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魔法與科學的最終兵器 作者:千年帝國海軍上校 (連載中)

 
晨羲 2013-8-25 11:08:5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0 590000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34
25.死線(二十九)

    沒人喜歡背叛,更沒人喜歡被背叛。

    那種徹骨的心寒和仿佛被整個世界壓垮、剝奪的絕望,沒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是很難理解的。只有真正被徹底背叛,被傷害之後,人才會明白人際關系——親情、友情、愛情、被信仰、被崇拜——這些借由虛無縹緲的人心構築出來的東西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是多麼不堪一擊。

    或許那並不是虛幻,人們也總能尋獲真正經得起考驗的羈絆,世間所有人並不一定全是叛徒。可不管多麼微不足道的背叛,終究會在內心深處留下痕跡。如果是相信著所有人和整個世界,結果卻被自己所相信的一切所背叛,甚至刀劍相向。那麼就算這個人徹底壞掉,一邊詛咒著世界和人類,一邊懷抱絕望和瘋狂死去也沒什麼好奇怪吧。

    從這個角度來說,還沒有瘋掉,甚至保持著足夠理智的羅蘭顯得格外特殊,說的不好听一點,可以說是不正常。

    被自己賭上性命去拯救和保護的人們所背叛,被並肩戰的刀劍從背後抵上,就連重視之人也因為有著充當人質的價值而遭到攻擊和追殺——正常人處于這種境遇下早就該對一切都絕望了,被怒火和失望填滿的腦袋里只會剩下對世界復仇這一個念頭。再怎麼理性,再怎麼睿智博愛之人,這種時候腦子里也不可能再有哪怕一丁點的正面情緒。畢竟那不是講理就能接受的事情,只要還有一口氣就會不斷詛咒世界,不管怎麼詛咒、怎麼怨恨都不夠。

    能夠保持著理性的羅蘭,沒有將憎恨和憤怒投射到那些背叛者身上,確實顯得有些……特別。

    只有羅蘭自己知道,他之所以還能保持理性和冷靜,既不是同情心泛濫,也不是精神強大到無以復加。之所以處于如此絕境還能維持心態,僅僅只是他早就預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

    教會不信任他,他同樣不信任教會。說穿了,彼此之間的關系根本不是盟友,而是因為有共同的敵人走到一起的對手。一旦和李林的戰斗出現結果——不管輸贏——便是雙方開始武力對話之時。

    這不是思想理念的爭執,這是你死我活的斗爭,不以個人的意志或感情為轉移,矛盾必然會爆發,而且直到一方倒下、同歸于盡、雙方都無法承受繼續戰爭的代價為止,這場斗爭都不會停止。

    被教會和異常虔誠的士兵背叛、背後捅刀子。根本早就在他的預想之內。

    真要說有什麼沒想到的,也就只有李林會一手促成教會和軍隊倒戈。

    挑起紛爭後躲到幕後操控一切。這的確很符合李林一貫的風,可現在他可是處于第二形態之下,正是展現實力的絕佳機會,為什麼突然會想到玩什麼魔女狩獵游戲?那個永遠正確的家伙怎麼可能在這種緊要關頭突然掉鏈子?他到底想干什麼?!

    “可以嗎?”

    加密腦量子波通訊傳了過來,微妙的氣息猶如苦笑。

    “戰斗中還分心思考問題,這可是很要命的。”

    ——你還真敢說!

    沒有絲毫游移,羅蘭的怒意回敬了過去。

    ——居然用這種手段!!

    一直勉強抑制下來的憤怒爆發了,比火焰還要灼熱的憎恨、憤懣、怨恨一股腦地涌入加密通訊回路。

    ——卑鄙小人!

    “你不是弄錯了什麼。”

    欠缺情感波動的聲音反饋過來。

    “這可是你死我活的斗爭,不是回合制游戲,不是騎士比武,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徹底打倒對手’是唯一且絕對的目標,至于手段——你覺得有誰會真的在乎?”

    戰爭從來就不是什麼高尚的事情,為了獲勝不惜代價不擇手段的事情,怎麼可能高尚。特別是進入總體戰時代之後,為了徹底摧毀對手繼續戰爭的能力,交戰方可謂毫無顧忌。美國南北戰爭中某位名將的話語或許最能詮釋這一問題——如果人們覺得我殘酷和殘忍的話,我就會告訴他們,戰爭就是戰爭,它的目的並不是要博得人們的好感!戰爭就是地獄!如果你們想停止這一切,想要和平的話,你們和你們的親人就應該放下武器停止這場戰場!我們一定要清除和摧毀一切障礙,只要我們認為有必要,就殺死每一個人,奪走每一寸土地,沒收每一件財物。一句話——無情地摧毀我們見到的一切東西……然後這位將軍便實踐了自己的格言,他的軍團所到之處皆為焦土。六成男性壯丁被殺死,九成城鎮和種植園被燒毀,戰前全美第五富裕的密西西比州直到一個世紀後還是全美最貧困的州。

    會糾結交戰雙方的行為是否符合道德準則、有沒有違背交戰規則、是不是“人道”的,基本上都是些事不關己的旁觀者。正因為身處安全的所在,清楚自己不會被危險波及,旁觀者們才能對血流成河的地獄大放厥詞,對滿身血污的交戰者們評頭論足。一旦自己也被卷入斗爭的漩渦中,他們也就沒了評論和分辨的從容。

    不會有人質疑,也沒人敢質疑。

    即便有那麼一兩個敢于提出質疑,為了不被懸在頭頂上的災厄所波及,這些勇敢先知周邊的人也會在第一時間阻止他們,或者劃清界限。

    ——這些都是因為你!!

    “沒錯,是我逼迫他們背叛的,是我讓他們從背後捅刀子的。然後呢?”

    ——你……!!

    “他們是可以選擇與你並肩戰斗到最後一刻的,哪怕最後悲慘的死去,依然不失為英勇的戰士。然而他們並沒有這麼做。為了苟活,他們毫不猶豫地向為他們挺身而戰的英雄出手,甚至盤算著該把你賣出個什麼樣的好價錢。”

    來自地面的交叉射擊越來越多,不管能不能夠得到,軍人們、神官們、民夫們都拿著手邊一切能入手的武器向空中傾瀉。

    從空中俯瞰那畫面,不禁會覺得諷刺,似乎這並不是現世,而是聚集罪人的地獄。所有人為了爭搶從空中垂下的蜘蛛絲而大打出手。

    “承認現實吧。所謂英雄並不能拯救世界,那些人不值得也並不期望救贖。為了讓這些野獸不至于弄傷自己和別人,對他們施加管理和約束是有必要的。你執著追求的可能性和多樣化,並不是正確的解答。”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34
25.死線(三十)

    英雄是什麼?是裝置,是工具,是偶像,是可以忠實吸納並回應大眾祈願的容器,唯獨不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成為英雄的一剎那,“普通”這個免罪符也隨之自動消失,不可能再主張自己“不過是普通平凡的一員,無需承擔責任、苦難和苛責”。承載著人們不負責任的期望和祈願,一言一行都被無限放大檢視的英雄不會讓人們失望,也不能讓人們失望。如果無法回應期望,英雄——或者說曾經的英雄——對人民而言就只是一個宣泄憎恨的通道,以及用來謀求利益的商品。

    亙古以來,得以善終的英雄總是少之又少,絕大多數英雄總是在勝利之後或是距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上被來自背後的暗箭所殺。可以說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才是主流的英雄落幕方式。那種勇者和公主喜結連理,一起過上幸福生活的結局只存在于童話故事里。

    人終究是現實的,一時的感動和激情過後,所有人依舊要面對現實。冰冷又精致的現實主義、利己主義將取代熱情,仔細審視和評估英雄,進一步作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英雄戰勝魔鬼,然後被人殺害,背叛者遭人背叛,笑到最後的是準備萬全的謀略家——歷史的主旋律一貫如此。

    “以英雄故事來說,這結局可說是無聊透頂。可這終究是‘大多數人基于自我意志做出的選擇’,倡導民主主義、宣揚‘自由、平等’的你要不要否定這個選擇呢?”

    少數服從多數,多數尊重少數是民主的基本原則之一,不過遇上生死關頭,必須選擇一方犧牲的時候,“以最小限度的犧牲挽救大多數人”就成了基本原則。如果能以僅僅一人換取成千上萬人的平安幸福,相信沒有任何人會質疑這個選擇吧。哪怕對犧牲者來說再怎麼不公平,只要冠上“這是為了世界,為了所有人”這樣暴力的大義,一切的不公平和不義都能變得合理。

    多數正義——即便非正義也能成為不可動搖的正義。

    ——你在偷換概念!

