不討厭。華夏的工匠心靈手巧,遠勝過這個時代任何一個國家,在座鍾正式發售以來的四年多時間裡,它的樣式雖然沒有大變,但更為精巧了,甚至出現了機括報時功能。

    離約定的時間都過去了半個時辰,也就是民間俗稱的一小時。座鐘流行之後,民間將原本的一個時辰稱為一大時,而將座鐘標明的半個時辰稱為一小時,這樣做可以更加精確地計時。

    安祿山讓李亨多等了一個小時,也讓他的心懸了一個小時。

    “陛下,到了,到了,安祿山的車駕已經到了宮前。”就在李亨心中的憋悶越積越深的時候,程元振小快步跑來道。

    李亨微微嘆了口氣,開始懷念起李靜忠來。

    程元振很早就跟隨他左右,在韋堅等人被李林甫掃除之後,程元振便是他主要的心腹。但程元振的智計有限,在那個時候並不能幫上他太多的忙,只是暗中搞些小把戲罷了。後來李靜忠被高力士弄到他身邊來,原本高力士是想在他身邊安插一根眼線,卻低估了李靜忠的野心,於是李亨終於得了一個得​​力的耍陰謀詭計的人物。

    或許正是因為此前身邊少有這樣的人物,所以李亨對李靜忠甚為依賴,可是除夕政變之時,李靜忠被壽安用短劍刺死。

    “若是李泌在此就好了,李泌足智多謀,他定然有辦法解決現在的問題。

    李亨心中有些後悔,沒有重用李泌,李泌請辭時他正志得意滿,連挽留都沒有挽留,所以到了現在用人之時,手中卻乏人可用。

    “無妨,此前都是因為安祿山這胡奴擅權,故此朕不能好好安排人手,今日之後,權自朕出,派人去請李泌再出山就是……”

    想到這裡,他向程元振道:“你去替朕迎接,小心一些。”

    “是,奴婢做事,聖人只管放心。”程元振咧嘴笑了笑,然後快步出去。

    他的話不但沒有讓李亨放心,反而使其心更怦怦直跳起來。

    程元振剛走,廣平王李、建寧王李二人卻出現在側面,見他兄弟二人,李亨面上微微笑了起來。

    他最得意之事,便是有這兩個兒子。

    若不是登基之後局勢動盪,他早就想改封二王,並擇其長者廣平王為太子。事實上,李亨清楚記得,廣平王年幼之時,李隆基去東宮看他,廣平王在側,當時李隆基還笑著說“一室之內三天子”,顯然,李隆基也屬意廣平王。

    這些年他的太子之位搖搖欲墜,卻始終未下,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因為他有很出色的兒子。

    “父皇”廣平王面帶憂色對李亨行禮道:“李泌求見父皇。”

    “李泌?”李亨聽到這個名字大喜:“朕正思他,他就來了……你好生替朕招待他,待我辦完公事,便親見他。”

    “父皇,李泌請現在求見。”見兄長說話吞吞吐吐帶著幾分膽怯,建寧王只能開口道:“他說,若等父皇見了安祿山之後,那麼大事去矣。”

    “這山人怎麼又口出危言?”李亨甚為不快。

    此時安祿山已經到了宮前,李亨不可能再去另覓時間,因此道:“朕這邊忙著,你們替朕好生禮遇他就是。”

    “兒臣大膽,將他已經帶至宮中,父皇只需召他入殿就是。”建寧王又道

    “你們倆個”李亨心中微怒,但想到李泌對自己一直以來都甚為忠心,而且其人又足智多謀,終於嘆了口氣:“好,快召他來,朕……只能給他一刻鐘時間。”

    不一會兒,李泌就進來了,李亨看了看座鐘時間,笑著對李泌道:“非是朕有意怠慢,實在是國事在身,卿請長話短說吧。”

    “臣愚鈍,尚知安祿山此次回京必懷不臣之心,陛下不責之反令張均相迎,必然亦有除之意。安祿山身邊嚴莊狡詐,劉駱谷消息靈通,又有吉溫等相助,安能不知陛下打算?”李泌也不拖延,直入主題:“陛下,事急矣,當離京去”

