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魔法與科學的最終兵器 作者:千年帝國海軍上校 (連載中)

 
晨羲 2013-8-25 11:08:5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0 590006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46
25.死線(三十九)

    羅蘭與軍團皆深陷震驚中無法自拔。

    從軍團前沿到這核心地帶,最短的直線距離也超出兩公里以上,這還沒把制空圈算進去,不然輕輕松松就超出了一百公里。

    一介人類,單槍匹馬,是怎麼到達這里的?這種完全不合理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外圍部隊在干什麼?

    答案出乎意料的簡單。

    在獨臂男人的背後,各種型號的“軍團”殘骸鋪了一地,之前不可一世、耀武揚威的“軍團”似乎是被巨大的拳頭或錘子擊打過一般,足以抵御槍炮的外殼全數被砸扁碎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風化、消失,只留下紅色的核心。暗淡的紅色晶體鋪就了一條通向羅蘭的大道。

    ——這種不合常理之事。

    ——有人能做到。

    ——盡管數量稀少,卻確實有人能辦到。

    ——奇跡使用者。

    肉眼看不見,耳朵听不到的情報網絡中,“軍團”高速交換情報信息,然後切換戰術副本。

    ——應急方案b12啟動。

    ——現場所有單位,統一由16號數據鏈下載副本。

    ——各單位下載完畢。

    ——即刻以擊破新增敵軍戰力為最優先事項。

    ——任務啟動。

    不到千分之一秒,“軍團”已經重整態勢,即將以排山倒海的攻勢將新加入的目標排除。

    瞄準、鎖定一氣呵成,為求保險還特意對目標前方和右側展開牽制,集中攻擊失去手臂的左側,在全方位交叉火力的齊射之下,目標將在手忙腳亂中被打成一堆肉渣。

    它們的動作非常快。

    可終究還是太慢了。

    大地,顫抖了。

    “啊啊啊!!!!”

    獨臂男子大吼著一腳踏在地上,以左腳為中心,蛛網般的裂痕迅速向四面八方擴散。已經深深抓住地面準備展開炮擊的“軍團”隨著攪動大地的無形波瀾劇烈搖晃起來,輕量級的型號勉強還能站住,重量級的,譬如戰車型、重戰車型當場就七扭八歪倒了一地——原本為了增加接地壓力,在任何地形下都能保證開炮的多足設計,在突如其來的地震面前反而使它們束手無策(多足步行的另一弊端,重心偏高,遇到顛簸和強震穩定性不足)。

    盡管只有短暫的一剎那,“軍團”的動作僵住了。

    這稍縱即逝的剎那,成了絕對致命的破綻。

    男子大吼著,將灌注全身力量的拳頭揮了出去。

    ——距離還差得遠。

    才剛冒出這個念頭,一馬當先,瞄準男子脖頸揮動高周波利刃的高機動匿蹤特戰型粉碎了。

    能夠卸掉槍彈沖擊,能夠讓光束散射的流體金屬裝甲瞬間被吹飛,曝露在沖擊風暴之下的輕量化框架堅持了001秒便支離破碎,碎裂的微塵隨風飄走。

    化為巨大鐵拳的拳風並未就此滿足,一路爽快的蹂躪、粉碎諸多輕量級“軍團”後重重砸在了一台重戰車型上。八條打樁機一般粗大的節肢深深扎入岩層,等同450mm勻質裝甲的正面防護層結結實實地接下這一擊。

    重戰車型引以為傲的裝甲凹陷、粉碎、壓潰,最終內置的彈藥被誘爆,那有如恐龍一般的巨軀在一聲轟鳴中徹底粉碎,不計其數的碎片與火焰、煙塵一道被狂風裹挾著飛向遠方。

    連以防護能力自傲的重戰車型都落的如此下場,其余的型號更不足為道。

    破壞的風暴一直延伸向遠方,原本堆滿了亡靈大軍的大地出現了一條大道。

    如火似血的晚霞映照下,鮮紅的大道仿佛開滿血紅花朵的鮮花原野,在血色原野之上,朝天地盡頭拉伸的硝煙、“軍團”漸漸崩壞消散的殘骸、還有詭異又可怖的陰影交錯描繪出殺戮機器的終焉時刻。

    仿佛是沉浸在巨大破壞力的余威之中,又似是沉溺于眼前怪異又淒美的畫面,永無止盡的搜尋獵物的“軍團”第一次停止了活動,無數紅色光芒閃爍不停。

    一切都沉寂了。似乎除了呼號的晚風和從地平線盡頭灑下的朱紅光芒,整個世界已經與生命無緣。

    此時死亡的無機生命體已經凋零殆盡,只留下不計其數的紅色核心,沐浴著晚霞的光芒,猶如伸展向天邊的彼岸花叢,美得叫人如痴如狂。

    男子徑直穿過這片滿是死亡氣息的艷紅花田,在羅蘭面前停下腳步。

    直到此時,羅蘭才看清楚那張猶如岩石般堅毅穩重的面孔。

    “亞歷山大……安徒生神父……”

    快要燒灼起來的肺硬是擠出幾乎走音的話語。

    持有守護聖人聖基道霍的怪力,堪稱教會最虔誠的獵犬,依斯卡略中最強戰士之一的安徒生神父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還能動嗎”

    花崗岩一樣的獨臂神父問到。

    “勉強。”

    片刻的休息多少取回了一些體力,如果是單純移動的話,勉強還能堅持著走一段路程。

    反擊也好,躲避也好,已經沒法做到了。

    神父點點頭,朝身後一指。

    “那就竭盡全力離開吧,接應你的人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

    仿佛听見了什麼天方夜譚,羅蘭瞪大了雙眼。

    教會絕非友軍,只是擁有共同敵人的潛在敵人。

    哪怕情義上應該幫忙,他們也沒那個義務。基于人道主義和情理,為救助他們眼中的“異端”,置自己于險境——這種事一點都不像教會能干出來的。從背後捅刀子,把異端出賣給異教徒處刑反而比較符合他們一貫的做派。

    可能是看穿了羅蘭的疑惑,堅毅的臉孔露出一個混有自嘲意味的苦笑,緊接著咆哮一般的怒吼響徹戰場。

    “快滾!不能戰斗的人留在這里一點用都沒有!難道你還要繼續阻手礙腳,丟人現眼嗎”

    毫不客氣的怒罵和口水當頭澆下,不等羅蘭回過神來,神父僅存的右手扣上三枚鍵刃,擺出迎敵的架勢。

    “它們要上來了。”

    “……!!”

    嗚咽的晚風中,龐雜紛亂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高壓氧氣驅動下多足步行特有的音調沿著地面傳來。

    不用回頭,羅蘭也知道,“軍團”已經重整完畢,為了將阻礙行進的兩顆小石子徹底碾碎,亡靈大軍再次開始蠢蠢欲動。

    可以預見,就在剛才對話的那半分鐘里,周圍的“軍團”已經全數被動員起來。

    布滿晚霞的血色天空被無人機群覆蓋,閃爍著紅色星光的夜空里,由轟炸型、對地攻擊型領頭的龐大編隊正在掉頭進入攻擊航線。地面上大批高機動匿蹤特戰型展開光學迷彩隱藏身形,偵察型搶佔制高點,開始上傳觀測數據,近戰型結成防御陣型嚴密護衛戰車型和重戰車型。光線型和重光線型開始下載定位數據,通過空中單位的折射,一直未能發言的它們將對目標降下毀滅之雨。

    除此之外——

    ——媽媽。

    一個淒慘的“聲音”像蟲子一樣鑽進安徒生和羅蘭的腦子里。

    不僅是他們,所有奇跡使用者,還有與“軍團”近距離對峙的人們,都听到,或者說感受到了那個滿溢著絕望和迷戀,如同臨終哀鳴一樣的“聲音”。

    下一秒,哀鳴化作了潮水,無差別地襲向現場每一個人。

    ——好燙!好燙!好燙!

    ——救救我!救救我!