    憤怒的思緒中飄逸出一絲迷亂和焦慮。

    ——用力量強迫別人屈服,然後逼著別人墮落,最後再包裝成正義!

    “沒錯,確實是這樣。誰都清楚這一點,沒有誰會否認這一點。但誰也沒有向你伸出援手。”

    簡簡單單一句話,比任何刀劍更加鋒利,反復在羅蘭的胸口穿刺。

    ——那種事。

    “真是淒慘。”

    ——不是的!我是……!

    “你被想要守護的一切背叛了,你的人生,你迄今為止的努力,你所做的一切都已經毫無意義了。”

    ——不是的!我還有想要保護的東西!我想要改變世界!!改變不把人當人看,無視人性,排除其它可能性的封閉世界!

    “保護?保護什麼?保護那些出賣你的人?改變?把世界改變成背叛者的樂園?這樣的世界就是你期望的?”

    ——不是的!我期望的世界是更加美好的,充滿希望的未來!

    “那麼你現在所追尋的答案已經呈現在面前了,恭喜你,你最後看到了你想要看見的世界。”

    ——你!!!

    無言的慘敗像慢性毒素一般慢慢浸透身心,望著腳下吶喊著、嘶吼著、與他刀劍相向的人類。苦澀和酸楚迅速擴散開。

    “‘人所主導的世界’——打碎舊的支配體系,然後將丑陋的斗爭和殺戮無限延長下去,直到將一切都拖進毀滅的深淵。這就是你對世界的期望最終會呈現出來的樣貌,不是嗎?”

    人類的歷史就是戰爭的歷史。血流成河的斗爭才是文明史的主軸,和平不過是轉瞬即逝的點綴和陪襯罷了。

    只要作為生物的競爭本能不消失,只要人類還是人類,由人所支配的世界就會不斷重復紛爭和死亡。這是必然的結果,也是最根本的本質,一兩個人或一群人根本無法改變,硬是要否定這一點,也就等同于否定人類這個種族。

    “這是多麼諷刺啊,美好追求的盡頭居然變成了否定人類的毒藥。到頭來在我建立的新秩序之下,人類這個種群的壽命反而最大限度得到了延長。”

    傲慢的揶揄降下,面對仿佛在夸耀勝利的冷漠聲音,羅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荒唐可笑的奇跡消失了,對世界的期望也已經破滅了,接下來就讓我為舊時代畫下休止符,為即將到來的新秩序時代拉開序幕吧。”

    這一次不再是腦量子波加密通訊,九個龍頭一起發出低沉的咆哮,全世界都在聆听李林的宣告。

    喧囂再次停止,無數雙眼楮注視著其中一個緩緩張開嘴巴的龍頭。

    第二戰役形態下的李林基本上不能算是生物,那龐大的形體絕非簡單的巨大化或者細胞增殖。準確說來,此形態下的李林應該算是一個由兆億無機生命體組成的聚落,一個由無數船員組成的超巨大戰艦或移動要塞。

    通過解放縮退爐的壓縮率,提升輸出功率,九頭龍無需從外界攝取能量,所謂“嘴”這個部分自然也不是用來攝取食物和營養的器官,而是巨大的炮台。

    “主兵器啟動,矢量波主炮‘唐懷瑟(Tannh?user )’運轉良好,輸出功率調整為3.1%。”

    “空間坐標輸入,51°03′N,002°23′E。”

    “坐標確認,時空軸線調整完成。”

    “目標,敦刻爾克。發射前10秒倒數。”

    張開的龍口周圍躍動著詭異的電弧,空間開始扭曲,人們眼前的景象亦隨之歪曲。

    越過扭曲的空間,越過那個咆哮著逼近的少年,李林眺望著遠方。

    小小的港口城市出現在他的視野里,那里有大批的船只,還有等待登船的人群,里面有軍人、有平民、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34
25.死線(三十一)

    大就是好,多就是美。

    這在戰艦設計中是一條不變的定律,更大的平台意味著能夠搭載更大的動力裝置、更厚的防護系統、更多的武器系統、更優越的居住生活系統……就算到了宇宙時代,這條定律也沒有任何變化。

    這條定律放在李林身上則顯得有些微妙。

    第二形態確實是巨大化形體,輸出功率和計算也大幅度提升,不過第二形態並不完全是全方位無差別攻擊大殺器,最起碼不是“億萬炮塔、億萬光芒”這種簡單粗暴的暴力美學的直線延伸。從戰術運用上來說,第二形態其實更傾向“精確打擊武器”的範疇。

    這種傾向最直接的體現就是九個龍頭形狀的主炮——矢量波炮“唐懷瑟”。

    和形相干涉、耀斑炮這類“地圖兵器”甚至“星圖兵器”級別的毀滅性武器比起來,矢量波武器不管是輸出還是視覺效果都相差甚遠,說“毫不起眼”都不嫌過份。然而並不是什麼任務都非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不可,大多數時候,經濟實用的精確打擊更被人們所青睞。能繞開一切物理防御手段,對敵軍致命要害實施精準一擊的矢量波武器恰恰就是一種能以最小能耗實現最大戰果的精確打擊武器。

    矢量波是與橫波的電磁波、赫茲波(herz .wave)不同的波,是縱波所有的電、磁、重力的矢量要素一體化後形成的。在時間刻度上,標量波是朝時間前進方向延伸的波。于1890年由著名的尼古拉.特斯拉(nikola .tesla)發現了與赫茲波不同的縱波-特斯拉波(tesla wave)。美國火箭工程學家托瑪斯‧潘艾丁(thomas .bearden)正式命名並建立理論。應用這一理論的武器便是矢量波武器(都市傳說中,大魔術師特斯拉應用矢量波練成陣在通古斯卡引發大爆炸,也有傳聞甦聯解體前未能落實的末日兵器中也有矢量波武器……)。

    矢量波武器基本原理是利用空間伸縮的波長在特定空間坐標——通常是目標內部——直接生成能量,越過一切物理防御手段,從內部摧毀目標。

    面對攻擊滿載能源和武器彈藥、有著完備防御的戰艦,又或是懸浮在真空宇宙里的宇宙殖民地衛星,沒有哪種武器能比矢量波武器更經濟適用的了。

    更何況所謂“威力不足”是和耀斑炮之類連類地行星都能打穿給你看的超級武器進行對比後的結論,其實只要輸出功率管夠,在某些特定位置,比如大陸板塊連接的脆弱地帶引發破壞,制造出大陸漂移、板塊沉入熔岩之海、全球氣候暴走、生物大滅絕之類的事情還是很輕松的。

    至于城鎮規模的固定目標,那就更不在話下了。

    沒有任何前兆。

    整個敦刻爾克瞬間變成了一座巨大的球形熔爐,金屬、海水、砂礫、大地、人體瞬間被置于熔爐的中心,熔岩和熔化的金屬攪合在一起翻騰,火藥與水蒸氣一起掀起爆炸的颶風,不知曾經是什麼的灰燼被卷入彌漫著煙火和惡臭的天空,俯瞰著下方已經沒有半個活人的焦熱地獄。

    那里曾經有數萬人等待疏散,他們的交談、爭執、歡笑、哭泣曾經充斥著這個小地方。如今一切都消失了,那些象征人類存在的痕跡被徹底抹去,仿佛從未存在。

    人們目瞪口呆的看著畫面中持續爆發、沸騰的地獄。

    人們不光是震驚于強大的破壞力,更是在迥異于自己認識的死亡面前說不出任何話來。

    如此輕易甚至沒有實際感覺的死亡。

    即使親眼目睹這個事實,人們仍無法對此釋懷。倘若是被砍下頭顱、燒毀肉體,甚至于更加殘酷的方式來結束那數萬人的生命,大家或許能夠說服自己接受也說不定。

    然而適才那一幕太過突兀。

    這還能算是戰爭嗎?

    一句話、一個動就讓人類喪命。毫無預兆,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既沒有垂死掙扎,亦沒有流血,甚至沒有嗚咽。

    生死失去原本的型態、意義,生存的意義,死亡的定義,這一切都變得曖昧不明。話說回來,從李林的視點去觀測終生,或許連生存本身都是難以確定的虛無縹緲。

    在神明使者面前,連生死都是毫無意義的嗎?生者的希望、亡者的安息——這種微不足道的期望都不被允許嗎?

