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十三 生人止步 第一節 不詳與不潔
“你爸媽會來的吧?老家那邊有多少親戚呢?要不我就按照十桌去訂?”
夜永咲坐在沙發上,一手拿著手機忙著發短信,嘴上也不閑著。而坐在他身旁的花音手裡也是拿著一本婚慶公司的小冊子,這一頁上面寫著正常的婚禮流程,她正在認真地讀著。聽到夜永咲的問題,她抬起頭來想了想,然後為難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不過估計……要不了那麼多吧?從我家那邊過來也不太方便,大約就是幾個近親和朋友而已,加上這邊的同事。最多五桌就差不多了。”
“那就按十桌來定。”夜永咲說著,在紙上劃了一道,然後繼續編輯著短信,“我一會兒問問老爸警局裡面要來幾個叔叔,大學那邊還有幾個同學沒聯系呢。”
“都說用不了十桌啦。”花音不滿地看著他。
“按多了訂,沒壞處,就算用不了到時候還得再撤,也只花訂金的錢而已。都說了是熟人,這方面不會為難我的。”夜永咲固執地說著。
“那也不好啊!”花音正待再說什麼,一眼瞥向墻上的鐘表,卻是驚呼一聲,“呀!不好,我要遲到了!”
“誒?哦,我也該上班去了。”夜永咲也這麼說道。
他隨手把正在記錄的那張紙壓在了花音剛放下的小冊子底下,然後便站起身來,穿上外裝。兩人一起走出門去,恩愛地牽手靠在一起,直到出了舊區的院門才分開。
初秋九月,還並沒到該冷下來的天氣。而事實上,在程都這裡,即便是秋天也可以只穿著襯衫出門。但夜永咲的身上還是遵照花音的囑托,硬是套上了一件羊毛衫,和他那件灰色的西服搭配起來並不怎麼好看,但夜永咲也只得苦笑著接受了。
他們兩人的婚禮近在眼前,黃金周的十月一號便是舉辦的日子。盡管向花音求婚還是在春天,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但要訂上酒店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十月一日這種熱門的黃道吉日,有時候光是排隊就要排上一年。這幾個月來,夜永咲找熟人托關系,好不容易給安排在這一天了。不過結婚可不只是吃頓飯就完,別的事情更多著呢,他都已經焦頭爛額了。
還好,這些年來他和花音的工作也賺了些錢,再加上爸媽的贊助,倒是不愁錢的問題。房子就可以用現在租用的這一套,西苑舊區雖不是什麼好地盤,但如今能有套房子住就已經很不錯了。幸運的是不管是花音本人還是她的家裡人都沒有什麼太高的要求,不然的話夜永咲恐怕還要再去打拼好幾年呢。
“婚紗要買下來多少錢呢?”夜永咲盤算著,手機上的短信就是發給一個現在在婚慶公司工作的老同學。婚禮可是一輩子的大事,絲毫馬虎不得。一般的婚紗都是從公司裡面租用,但夜永咲想定做一件,能夠保存下來作為一生的紀念,只是價格讓他有些咋舌,而且現在時間有些晚了,也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如果不是一片落葉觸碰到他的肩頭,他還不會從那種沉思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哦……”
葉子順著他的西服滑下,夜永咲抬起手臂,剛好在胸口的位置抓住它,攤開手掌放在上面。那是一片梧桐葉,還未完全顯出枯黃的顏色,表面也並不如何發幹,想來只是一陣風將它強行從枝椏上剝離,無情地拋落下來。夜永咲抬起頭,這片葉子應該就來自頭頂的某根枝條上吧?至少就在幾秒鐘前還是那樣的……
一轉眼,就已經到秋天了啊。
夜永咲嘆了口氣,露出幾分感慨的笑容,將那片樹葉丟在了樹底的土壤上。
秋日的蕭索與清爽,秋日的幽靜與淒涼,而今正是這樣的季節吧?夜永咲也不記得有多久沒有發出過這樣的感嘆了。要照他人看來,這無非是無病呻吟而已,只是夜永咲如今卻正樂在其中,那怕是有幾分惺惺作態,也就隨他去吧。
“夜永咲!”