    ——別丟下我。

    ——我要……回家。

    ——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不計其數的哀嚎嗟嘆化為無形浪潮,于整個萊茵戰場上翻滾。聆听著地獄最深處,亡靈們飽受煎熬折磨,永無止盡的嚎叫,即使是征戰沙場多年,對死亡和殘酷司空見慣的老兵也為之戰栗。

    從這一刻起,生命被徹底踐踏侮辱,就連死亡也難逃褻瀆。

    此時此刻起,“軍團(legion)”之名終于名至實歸。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48
25.死線(四十)

    價值觀是個好東西。

    只要有“正當的價值觀”,不管做什麼都能加以合理化,哪怕是喪盡天良之事。

    畢竟沒人會對被送進屠宰場的牲口報以多余的關心,不會有人對實驗台上的白老鼠抱持必要之上的情感,更不會有人對被開采、酸洗、切削的礦石持有情感。

    沒錯,只要不是和自己對等的生命,甚至不被視為生命,邏輯上也好,精神衛生和倫理道德層面也好,怎麼做都可以。

    所以捕獲“軍團”或其它什麼異獸,人類會對其進行細致的解剖分析;反過來,“軍團”也會做類似的事情。

    不。

    “軍團”會做的更加徹底。

    對“軍團”而言,人類是需要消滅的目標,同時也是一種重要的資源,就和礦石一樣。盡管這種礦石有些危險,但確實有其價值,需要對其進行開發。

    人體渾身是寶。

    尸體可以腐化合成出硝化物,頭發可以做成爆炸物的觸發起爆裝置,做好防腐作業,清空多余的“內容物”,填充入炸藥,再加以特定頻率的電信號刺激肌肉縴維便能夠站起來行走,聲帶完整的話還能發出求救聲,如此一來便成了最好的半自律式移動詭雷,以為是傷兵或平民而貿然上前救助的敵兵必然會收獲“驚喜”。

    就連對無機生命體來說最無用的有機組織——內髒和肉也有“用武之地”,對于“增產”人類這一寶貴資源來說,這可是重要的“飼料”……

    諸多資源之中,“軍團”最重視的莫過于腦。

    “軍團”具有很高的學習能力,其適應戰場的速度使有機生物組成的軍隊相形見絀,增殖和演化的速度更是讓有機生物望塵莫及。

    然而,“軍團”也並不是十全十美的。作為一種自律進化的兵器,“軍團”缺少主觀動能。說白了,身為武器的“軍團”只是被動接受戰況變化,做出各種回應。以至于“軍團”的各種戰例中幾乎不存在所謂的“針對性布局”、“先下手為強”的例子,它們只是如同行軍蟻一般結成陣列前進,將擋在行軍路線上的障礙全部排除而已。

    迄今為止,這一套戰術還沒有遇上什麼問題。不過這不代表今後還能一直適用下去,退一步來說,一味被動應對也無助于提高殲滅敵人的效率。

    要想彌補這一缺陷,最快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收集現成的、填滿惡意的中央處理器,也就是人類大腦。

    古語有雲: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正常情況下或許是這樣說不定,可在戰場上就未必了。

    滿盈惡意的戰場上,心懷惡意與憎恨逝去的亡魂要多少有多少,只要趕在腐壞和腦死之前由回收型將大腦取下,連接上準備好的“容器”,一台新型“軍團”——統稱智能阿爾法型便宣告完成了。

    和之前的類型相比,智能阿爾法型更加狡猾。原本這些腦便是來自身經百戰的老兵,其中還不乏一線指揮官。一旦植入邏輯程序確立從屬關系,下載學習程序適應新身體之後,再配合戰術信息網絡提供的各種情報,這些新類型即可充分發揮戰力。其在戰場上的價值很快就得到充分體現——尤其是遠遠超過普通常規型號的殘暴和狡猾。

    對人類來說,這就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噩夢——永遠醒不來、無法擺脫的那種。

    然而,這還只是噩夢的冰山一角罷了。

    “軍團”不僅在開發新類型的速度上超出了人類的預估,再次增殖和編制的速度更是把人們的常識遠遠落在後面。

    一直以來,人類對人口這一數學概念都是平面和抽象的,受土地的束縛,只能在地面上繁衍生息的人類自然會將人口視為某一平面區域的人員數量。

    然而“軍團”的生態圈是立體的。

    原本 這種元素就深埋地下,比起充滿碳元素的地面,地下才是無機生命體的樂園。在佔領一定面積的地表作為出入地面的通道後,他們便專心深挖洞穴,構築自己的巢穴。是故,即使地面上的部隊遭遇再大損失,遠比地面廣闊的地下也早已準備好了規模更大、汲取經驗教訓後進一步提升性能的“軍團”。不但能馬上填補兵力的缺口,甚至還有余力將戰線反推回去。

    和這種殺之不盡、連雜兵都高度智能化的亡靈大軍為敵,人類壓根就沒有勝算。

    黑壓壓的亡靈大軍呼喊著臨終時的遺言,揮動節肢撲向驚恐萬狀的人類,不畏死亡,蹂躪一切的“軍團”只要撲倒一人,立即就有長有手術器械肢體的“軍團”開始進行作業。剝掉頭皮,切開頭蓋骨,取出腦髓,破壞記憶區域——對專注于殺戮和破壞的兵器,情感、記憶、自我是最不需要之物。新鮮的腦髓被保存起來,立即後送,然後變成“軍團”生力軍去襲擊其它人類。

    這幅光景儼然便是地獄。

    至于羅蘭和安徒生神父,置身核心地帶,他們的情況更加不容樂觀。

    為了消滅這兩個高等級危險目標,“軍團”一改一貫的以數量碾壓對手的戰法,改以大兵團實施包圍,將少數精銳戰力送入包圍圈殲滅目標的戰術。

    精心選定的戰術,就連執行任務的單位也是千挑萬選出來的,令人印象深刻到想吐。

    ——吾等是依斯卡略,依斯卡略的猶大。

    ——吾等唯仰奉一物,只是俯身,懇請主之慈愛。

    ——只願與地獄七百四十萬五千九百二十六只惡鬼一戰。

    空無一物的荒野中,無法連接在一起,斷斷續續卻異常清晰的禱告在腦海中穿梭。

    那並非真正的禱告,其中既沒有熱情,也不含虔誠,如同壞掉的收音機反復播放同一首歌曲,只是那直接在腦內鳴動的“聲音”中並沒有機械、單調的感覺。

    那是人瀕臨死亡之際,意識即將滑入深淵之前,呢喃自語般的嘆息。

    臨死前最後的話語。

    即便肉體滅亡,本該前往另一個世界永眠的亡魂在戰場上繼續傾吐著虛無茫然的喟嘆,駕馭著嶄新的無機質身軀,隱匿在光學迷彩之後,一邊于荒野中無聲潛行,一邊向被留在此世的同伴伸出爪牙。

    高機動匿蹤特戰型貝塔型——統稱“獵殺型”的身姿,像極了啟示錄中最後一位天啟騎士。

    ——看吧,有一匹灰色馬。

    騎在馬上的,其名喚為死,陰府也隨著他。(新約,啟示錄︰8。略有改動)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49
25.死線(四十一)

    智慧生物以擁有健全的身體和精神為榮,但這一觀點僅僅只是智慧生物的矜持和傲慢。

    在“亡靈大軍”面前,就連“我思故我在”這一最低限度的自我安慰都顯得毫無意義。

    ——某位不知名的歷史學家。

    人們畏懼“軍團”的行為,在其殘酷的行軍隊列面前顫抖之余,卻對其攫取人腦的行為感到迷惑不解。

    不知疲憊,不畏死亡的大軍為何偏偏執著那一部分?

    拜貴族階層長期壟斷知識、教會對各種探索嘗試進行彈劾打壓所賜,當時絕大多數普通人,甚至包括一部分醫生對于腦的用途和工作原理幾乎一無所知。大部分人還抱著“腦?那不是用來產生鼻涕的無用器官嗎?”這種古老的謬論不放。

    不過就算現場有不少專業人士以及對大腦作用有一定了解的人,他們也無法理解“軍團”這一莫名其妙的的行為。

    ——這些只會搞破壞的異形到底在想什麼?

    在他們看來,“軍團”的行為簡直不合邏輯。

    先不說即便死者的腦能夠被成功激活,其是否還能正常思考判斷一事尚且存疑。即便“軍團”真有什麼未知的技術能讓死者的大腦再次發揮機能,從中竊取並利用人類的智慧。可它們為什麼還要破壞記憶中樞呢?

    所謂智慧,是經驗積累的產物。所謂經驗,則是記憶的結果。

    破壞記憶也就等于將這個大腦迄今為止積累的經驗、智慧全部清零,這和有效利用大腦的初衷不是背道而馳嗎?這些機器一樣的異形為什麼要做這種矛盾的事情?