    這實在是非常駭人的事。

    如果此時此刻,李林說些威逼恐嚇的話語,又或是展現出扭曲嗜虐的面貌,人們也還能以此構築出“那家伙終究和我們一樣,是有感情的存在”讓自己好過一些。最起碼這證明那終究不是什麼完美無敵的存在,不過是一只有著強大力量、卑劣殘酷的怪物。

    ——最終打到怪物的,一定是人類。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一個想法,此時此刻都能成為人們堅持下去的希望之光。

    然而李林什麼都沒做。

    沒有恐嚇,沒有侮辱,不要說言語,就連睥睨眾生的目光都沒有施舍給大地上的眾生。

    他只是存在于那里,仰望天空,鳥瞰大地,僅此而已。

    ——就像颶風、海嘯一樣,毫不理會腳下的是螻蟻還是人類,只是存在與那里,平靜的通過。

    贏不了。

    整個世界在這無聲的表達面前低下了頭。

    即使重現聖人乃至救世主的奇跡也一樣。那天空中的巨影是這世界的支配者,直到今天為止,是擔心影響這世界,才沒做出太明顯的行動。一旦有誰試圖反抗,無論那個反抗者有怎樣堅強的意志和強大的力量,能夠動員多少人與他一起行動,在會呼吸、會思考、會自主采取行動的災難面前,全都沒有意義,絕對沒有任何勝算。

    徹底明白了這個事實的一剎那,世界沉默了。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35
25.死線(三十二)

    恨!

    好恨!

    怎麼恨都恨不完,怎麼詛咒都不夠,就算把他殺死一萬回,把他的骨骸反復踩進地獄一億回都不夠。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血液在咆哮,心髒在怒吼,細胞在尖叫,無窮無盡的憎恨漩渦席卷羅蘭全身上下,“殺死李林”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想念,甚至是全部的人生意義。

    數萬人的生命,數萬的可能性,數萬的幸福與更加深沉的哀痛。

    一瞬間消失了。

    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意義,就連被載入史冊都顯得過于淒慘和荒誕。

    僅僅只是根據規則進行消滅——如同發現了公式里的錯誤數字,輕描淡寫的被消除了。

    就連最起碼的、死亡的形式和尊嚴都被剝奪了。喚不起感情與感傷,曾經存在的人就這麼被消滅──

    如果羅蘭是個擅于明哲保身的人,或許他會捂住耳朵和眼楮,裝什麼都沒發生,或許他能夠輕松的生活。可他終究不是能對眼前發生的悲慘之事無動于衷的人,若無其事地圍觀、對身遭不幸的人評頭論足——這種事他做不出來。

    或許他比任何人都愚蠢吧。

    或許他什麼地方壞掉了也說不定。

    也可能他是那種可以被稱之為聖人,背負著常人無法理解的天命。

    他會因為別人歡喜的笑容感到高興,會因為別人的痛哭會感到悲傷。別人背負冤屈無法申訴的樣子會令他憤怒,有誰流著寂寞的眼淚時,他會上前為那人拭去淚水。

    正因為他是這樣的人,所以他會一邊追求著化不可能為可能的理想,一邊沒有被殘酷的現實磨平自己的執著與人情味。

    當這樣的羅蘭看見整個敦刻爾克因為一個連理由都算不上的原因,連帶著數萬條生命一起灰飛煙滅時,他不可能繼續保持冷靜。

    那絕非源自理性思考後采取的行動,僅僅是順應憎恨與憤怒所采取的行動,談不上戰術,也沒有任何後手和策略,一味追隨噴發的激情,筆直地、筆直地、猶如光線一般快速沖向昂首睥睨天下的巨龍。

    即使再不懂戰術,任何具備基本判斷能力的人都明白,這是以卵擊石的自殺攻擊,連觸及九頭巨龍的一鱗半爪都做不到,更不可能造成哪怕微不足道的傷害。擁有聰明頭腦的羅蘭對這一點也該心知肚明才是,難道他真的連基本判斷能力都失去了嗎?還是說這也是某種謀略?

    旁人或搖頭嘆息、或妄加臆測之際,直面承受羅蘭怒火的李林正以事不關己般的冷徹審視戰況和羅蘭。

    ——敦刻爾克確認全滅;

    ——打擊範圍內無生命反應;

    ——各地受眾情緒反應采樣隨機遴選結束,開始分析;

    ——87.8%的樣本確認反抗意志消失;

    ——數值在閾值容許範圍內;

    ——世界範圍內的反抗意志基本完成壓制;

    ——戰目標總體實現,接下來將進入掃蕩殘敵階段;

    自始至終,壓制阿賴耶和人類反抗支配的意志才是戰主要目的,其余不過是附帶的添頭。主要目的達成之後,大可騰出手來慢慢料理剩下的小問題,考慮到他的勝利是如此徹底,就算放著不管已經失去戰斗意志的雜魚們,殘留的問題也會被時間和徹底放棄抵抗的人心所消化。

    從結論上來講,這就是全面勝利。

    現在他只要將強大且無傷的狀態繼續保持到戰斗落幕即可,到那時就真的是大局已定,再無任何反轉的可能。

    所以,根本無需理會一個被仇恨沖昏頭腦、注定會迎來淒慘結局的孩子,隨隨便便一擊結束他亦可,放任那些背叛者殺死他亦可,不論他如何掙扎努力都不可能改變已經被收束的命運。總而言之繼續將精力和時間投注在他身上既無效率,也無必要。

    可李林的視野卻忠實映照著羅蘭因憤怒而扭曲的面孔。

    沒有愉悅,沒有傷感,沒有失望。

    極其平靜、不帶一絲情感的觀測著羅蘭。

    只有現在,才有他直接近距離觀測的價值。

    突破一切理論和計算,無視所有的公式和定理,被單純的情感所驅使,在天空中留下耀眼的軌跡,那一抹閃亮的紅色猶如天空的傷痕,將人們的視線和思維持續吸入其中,久久不能釋懷。最終那道閃光化一道下墜的彗星,沖向可望而不可即的強敵。

    那真的是讓人無法挪開視線的奇景,就連李林也認為那副光景毫無疑問的符合“美麗”的定義,足以和那個時候的那個男人媲美。

    可羅蘭終究不是李拿度.達爾克。

    在很多方面,羅蘭表現得都比李拿度優秀,但此時此刻的李林卻無法將兩張臉孔重疊在一起。

    還不行。

    還缺少某種要素。

    在補足某種連李林都無法理解的要素之前,這兩個人還無法畫上等號,那個長久以來未能解決的謎團還沒能得到足以信服的答案。

    徒具外形的半吊子根本解不開那個問題,就算達成了某些成就,也不能證明什麼。

    ……

    算了。

    反正還有時間。

    人類的一生不過是個會行走的影子,轉瞬即逝。這邊根本不在乎什麼時間,只要最終能達成目標,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一千年,都值得等待下去。

    現在,暫時先退場吧——

    仰望著下墜中的彗星,龍頭微微擰起嘴角,其中一個龍頭筆直地沖向天空。

    同樣沒有任何技巧,也沒有任何謀略。

    但同樣沒有考慮和謀略,雙方卻有一處決定性的差異。

    ——余裕的有無。

    下墜的彗星;

    沖天的龍首;

    兩者沿著相撞的軌跡疾速接近。

    就在此時,人們听見耳邊有個聲音在呢喃。

    仿佛在喜悅,仿佛在惆悵,仿佛在哀嘆,仿佛在憐憫的聲音吟唱著詩歌。

    彗星拖著灰色的尾巴游蕩在天的邊際,

    燃燒著疲憊的身體。

    那滿目的星辰可是你的哭泣?

    為何你一點不懂珍惜自己!

    你說你在追尋著神明,

    說這里面有很深的意旨!

    可是,你為何還要哭泣,

    是你的疲憊拋棄了你的靈魂,

    帶來了沉重的苦悶。

    還是神明放逐了你的主體,

    飄蕩在無窮的懷疑?

    既然這一切都無意義,

    為何還要剎那間的消逝?!