    李亨在聽到他說有除安祿山之意時,已經騰的站了起來,面色轉厲:“卿自何人處得聞?”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廣平、建寧二王,二王面色都是驚詫,顯然,這個消息並不是他們傳出去的。

    事實上李亨也知道安祿山消息靈通,故此此次除安之策,他也沒有二王透露,只有他真正的心腹,才知曉此事。

    “臣推測出來,並非有人告知。臣能推測,安祿山必亦能,故此安賊已有準備,陛下,事不宜遲,乘其在宮中之際,正好離京暫避”

    李亨面色慘淡,若真如李泌所言,他的計策謀劃,豈不是都是一場笑話?

    “朕能去哪兒,離了長安,朕能去哪兒?”他喃喃說道。

    與李隆基不同,他離開了長安,只怕一個縣令都會把他抓起來送與李隆基,根本不會有什麼地方接待庇護。李泌也明白這一點,因此道:“陛下可去投上皇”

    “什麼?上皇……上皇……你那是讓朕自尋死路”

    “上皇與陛下終究是父子,上皇素來喜愛廣平、建寧二王,便是看在二王的顏面上,上皇也不會太過為難陛下。陛下只須認錯請罪,上皇亦不願多事。此前離間上皇與陛下父子者,楊國忠與永王,如今二人皆死,陛下何必多憂?

    “上皇便是饒朕一命,也少不得幽囚冷宮,拘羈至死……卿不必再說了,朕意已決,朕之性命,終須操持在朕手中。”

    李泌說的確實是最大的可能,事實上經過這次政變動盪,李隆基子嗣尚存者已經不多,他最多是廢了李亨的太子之位,然後將他幽囚起來。只不過李亨終究尚未絕望,雖然李泌說安祿山肯定知道他的打算,可人心中總是懷有僥倖

    “陛下……”

    “時間不早了,為了不至於讓安祿山起疑,朕這就要出去。”李亨一抖衣袖,邁步離開。

    廣平、建寧二王見此情形,跪下膝行,抱住李亨的腳大哭:“父皇,就听聽先生所言吧”

    “朕到如今,乃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李亨示意武士內監拉開二人,然後走到門前,在那兒他又停了下來:“李先生,你說的並非無道理,但朕……回頭不得了。”

    “陛下”李泌顫聲道:“尚可回頭……”

    “朕有一事相求,你帶著廣平、建寧二王,即刻出宮,若是朕這邊一切順利,你們再回來見朕,若是……若是真有什麼意外,你就帶著他們去投上皇。朕雖有罪,二王無辜,想來上皇……會讓他們富貴一世。”

    “兒臣願隨陛下”建寧王見此情形,挺身而起,抹了抹眼淚叫道。

    “吾兒英武,頗類太宗、上皇,不過今次之事,還用不著你。”李亨到這個時候,也不知是反躬自省,還是心生智慧,微微一笑道:“你們幾個,護著二王出宮”

    被他點著的幾個禁軍武士應了一聲,來到廣平、建寧二王身邊。二王與李泌還待再勸,李亨回頭又道:“再拖下去,原本還有一線希望,就連這最後一線希望也沒有了……那就是你們害了朕。”

    話說到這個地步,再勸沒有意義了。李泌情知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只能盡可能減少些損失。他拉著二王之手:“事已至此,唯有依著陛下安排了……二王速速隨我離宮”

    他們自北門出了大明宮,在北門外,有數十騎接應,卻是李泌安排的人手——當初他奉命在長安城外替李亨蓄養死士,雖然被葉暢與楊國忠端掉大半,卻還留下了一些。他們才上馬,便聽得後邊號角聲連連,馬蹄聲陣陣,李泌神情大變:“快走”

    眾人撥馬揚鞭,離開了沒有多久,便見著那北門處一堆人追了出來。不過他們有所準備,騎馬奔行,而追出來的則是步卒,只有數人有馬,故此不敢繼續。

    見此情形,誰還不知道,李亨的“大計”終究還是失敗了

    李泌一聲喟嘆,淚落如雨,旁邊的廣平、建寧二王,更是放聲痛哭。

    “廣平王與建寧王逃脫了?”大明宮中,安祿山高踞御座,他身體太過肥碩,那龐大的御座都似乎有些擠不下。

    “是,晚了一步,被李泌帶走了,他們早有準備。”

    安祿山哂笑了一聲,看了一眼跪在旁邊的李亨:“李亨,你倒是還有幾分小聰明,不過他們又能跑到哪兒去?”