    這其實一點都不矛盾。人類無法理解“軍團”的行動,僅僅是因為他們依舊在用自己先入為主的邏輯去解讀“軍團”這一迥異的存在。

    記憶不僅是智慧和經驗的基礎,同時也是自我和人格的源頭。

    在多樣化的世界中不斷積累各種記憶,在與各種人與事的接觸摩擦中,一點點被切削、塑造出來的獨一無二的自我——對完全平均化,以殺戮為唯一目標的兵器來說,這是完全不需要的東西,是不可調和的矛盾。

    看到與自己長的一模一樣的人時,人們多少會感到動搖。而當自己清醒過來時,自己不但變成了異形,周圍全都是一模一樣的東西時。屆時的反應絕不止動搖而已。

    輕則發生自我認知障礙,重則當場精神崩潰。不論哪一種,都意味著這是一件排不上用場的殘次品。

    是故,在收割大腦時,回收型一定會切除記憶中樞,然後再將徹底處理器化、保留知性機能的大腦塞進等待裝備的各種型號里。

    原則上是如此,卻也存在極少數例外。

    例如擔負指揮官的重戰車型和重光線型,為了活用優秀處理器——優秀人類指揮官的腦,將那些借由無數次鏖戰強化的腦神經回路的潛力全部挖掘出來,必須盡可能保留他們的才能與經驗。考慮到這一點,“軍團”並未切除記憶中樞,而是將絕對無法反抗的主從邏輯烙印進那些腦子里,借此讓“軍團”的戰術運用和統率能力進一步強化。

    這些特例指揮官型當中也包括獵殺型。

    “他”潛伏在觀眾席上,屏息凝神,借由前線單位經由共享數據鏈上傳的實時信息,得以掌握戰斗的全貌。

    類似嘆息的脈沖在數據流中一閃而過。

    該死的時候沒能死成,結果被留下來的可憐蟲——這句話用來形容自己真是再貼切沒有了。

    在這個連“人以人類的模樣和形式死去”都成為一種奢侈的夢魘戰場上,保留完整的記憶和人格,成為“軍團”的一份子,無疑是諸多末路之中最淒慘的一種。從大腦被摘除,安放進丑陋軀殼的那一刻起,“他”的時間便被定格了。直到某一天毀滅或腐朽為止,“他”都會被囚禁于不會逝去亦不前進的夾縫中,作為一個活動的亡靈繼續苟延殘喘下去。

    如果有可以流出眼淚的雙眼的話,如果有可以放聲嚎哭的嘴的話,能夠大哭一場也不錯,至少能通過這種宣泄來讓自己接受這一切。

    就連這個都已經成了遙不可及的奢侈品。

    可是,命運似乎並未放棄“他”。

    統率著承載同僚亡靈的獵殺型,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居然是和昔日的同伴廝殺。哪怕早已有了覺悟,“他”依然不禁感嘆命運的無常。

    ——或許,這就是宿命吧。

    已經格式化的腦髓中飄過一絲苦笑意味的脈沖信號,被戰斗磨礪至發亮的腦神經高速運作起來。

    以磁浮機構抵消質量,隱去身形的獵殺型在荒野上不斷跳躍。

    獵殺型的基礎——高機動匿蹤特戰型原本就是以機動力見長的型號,由于無需顧慮搭乘者這一累贅的承受極限,理論上只要技術能達到,它們的過載上限可以無限提升。接受了之前戰斗的數據反饋,進一步優化完善設計後,獵殺型並未因為搭載人腦這額外一負載導致機動性下降,相反機動力反而有所提升。

    之前如同蚱蜢一般的跳躍已經叫人咋舌,此刻獵殺型的的動作完全如同蜻蜓點水一般,縱然沒有光學迷彩和靜音降噪措施的掩護,人類的肉眼和電子設備也無法鎖住那瘋狂的舞步。有了能夠騙過任何偵測手段的障眼法,它們更是如虎添翼。

    再加上特配的特備的可活動高周波刀刃,儼然便是一群看不見的死神。

    “……還真是學精了,明明只是一群石頭怪物。”

    看似漫不經心的啐了一口,安徒生神父壓抑著內心的焦躁,所有感官全部調動起來,仔細捕捉周圍一切信息。

    一旁的羅蘭也嘗試著用“獨角獸”的各種偵測裝置搜尋敵機的蹤跡,令他感到詫異的是,雷達、電磁波、紅外、熱感應、地面震動、磁場——每一種偵測手段都顯示他們眼前空無一物。

    不可能。

    物體高速移動產生的風正在耳邊呼嘯,有時候強風甚至會直接刮在臉上。

    它們就在這里。

    仿佛是在炫耀自己優異的匿蹤性能,不斷用高速移動來宣示自己的存在,伺機伸出爪牙。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49
25.死線(四十二)

    羅蘭對電磁及光學迷彩並不陌生,防衛軍在這方面投入甚多,戰艦、MDS上都有搭載,獨角獸上也搭載類似的東西。

    不管是投影式、保護色式光學迷彩,還是電磁信號匿蹤設計和吸收電磁波材料——傳統上被稱為“隱形”的那些技術嚴格意義上來講並不是“看不見”,而是會“大幅縮短被發現的距離”、“減少對方預警時間”的技術手段。一旦拉近距離,用肉眼仔細觀察,增強電子信號辨析能力就能分辨出來。

    獵殺型使用的是真正意義上的“隱形”,即最新型的光線折射式光學迷彩和等離子隱身技術,通過折射周圍的光線隱去身形,利用等離子發生器將自身化為電磁波的黑洞,即便獵殺型盡在咫尺,傳統偵測手段也無法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再加上原本就是輕量級型號,配合磁浮機構,既不會發出足音,也不會再地面上留下腳印。除了高速移動時產生的強風,幾乎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其存在。

    可如果就連在耳邊呼嘯的狂風都是陷阱的一部分呢?

    基于對老同事的了解,“他”很清楚,即便有萬全的隱形手段,要想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接近目標,然後施展一擊斃命的戰術依然難度很大。

    對方可是在黑暗中揮動短刀,在晚餐中下毒的殺手刺客,將惡意和暴力當成呼吸的殺戮機器。無聲無息的潛行是他們的老本行,即便安裝了同樣精于此道者的腦,眼下這些獵殺型依舊還是尚未度過磨合期的嬰兒,在徹底適應新身體之前,深植在腦子里的技能和經驗還無法得到有效發揮。

    以對方豐富的經驗,一旦交手,一定會看破這一點,再加以利用進行反擊。

    既然如此,反過來利用這一點設下陷阱便是。

    對方難以察覺的不光是獵殺型的位置,對獵殺型的數量也是一無所知。

    以此為前提,將獵殺型分為兩組,一組持續高速移動牽制目標,另一組慢慢進入潛伏陣地,最後同時展開集火攻擊,如何?

    結論是可行性極高,是數個作戰方案中實現概率數值最高的。

    于是,隱去身形的獵殺者們開始行動了。

    由五台近戰裝備型不斷在目標周圍高速移動展開牽制,把獵物一點點驅趕向預設的獵殺地,三台狙擊炮搭載型和四台近戰裝備型已經進入狙殺陣位,一個簡單卻有效的陷阱已經完成,並一點點接近觸發。

    相信用不了多久,戰斗就會結束,而“他”很快會被分配新的任務,奔赴下一個戰場吧。

    化為電子信號的嘆息還未在冰冷軀殼里消散開,視野的一隅極速扭曲了起來,一個粗獷的聲音沿著數據鏈傳入與下級共享信息的情報處理終端里。

    “為了收拾一個老頭一個小孩還這麼大費周章,真是辛苦你們了,石頭渣渣們。”

    滿是胡渣的疤臉在光學鏡頭前獰笑著,遲了一瞬後,“他”才理解了其中的意味。

    ——被發現了。

    電子信號產生的瞬間,已經體驗過一次的死亡再次壓迫過來。

    沖擊——精神和物理上的雙重沖擊同時沿著戰術數據鏈灌入腦髓,巨大的拳頭和無邊的黑暗成了三號機最後抓捕到的畫面,隨即一陣盲音雜訊傳來,緊接著徹底沉寂,界面中代表三號機的綠色標識被紅色的“LOST”覆蓋。

    爆炸的閃光和轟鳴姍姍來遲,黑色煙柱冉冉升起——那是三號機內置的液氧被誘爆產生的爆炸。

    無法理解突發狀況,也無從判斷到底哪里出了問題。不過這些不是“他”的權限能夠處理的問題。

    專注戰斗——這就是他被賦予的存在意義,僅此而已。

    ——戰術範本變更。

    ——啟動突發應對範本B4。

    ——立即開始殲滅。

    牽制小組的剩余機體一擁而上,設伏的小分隊也立即前往支援。

    全力疾馳的獵殺型甚至無法用肉眼和電子儀器追上其背影,呼吸之間四台獵殺型便完成了包圍網,鞭子一般的特制高周波刀刃一邊發出震動的噪音,一邊對準神父揮下。

    通過輸出高頻震動破壞物質結構進而切割物體的高周波刀刃,只需輕輕一踫,多麼堅固的裝甲也只會被一分為二。人體被那種東西踫到,即便沒有當場斃命,承受過高熱和高頻震動之後也會因為劇烈的疼痛當場休克甚至發瘋。

    被八條看不見,就算看見也無從回避的高周波切割刃包圍,生還的可能性為零。

    然而,這看似公允客觀的計算結果只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

    在人類的執念,還有執念和矜持引發的奇跡面前,就連科學也不得不修正預測的基準。

    “啊啊啊啊!!!”