他在編輯部的樓下正碰見寧曉茹大姐,微笑著打個招呼。不失禮儀,亦不顯諂媚。而今他也是個經得多見得廣的人了,要做到讓人舒服還是不難的。寧曉茹朝他點點頭,順口問道:“準備的怎麼樣了?”
結婚這種事嘛,一起工作了兩年的同事當然也在受邀之列,如今大家都知道這個小夥子要成家了,對他關照許多。時不時問問情況,倒是比“吃了嗎”更有打招呼的樣子。誰不喜歡提起別人的開心事呢?
“還算過得去吧。”
夜永咲隨口答道。
“光是‘過得去’可不行。”寧曉茹大姐當即便說起來,“結婚可是一輩子的大事兒,怎麼能說‘過得去’呢?要麼好要麼不好,好的話自然不用說,要有什麼麻煩,你盡管來找我,我也有朋友是幹這個的,大姐給你介紹介紹。”
她這個年齡的女人一般有兩大特點,一是碎嘴皮子,愛嘮叨愛說教,二是愛多管閑事,而這位大姐剛好是個代表性人物,兩方面都占了。更加令夜永咲無奈的是,她可不是說說算了,而是真的熱心。他苦笑著婉拒,花了半天工夫才把話題轉移開來。兩人從電梯旁走過,進到了樓梯道裡面。
“哎喲喂……”
一路上到三樓,夜永咲倒是不覺得什麼,寧姐可是累得喘氣,還一邊說著:“老了,不行嘍。”
“我看你確實需要多鍛煉一下了。”夜永咲笑道。寧姐的腰圍都快趕上她的身高了,雖然從事的不是什麼體力勞動,但是這種身材也絕對不可能算入健康範圍內。
聽他這麼說,寧姐也不生氣,只是苦笑一聲:“哎喲,剛才真該坐電梯上來的。”
坐電梯?
夜永咲愣了一下,那只踩在樓梯上的腳也猛然頓住,似乎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籠罩了他的頭腦。
坐電梯……是啊,自己剛才好像是下意識地就往樓梯這邊走了,怎麼沒想起來坐電梯呢?
寧姐還在後面喋喋不休,但是夜永咲卻壓根沒有往耳朵裡面去了。他皺著眉頭思考起來,自己以前好像是幾乎不從樓梯走的,就算要等好一會兒,他也要坐電梯上下樓。但是最近一段時間,他卻很少乘電梯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幾天以前他還在乘電梯吧?
“奇怪……”
夜永咲嘟噥一句,繼續上樓。他不記得自己為什麼不想再乘坐電梯了,只是腦袋裡一想到電梯這個詞,他總有種不舒服的感覺。血腥,反胃,頭腦中無意識地把這兩個詞和電梯聯系到了一起,但到底是為什麼呢?他又想不起來。
雖然速度慢了些,他們倆還是沒用一分鐘就上到了三樓。樓梯口和電梯正相鄰著,夜永咲在電梯門口停住腳步,看了一眼上面的顯示屏。此時,電梯似乎正從二樓朝三樓升了上來,只聽“叮”的一聲,它在三樓停住了。
夜永咲突然感覺心裡有些發毛,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差點兒撞到了寧姐身上。而他卻連“對不起”也沒說,就只是直直地盯著那扇開啟的電梯門,仿佛等到它完全打開的一剎那,自己就會看見什麼恐怖的東西——
“喲!”