    最後一字落下,兩道光芒相撞,在世界為之震動,猶如開天闢地的強光中,決定世界命運的戰斗終于迎來了最終局面。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35
25.死線(三十三)

    強烈的光芒一口氣爆發開來。

    比之前任何一次踫撞、爆發都來的激烈,仿佛要覆蓋整個世界,將萬物染成單一顏色的強烈光芒涂滿了人們的視野。

    沒有解說,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每個人心頭都浮現出“這是最後了”的莫名感覺。

    沒有明確的理論支持,也沒有什麼用以證明的證據,只是當那道初升太陽般的光芒綻放時,一種類似解脫,又似不甘的微妙感覺劃過心頭。隨著光芒逐漸暗淡,充滿力量和活力的朝陽漸漸暗淡,強烈的光芒迅速倦怠黯淡,無比淒涼卻又讓人不禁贊嘆陽光居然會是如此美麗的夕陽為天空渲染上艷麗、惆帳的紅色。

    望著那瑰麗的景色,塵埃落定的感覺越發堅定了。

    下墜的羅蘭;

    上沖的李林;

    兩者毫無懸念的踫撞到了一起,貫注了憤怒和憎恨的迪蘭達爾突破了所有物理防御,抵上了巨龍的雙眼之間。

    那應該是十足致命的一擊。

    沒有任何生物被利器貫穿眉心之後還能生存的,哪怕他是超然眾生之上的超越種,在腦組織慘遭破壞後也不可能平安無事。

    他一定會死,最起碼會被重創。

    ——如果那一劍真的貫穿了龍首的話。

    “——能奈我何”

    九個腦袋一起傾吐出揶揄的嘲弄,在傲然的冷笑中,羅蘭和迪蘭達爾一起戰栗了。

    勇者之劍在只差毫厘便可觸及龍首的地方止步了。

    擋在劍尖前方的,是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正八邊形金色光膜。

    “嘆息……之牆?”

    羅蘭呻吟一般的自語著。

    空間相位移防御系統“嘆息之牆”,僅次于“芝諾的龜”的強力防御系統,迄今為止只在朗基努斯槍面前嘗過一次敗績的空間之盾。

    照理來說,奇跡之力,特別是聚集了眾多意志匯集而成的奇跡之力應該是“嘆息之牆”的克星才對。就算進入第二形態後輸出提升,僅憑指甲蓋大小的“嘆息之牆”,怎麼可能擋得住一切奇跡的原型——聖劍迪蘭達爾傾盡全力的一擊?

    “再怎麼強大的奇跡,終究不過是稍縱即逝的閃光。”

    連不屑和嘲弄都不存在,冷漠的語調從下方壓過羅蘭的身體。

    “和‘永恆’、‘無限’這種宏大的存在面前,剎那的閃光能做什麼?”

    所謂永恆,所謂無限,不過是人類創造出來的概念。這個世界上根本沒什麼是永恆的,只要是存在之物,就一定會迎來終結之時。生命如是,萬物如是,即便是宏大的宇宙也會迎來熱寂的一天。

    正因為清楚這一點,想要跨越那規則定律的藩籬的人類才會制造出“永恆”、“無限”,並且提出種種假說和構想,試圖用自己的手來親手完成成為神的偉業。

    試圖否定熱力學第二定律,實現永動機這一夢幻的“麥克斯韋惡魔”正是人類“探求無限能量”這一桀驁不馴欲望下的產物。

    科學四大神獸的老⼳,能夠實現永續運轉,提供無限能量的終極概念——麥克斯韋惡魔。

    同樣被冠以惡魔之名,麥克斯韋惡魔卻比拉普拉斯妖年輕的多,其生命力之頑強也超過了早早被送去給爵爺守靈的前輩(拉普拉斯妖已經被全方位判定死刑,麥克斯韋惡魔偶爾還會通過“信息擒縱閥”之類的研究項目來詐尸)。其“供應無限能量”的能力也絲毫不遜于拉普拉斯妖。

    再小的基數和“無窮大”這個倍數相乘,都會得到“無窮大”的結果。有限的事物在“無窮大”面前只有扼腕嘆息的份。

    得到麥克斯韋惡魔的加持,“嘆息之牆”的空間相位移的波長頻率無限接近0。就算是薄薄的紙張,無限疊加後也能成為堅不可摧的盾牌,何況此刻無限疊加的是“嘆息之牆”,這個世界上不存在能突破這面盾的利矛。

    就算那是足以引發奇跡的聖劍也不行。

    “無用的士兵,無聊的武器——這就是汝等竭盡全力的反抗?這就是汝等的回答?”

    聲音依舊平靜,如同無底深淵一般,沒有一絲波動,深不見底。

    面對來自深淵的質問和嘆息,沒有一人能抬頭回答。

    “夠了。”

    龍頭微微晃動,失去支點的少年滑向地面,還未等他從震驚中清醒,重新調整姿態,頭頂的天空變暗了。

    轟——

    巨龍的脖頸化作巨錘砸下,轟鳴激蕩大地。

    #############

    “以神明使者來說,那真是丑到讓人想哭的姿態啊。”

    咬著繃帶勒緊斷臂,根根斷裂的肌肉和血管無力的垂下,纏繞在尖銳的斷骨上。

    面對發生在自己身體上觸目驚心的一幕,安徒生神父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用殘存的右臂和牙齒一起將繃帶扎緊打結後,神父便全神貫注的注視戰場。

    亙古以來的神話中,神明使者便是以不同的形貌出現的。有老人,有妙齡女性,有知書達理的青年,其中也有被稱為“神獸”的野獸形態。

    就連救世主也曾經被形容為鷹和獅子,是故,具有野獸外形的神明使者並不違背人們的傳統觀念。

    可眼前那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縱有神明為證,縱有千百般證據,安徒生依舊無法將那個異形和神明使者的稱號聯系到一起。即便勉強拼湊在一起,也只會聯想到各種典籍中代行神罰的死亡天使和怪物。

    怪物。

    還是人類連觸踫都做不到的強大怪物。

    “原來如此,所謂代行神意,不光是指具體支配這一層,連肅清悖逆神明的工作也包攬了嗎?忠實于工作,不貪戀權力,沒有任何多余的感情和追求。齊格菲奧托李林的確是迄今為止最強最完美的神意代行者啊。”

    洋溢著不甘與恨意的聲音里隱約有一絲絲的羨慕和憧憬。

    那份微妙感情所指向的,並非強大的力量,而是某種更加本質、深層且極為純粹的東西。

    那一份深沉的憧憬甚至能讓安徒生忘記傷痛,將任務和戰斗撇到一旁,全神貫注的看著九頭巨龍所有行動——從頭到尾,每一個細節都不曾落下。

    “何等可恨,何等不詳,何等——令吾等羨慕。”

    當龍首高高揚起,如同人類拍死蚊蠅一般將手持聖劍的少女擊墜時,神父輕聲呢喃著滿是惆帳遺憾的話語。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35
25.死線(三十四)

    那姿態非人也非魔,不屬于白天,亦不見于黑夜。

    那是神的使徒,是神的力量,是神向無知無禮的蠢徒降下的神罰。

    謀略、力量、乃至全知全能都只是表象,因其純粹,故而美麗;因其單純,故而強大;因其始終如一,故而精于謀略。

    齊格菲奧托李林不是人類,亦非怪物,他是神的代理人,忠實代行神意的工具。

    工具沒有善意,亦無惡意。刀子不會自己去傷人,子彈不會自己去找尋目標,導彈不會自行發射。驅動工具為惡的,永遠都是創造者和使用者的惡意。

    誠然殺人的是他,毀滅城市的是他,降下災難的是他,可下命令的卻是背後帶著白手套,默默看著一切的母神。

    “很愉快吧!高興的不得了吧!滿意的想要歡呼吧!是啊,得到了如此稱心滿意的工具、迄今為止的最高杰作,換成誰都會歡呼!是吧,創造天地,孕育眾生的母神大人(tiaat)啊!”

    那確實是值得為之歡呼之事。

    古往今來,最為完美的殺戮機器和神權維護機器完成了,即使不借助凡人的力量,不使用自己的威能,神也能確實干預世界的運作。從今天開始,所謂“人支配的世界”已成泡影,一切反抗、奮斗也將毫無意義,在絕對的命運面前,眾生唯有俯首稱臣。

    以神祗而言,這也是宏大的偉業,目睹其完成的剎那,為之感動歡呼也沒什麼可被質疑的。

    “雖然可恨!不過……確實是了不起的杰作和偉業啊。”

    惆悵和贊嘆消散的空氣當中,褪去雄心壯志和澎湃激情後,安徒生神父感到一陣輕松。洗掉狂氣的清澈雙眼凝視著天空中的九頭龍。

    “真是——讓人羨慕。”

    “神父大人!”

    幾名修女和神官快步跑來,在安徒生背後站定後,顧不上喘息,匆匆說到

    “最優先指令,代號z-13!”