    鋼拳用力砸下,液體金屬防護層爆發般四散飛濺,框架如同遇上鐵錘的蟹殼一般被砸爛,內藏的液氮和液氧化作白色濃霧,順著外泄的壓力釋放到空氣中,即將抵上男子身軀的高周波刀刃抽搐般的扭動了幾下,最終無力垂下。控制刀刃震動的回路閃過一陣火花,劇烈的爆炸徹底消去了獵殺型存在的痕跡。

    就在同一時間,被鍵刃貫穿核心的剩余三機也發生了爆炸。

    火焰照亮了男子高大的身影,那猶如鐵塔岩石一般的巨軀在火光中顯得格外高大,仿佛一座黑漆漆的山峰。無論風吹雨打,無懼日曬雨淋,一直在矗立在人們眼前。

    然而不知為何,那個總是溢滿狂熱和殺意的笑容此刻卻未出現,沉默嚴肅的表情,以及帶著一點點溫柔和憐憫的眼神,讓這個如同戰斗機器一般的男人蒙上了一層人情化的色彩。

    “再見了,吾友。永別了,無可救藥的傻瓜們。安息吧,虔誠的獵犬兄弟們。”

    男子用僅存的右手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堅毅的聲音在荒野廢土上擴散開來。

    “請你們稍等片刻,在前往地獄的路程上,我絕不會讓你們孤獨寂寞。”

    那個酷似傷感的面孔,看上去並不顯得突兀。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49
25.死線(四十三)

    夕陽即將沒入地平線下,血紅的光暈在即將降臨的夜幕上留下仿佛能滴出血的傷痕,戰場一片死寂。

    人的肢體,“軍團”的殘骸鋪滿了戰場,發黑發褐的血與艷紅如彼岸花的核心交疊在一起。天與地皆被紅與黑的地獄之色涂滿。

    “聖哉,聖哉,聖哉。塵歸塵,土歸土。除免世罪的天主羔羊,求你賜給他們永恆的嘆息,也讓永續的光芒照耀他們(“三聖頌”和“羔羊頌”中的部分歌詞。)”

    莊嚴的禱告隨風飄散,由漆黑轉為灰暗的晶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風化、飄散,頭部感知器的晦暗紅光忽明忽暗。

    ——真是不好意思,到最後還要這麼麻煩你。

    寄宿于指揮機內的亡靈發出垂死的苦笑,即使落魄至這般田地,能在最後的最後的,由最敬仰的同事送自己走完最後一程,哪怕是沒有涂油式,沒有親人陪伴,也沒有告解的淒慘葬禮。對已經成為亡靈大軍的一員,注定要在戰場上永遠徘徊下去的可憐蟲來講,這已是極致的奢侈了。

    風化的速度在加快,閃爍的紅光緩緩熄滅,隱藏在保護層下的腦即將顯露之際,安詳幸福的信號頌出男人沉入永眠前的遺言。

    ——由你……來葬送……我們……太好了……

    “……不用客氣,我也很快要到大家那里去了。”

    平靜的道了別,安徒生神父臉上的溫柔褪去,鄙夷的側臉轉向空無一物的一側。

    “那麼,滿足了嗎?全程坐在特等席上看著由你一手導演的戲碼的三流導演先生。”

    “滿足?”

    撤去光學迷彩,一台獵殺型歪著腦袋用平靜到不像疑問的語氣問到

    “你這個問題太空泛,到底怎麼才能算滿足?”

    所謂滿足,是階段性的一時的感情。達成某一階段的目標後,通過成就感刺激腦神經釋放出各類化學成分在腦內形成幸福感。這一生理和心理的獎勵機制就是滿足的真相。很快幸福感會冷靜退卻,為了渴求更多更刺激的幸福感,人們會去追求攀登下一個目標。

    人類因此進步,社會因此前進。

    這也可以說是進步的真相——在永無止境的推動下,不斷的索求和征服。

    對已經攀登至所有生物夢寐以求的頂點,達到“完美與永恆”這個終點的存在,還有什麼是值得追求和探索的呢?

    “是你的話,應該明白才對。比起所謂滿足這種廉價的情感,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對安徒生神父而言,能否完成任務這一結果最為重要優先。

    對一手導演這一幕慘劇的李林來說,確保大戰略順遂進行的前提下,能否通過促進羅蘭的成長來獲得重要的數據,促成可被驗證、再現的最終答案出現——這才是他想要的結果。

    戰略目標已經全面達成,現如今只是利用“軍團”和查理曼教會聯軍的殘黨做一些正常情況下不可能放手去做的試驗,充分論證一下過去的構想和理論,根據實戰反饋的數據進行檢討後,對今後的計劃作出相應調整與修正。

    “軍團”的進化和大規模戰術運用的驗算;

    攫取人腦後對“軍團”戰斗力的提升水平;

    人腦的運用不足和優化解決方案;

    替代人腦的人工智能開發可行性預案;

    諸國在“軍團”壓倒性力量面前的反應;

    奇跡使用者通過深層集體無意識感知人腦搭載性的原理以及對應策略

    ……

    這些都是和平時期沒法放手去做的事情,只有在這個萊茵戰線上能盡情試驗,就算事後有人對此抱有質疑,又有哪個不要命的家伙願意跳出來為了一群和自己毫無關系的陌生死人來賠上自己的性命呢。

    “‘這是戰爭,所以沒辦法’、‘查理曼和教會本身也不是什麼好人’、‘那是神明的意志’——人們總是會為自己的無力與袖手旁觀尋找理由的。只要毀滅的風暴不降臨到自己的頭上,誰都可以心安理得的見死不救。”

    “是啊,人類就是這樣不可救藥。”

    安徒生發出一聲嘆息。

    不可救藥的人類——對于這一點,他早就無數次深刻領會到了。

    怎樣誠懇的勸說也好,如何虔誠的禱告也好,再怎麼不厭其煩的引導也好,甚至不惜降下暴力的鐵錘,以血洗血也好。人類始終沒有改變,一切丑陋,一切痼疾依舊存在。

    可就算如此——

    “利用人類的惡將自己的惡性正當化,你不是更加不可救藥嗎?神意代行者閣下。你並不是什麼神明使者,你只是一台執行母神意志的暴力機器,一個可悲的怪物。”

    “這話說得……簡直就像是在憐憫同類。”

    “同類?這個詞用得真是秒。是啊……就算到了現在,我也覺得你其實非常耀眼,強大、致命,最重要的是你對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沒有任何懷疑,一心一意的執行著你被賦予的使命,將那當做絕對且唯一的意義。我……曾經很羨慕那樣的你。”

    吾願成為神之刀刃,一柄僅僅用來承載神罰的刀刃。

    若出生便是一陣暴風該多麼美好。

    若生來便只是個威脅該有多好。

    若只是一顆炸彈,該多麼輕松。

    不再作為人,不再擁有自我,不再思考,僅僅用于承載神之力的容器。

    身為名副其實的“虔誠的獵犬”,這恐怕是孜孜不倦追求的終極理想吧。因此在他們看來,李林正可謂理想的終極具象化,會羨慕甚至憧憬,可說是理所當然。

    看到自己的理想以具體的形態出現在世間時,哪怕是以敵對立場相遇,安徒生神父還是禁不住有感動的感覺。

    “那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就是我追求的理想,長久以來夢想的終點。但是啊……看了你的‘亡靈大軍’……不惜摘取別人的腦子放進自己身體里,只為追求更高效率的殺戮,我明白了。我終究沒辦法變成跟亡靈一樣,我沒辦法舍棄自己,沒辦法舍棄原本的亞歷山大安徒生,變成憑藉信仰或別的什麼來超越人類的群體生物。”

    自我——曾幾何時這是安徒生最為頭疼的東西。

    曾經痛恨自己的個性。拜過于強韌的體格和駭人的面容所賜,每個人都不敢接近他。即使想要跟別人好好相處,也只會讓對方心生恐懼,就像是被黑道逼到小巷子里敲詐的可憐人一般,一邊哆嗦著掏出錢,一邊用快要哭出來的語氣乞求他不要傷害自己。就連雙親都對他畢恭畢敬,親子之間最基本的關系都蕩然無存,遑論溝通。

    于是,安徒生選擇加入教會。如果是全能的母神和同樣具備虔誠信仰的教友兄弟姐妹,應該可以接受他吧。

    之後,在教會里他也確實感到了一定程度被接納的感覺,雖說只有一部分人——伊斯卡略的同伴,孤兒院的孩子和嬤嬤——對安徒生來說也是莫大的慰藉。為了守護信仰與容身之處,他甘願成為承載神罰的一件武器。

    可是看到了李林和“軍團”後,這一信念卻劇烈動搖,甚至崩塌了。

    所謂成為“承載神罰的武器”就是變得連人都不是,更進一步,成為代行神意的代理人,也不過是神手中的兵器有了人的樣子而已。

    “結果到頭來,我還是沒辦法舍棄自我和個性。明明那麼厭惡自己的個性,最後還是無法舍棄它。我就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亞歷山大安徒生。我自己這麼決定了。”

    安徒生神父聳聳肩。

    對這多少有些意外的回答,獵殺型送上帶有苦笑意味的疑問。

    “為此不惜悖逆教皇的命令,甚至賠上自己的性命?”

    “決定不再舍棄自我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教會也好,伊斯卡略也好,甚至包括你也是,其實都不適合去扮演神明這個角色。因為你和我們做的事情其實是一樣的,也就是將所有人都規格化。從地理、政治、精神層面將所有人統一,然後畏懼、憎恨、蔑視、消滅一切不符合規格的人或組織。這種事其實到哪都一樣。差別只在于那是一般常識,意識形態或者對教義的信仰。最終只是成為一個肥大、僵硬,只為自保和維持秩序,不斷踐踏少數派和弱者的組織。”

    “所以你決定將賭注下在一個孩子身上,賭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性?”