電梯打開了。
但是電梯裡面僅僅是站著一個年輕的男人而已,是《九州科技》的一個編輯。雖然不是一個辦公室的,但是平時也低頭不見抬頭見,相互之間也算是熟人了。他看見夜永咲這樣站在電梯門口,不知道他在幹什麼,只是點點頭打個招呼,接著便向著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奇怪的事情發生。電梯裡面明亮而乾淨,沒有任何異樣的東西。
“怎麼了?”寧姐看著他這種奇怪的樣子,不明所以地問道。
“啊?”夜永咲這才回過神來,撓了撓耳側的頭發,然後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不,沒什麼,我精神緊張了。”
兩人也一起順著走廊朝向《九州異聞》的辦公室過去。
乘坐電梯的人離去,電梯門緩緩地合上了。
背過身離開的夜永咲並沒有注意到,在那潔凈的地板和墻壁上,似乎開始漸漸滲出了什麼東西……某種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在順著墻壁流下,緩緩流淌到地板上,匯聚成一個倒地的人形——
“嗯?”
正在走路的夜永咲突然打了一個激靈,立刻回過身去!
在他的眼前,電梯的門剛好關閉,他什麼也沒有看見。
夜永咲眨眨眼睛,然後聳了聳肩,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剛才突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渾身發寒。大概是這幅身體還沒能適應剛剛來臨的秋天吧,他暗自想著,花音的囑托是對的,自己確實應該加衣服了。
寧姐還在嘮嘮叨叨地說著話,而夜永咲則是有心無心地應著,眼看著前面就是辦公室了。就在這時,從走廊對面突然拐過來一個女人,高挑的身材,穿著有些艷麗的紅色短皮襖,盈盈一握的腰部紮著寬松的牛皮板帶,牛仔短褲下面是黑色的過膝黑絲,高跟鞋一踏一踏,發出不怎麼穩固的聲音,真擔心她會崴了腳。
她特意燙成波浪形的頭發披散下來,半遮住擦著過濃粉底的一張臉,嘴上的口紅也似乎艷得過分了。說實話,如果不把自己打扮成這個樣子,夜永咲覺得她還是挺耐看的。
並不是多麼熟的人,不過她也是在這一層的《九州娛樂》工作的編輯,勉強算是認識,夜永咲記得她的名字叫做梁潔。
“你好。”
他點點頭,算是打個招呼。
梁潔一開始並沒有看他,似乎只是打算從他擠過去。但是聽到夜永咲對她說話,她好像有點兒吃驚,訝然地打量了夜永咲一下,可能都沒有想起他是誰。之後,她那塗著厚厚口紅的嘴角硬生生擠出一絲笑意。
“你好。”
敷衍的意味很重,夜永咲皺了皺眉頭,但很快他們就擦肩而過了。女人向著電梯走去。夜永咲撇了撇嘴,身旁的寧姐拉他一下,小聲說道:
“你怎麼跟她說話啊?”
“嗯?”夜永咲不解地問道,“怎麼了?”
“你還不知道吧?”
寧曉茹大姐回頭看了那女人一眼,哼了一聲,低聲說道:“那樣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女人。我跟你說,總聽人家說那種狐貍精、小三什麼的,就是指的她那樣的。你是要結婚的男人了,沒事離那種女人遠一些。”
“這……”
夜永咲雖然也不喜歡那種濃妝艷抹,但還是笑著搖搖頭。
“說這種話不好吧……”
“你還當我騙你不成?”寧姐來氣了,“不信你去問問小葉子,你一問就知道了。”
“小葉子”指的正是他們同一辦公室的葉雨歌,夜永咲迷惑道:“跟他又有什麼關系了?”
“還說呢。小葉子以前就跟那女的處過一段時間,後來分了不是嗎?”寧姐想了想說道,“一年多之前的事兒了,當時你和黃璃去山東來著,就那時候他們認識的。談了有幾個月,後來分的時候,小葉子可傷心了。不過要我說,分了好!那種女人,現在誰不知道她是當小三的?以前據說被一個老頭子廠長養著的,你說她連那種人都跟,還有什麼男人沒碰過?”
夜永咲也不知道寧姐說的是確有其事還是道聽途說,聽聽而已,他也沒打算都信。這就到了辦公室門口,寧姐趕緊住了嘴,生怕被裡面的小葉子聽見了。兩人先後走進門,夜永咲最後回頭一看,那個女人已經消失在走廊盡頭了。
……算了,反正和我沒關系。
他聳了聳肩,把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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