    最後的字母z,教會最忌諱的數字13,兩者結合在一起組成的代號意味著狀況極度惡化,必須采取緊急措施,也就是立即撤退。

    然而——

    “……來不及了。”

    “神父大人”

    “躲不了,也逃不掉,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或者地獄的盡頭,那家伙也會像獵犬一樣追來。在踏上這個萊茵戰線的那一刻起,不,在齊格菲奧托李林完成的那一刻,一切都已經注定了。沒有人可以從命運的羅網里逃脫。”

    負責傳令的神官修女試圖反駁安徒生的失敗主義論調和大不敬言行,可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就是無法說出來。

    贏不了的。

    面對那個神意代行者,不管是何種程度的努力,做出怎麼樣的覺悟和犧牲,結果都是一樣的。

    從一開始,結局就已經被注定,努力也好,不努力也好,早已被撰寫完畢的結局都在終點等待著你。即便你試圖反抗被強加的命運,甚至可能在某一時間創造出了某種奇跡,但最終你會發現,自己依舊是按照劇本在別人的掌心上起舞罷了。

    努力也不會獲得回報,懷抱希望前進也只會在終點前看見絕望早已等在那里——在這沉重的宿命之中,是不可能孕育出希望和斗志的。

    所謂希望,所謂忍辱負重,所謂“只要活著,總還有下一次”——這些在絕望和黑暗中的堅守都是以最終能夠出現成果為前提的。不管多麼強大的異族,何等強悍的暴君,終究都是被極限所禁錮之物。換言之,不管組織還是個人,最終都要面對“壽命”這個終點。哪怕一時無法戰勝強大的敵人,可只要能撐過一時,一邊等待對手衰老腐朽,一邊積蓄、增強自己的力量,最終還是會迎來勝利。這種戰術的有效性早已被歷史反復驗證過了。

    可在李林面前,就連這一招都是沒有意義的。

    壽命有限的生物去和不死不滅的超越種比拼耗時間,這豈止是不智,簡直就是發瘋。就算最後一個人類老死在他面前,李林依舊活蹦亂跳。和他比氣長這是多想不開的死心眼才能想出來的主意至于累積實力準備下一次大戰什麼的,同樣不切實際。

    只要他有那個念頭,世界上任何存在反抗勢力的地方都將步入和敦刻爾克相同的命運,所有反抗在萌芽階段就會被消滅。

    話說回來,還有誰有那個膽子試圖反抗,敢于面對那種怪物呢

    誠如安徒生所言,已經沒人能從已經編織好的羅網中逃走。

    “自始至終,我們的……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沒有一點機會。就算僥幸逃走,恐怕也只是開啟新的劇本,準備讓我們去新的舞台表演罷了。”

    “……”

    傳令的神職人員死死盯著地面,到了此時,哪怕是不願意面對現實的狂信徒也不得不理解自己已經失敗,就連垂死掙扎都失去意義的絕望。

    他們對失敗並不陌生,也不畏懼失敗。如果借著他們的失敗和未能生還,能夠讓聖教會更加確實的在下一次戰斗中更接近勝利,他們甚至非常樂意獻出自己的生命,並對此感到無限的欣慰和光榮。

    可當他們得知已經沒有所謂的“下一次”,無論他們犧牲與否,他們為之犧牲奉獻的一切都會在今天結束時,他們立足的世界立即崩塌了。

    面對強敵也不退縮,直面死亡也一笑置之的戰士們如同壞掉的人偶一般,呆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兩眼無神的凝視著遠處咆哮的巨龍。就這麼站著,等待著死神與命運的裁決降臨。

    如果是過去的安徒生,此刻必然會大聲斥責這些晚生後輩的落魄狼狽,多半還會一邊大罵,一邊沖入敵陣揮舞鍵刃。可此刻安徒生只是默默看了一眼灰心喪氣的同僚們一眼,轉身邁開腳步。

    子彈呼嘯,炮聲隆隆。

    金屬的風暴來回滌蕩天空與大地,各種口徑的雨點沖刷過每一處可供藏身的地方,不留一點死角,不存一絲縫隙。

    伴隨著毀滅的呼號,死神在戰場上反復揮動他的鐮刀,每一次揮動都猶如藝術一般精湛,描繪出的軌跡有著讓人無法抗拒的魔力,讓人不惜配上性命也想一探究竟。

    然而死神和“軍團”並未能如願收割獵物。

    這一次的獵物——那個白色的人形比以往任何獵物都要頑強,無論如何傾瀉彈藥進行火力覆蓋,目標始終未被粉碎。

    死神和“軍團”不會因此感到沮喪,也不會因此生氣。

    他們只是一味執拗地將彈藥砸向羅蘭,僅此而已。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36
25.死線(三十五)

    萬物皆演化而來。

    有時是進化,有時是退化,當環境發生改變時,生物會自行改變,以便適應環境。

    武器也是一樣。

    每當技術獲得突破,戰場形態發生改變之際,各種新型武器——從拍腦袋的急就章式發明到長期技術積累後自然發展的結果——都會大量涌現出來。其演化之繁復,種類之龐雜,速度之迅捷,堪比生物演化歷程。

    但武器和生物的演化有一個決定性的差異——根源,或者說進化的源頭。

    生物無論是進化還是演化,其最終目標都是為了盡可能延續種群,換言之即是為了生存而做出改變。而武器則是以殺死其它生命為目標,是貫徹惡意的產物,沒有任何延續種群的概念和想法,一切行動僅僅圍繞消滅敵人展開。是故,具備自主行動機能的武器既不畏懼死亡,也不在乎傷痛,它們只是一味前進、破壞、蹂躪、殲滅。

    從空中俯瞰,霉菌一般的黑色團塊正一點點在大地上暈染開來,原本混雜著血與火的戰場正一點點被整齊劃一的漆黑所取代。

    “軍團”的行進極為嚴謹。

    所謂嚴謹,並不是指其隊列整齊,如同閱兵隊列一般一絲不苟。而是指其時刻應對戰況調整兵種兵力配置,同時保持著行軍的勢頭和節奏一事。要知道正常情況下,這可是行伍多年的老將和精銳之師才能做到的。這些自誕生到現在不過一小時多一點的無機生命體卻已經掌握了這項技能,如同呼吸一般自然而然的使用著。

    光這一點就足夠讓人汗毛倒豎了。

    根據情況臨機應變——這並非不能理解,且不論水平高低,每個人多少都有一些應變能力,哪怕腦子不好使,模仿別人的應對也能應付那麼一下子。可是一直掌握著節奏,並且在應對的過程中不斷提升應對速度和精度呢人類是無法實現這種技巧的,可那些黑漆漆的晶體異形卻那麼輕易地,而且還是理所當然地使用這一技能,看在人類眼中,簡直如同一場噩夢。

    更不要提,這一技能和不斷增殖的基數相乘,其效果更是叫人不寒而栗。

    隊列最前端的永遠是各種型號的無人機。它們負責奪取制空權、遠程攻擊觀測、戰場遮蔽、偵查、電子戰、對地攻擊、定點清除等工作,是“軍團”的急先鋒。但凡天空中出現它們黑壓壓的身影,“軍團”的大部隊也就不遠了。如果無人機群出現,有誰沒被嚇傻,還想要向後方報警,那他必須立即與時間展開賽跑,因為如果他不能在30秒內完成這項任務,那他很有可能再也沒機會完成自己的使命。在無人機輪番舔地攻擊之後,塹壕里基本不會再有什麼活人,通訊設施也必然全滅。

    當然,事情也並不總是那麼絕對。根據現代戰爭經驗,在阿富汗和越南,就算經過毒氣、水淹、瓦斯爆炸、燃料空氣炸彈輪番洗地,坑道工事里總還有幸存者活下來,其中還有不少人保持著戰斗力。當撐過空襲的幸存者們爬出地下工事,來到滿是廢墟和焦尸的地面後,他們依然沒有任何機會給後方示警。一來所有通訊線路都已經被破壞殆盡,空氣中滿是全頻帶阻塞的干擾電波;二來,“軍團”主力——龐大的多足步行部隊馬上就要上來了。

    通常來講,多足行動裝置並不被技術研究人員所喜。

    雖然在復雜地形的適應和穩定性上比輪式或履帶結構要好不少,可那也只是戰九渣和戰五渣的差距罷了。更何況為了提升地形適應力和降低接地壓力,步行足就越多越好(在松軟的地面上,比如泥地、沼澤,多足步行裝置比履帶更容易陷進去,不想陷下去就變成蜈蚣吧),而步行足越多,結構就越復雜,控制程式也就越難編寫。而在大平原等開闊地帶進行裝甲集團沖鋒時,多足步行的性能並沒有比履帶和輪式裝甲車輛表現得更加優秀,經濟成本和運用成本上還被甩開一大截。到了最後,也就只能去山地和巷戰環境里發揮余熱了。