    “誰知道呢。可能是憧憬年輕人奮斗的模樣,也可能是憧憬年輕人創造奇跡的遙遠未來。不過呢,最重要的是,看到夢想是孩子的特權。而在孩子們從夢中醒來,被殘酷的現實打垮之前,保護他們的夢想……那是大人的任務以及特權。”

    結晶化的小指從手掌分離,在地面上跌的粉碎,僅剩的三根手指夾住兩柄鍵刃。一陣晚風吹過,破爛的大衣下,斷臂截面處,隨處可見黑曜石般的結晶。

    “然而美夢最終必定會被現實無情的打垮。與其做不切實際的白日夢,不如一開始就承認現實,放棄可笑且虛幻的夢想。不能理解這一點的,不論是你還是他,終究只是一群愛做夢的小孩子。”

    獵殺型拋下篤定的斷言。

    黑夜中點點紅光閃爍,無邊無盡的“軍團”氣勢洶洶地朝安徒生涌來。

    望著一眼看不到盡頭的紅色繁星在黑暗中攢動,安徒生桀驁不馴的笑了。

    ——我一直以來,到底是被什麼驅使著呢?

    ——心頭涌動的這份情緒到底是什麼?

    ——如果打從心底相信這個世界沒有死亡,沒有悲慘,只有無盡的幸福……那麼我願為之祈禱,祈禱這一刻永遠的持續下去。

    十五分鐘後,亞歷山大安徒生神父戰死。

    一直到最後,這個男人沒有被任何敵人擊倒在地,他是用盡奇跡後,站著化為鹽柱的。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50
25.死線(四十四)

    格里高利四世第二次品嘗到了徹底敗北的滋味。

    沒有任何理由和借口,不容辯解和反駁,就連悲鳴哀嚎都有氣無力——如此徹底的敗北。

    其實,早在聖都在“第三次沖擊”的虹光之下崩塌時,他就應該認清自己乃至人類,不可能和那種甚至能決定物質形態和自然法則存在定義的怪物為敵。向更甚地震海嘯的天災舉起反旗,這甚至無法被稱為無謀,說成是自殺都會讓人覺得淒涼。

    教皇和一眾干部及諸多的信徒之所以能堅持走到如今的地步,而不是因絕望而崩潰或自殺,里面的原因有很多,譬如錯判形勢,譬如代代相傳的慣性僵硬思維,譬如被逼到絕境後不得不拼死一搏的心態,譬如聖職衣不合時宜的成功帶來的過剩自信……但如果要說鑄就他們失敗的最大原因,恐怕“教會從未失敗過”這一條難辭其咎。

    國家博弈也好,政治勢力紛爭也罷,甚至是教派之爭,說到底都是權力的游戲。在以身家性命為賭注的賭局游戲中,失敗即意味著死亡。能夠排除眾多競爭者,一路坐上宗教領袖的寶座,引領教會在紛亂的時局中游刃有余。直到遇上李林為止,教皇和教會從未在真正意義上品嘗過失敗的滋味。

    他們其實並沒有做什麼特別的事情,只是在一路走來的過程中面對選擇時不斷回避失敗的選項罷了。

    當然,說“並不特別”也只是相對而言,畢竟,總能回避失敗的人也只是極少數。能夠不拘泥于常識,面對突發狀況也能迅速轉換思路,在絕境中找到一條生路的人,是少之又少的。

    “不會輸”未必代表“勝利”。在人生的棋盤上展開權謀博弈的游戲里,只要沒死就不能確定敗北;也就是說——就算被逼到了極有可能敗北的困境里,只要使出下一個手段的話,一切就不會在該處結束。

    一旦認定自己輸了,敗北便確定無疑。

    所以……朗基努斯之槍的敗北,還有之後面對“軍團”的蹂躪,人類束手無策的光景讓教皇感到茫然的時間極為短促。

    當前最重要之事是盡快脫身。

    想明白這一點,教皇猊下立即在心腹們簇擁下進入事前準備的地下密道。

    只要還活著,總會還有機會,總會有“迎來轉機的下一次”。他們現在必須分秒必爭的離開這個滿是亡靈和死尸的地獄。幸好教會的影響力尚在,只要趕在尖耳朵們做出多余的事情之前,盡快召集忠實追隨者,將教會核心骨干力量潛藏入地下。隨著時間推移,教會將積蓄起比現在更加強大的力量,到那時,教會一定會成功,“人所支配的世界”一定會實現。

    “到底還差了什麼,到底還少了些什麼……”

    在黑暗狹長的甬道中快步疾行,勉強抑制住惶恐惱怒的大腦快速盤點著策略,干部的候選人選,微微顫抖的嘴唇小聲叨咕著。

    “對,首先要……”

    “你想去哪里?猊下。”

    一個陰冷又輕蔑的嗤笑截住老人的自言自語。

    “不行哦。鑽牛角尖可不好,你差不多也該學著死心了吧。堂堂教皇成為教會殘黨的殘黨,腐朽的老人成為組織覆滅後留下的最後一人。這笑話真不好笑,連笑點都找不到。”

    婀娜妖艷的曲線輪廓自黑暗中浮現,隱匿在黑暗中,艷若虞美人,毒如罌粟般的笑容說到:

    “少了什麼還缺什麼就算再給你們一千年時間,也找不到答案的。明明就是不可能,縱然再怎麼努力也不會有結果。反復持續滑稽的表演,最終只會展現出滑稽的樣貌。現在鬧劇結束了,表演滑稽戲的小丑也該退場了。”

    “你……”

    見識過眾多大人物,從眼前走過的窮凶極惡之徒也不計其數,面對各種危機亦不變色。

    此刻,包裹在華麗外衣下的老朽軀體顫抖著。

    仿佛在知性分析判斷出對方的身份之前,精神和身體已經知道來者何人,並為此深深恐懼一般。

    昏暗的照明燈光下,漫步逼近的人影攏了攏長發,妖艷的笑容似乎正在享受地下渾濁的空氣一般。

    然後,一直隱藏在陰影中的面容向一眾驚恐緊張的男子們抬起。

    地道內響起一片倒吸涼氣聲。

    在這里的大多是以戰斗廝殺為生之人,沒有一人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善男信女,只要認定面前是目標,就算出初生嬰兒,他們照樣會毫不猶豫地手起刀落。

    此刻,這些無血無淚的殺戮機器卻如人類般屏息了。

    就連年逾古稀的教皇也不例外。

    在連古代賢王也要為之拜倒,不惜墮落至親手奉上先知的首級也渴求觀其一舞的美貌面前,還能保持正常才是異常。

    微動的嘴唇中帶著悖逆和褻瀆,看一眼便會被奪去重要東西一般的美貌。

    “你,難道是……”

    “這場戰爭,你們的夙願,王太子的野心,查理曼陸軍軍部的妄想……所有一切全是一出僅限今天一天集體上映的鬧劇。每個人都被分配到了他應有的角色,拼盡全力的扮演了自己的角色。你們真的很努力,表演得也很出色。既然從頭到尾你們都表現的很出彩,最後的退場要是失常,不但會降低整場演出的水準,還會給觀眾們添麻煩,所以就由我來幫你們一把吧。”

    柳葉般的眉頭很為難似地皺了起來,唇線卻猶如不知名的怪物般裂開,朦朧又殘酷的吐息溢出嘴唇外,血紅色的眼瞳映照出男人們蒼白的面孔。

    似乎對人們舉刀相向的行為打心底感到可笑的樣子,妖女顫動肩膀。

    那是,過分壓迫心髒的動作。

    如流動般的表情、懶洋洋地舉起一根手指的演繹,對于如何才能使人感到恐懼同時又不至于因為恐懼而麻痹或崩潰的手法,妖女了如指掌。

    不,縱使舉止中沒有任何意圖,妖女的存在感依然龐大。

    一舉一動,都會奪走見者的目光。

    一言一語,都會消磨听眾的神智。

    然後,妖女將冰冷的視線射向對面,指甲遮在朱紅的嘴唇上,彌漫著血腥味的低沉聲音染上夜幕。

    “汝等千年來的辛勞,五百年來的背叛,現在于此時此地給予對等的犒賞。”

    將對方的一切予以否定的聲音說到︰

    “以母神之名,賜予汝等平等且永恆的死亡。”

    那是宣告無人能從地獄生還的嘲笑。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50
25.死線(四十五)

    一騎當千,以一敵百。這種事情在歷史上並不算少見,對擁有絕對數量優勢的敵軍放出豪言壯語的猛士也絕不鮮見,諸多偉岸高大的身影之中也不缺乏女性的身影。

    可就算如此。

    眾多豪杰英雌之中並不包括一介毫無武裝,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女子,對著一群殺戮機器,以玩弄獵物般的語氣宣布“我要殺光你們”的案例。

    從古至今,唯有此刻一例。

    這太瘋狂,太過非現實,甚至無法讓人將此當成笑話之外的事情來對待。除了一笑置之,人們想不出其它對應。

    現場的當事人卻沒辦法將這番話當成惡作劇或是開玩笑。

    面對攔在前方的神秘女子,護衛們的身體和精神都處于最高等級警戒狀態,淡漠的表情怎麼也遮蓋不住赴死般的決然以及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仿佛眼前並不是一名妖艷婀娜的女性,而是正和什麼巨大的魔物對峙一般。就算架起刀劍魔杖,就算穿上聖職衣,對面的魔物只需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能將他們粉碎一般。

    這不是什麼比喻,只是如實的陳述狀況。

    對面是貨真價實的怪物。

    反抗也罷,哀求也罷,對他毫無意義。

    仿佛是理解了殘酷的現狀,又像是自暴自棄一般,老人咆哮了。

    “鬧劇你說這是鬧劇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就憑你這個沒人指揮就什麼都干不了的傀儡娃娃嗎!!”