    李亨默然不語。

    他在宮中埋伏下刀斧手,原本是想制住安祿山,奪了他的兵權,然後委派心腹親信為將,同時與李隆基談判,看看能不能將政變的罪名全推到安祿山身上去。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安祿山直接帶兵入宮,將他​​的刀斧手殺得於於淨淨,就連他,都被勒令跪在了安祿山面前。

    這是奇恥大辱,可是李亨不得不默默忍受。

    他不想死,雖然明知安祿山不會放過他,他還是懷著一絲僥倖心理:至少現在,安祿山還需要他的名頭來做一些事情。

    此前他是希望安祿山擊敗葉暢,但現在他卻希望葉暢擊敗安祿山——被李隆基幽囚,總勝過被安祿山虐殺吧。

    “往北,必定是去涇陽了,來人,派騎兵循跡去追,勿令其脫縱,若是沒有抓到人,就拿自己腦袋充數”

    下完命令之後,安祿山又看了看李亨,面上譏諷之意愈濃:“皇上,汝欲反耶?”

    這話李亨聽得十分耳熟。

    “汝不過豎子罷了,在宮中朝不保夕,若不是我,莫說這個帝位,就是性命都堪憂,楊國忠早就將你害死吾扶植你登基上位,你不但不心生感激,反而與奸賊勾結,意欲害吾……果然狼心狗肺之輩,難怪想著篡你父親的皇位

    “你……”李亨怒極欲駁,但與安祿山目光相對,他的氣勢頓時就沒有了

    便是再給他十副膽子,此時也不敢與安祿山對罵。他環視四周,希望滿座官員當中,能夠有人出來,但讓他失望的是,無論是早就投靠了他的駙馬張培,還是在他登基之後又被弄出來出仕的陳希烈,都噤若寒蟬不出一言。至於王維、王縉等,原本就是因為沒有逃出長安而被迫在他的朝廷裡任官職,此刻更是個個垂頭,彷彿一無所知。

    他卻不想,忠於大唐又有骨氣的官員,倒有大半是被他自己下令殺的,在這裡剩餘的,不是三心二意者,就是虛以委蛇之輩。

    “怎麼,你也在等著有忠臣出來?”安祿山再次獰笑:“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你的打算,張均全都說了,連我都覺得你無恥”

    “安將軍欲弒君便下令殺朕,何必辱朕過甚?”李亨終於無法忍受,開口說道。

    “辱你過甚?張均,爬過來,說說這位天子準備怎麼做,奪了我兵權之後,他準備怎麼做”

    張均面色慘白,戰戰兢兢,真的爬了過來:“欲……欲以王忠嗣代燕王…

    “還有呢,只是以王忠嗣代我麼,他準備如何應付老皇帝與葉暢?”

    張均猶豫了一下,似乎不想說,安祿山身側武士立刻橫刀怒視。他慌忙道:“欲將安西讓與犬戎,以隴右與回紇,以遼東與渤海、新羅,以劍南與六詔,借諸部之兵……圍攻葉暢……”

    “呸,還有,這些地方子女金帛山河田原,盡歸諸部,大唐願與諸國約為兄弟之邦……我呸呸呸”安祿山見張均不說,自己幫他說了出來:“這就是你的算計”

    此時周圍的群臣,雖然相當多的都是無恥之輩,聽得此言,也不禁瞠目結舌。若不是張均口供,眾人幾乎不敢相信,這樣毫無廉恥喪權辱國的條件,李亨竟然也能提出來

    安祿山原本也是無恥之徒,但此時見到與自己可以相提並論的無恥之徒,他也忍不住狠狠地鄙視李亨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7-24 17:14
第488章 至此天命似已搖


    “竟然會如此寡廉少恥,如此殘暴不仁,那些地方疆域,莫非就不是大唐之土,那些地方的百姓男女,莫非就不是大唐之臣麼?”