    盡管有著這樣那樣的不足,“軍團”的地面主力依然進化成了多足步行,其原因是因為它們並不是機械,而是無機生命體,他們特殊的生態結構決定了他們只適合這種旁人眼中復雜低效的行動方式。

     基生物的血液是液氧。

    它們和碳基生物一樣呼吸空氣,通過攝入氧氣和物質來維持生命。和碳基生物不同的是,它們無需也絕不會攝入碳水化合物,對 基生物而言,那是無比猛烈的劇毒。

    構成 基生命的基礎——控制分子間作用力的微小晶體一旦接觸碳分子便會失控,造成微觀層面的崩壞,當這種崩壞蔓延到記憶媒體時,連基本的形態都無法維持,再生修復機能也徹底停擺。

    碳分子正是有機生物的源頭,乃是充斥整個世界、無處不在的物質。

    為了能在這遍布劇毒的環境中生存下來,無機生命體演化出一套獨特的生命循環系統。首先它們將液氮存儲在身體中,再以隔熱材料加以覆蓋,利用液氮將液氧從大氣中分離出來,如同血液般存儲在體內加以循環。在這一壓縮冷卻的過程中,氧氣和氮氣會最先蒸發,最後無法溶解的二氧化碳以干冰的形式被排出。

    為了存儲體內的液氮和液氧,有效利用氧氣和氮氣,無機生命體普遍采用外骨骼結構,運動時靠的不是肌肉而是通過高壓氧氣產生動力(類似液壓傳動)。此外生成的液氧還可作為氧化劑使用,產生不只是有機物,甚至連無機物都能溶解的高溫。不論是充當槍炮導彈的裝藥和推進動力,還是充當火焰噴射器的燃料,都十分足夠(威力巨大之酸素……)。

    當成百上千的步行無機生命兵器發起集團沖鋒的時候,能夠抵擋這股風暴的個人或組織——並不存在。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然而戰斗已經過去5分鐘,不論是近戰型的高周波刀刃、電熱鞭、火箭彈,偵查型的加特林機關炮傾瀉下的高速鎢芯彈幕,輕戰車型的雙聯裝88磁軌炮,重戰車型的3聯裝25線圈炮,光線型的激光炮,重光線型的荷電粒子炮——都未能奪去羅蘭的生命,沐浴在致命的彈雨之中,少年不斷起舞。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36
25.死線(三十六)

    跳躍、疾跑、急停、直角轉向、臥倒——各種戰術規避動作一氣呵成,各種顏色、口徑的曳光彈不斷與身體擦肩而過,兩者交相輝映,仿佛一位在星空中起舞的舞者。

    美感與力量交錯,讓人不禁產生飄逸之感的絕美畫面。

    可如果被問到是否願意置身那“飄逸”的畫面當中,與死神共舞一曲時,包括當事人在內的回答都是“NO”。

    哪怕膽大如羅蘭,也被“軍團”的攻擊搞得有些焦頭爛額了。

    一般說到集團沖鋒,人們很容易想到“人海戰術”或是線列步兵,視線所及都是悍不畏死的士兵,迎著槍林彈雨和巨炮轟鳴,吶喊著口號齊步向前,紛飛的子彈和彈片也無法阻擋他們的腳步,飛濺在臉上、衣服上的血污和碎肉也無法熄滅他們的狂熱。直到被死神眷顧或是突入敵陣徹底蹂躪對手之後,他們才會停止——這就是大眾對步兵集團沖鋒的普遍映像。真實的步兵沖鋒遠比這復雜的多,也殘酷的多。以線列步兵為例,每個沖鋒集團的規模為多大,步速是多少,要到什麼位置、和敵人相距多少才能開槍,騎兵和炮兵要如何進行配合……全部都有嚴格的規定。當自動武器大量普及、裝甲部隊成為陸戰的絕對主力之後,步兵集團沖鋒才開始逐漸消退,二戰之後人們更是只能從冷戰軍事演習紀錄片中向蘑菇雲發起沖鋒的無畏士兵們身上去找尋步兵集團沖鋒的余韻了。

    “軍團”所發動的集群攻擊基本沿襲了人類的集團沖鋒戰術,只不過漫山遍野的士兵和裝甲車輛被替換成了各種型號的無機生命兵器。而且“軍團”所展現出來的爆發力和碾壓一切的氣勢甚至超過了冷戰巔峰時期甦聯紅軍的鋼鐵洪流(越戰結束到阿富汗戰爭前那段時間,如果毛子真發飆,卯起來硬干的話,最多幾個月就能飲馬大西洋,整個歐洲除了英國都將升起紅旗)。戰術運用的細節更是凌駕那幫狂暴的戰斗民族之上。

    羅蘭對此可謂深有體會。

    以單一個體性能來講,無機生命兵器其實並不算特別突出,總體上就是戰車或MDS的升級,性能參數並不比“獨角獸”強到哪里去,很多方面甚至是遠遠落後的。可與龐大的基數和精準的戰術運用一結合,就成了連他都感到壓力山大的強大對手。

    從源頭上說,無機生命兵器和“獨角獸”就是從兩種對立概念上延伸出來的產物。一邊是以總體戰、消耗戰為前提,追求廉價和數量的消耗品;一邊是根據特殊要求精心打造的限量版藝術品。嚴格意義上,兩者並無優劣高低之分,只有是否適應的問題。

    此時此刻,表現出更強適應力的,是無機生命兵器。

    作為個體,無機生命兵器確實缺乏特色,反過來他們也不需要那種東西。

    除非是極特殊情況,無機生命兵器基本不會和對手進行一對一的單挑,就連十對一、百對一的情形都很少見。對方是一人也好,百人、千人、萬人也罷,它們都是以整個群體來應對的。換言之,自始至終,它們的對手都是在面對由一整個生物種群構建出來的巨型生物。

    就算一時被擊退,一時遭遇挫折和損失,對整個種群來說也不過是積累經驗謀略對策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很快就會卷土重來,而且是以比之前更加凶猛、更具破壞力的姿態。

    ——就像現在這樣。

    集火射擊的彈幕剛剛掠過,三架近戰型立即從不同方向逼了過來。

    近戰型的武器配備非常簡單,設計成扁平流線型的胴體上方內置有三聯裝反裝甲導彈發射器;頭部類似觸須的部分是通過電流加熱的電熱鞭,能如同餐刀切割黃油一般輕松劈開金屬;第一對足的前段部分是高周波利刃,不管是裝甲車還是戰車,全部都一刀兩斷給你看。

    和堪稱彪悍的武器配置相比,防護水平就有些慘不忍睹了。幾乎和紙一樣薄的裝甲最多能防御9手槍子彈和彈片,突擊步槍都能打穿防護裝甲。用于支撐和行動的六條足看上去也是又長又細,似乎用手輕輕一折就會折斷。叫人看了禁不住懷疑“這種東西真的能用嗎?”

    要是真有人這麼想,那他一定誤會了什麼。

    第一,無機生命兵器根本沒考慮過“生還”的問題;

    第二,所謂防護,並不一定非得是用厚重裝甲硬抗敵人的攻擊。速度同樣也是一種防御。

    某位海軍名將曾有名言“速度就是最好的武器!速度就是最好的防御!”

