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奇談] 夜筆失魂錄 作者:藍思塵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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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reacll 2013-11-23 16:20:33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20 62751
dureacll 發表於 2014-1-13 11:17
其十三 生人止步 第十一節 屍體與男人

  “哇啊——!”

  鄒樹彬原本就想著可怕的事情,心裡凈冒寒氣了,這時候又被人從身後一抓,頓時魂飛魄散!他大叫一聲,轉過身體,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還好下一級就是平臺,他踉踉蹌蹌後退兩步,後背砰的一聲撞上墻壁,讓他剛剛癒合的傷口又疼得夠嗆。他抬起頭來,看清楚了面前站著的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身上穿著一套制服,在這種黑暗的環境下,什麼顏色也看不出來。他的腦袋上似乎纏著幾圈繃帶,而看到鄒樹彬被他嚇成這樣,那男人自己也愣住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迷茫地看看鄒樹彬,問道:“你在這兒幹嘛?”

  鄒樹彬看清他的樣子,可是氣不打一處來!他原本還以為是那個消失了的女人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自己身後,把他嚇得魂兒都飛了!可現在眼前出現的卻是一個傻不愣登的男人,鄒樹彬頓時為自己剛才的膽小而有些臉紅,不過他還是沒緩過氣兒來,心臟砰砰地跳著,一股怒氣卻是湧了上來:

  “還問我幹嘛?你是幹嘛的?!”

  鄒樹彬又不傻,一看對方這樣子就知道他肯定不是什麼醫院的工作人員,既然如此,他下到太平間這一層是要做什麼?鄒樹彬原本的恐懼頓時轉為了疑惑和氣憤,本來人家到這裡來也不關他什麼事,但是把他嚇得不輕,那可不是說不管就不管的了。

  “我?”

  聽到鄒樹彬的問題,男人似乎有些疑惑,他撓了撓被繃帶裹得嚴嚴實實的頭部,說道:

  “我……我回家來了……”

  鄒樹彬先是渾身一涼,然後又反應過來,用看傻瓜一樣的表情看著這個男人。

  “你騙誰啊?”鄒樹彬毫不客氣地說道,“真當我白癡?你看看這是哪兒,哥們!這是太平間!醫院的太平間!放死人的地方!這是你家?你是死人啊?!”

  那男人一愣,然後搖了搖頭,傻傻呆呆地說道:“我不是死人,我家也不是太平間……但是我想回家休息,然後我就上這兒來了……”

  他說的話沒頭沒腦,稀奇古怪,簡直就像個小孩子一般。鄒樹彬不禁皺起眉毛,奇怪地看著他,心裡想著:看這傢夥的樣子,腦袋上受傷了,不會是叫什麼東西給碰傻了吧?這樣的想法讓鄒樹彬自己都感覺有些好像,他原來的一肚子火氣頓時就消了大半,轉而變成對這個男人的好奇。

  “哥們兒,你家在哪兒啊?”鄒樹彬試探著問道。

  “我家……?”聽了鄒樹彬的問題,男人又撓了撓頭,小聲說道,“對啊……我家在哪兒啊?反正不在太平間……”

  “嘿!”

  這男人答非所問,可是鄒樹彬卻不惱火,反而笑了出來。他現在是確定了,這個男人絕對是腦袋有些問題,說話就像個傻子。他搖了搖頭,無奈地想著,莫非人民醫院本院還有精神病專科?要不要當回好人,給安定醫院打個電話,讓他們把這哥們兒接走好好調養調養?

  當然,這也只是想想而已,鄒樹彬並沒有多事的習慣。他轉頭看了看那條走廊,和太平間門口的門牌,到底是沒有看到那個女人的身影。這樣也好,鄒樹彬想著,萬一那個女人真的又從哪裡冒出來,他反倒會被嚇個半死。今天也就這樣吧,見不著即是說明無緣。他抬起頭來,看著樓梯上面的男人,說道:“哥們兒,讓讓路,我要上去了。”

  “哦,行。”男人憨厚地回答著,然後側過身讓他過去。鄒樹彬經過男人身邊,認真打量了他一下,這才看出男人身上穿著的是一套郵遞員的制服,制服胸口還別著一個名牌,借著太平間門牌的微弱光線,能勉強看清楚“晉竹”兩個字,想來就是這個男人的名字了。

  鄒樹彬轉頭走上樓梯,不再管他。但是走了兩步,卻聽到背後有腳步聲跟了上來。他回頭一看,卻見那個男人笨拙地一手扶著樓梯扶手,正跟在他身後往上面爬呢。

  “怎麼?你不回家了?”鄒樹彬調侃道。他感覺這個傻男人還挺有意思的。

  “回……”男人虛弱地點點頭,“我家應該在上面……但是我頭暈,頭重腳輕的……”

  他這麼說著,腳下一扭,差點又從樓梯上摔下去。鄒樹彬撇了撇嘴,也不打算管他了。他沿著樓梯向上跑去,兩步便跳到了上面一層,再往上就是醫院的一層門廳了。鄒樹彬回頭看看,那個男人還在扶著樓梯,一步一步地努力朝上走著。鄒樹彬搖了搖頭,又是一步向上跑去——

  “砰!”