    王維一向是個好脾氣,少有人後口出惡言之時,但今天,他還是忍不住罵了起來。

    他所罵的人,便是李亨。

    此時距離安祿山發動第二次政變已經過去了大半日,王維也從大明宮回到了自己家中,但他的怒氣卻猶未散去。

    他一向不是剛烈之人,否則也不會在政變之後苟且偷生,但就是這樣,也被李亨的那些做為氣壞了。無恥要有底線,為了自己的帝位,不惜將無罪的子民、國家的疆土當成交換代價送與禽獸畜牲一般的異族,這樣的人,怎麼配成為大唐的天子

    不,他自謀朝篡位的那一刻起,就不配成為大唐的天子萬民的共主了

    王維這樣的聰明人絕不在少數,他們此刻甚還隱約在想,李氏出了李亨這樣的人物,甚至還當了十多年的太子,這似乎證明李氏的天命已經動搖。

    當初高祖、太宗能有天下,那是他們掃蕩隋時的殘暴驕奢平定了各地的叛亂,又清明治國有功於萬民……

    王維突然想到,此前盛行的葉暢的“道統論”。

    葉暢認為,聖人之所以為聖,是有益於萬民,而“利民”二字,便是華夏道統傳承。開國天子掃殘除穢勵精圖治,故此道統在彼,萬民擁戴,而亡國之君昏聵殘民,故此道統旁落,乃至他人。

    這樣一細想,莫非李唐已失道統,才會出現李亨這樣無君無父無臣無民之輩?

    他正琢磨間,門被推開,王縉笑嘻嘻地行了進來。

    王維雖然發怒,可是他膽小,故此是關著門對著自己發火,根本不敢讓別人在場。也只有王縉,這個時候可以自由出入他的門戶。

    “兄長還在發怒?”王縉笑問道。

    “正是,國家不幸,乃至出現這等敗類”王維嘆息道:“唉,我原說安祿山就夠無恥,不曾想他竟然猶有過之……當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比無恥還是比不過安祿山,所以他輸了,如今安祿山已經成了這長安城的主人……聽說他如今正召集那些高官顯貴,準備籌備衤禪讓,事宜呢。漢有董卓,今有安賊,董卓被點了蠟燭,安賊那一身肥肉,想來也可以點不短時間

    他如此咒罵安祿山,王維聽得身體一抖,忙掩住他的嘴:“賢弟,小心,慎言。”

    “兄長放心,他猖狂不了多久了,我的人,已經與葉暢聯絡上了。”

    “葉暢?”聽得這個名字,王維當真是數種滋味混雜在一起,一時間有些呆了。

    他與葉暢最初的關係原本還好,只因為王縉貪財,使得雙方關係變得僵起來。後來王縉更是數次與葉暢為難,好在雙方雖然不對勁,卻並沒有真正破臉,否則以葉暢的性格,王縉只怕早就沒了性命,至少也要去邊疆屯田。

    沒有想到的是,當初他們兄弟並不怎麼看得起的年輕人,如今卻已經成了大唐的希望,天下的拯救者。

    “你如何會與葉暢聯絡?”王維忍不住問道:“你向來不喜其人。”

    “我與葉暢,私怨也,如今天下需要葉暢,公事也。”王縉慨然道。

    王維盯著他好一會兒,他終究有些不好意思,然後道:“自然,我便是不助葉暢,葉暢也定然會擊敗安祿山,到那時候我們兄弟就是從逆貳臣,少不得要被朝廷治罪。與其如此,倒不如現在冒些險,助葉暢一臂之力”

    “你之意?”

    “不僅是我,兄長特別要注意,安逆篡位,我們必須去投靠他,在他手下越是得信任,就越方便我們行事……”

    王縉話說知這,突然間外頭轟轟的聲響響起,卻是大隊的馬蹄之聲。王縉有些驚訝,這個時候,怎麼會有大隊馬從他們家門前經過?