    姑且不論按照這位老爺子的構想打造出來的脆皮戰列巡洋艦在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主力艦互毆中被吊打到用各種姿勢表演自爆(這一光榮傳統一直延續到二戰……),從基本邏輯上來講,他說的沒有錯。

    只要速度快到敵人根本來不及發起攻擊,搶在敵人做出反應之前斬下對方的首級就可以了。

    為了達到那種速度,近戰型的身體極度輕量化,外形也設計成扁平流行型,遠遠望去和蟑螂、天牛相仿。

    這只蟲是會吃人的。

    六足踏地而起,仿佛擺脫了重力一般,呼吸之間三只近戰型已經完成了包圍網。亮起黃色光芒的電熱鞭如同章魚腕足般揮舞起來,6條電熱鞭封死羅蘭閃避的空間,6把高周波刀刃緊隨其後。

    謹慎又周密的一擊,時機和角度把握的分毫不差。

    面對壓過來的死亡牢籠,羅蘭踏步向前,展開光束軍刀的同時揮出一道向上的斬擊。閃光和爆音一起炸裂,光劍和電熱鞭相撞,一陣火花閃過後,被熔斷的電熱鞭和高周波刀刃陷入地面。

    近戰型沒有停下腳步,一邊撒下導彈,一邊加速沖向羅蘭。

    失去所有武器的近戰型最後的殺招是自爆。

    它們體內存儲有大量的液氧,一旦遭遇明火就會劇烈爆炸。在近乎零距離的位置上引爆,即使是“獨角獸”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爆炸的火球閃現,幾乎同一時間,更多導彈殺到,調整完俯仰角度的輕戰車型也開始展開炮擊。

    一如之前,狂風驟雨般的攻擊依舊未能觸及羅蘭。但羅蘭的動作正一點點確實地露出疲態。就在炮擊的同時,又一隊近戰型穿過正在集火射擊的偵查型,走上陣列掐前方,扭動著的漆黑觸須迅速加熱變紅。新一輪循環攻擊迫在眉睫。

    乍一看笨拙,其實單純的表象之下是讓人噤若寒蟬的縝密計算。通過最小限度的犧牲,持續消耗羅蘭,最終一擊制勝。

    最簡單的戰術往往最有效果。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37
25.死線(三十七)

    羅蘭對“軍團”采取的戰術並不感到意外。

    換成是他處在軍團的立場上,一樣會利用數量優勢持續對敵人施加壓力,直到對方承受不了壓力潰滅。

    即使是強韌的金屬,反復彎折一定次數之後會因為累積疲勞而開裂、折斷。

    金屬如此,人類也是如此。

    不斷重復單調的密集火力攻擊,不僅會持續造成身體疲勞,精神層面積累的壓力和疲勞更甚于肉體。

    高速公路之所以會在一定距離出現彎道,除了受制于地形地貌,很大原因是因為大段的直線行駛容易造成駕駛員視覺和精神疲勞,進而誘發交通事故。

    “軍團”采用的戰術有異曲同工之妙。

    炮火覆蓋——貼身近戰——炮火覆蓋——貼身近戰。

    仿佛看不到盡頭的循環一點點侵蝕對方,直到某個最終時刻……

    一目了然的簡單戰術,但卻把羅蘭逼得動彈不得。

    他不是沒想過應對策略,可沒有一條可行的。

    在絕對壓倒性的數量和完備的體系面前,個人再怎麼強,有什麼樣的奇謀妙策都是毫無意義的。

    反擊?

    面對那成千上萬,殺之不盡的“軍團”,常規手段根本起不了什麼效果,哪怕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進行清場也無法保證能徹底消滅生命力強韌到喪心病狂的無機生命體,要知道哪怕留下肉眼都看不見的細小碎片,“軍團”依舊能夠卷土重來。

    撤退?

    如果可以,羅蘭早就逃了。此刻頭頂上一堆無人機像禿鷲不斷盤旋,邊上一圈無法加入對地攻擊的光線型、重光線型虎視眈眈。放眼四周更是被“軍團”主力擠得水泄不通。撤退?往哪里撤?

    更不要說頭頂上還有一個根本無法忽視的九頭怪物在。

    只要保持住包圍圈,持續消耗對手,勝利必然屬于“軍團”——這是如今最穩妥最確實的戰術。

    羅蘭是如此解讀“軍團”的戰術意圖的。乍一看似乎也的確是那麼回事,只是……他面對的終究不是只會死板執行指令的機器。

    心中默默倒數著炮擊結束的時間,推算近戰型沖上來的時間和何時向什麼方向脫離之際,視野的一隅歪斜了一下。

    “……?”

    疑惑和警報同時在心底響起的瞬間,眼前的風景極速橫移,遲了一秒之後,“被擊中”的認知和劇烈的沖擊一道滲入身體各個角落。

    在羅蘭落地之前,幾個鬼祟的身影從空無一物的廢土中現身。

    那是幾台銀白色的未知種類。

    比起如同昆蟲般讓人望而生畏的同類,未知種類有著不可思議的優雅造型。

    整體輪廓看上去猶如有著銀色毛皮的大貓,修長的四肢,為了高速奔跑而演化出來的流暢曲線體型,機警又雅致的頭部——這儼然便是一只銀色的豹子。

    可豹子不會有亮銀色的甲殼,不會有三條帶刺荊棘一樣的尾巴,更不會有30狙擊炮和光學/電磁迷彩。

    高機動匿蹤特戰型。

    在全體完全均質化的“軍團”之中極為稀少的特殊存在之一。

    “軍團”面前只有正面戰場,經過“軍團”鐵蹄蹂躪之後的土地不存在任何生命,也就不存在什麼治安戰、掃蕩戰。以一望無際的大軍從地平線的一端向著另一端前進,沿途一切全部予以摧毀,但凡活著的一律殺死,但凡有形的一律燒毀。以“軍團”之名,賜予萬物以死亡。

    對以散布死亡和毀滅的亡靈大軍來說,用數量去碾壓對手便是了,小聰明、戰略、戰術都是不需要的累贅才是。

    事實並非如此。

    如果是單純遵照程序行動的機器,絕不會做出程序提供的戰術選項之外的動作。可“軍團”是無機生命體,有著昆蟲和機器外表的異形。在“有效消滅敵人”這個大前提下不斷鑽研、學習,磨練自身的終極兵器。

    在純粹的、沒有一絲多余色彩的惡意驅動之下,更有效的獵殺者誕生了。

    “軍團”的基本戰術是通過空襲和長距離炮擊蹂躪敵陣,然後由基數龐大的偵察型和近戰型配合戰車型解決殘敵。如果遇上特別堅固的工事,一時無法拿下,那就召喚重火力部隊——譬如光線型和重光線型——將工事和敵軍一掃而空。不過瞬息萬變的戰場上並不能期待火力支援永遠及時準確。

    這時候就需要高機動匿蹤特戰型出場了。

    一如名字,該型的賣點是強大的機動力和匿蹤機能。

    磁浮機構和輕量化框架相結合,產生了更甚近戰型的機動能力,同時還最大限度降低了步行足的機械音,即便高速行動時也如貓一般,不會發出任何足音。加上電磁/光學迷彩……直到被使用液體發射藥的長距離30狙擊炮射殺為止,直到被鞭子一樣的特制活動式高周波刀刃切成碎塊為止,沒有人能發現它們的存在。即便迷彩系統發生故障,在媲美子彈的超高速殺戮獸面前,人類不管做什麼,結果都是一樣的。

    每當遇上火力支援來不及調度的情形,處于待機狀態的高機動匿蹤特戰型便會出動,每一次的肆虐不過片刻時間,之後“軍團”便一槍不發地通過滿是碎肉和血泥的戰場。

    基于高機動匿蹤特戰型的有效性,新一代的型號正在檢討設計階段。為了讓這個可怕的胎兒呱呱墜地,“軍團”正在仔細的翻檢著腳邊的尸體,切下完好新鮮的頭顱,剝開頭皮,鋸開頭蓋骨。小心翼翼地、像尋寶一般的翻弄著人類的大腦。為了順利生產出更有效率的殺戮者,有必要進一步了解、學習獵物……

    完美無缺、不給對手一點可乘之機的殺戮集團——這就是“軍團”,永無止盡行進中的亡靈大軍。

    面對這樣的軍隊,人類也好,獸人也好,哪怕是古代種,都難言勝算。

    而統御著這支亡靈大軍,只要有那個念頭,隨時隨地都能蹂躪整個世界的,正是盤踞天空的九頭巨龍——自始至終都沒有向地上投去過一瞥。沉默的龍頭睥睨著八方遙遠的地平線,深邃的視線延伸向沒有盡頭的虛空。

    仿佛在無聲的訴說——人類再怎麼努力,也無法觸及神的領域;

    仿佛在無聲的嘲弄——只靠軍團就能將一切膽敢反抗神明的蠢徒斬盡殺絕;

    仿佛在無聲的嘆息——為什麼人類如此愚蠢,居然會做出挑戰神明之舉;

    仿佛在無聲的揶揄——對于弱小至此的羅蘭,根本無需自己動手。

    呼應主人未出口的言語,高機動匿蹤型隱去身形,揮舞著尾巴撲向羅蘭。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39
25.死線(三十八)

    紅與黑。

    一方象征激情活潑,一方代表深沉穩重。

    如果有技藝高超的畫家或是設計師,應該能巧妙運用這兩種顏色創出兼具神秘與浪漫氣息、讓人看過一眼便忘不了的大吧。

    羅蘭不是藝術家,審美情趣介于貴族和普通大眾之間,對顏色和構圖也沒什麼特別的偏執。

    可一旦眼前出現這兩種色彩,或是只剩下這兩種色彩時,交錯重疊在一起的色塊只會讓人聯想到不吉利的事情。

    譬如流血;