    幾乎可以稱之為爆炸的怒吼在地道內回蕩,正面承受著老人的滔天怒火與斥責,妖艷的身姿動也不動,紅寶石般無機質的雙瞳倒映出氣急敗壞的蒼老面孔。

    “沒有自我意志的牽線傀儡,神用于鏟除異己的刀刃——你和我們有什麼不一樣!你也不過是用過就丟的消耗品罷了。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你也會被新的替換品踩在腳下!然後被一腳踢開,就像用完就丟的破抹布一樣……!!!”

    潮紅的面孔不斷噴射著詛咒和怨毒,或許因為話語里每一個字都是發自肺腑,或許那是面臨死亡時,剝離一切偽裝後的吐露心聲。話語中有著讓人不得不正面那些殘酷感悟的力量,身處相似立場之人,更是無法逃避血淋淋的言語。

    自己的未來會不會也是這個樣子當某一天自己被認為不再被需要時,自己會面對怎樣的命運當有了能夠替代自己的人物時,他會不會成為今天的自己

    只要是人,擁有獨立自主意識的人,沒有辦法不去想這些問題,也很難不為之動搖。

    然而,站在他們面前的,是迥異人類的存在。

    “……所以呢”

    毒蛇一樣冰冷話語趁著老人喘息的空隙,鑽入人們的耳朵里。

    “派不上用場的廢物,挖牆腳的蠹蟲,連交代的事情都無法完成的垃圾,被主人一腳踢開的喪家犬——這些‘不被需要的垃圾’被處理掉,根本是理所當然吧。”

    一句話就澆滅了教皇尚未吐盡的怨言。

    不行。

    根本沒辦法溝通。

    雙方的視點和價值觀差太遠了。

    那些話或許能打動同樣擁有獨一無二自我的人類,但是卻絕對無法打動在戰場上被磨得光亮的血刃。

    對于人類來說,每個人都是無可取代、獨一無二的;

    對兵器來說,沒什麼是不可替代的;

    不等教皇從溝通失敗的挫折里轉圜過來,意料之外的痛擊打了過來。

    “聖女冕下呢”

    “誰知道,我們是分開行動的。或許已經跳出包圍圈了。”

    凌冽的紅瞳掃了一眼故作鎮定的男人們,恍惚喘息般的冷笑從猙獰的笑容里溢出。

    “您編造謊言的水平和您的幽默感一樣拙劣,您該不會以為到了這地步,你們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秘密嗎”

    原本雙方在情報戰上就不是一個水平,教會各種秘密源源不斷的通過鼴鼠和管道泄露到亞爾夫海姆那里去,就連聖職衣這種高度技術機密都被防衛軍掌握的一清二楚,可以說教會在情報戰上早就完敗得一塌糊涂。等到“軍團”出場,將教會技術員和負責機密事項人員的腦納入戰術數據鏈之後,教會僅剩的、最核心也是最危險的秘密也曝露在李林面前。

    盡管教會對相關信息進行了近乎病態的保密處理,從那些大腦中取得的信息也只是只言片語的碎片,但已經足夠讓李林描繪出教會最高機密的大致樣貌了。

    最早的突破口是一位檔案記錄員。

    這位年逾不惑的記錄員出現在戰場上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如果說為了確保聖職衣之類的裝備穩定運行,讓技術人員上戰場還情有可原,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記錄員上戰場,還在其身邊配備身手不凡的護衛,顯然不是看他不爽,讓他去戰場上送死的。

    “耗費了一點力氣,取得該人的腦,對其記憶進行探索解析後,發現這個人記錄的東西既不是戰爭歷程,也不是物資輸入輸出的賬目。保存在他腦子里的……該怎麼說呢硬是要說的話,那是一份病歷記錄。”

    妖女的笑容變得更加深邃,與之相對,教皇堆滿褶皺的額頭上正不斷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猶如盛開的妖異花朵一般,甜蜜且致命的聲音振蕩教皇的鼓膜。

    “那是關于某個特殊家系女性成員的病歷記錄,溯其源頭,可以一直追尋到五百年前,由某位杰出女性的煩惱、迷茫與雄心壯志所引發的一個猜想,然後由此引發出一系列的實驗、論證。拜這份病歷所賜,一個長久以來被人們忽略的疑問終于得到了解答——‘為什麼姬艾爾聖女和狄安娜修女這對孿生姐妹從未一起出現在世人面前過,別說公眾場合,就算是私人性質的聚會,她們也不曾出現在同一個舞台之下’。答案其實非常簡單,她們是雙胞胎,同時也不是雙胞胎。她們是寄宿在一個身體內的兩個人,是教會所準備的通道,為了突破那位大人築起的障壁,從我們立足的世界通向一切終結與起始之處而精心鍛造的矛盾螺旋之橋。”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直如岩石般在威壓下巍然不動的老人向後倒退了一步,蒼白松弛的面部肌肉劇烈顫抖了起來。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51
25.死線(四十六)

    驚慌錯愕不過是轉瞬間的事情,下一次呼吸時,老人已經恢復了平靜。

    “唉呀,這還真是有趣的余興節目。”

    老人拍著手,一臉慈祥的笑容,就像是遇上孫兒的惡作劇,不得不報以苦笑的老人家。

    “你是想要緩和剛才我那通批評造成的尷尬氣氛嗎?這的確是個不錯的切入點。不過你編的故事有點太過頭了。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不然有人會當真的。”

    理所當然的態度,自然而然的笑容,旁觀者幾乎就要相信事情正如教皇所說,長發妖女所說的全都是“開玩笑”和“編故事”。

    沒錯,那些事情超出人類的常識和理解範圍,說的越多越是沒人會去相信。與其一一加以否定,不如放任對方泄露情報,只要在某個時間點介入,進行情報操作,強化人們“這是胡言亂語”、“不切實際的妄想”的印象即可,到最後也沒人會去相信。

    只是……沒必要在這時候特意加以否定吧。

    微微顫抖的聲音,發抖的雙手,手心的汗水……這些反倒是證明了——

    那個妖女所說的,全部都是真的。

    “人類所有的智慧都是圍繞著兩個大命題展開的。”

    毫不理會教皇僵硬的笑容,妖女再次輕啟朱唇說到︰

    “‘人類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世界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簡言之,對自身及世界的探尋及認知乃是所有智慧生命孜孜不倦追求的終極命題。而這兩個終極命題最後都會延伸向一個方向。

    “一切的起因,一切的結果,終極的真理與知識——‘根源之渦’。”

    從何出來是為“因”。

    到何處去是為“果”。

    萬物皆為因果循環相互聯系、相互影響的產物,也是巨大循環洪流的一部分。追溯一切因果的起始與終結,最終都會指向“根源之渦”,也就是神秘學里所說的“阿克夏記錄”。

    根源之渦是所有的“因”,各種現象起始之處。同時也是所有的“果”,從根源分化出的無數支線分流最終會回歸根源的海洋,所謂因果其實是互為表里的一體兩面。因此以存在來說,抵達“根源之渦”即是獲得了“終極的知識”。但即使是終極的存在,仍然是有限的,因此這只是為了便于理解而產生的說法。

    抵達根源之渦的人會因此掌握世界萬事萬物的根本因果與法則,其全知全能,亦知曉過去未來,只要其有那個意思,隨時隨地都能按照自己的想法修改世界的格局與秩序,換言之就是創造新世界以及毀滅舊世界。

    “簡直就像神一樣……不,應該說凌駕于神明之上。要知道,神明其實也只是為了保障‘根源之渦’能正常運行而設下的安全裝置。”

    星球自身為了延長生命的意志;

    智慧生命為了回避滅亡的集體無意識;

    這兩者的最終目的都是延長現在的世界,避免自身的滅亡。因此當有試圖抵達根源,可能造成現在的世界滅亡的因素出現時,兩者都會加以消滅或阻攔。有時候是星球意志派出的怪物,有時候是集眾人祈願成就偉業的英雄,有時候是一系列突發因素疊加後的意外……總之,想要抵達根源之渦,必須先突破這兩大抑制機制。