    莫非是來抓他們的

    王維嚇得臉色發白,跳了起來:“賢弟你速走……”

    “不急,咱們兄弟官卑位低,就是來抓咱們,也不會是這麼大的聲勢。想來是另有什麼變故,遣一個家人去打探一番吧。”王縉還保持著一些鎮定。

    很快消息就打聽回來:史思明入長安了

    “什麼,史思明入長安?”王維、王縉面面相覷:“來得……好快”

    “難怪安賊敢倒行逆施,原來他的援軍就在這裡”王縉旋即想明白,為何安祿山在大敵當前的情形之下,仍然敢不顧一切,撕破與李亨的盟約,發動二次政變

    史思明帶入長安的軍隊數量足足又有十萬,而且其中相當一部分,都是他招攬來的契丹、奚、突厥等族,原本在大唐北面邊疆與范陽、平盧打生打死的胡人,終於被他們引入了中原

    這樣一來,安祿山兵力復振,葉暢再度處於不利之局

    更重要的是,史思明大軍來得如此迅速,葉暢未必得到了消息,很有可能會被史思明打個措手不及

    葉暢知不知道史思明大軍已至?

    距離長安城百餘里外,武功縣,葉暢長長伸了一個懶腰。

    “逆賊已退至金城,在那兒聚集重兵,重組防線。”在他身邊,卓君輔目光閃閃發亮:“郎君,讓我去把金城奪來吧?”

    “不急,不急。”

    下一步如何作戰,葉暢早有安排,他還在等。

    “為何不急,如今正是最好時機,賊人膽破,退回長安,勢必內訌”卓君輔奇道:“郎君不是說過,長痛不如短痛,要盡量將損失降到最低麼? ”

    “正是為了長痛不如短痛,所以才要再等等,若……”

    葉暢正說間,突然聽得外邊道:“啟禀葉帥,有人求見。”

    “誰求見?”葉暢身居高位,事務繁多,自然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來見他的,故此卓君輔問道。

    “來人自稱自長安來,帶著最緊急軍情,他還說,他叫李泌。”

    “李泌?那是什麼人?”卓君輔撓了撓頭,看著葉暢道:“此人有名麼?

    對方既然報名求見,而且強調自己叫什麼名字,想來這人是葉暢認識的,卓君輔故有此問。聽得他相詢,葉暢點了點頭:“確實是位名人,與前日到我軍中的劉公一般,乃是著名的神童。”

    那位劉公,乃是劉晏。當初葉暢想要請他相助,但那個時候劉宴並未出來相助,而是舉薦了別人。此後劉宴在長安城中為侍御史,他性子機警聰明,在政變爆發之後雖然沒有能夠跟著李隆基一起逃脫,但在次日便賄賂兵卒乘亂出城,聞得李隆基西巡,他便一路趕來,其間為了躲避安祿山軍士搜捕,頗吃了不少苦頭,終於到了李隆基處後,李隆基知道他頗有財計,便打發他到軍前為葉暢效力。

    “若真有劉公的本領,那倒也好。”卓君輔道。

    劉晏甚是聰明,雖然這些年並沒有跟在葉暢身邊,但憑藉著他與第五琦的關係,對於葉暢的經濟理念甚是熟悉,也接受得很快。故此在到了葉暢幕下之後,寥寥數語,就讓葉暢評價為“當世奇才”。葉暢也毫不猶豫地委以重任,將自安祿山部下反戈投誠的數万青壯交與他指揮,負責重修轍軌與運輸補給。

    “我先見見他吧,他不在長安城中與李亨一起,怎麼跑到這來了”

    葉暢見到李泌時嚇了一大跳,因為此時的李泌形象甚是狼狽,絲毫沒有以前世外仙人的飄逸出俗,倒像是上窮困潦倒的乞丐。

    “李先生怎麼會這模樣?”葉暢驚問道。

    “為避安賊追兵,又要趕時間,故只能如此閒話不說,葉公,請速速發兵入長安,救陛下於水火之中”

    葉暢眉頭頓時一擰:“陛下好端端地在雍縣,卻長安救什麼陛下?”