    譬如死亡;

    譬如焦土;

    譬如……“軍團”。

    不知道是不是承襲自本土那獨特的色彩搭配之故,“軍團”的外殼都是以黑色為基調,輔以紅色線條的夸張外形。就連獨樹一幟的高機動匿蹤特戰型,剝離那層銀色流體金屬裝甲,下面依然是紅黑交錯的無機質軀殼。

    望不到盡頭的紅色與黑色交錯在一起,扭曲、升華,最終勾勒成某張臉孔——年輕、英俊、總是帶著一絲若有若無、酷似冷笑的笑容。

    那是惡魔的面孔。

    腦袋里滿是酩酊感,找不到焦點的視野里滿是紅與黑。

    听上去有點像是宿醉,實際上和宿醉之後的反應也很類似。

    但宿醉之後,嘴巴里吐出的是酒臭和抱怨,此刻身體機能雖然有些障礙,但羅蘭很清楚,從肺里擠壓出來,爬過氣管,最終從自己嘴里滿溢出來的,是血和肉的惡臭。

    視線重新對上焦,耳鳴亦漸漸平息。

    淒慘的喘息涌入耳朵,片刻之後才意識到那猶如行將就木之人的嘶鳴是自己的聲音。

    身體已經到達極限了。

    之前龍頭降下的撞擊盡管設法卸掉了大部分力量,而且因為角度的關系,那一擊並非正面撞擊,而是擦撞。可就算堆砌了如此之多猶如奇跡般的要素,也無法抵消那巨大的質量和動能。

    被巨型航空母艦、甚至那之上的巨大質量擦撞到——這樣還能活下來,還能行動和戰斗一段時間,到底要疊加多少幸運和偶然呢?

    把一生的運氣一次消耗殆盡也不奇怪之後,依然無法避免肋骨和內髒的損傷,手臂和肩胛的骨裂雖不至于無法戰斗,但也不是能支撐身體撐過高強度持久戰的狀態。機體更是不斷響起報警聲,界面里“受損嚴重”、“建議立即撤退整備”的紅字閃爍個不停。

    用這破破爛爛的身體和幾乎半毀的機體去應戰“軍團”無休無止的攻擊,再與有著強悍戰力的新類型短兵相接,到現在還沒有死,也已經能算是個奇跡了。

    創造了如此之多的奇跡,此刻也即將迎來終結。

    體力已經被榨干,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身體……雖不至于馬上會死,可就這麼放著不管,遲早也會死于肉體組織壞死引發的敗血病或是因脫水而死。

    多半是察覺到了這一點,“軍團”停止了炮擊,隱匿身形的高機動匿蹤特戰型也解除了光學迷彩,一步一步靠近癱在地上不再動彈的少年。

    “軍團”沒有抓俘虜這一說,亡靈大軍所過之處只剩下累累白骨鋪就的荒野。無論對方的身份、性別、年齡、信仰,無差別又突然地將死亡賜予對方,這便是“軍團”存在的全部意義。

    不過,它們對新鮮的腦有著近乎執拗的渴求。

    為了更有效的散布死亡,有必要更多的了解對手。解析並掌握對方的行動原理是什麼,行為基準是什麼,思考邏輯是什麼,那些不合邏輯的行為背後的動機和原理是什麼,有什麼可供利用的地方或部件——要想解答這些堆積如山的問題,有必要直接問問人類的核心處理器,也就是大腦。

    于是,“軍團”開始有意識的虜獲抵抗到最後的人,通過這些最優秀的樣本來獲得最可信的數據。“軍團”剝下可憐蟲們的皮,切開頭蓋骨,與裸露在空氣里的大腦進行對接,對神經和肌肉施加各種刺激,記錄信號反應,解析原理……

    現在眼前有一個迄今為止最優秀的樣本,且無力反抗,最優先指令立即從“殲滅”切換成“虜獲”。

    一架高機動匿蹤特戰型揚起特制高周波切割刀刃,它準備切下目標的四肢。

    對“軍團”來說,樣本唯一有價值的,只有脖子以上的部分,也就是容納核心處理器(腦)的球形區塊。考慮到節約輸送空間和提升運輸效率,理應直接切下核心處理器進行運輸才是。不過樣本的核心處理器必須依靠脖子下方的有機體器件來維持運,冒冒然取下便無法取得寶貴的數據。為了防止目標自爆,破壞核心處理器,又或是逃跑。在保留維持器件的前提下,應切掉不必要的部分。

    不必要的部分——四肢。就算切掉,只要及時處理好傷口,進行止血,人也還能生存很長時間——足夠“軍團”用來探索大腦奧秘了。

    高高揚起的刀刃印上眼簾,注入能量後開始激震的刀尖也看的一清二楚。羅蘭的內心卻異常的平靜,面對即將降臨的悲慘結局,他的心中甚至無法產生一絲漣漪。

    ——好美啊。

    越過刀刃,凝視著天空,不合時宜的感嘆在羅蘭心中泛起。

    此刻的天空正在燃燒。

    沒入西方地平線的太陽釋放出鮮紅的光芒,被封閉了萊茵天空的無人機群折射、反射後,在大地上投下暗紅色的光芒,從地上凝望那片閃耀暗紅之光的天空,不由得聯想起即將燃盡的炭塊。

    暗紅的天空之下,戰斗——單方面的屠殺還在繼續。

    廢墟、溝壑、“軍團”和人類的尸體、武器的殘骸……

    戰場在暗紅色光芒中勾勒出淒慘的輪廓,在滿是血與火的地獄中,異形和人類的死戰還在繼續。為了生存,為了尊嚴,為了攥住那渺茫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希望,人們嘶吼著,用手里武器向“軍團”不斷發起一波又一波徒勞的攻擊。子彈打完了就用刺刀捅,刺刀折斷了就用石頭砸,拳頭打,牙齒啃……最終沒有人能在“軍團”面前幸存,全都成為淒慘戰場的一部分。

    很快,自己也將成為這當中的一部分了。

    心里冒出這個念頭時,羅蘭依然平靜。

    沒有懊悔,沒有失望,沒有哭泣。

    以自己的意志做出決定,然後自己承擔決定造就的結果。

    這是羅蘭一直追求的,雖然最終沒能達成全部目的,也沒能讓這一觀點流傳,並且被接受。但羅蘭平靜的接受了這一點。

    ——結束了。

    心中某個地方響起平息情緒波瀾,帶有解脫意味的聲音。伴隨著大量走馬燈一般的畫面,羅蘭幾乎要陷入那個聲音中了。

    然而。

    ——怎麼可以?!

    ……?

    另一個角落里,一個微弱的聲音在鳴動。

    ——怎麼可以就這麼結束!!

    充滿不甘的低吟變成了吶喊,依然嘶啞的嗓子將吶喊脫口而出,僅剩的一點力氣全部聚集左手,緊攥住迪蘭達爾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正準備落下的高周波刀刃被攔腰劈斷。拖著斷刃,高機動匿蹤特戰型縱身後躍。

    穩穩落地,頭部復合觀測器的紅色光芒忽閃忽滅,反復在羅蘭和斷刃截面之間游移。

    “豁(我)——”

    嘶啞走音的咆哮回蕩在戰場上空,少年絞盡力氣怒吼著。

    “還沒放棄!怪物們!放馬過來啊!!”

    僅僅一句話便幾乎榨干了全部力氣,羅蘭幾乎當場就要躺倒在地,勉強支撐起上半身,布滿血絲的紫瞳與閃亮著紅色星光的亡靈大軍怒目而視。

    包圍羅蘭的高速機動匿蹤特戰型稍稍拉開間距,在不遠處待機的兩台架起30mm狙擊炮,瞄準的光圈一點點套上少年的怒容。

    無法利用的樣本便是威脅,理應立即排除。

    ——目標鎖定,排除。

    就在指令下達,擊發機構即將被激活的剎那,兩柄細長的刀刃從天而降,毫無阻礙地貫穿彈倉和內置的炮彈,一陣火花閃過,兩團火球在原地炸裂。

    熊熊火光中,一個獨臂的高大身影向羅蘭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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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漫小說愛好者......兼妖怪控、兼林賾流書迷 大概是從2009年年初開始看網路小說至今(鮮網→說頻→冒天→定居卡提諾、偶而去起點逛逛)。不太喜歡看愛情、恐怖比例太重的書、其他甚麼都看(雖然有爽文看太多一般小說看的艱難的傾向),但是常因一些奇怪原因棄書,偏好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