    “教會最初注意到這套機制,是在五百年前,當時的教會已經對屈居第二的狀況心生不滿,苦于缺乏能與神明對抗的力量,他們也僅僅停留于抱怨的程度。在母神的命令下,教會依然盡心盡力的輔佐歷代神意代行者,其中即包含政治、經濟、軍事層面的支援,也包括技術上的。時任聖女的露娜尤斯緹薩——這位就算用我的標準來評價也是百年一遇的才女——正是負責相關技術開發工作的研究主導者。通過她的研究,教會開始了解奇跡之力的原理,並且開始嘗試接觸‘根源之渦’。”

    露娜尤斯緹薩。教會創設以來的稀世才女。各種魔法術式的研究不必多言,令人驚異的是她也精通機械工程、數學,並且對心理學也有相當不錯的造詣。她所遺留下的功績,如今在教會隨處可見。

    例如聖職衣的基礎原型設計;

    例如解析聖職衣資格使用者的條件;

    例如大規模戰略攻擊術式的開發構想;

    這些作業並不全是這位天才憑一己之力獨自完成的,不過她確實在其中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

    其中對後世影響最深遠的,莫過于對“奇跡發生原理”的解析,以及對“集體無意識”的研究。

    最初,露娜尤斯緹薩只是想弄出一套類似戰場情報支援系統的術式架構。

    那位聖女閣下敏銳地察覺到情報傳輸速度對戰場走向所產生的影響,傳統的接力式信息傳輸費時費力,常常好不容易傳遞到前方的情報早已成了過時信息。受限于組織結構和技術水平,就算想提升信息傳輸速度,也無處可著手。

    為了改變這一不利局面,聖女試圖構建出一種全新的,不必借助紙筆,就連通訊術式都不需要的便捷通訊系統。不過和發明無線電的馬可尼、發明電話的貝爾不同,露娜尤斯緹薩並未借助脈沖信號,她所盯上的是心靈感應。

    雙胞胎之間經常會存在神奇的感應能力,譬如當一人受傷時,另一人在同一位置也會出現傷疤。能夠感應到彼此的思想和情感波動的案例更是屢不見鮮。

    那位天才聖女試圖解析這一奇特現象,然後通過魔法術式的形式使其能夠普遍實現,最終打造出一種高效的即時通訊網絡,讓前線與後方能夠即時的共享所有信息,甚至實現知覺共享,能夠最直接的獲取現場第一手信息。

    “經過持續不懈的研究,露娜尤斯緹薩提出了某個假說——所有人的精神在最深層部分是相連的,這個最根本最深層的精神集合體就像一個巨大的植物球根,個人的意志與精神其實是這個球根向外界伸展的觸須,當個體死亡時,觸須便會返回球根。而這個球根正是全人類的精神與智慧集合。而神意代行者引發的奇跡,正是通過這個集全人類的深層意識而成的球根所觸發延伸出來的現象。”

    嚴格說來,這並不能算是理論,充其量只是一種近似玄學的見解。與著名心理學家卡爾榮格關于集體無意識的闡述相比較,雙方的差距簡直不可以道里計。不過對當時極度渴求力量打破現狀的教會,就算是這種未經驗證的假設也有著無可抗拒的吸引力。他們就像相信道听途說的故事逸聞,跑去挖掘遺跡的考古學家一般直接開始相關人體實驗,而實驗的成果著實讓教會感到歡欣鼓舞。

    “也就是從那時開始,教會開始聖職衣的研發工作。與此同時,受到鼓舞的教會開始向更高階段的目標邁進——也就是驗證露娜尤斯緹薩另一項假說——根源之渦。”

    睥睨再也無法掩飾驚慌失措的教皇,妖女極為愉悅似的扭曲朱唇。

    “正是從那時起,鬧劇與悲劇的序幕被拉開了。”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51
25.死線(四十七)

    科學也好,魔法也好,作為一種技術體系,其最初的起點都是根植于最簡單的經驗法則之上的。通過長期的積累,理論驗證,實驗比對,實際檢驗,數據收集……等等繁瑣的流程之後,一種理論才能從構想進入現實。這個過程無法省略,也不可逆轉,所謂技術進步從來都是這個樣子的。

    哪怕你是曠古絕今的天才,最終也無法跳脫這一鐵律。

    作為稀世的才女,露娜尤斯緹薩是個杰出的理論家,在實驗方式方法上也有許多獨創及前瞻性的見解。可她一樣無法脫離鐵律的桎梏,加上當時的理論和設備環境所限,她所采取的試驗方法在今天看來不但沒有任何前瞻性,甚至還讓人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畢竟當時的醫學、生物、心理學都還在非常原始的階段嘛。即便提出了跨時代的超前理論,手頭上也就只有那些瓶瓶罐罐的老古董,除了將就一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于是在教會高層的催促下,那位天才聖女冕下開始用粗糙又隨便的手法進行人體實驗。”

    嘴角揚起優雅的弧線,平靜無波的紅瞳里沒有一絲笑意,如同染滿鮮血鏡子般映出怒目而視的少女。

    雙手輕輕一拍,黑發紅眼的惡魔冷笑到︰

    “別擺出那種‘你有什麼資格來批評別人’的眼神,姬艾爾聖女冕下。我們雙方都沒少干這類事情——從人販子和孤兒院購買‘志願者’,用手術刀和骨鋸切開頭蓋骨,用各種手段刺激腦組織,觀察和記錄各種反應。近距離看著實驗對象一點點失去身為人類的一切,最終成為一堆枯骨,或者干脆消失在焚化爐里。事到如今,你還覺得自己有譴責別人的資格嗎?”

    “有沒有資格,那不是我們這種人可以決定的。不過——”

    姬艾爾蹙緊眉宇,以仿佛要吐出來的語氣說到︰

    “你那把別人都當成傻瓜的說話方式,真的讓我不敢恭維。”

    “那還真是抱歉。”

    歪了歪脖子,李林再次將話題拉到原本的軌道上。

    “活著的人去接觸集體無意識是非常危險的事情,說實話根本和自殺沒什麼分別。在沒有系統理論的前提下,為了找出一條安全便捷的蹊徑,只能通過人體試驗一點點去摸索。雖說不人道,但從技術角度來看,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就算是有詳細縝密的理論支持下誕生的藥物,在實際投入市場銷售之前也要經過大量的臨床試驗,通過之後還要經過小批量的測試銷售,根據回饋反應,最終確定這種藥物確實是安全且有效後才能大規模投入市場銷售。

    那麼換成只憑經驗法則,通過血腥的人體實驗來摸索通向更高層次存在之路時,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答案是——堆積如山的尸體。

    這是必然的結果。

    想要彌補理論層面的缺陷,唯有擴大試驗規模和層級,通過增加基數來彌補差距。用這種粗暴且效果存疑的方法去進行嘗試,試驗對象的死亡率以及尸體增加的速度可想而知。

    “所幸,那些犧牲者並沒有白死。憑借大量實驗數據,理論得以進步,最終聖職衣的基礎理論得到確立。如果繼續下去,聖職衣很可能會提早很多年出現。然而就在完成聖職衣的基礎理論設計之後,那位稀世天才——露娜尤斯緹薩聖女冕下在一場事故中喪生,導致整個研究陷入停頓。之後費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重新走上軌道。”

    李林攤開雙手,臉上露出仿佛惋惜般的表情。

    下一瞬間,惋惜與惆悵化作了猙獰的冷笑。

    “正式記錄上是死于開發新術式過程中的意外事故,可實際上,那位天才是自殺的。”

    再怎麼鐵石心腸,再怎麼用“此乃大義”來說服自己,再怎麼裝作對近在咫尺的死亡和慘劇視而不見。人終究是人,擁有自我意志和心靈的生物。經歷了最初的恐懼、震驚、反感之後,情感與心靈漸漸趨于麻木——這是心靈的自我保護機制,如果沒有這層名為“麻木不仁”的甲冑存在,在日復一日的噩夢和良心譴責中,脆弱的心靈早就崩潰了。

    可“麻木”就像麻醉劑一樣。麻醉劑只能暫時阻隔神經向大腦傳輸神經信號,讓人暫時無法感受到痛楚而已,並不能真正改善病癥,長期濫用麻醉劑還會成癮,讓身體加速崩壞。同理,長期沉浸在麻木中的心靈並不會真正得到治愈和救贖,只會慢慢的腐壞,直至死去。

    完成了聖職衣的基礎理論和原型機構設計,露娜尤斯緹薩也迎來了心靈死亡的日子。

    拖著殘破不堪的心靈,嘴里反復念叨著“不該是這樣的”,稀世天才將潛入深層意識領域的魔法具戴到了頭上,將同步率開到最大——

    個人的精神乃是集體無意識向外界伸展的觸須,潛入集體無意識領域的深層,與整體意識深層同步的結果便是無法區分自我,成為意識之海的一部分,再也無法回到原來的容器里。

    換言之,既是死亡。

    提出了那個理論,並且主導了諸多實驗的自己必須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懷抱著這種想法的聖女,以最痛苦的方式終結了自己的生命。