    “這……”李泌頓時想到,葉暢可是從來沒有承認李亨登基的事情他略有些尷尬,然後道:“是我嘴快了,太子為安賊所控制,如今危在旦夕……”

    “自逆亨叛亂之後,朝廷並未再立太子。”葉暢淡淡地道:“李先生,你我各奉其主,休要在言辭上再耍什麼玩樣了。”

    他對李泌的印象原本還好,但去年年底,李泌突然到洛陽去見他,與他討論了一番道統,還替太子李亨表露出願意與他和解之意。當時他就懷疑這背後有什麼文章,後來發生的事情也證明了,李亨只是在故佈疑陣,明面上通過李泌與他和解,實際上卻是暗中與安祿山相勾結。

    雖然葉暢當時沒有被騙住,但還是讓他心生警惕,同時對李泌也不信任起來。

    李泌又是一陣尷尬,好一會兒之後,他才長嘆一聲:“殿下亦有苦衷……

    “莫非逆亨與安賊反目了?”葉暢見他神情,頓時明白:“這也難怪”

    “本為苟和,豈能長久。”旁邊一個幕僚湊趣道。

    眾人都大笑起來,唯有李泌臉色難看。他深吸了口氣,平息心中的窘迫,然後懇切地道:“葉公,事已至此,當是放下舊怨之時了,你可知我身邊這二位是誰?”

    葉暢向他身邊兩人看去,然後吃了一驚:“廣平、建寧二王?”

    “正是,二王至此,事情急迫,可想而知”李泌長揖深拜:“葉公,殿下雖有不是,終究是李氏之子、大唐儲君,國之根本,豈可落入逆胡之手?殿下此前為楊國忠所迫,又為安祿山所惑,乃有前錯,如今已經知錯矣。古人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還請葉公看在廣平、建寧二王的面上,看在陛下的面上,發兵往救”

    廣平、建寧二王拜倒在地,放聲大哭,聲音淒切,令人心酸。

    “此事我不能做主,你自去與陛下說。”葉暢聽得這裡,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我這就安排你們去。”

    李亨倒楣,正是他巴不得的事情,他對這位太子,可沒有半點好感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前提是要先彌補前錯,否則只說一句我錯了我保證改就沒事,這等不負責的做法,只能縱容那些為非作歹之徒。

    李泌心急如焚,哪裡等得再去雍縣別說他沒有把握說服李隆基,就算他有這個把握,來回的時間也耽擱不起。他皺了皺眉,然後道:“葉公,事情不容耽擱,你可知道,我們潛行逃來時,在涇陽遇到了誰的兵馬?”

    “誰?”

    “史思明”李泌道:“史思明已率大軍到了京畿,待他與安賊合流,大勢去矣”

    這個消息,葉暢確實還沒有收到,他也吃了一驚:“史思明來得好快”

    雖然吃驚,卻並無多少意外,因為這原本就是料想中的事情,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正是葉暢遲遲未對長安​​發動總攻的原因。如他對卓君輔所言,他希望長痛不如短痛,安、史合流之後,更易於一舉將之擊敗。

    “葉公,事急矣,還請以國事為重……”李泌心知葉暢好名,將“國事”提出來,實際上就是指此前葉暢與李亨的矛盾只是私怨。

    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聽得外邊有人道:“葉公,卞平求見”

    卞平負責葉暢的情報系統,長安內外的消息,都由他負責匯總與傳遞。此時他求見,必定是長安城內有重要情報到了。葉暢也不怕給李泌知道,直接召其入內相詢。

    “史思明部已經抵達長安,此時應當入長安城了。另外,長安發生內訌,安祿山公佈李亨六大罪狀,已將其擒下。”卞平言簡意賅,將長安內的消息禀報給葉暢,當然,因為有外人在,他沒有告訴葉暢情報來源於何人。

    “六大罪狀?”葉暢有些好奇,笑著道:“哪六大罪狀?”

    卞平將安祿山對李亨的指責說了一遍,其餘的倒沒有什麼,狗咬狗罷了,但當葉暢聽得李亨準備割地賣民以求諸胡相助時,頓時氣得幾乎怒髮衝冠

    “李泌,這就是你所說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他對李泌一直是甚為客氣,但此刻就毫不留情:“此等殘民害君的獨夫,桀紂尚不如也,這樣的人,你也要我犧牲將士性命前去救?”

    李泌面色再無半點從容,他以袖掩面,長嘆一聲,人幾乎要昏絕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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