    “以結局來說,那還真是淒慘的末路,也難怪教會不想記載進正式的檔案里。再怎麼說那也是自殺,堂堂聖女居然違背教義,浪費神所賜予的生命,這種事怎麼可能讓大眾知道。于是相關真相被隱瞞下來,一切以‘意外’做了了結。”

    然而,一個人的死亡並沒有阻止整個教會在瘋狂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其人雖死,其留下的成果和各種構想依舊在不斷得到完善。

    一個是利用集體無意識將被眾人承認的奇跡和聖人逸聞強行拉倒現實里的聖職衣。

    另一個則是潛入人類集體無意識之下的某處——世界萬物的根源之渦。

    “作為個體的人類是集體無意識延伸向外界的觸須,人類的集體無意識則是根源之渦伸展出的觸須之一。追溯集體無意識的源流,不斷向上逆行,最終將抵達根源之渦——這是露娜尤斯緹薩留下的見解。該怎麼說呢,大方向是沒錯,但是她並未察覺到集體無意識本身也是防止各種改變世界的有害因素接近根源之渦的防波堤。要想通過集體無意識去接觸根源,根本不可能實現。經過一系列嘗試後,教會也放棄了這一沒有前景的方向。不過嘗試本身並沒有停止,只不過換了個方向繼續進行而已。”

    人是集體無意識的延伸和組成。

    集體無意識是世界乃至根源之渦的延伸和組成。

    換言之,作為個體的人類不經由集體無意識,而是通過自我意識的升華直接前往、接觸根源之渦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盡管那是在零之後小數點後面掛上許多位的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到近乎不可能,可那終究不等于零。

    “于是他們改變了嘗試的方向,既然普通人類的腦難以跨越集體無意識的障礙,那麼從頭開始,制造出一個專門用來開闢通向根源之渦的腦就行了。比起在注定不可能有什麼進展的的腦上面浪費時間和精力,這樣豈不是更加有效?”

    手指緩緩抬起,指著如人偶般精致、端正、秀麗的少女,惡魔誘惑世人墮落般的聲音在地下空間內回蕩。

    “為了制造出那樣的腦,為了取得通往根源之渦的道路,以露娜尤斯緹薩為範本制造出來,具有雙重人格特質的人工生命(homunculus),這便是你們的真面目。”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51
25.死線(四十八)

    以手指指著女性說話是極不禮貌的行為,有時候甚至會被認為是沒有家教的表現。即便身居高位之人,做出這種粗魯行為也難免遭受詬病質疑。

    正面承受這近乎羞辱行為的姬艾爾聖女和隨行的護衛沒有呵斥李林的無禮行為,連抗議都沒有一句。

    李林固有的優雅氣質難以讓人產生譴責的念頭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心懷恐懼。

    對未知的恐懼;

    對強大之敵的恐懼;

    對所有秘密遭到曝光,一切都被看穿,無所遁形的恐懼。

    幾乎就要滿溢出來,連掩飾都快做不到的恐懼之下,誰還有精力和膽魄去譴責眼前偽裝成人形的怪物呢。

    睥睨著話都說不出來的人類們,惡魔甜蜜的聲音再次響起。

    “教會的構想是通過雙重甚至多重人格相互作用、鑽研、升華,經由大腦深處不管處于什麼樣的狀態都不會有所活動的領域——腦中黑子,越過集體無意識的堤壩,直接接觸根源之渦。”

    科幻作品和都市傳說中經常會出現“人腦平時只有20處于活動狀態,若能開發活用剩下的80,能夠如何如何”的段子,實際上這只是一種妄想和謠言。即便把電擊棒和注射器直接鏈接上大腦,一邊通電一邊注射腎上腺素、腦內啡,最終也只能得到一個廢人,而不是眼射死光,力大無窮,飛天遁地,無所不能的星際友人。

    大腦中確實存在任何狀態下都不處于活動狀態的區域,不過那些是負責潛意識和深層意識領域的區塊,而不是什麼超能力區域。那些如同埋藏在大腦深處的黑箱一般的區塊,正可謂人類自身內側通向根源之渦的門扉。

    只是知道“門”的存在是一回事,要開啟這扇“門”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潛入意識深層領域的風險已經由露娜尤斯緹薩聖女冕下親身驗證了,就算是鋼鐵般強韌的精神在潛入深層意識的過程中也會不斷與他人的意識融合、消磨,縱然僥幸撐過了深潛階段,成功抵達根源之渦。其殘破的精神也只會被巨大的輪回所吸收,甚至不存在回來的可能性。

    要想跨越這層障礙,勢必需要擁有共享鏈接機能的特殊多重人格精神架構。一方面是為了通過強大、難以分割的精神聯系維持自我的輪廓,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確保其中一個精神通過深層意識領域,在抵達根源之渦後無法返回的情況下,依然能通過共享的精神聯系將接觸根源之渦所獲的的知識及情報回饋至留在現世的人格,留下寶貴的數據,以此為基礎展開改良,最終建立起穩定的通道。

    考慮到以上需求,教會勢必需要這樣一個特殊人才,或者說特殊的大腦——不但擁有多重人格,最好每一個人格都是達到天才或至少是專家級別,並且對深層意識領域、集體無意識、根源之渦有著深刻的理解和研究。

    “滿足以上全部條件的素體只有一種,即是用露娜尤斯緹薩聖女冕下生體組織培養出來的人工生命體——荷爾蒙克斯。一切從零開始,從一開始就具備所有必須的素質,只要設備和資源齊備,永遠不用擔心缺少實驗體。即便教會暫時失勢,甚至滅亡,存留在你腦子里的成果依舊不會消失。那個研究會隨著你的血脈繼續下去,直到某一天成功開啟通往根源之渦的道路,一舉毀滅這個讓教會滅亡的舊世界。到那時候,教會也就算復仇成功了。退一步講,如果能在遙遠的未來通過血脈傳承者自身的演化提升,通過多重人格創造出全能者的話,‘教會的思路是正確的,最終也成功了’這一現象就能得以確立,教會依然算是成功。”

    啪,啪,啪——

    雙掌互擊發出空虛的贊美,毫無波動的紅瞳化為血色鏡子,映照出失去表情、仿佛從內至外徹底化為人偶的少女。

    “真是看似光鮮,實則淒慘空虛的人生吶。到頭來,無論是知道你真實身份的,還是不知道的,所有人都把你當成一個裝置,就連傀儡都不是。一個用來承載各種程式——譬如‘聖女’、譬如‘試驗體’、譬如執行任務的自動機器——的容器。而你自己對此也毫無疑問,亦無抱怨……”

    不知何時繞到身後的氣息在耳邊囁嚅,沒有溫度的吐息擦過耳邊,精心梳理的秀發被男子的手指挑起,細細把玩。

    沒有人動彈,也沒有人出聲。

    來不及反應,就算反應過來,也沒有人敢冒著傷到姬艾爾的風險貿然行動。

    “……從這一點來說,你的完成度相當高,幾乎能算是一件成品了。正因為如此,我必須確實的殺死你,抹殺你,將與你有關的一切——記錄也好,腦髓也好,相關人員也好,全部親手予以抹殺,不留一點痕跡。”

    所以才不厭其煩的制造出容納本體意識的分身,遠距離遙控操作多處同時進行暗殺行動,為的就是盡可能不引起他人注意的前提下,確保00完成任務。不然像這種密閉的地下空間,直接注入瓦斯引發瓦斯爆炸豈不是更省事?只有親自確定每一個涉事人員停止呼吸,每個腦髓都被親手徹底破壞粉碎燒毀,他才能確定整件事情宣告結束。

    “能得到贊美,我想我應該表示榮幸吧。”

    姬艾爾淺淺的嘆了一口氣,下一刻,拔高的聲調送出尖刻的厭惡。

    “不過,我只想告訴你一件事,你不光拿別人當傻瓜的態度叫人不敢恭維,那種憐憫同類的語調更是讓我無比惡心!”

    銳利的尖嘯撕裂空氣,在耳邊呢喃的邪惡氣息在差一點就被斬開前消散,空虛深邃的隧道里回蕩著揶揄嘲弄的笑聲。

    “我說過了吧,你‘幾乎能算是一件成品了’。你所欠缺的部分……為了抵達極致的真理,而被人肆意擺弄大腦的人偶……似乎有什麼寄宿在那片空白之中,讓你變得遲鈍。原本也能成為容器的你,如今已經不完全了。”

    火光無法照到的陰影處傳出嗤笑,刀刃一般鋒利的肢體從黑暗中探出,八條足攀住牆壁靈活的舞動,一對宛如野獸鬃毛般的長長黑色鐵條在火光下悠然伸展舞動。

    “吶,人偶小姐。”

    歪著脖子,頂在蜘蛛身體上的人臉嗤笑著。

    “想要知道死亡的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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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漫小說愛好者......兼妖怪控、兼林賾流書迷 大概是從2009年年初開始看網路小說至今(鮮網→說頻→冒天→定居卡提諾、偶而去起點逛逛)。不太喜歡看愛情、恐怖比例太重的書、其他甚麼都看(雖然有爽文看太多一般小說看的艱難的傾向),但是常因一些奇怪原因棄書,偏好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