  “哎喲!”

  這裡正是一個黑乎乎的樓梯拐角,鄒樹彬剛才只顧著回頭看下面那個男人,居然沒注意什麼時候有人從上面下來了。他剛一邁步,就跟一個人迎面撞了個正著。鄒樹彬差點從樓梯上面摔下去,急忙抓住樓梯扶手站穩了身體,而那個男人則是一頭搶到墻上,疼得他呲牙咧嘴!

  “你沒長眼啊!”

  那個男人捂著腦袋,對著鄒樹彬就罵了一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鄒樹彬連忙道歉,畢竟走路不看路是他的不對。雖然這個地方暗了些,他打眼仔細一瞅,還是看清楚了。從上面下來的是兩個人,一前一後,中間好像還抬著一副擔架,上面躺著一個人。鄒樹彬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想了一下,卻是嚇得一哆嗦——下面就是太平間了,這兩個人抬著一副擔架過去,那麼擔架上躺著的是什麼就可想而知!

  他們是送屍體的院工!

  鄒樹彬當時就嚇得貼在墻上了。盡管他是一個現代男人,什麼迷信都和他沾不上邊,但是人總會對某些事情保持一些避諱和顧忌的。跟死人撞上,還擋了死人的路,這絕對不是件吉利的事情。鄒樹彬只感覺渾身冒冷汗,甚至都在考慮要不要給那具屍體道個歉了。

  “唉,算了算了。”後面那個抬擔架的院工打圓場,“這兒這麼黑,醫院也不給安個燈,人家也不是故意撞上來的。要不是電梯壞了,咱們也沒必要抬著他下來,趕緊送過去吧,早走早安心。”

  “我知道!”

  前面那人是個壞脾氣,沒好氣地應了一聲,又瞪了鄒樹彬一眼,剛要回身再把擔架抬起來,卻是突然想到什麼一樣,懷疑地問道:“你小子是誰啊?跑地下來幹什麼?”

  他會懷疑也是理所當然的,最近總聽說有些倒賣人體器官的,別的地方找不著,就會打醫院太平間的主意,從剛死去不久的屍體上下手。手段惡劣,心腸歹毒,但偏偏又防不勝防。眼下鄒樹彬鬼鬼祟祟地從下面太平間跑上來,自然招人疑惑。

  不僅前面這人,後面的人也是用怪異的目光向著鄒樹彬看了過來,鄒樹彬一時結舌。他也不好說剛才是跟著一個女人下來了,那麼那個女人現在在哪裡呢?看著面前這兩個人,鄒樹彬支支吾吾不知怎麼解釋才好,就在這時,他突然想到了,連忙指著下面說道:

  “對了!樓梯下面有個傻子!是個傻男人,就在這下面!”

  兩個院工對視一眼。後面一人掏出一把手電筒,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朝著下面黑暗的樓梯道照下去——

  一束光從樓梯的一端掃到另一端,從頭到尾,樓梯上面空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怎、怎麼會——”

  鄒樹彬頓時啞然。就在撞上這兩個院工之前,他還能隱約看到男人的身影,在扶著樓梯扶手費勁地向著上面爬過來呢,為什麼現在卻沒有影了?!

  兩個院工看向鄒樹彬的眼神越來越不善了,鄒樹彬連忙解釋道:“是真的!剛剛真有一個男人,我——”

  他突然住口了!

  鄒樹彬的眼睛緊緊地盯在地上,那副被兩名院工放下的擔架上面躺著的那個人影。由於之前吃他一撞,擔架落在地上,上面蓋住屍體面部的白布也掀開一角,屍體的臉部暴露在外。而剛才,院工的那把手電筒掃過去,僅這一眼,就讓鄒樹彬呆在了那裡!

  “怎麼可能……”

  鄒樹彬喃喃地念叨著,隨後顫著腳步走上前去。

  不,沒有看錯,真的沒有看錯!

  鄒樹彬咬著牙,俯視著地上那具毫無生機的軀體——

  那張臉,就和剛才在下面看見的男人一模一樣!

  “幹嘛呀你?”前頭那個暴脾氣院工走過來就像把他推開,但是鄒樹彬卻比他更快,一伸手就把白布撩開,看到了屍體制服前面的一塊名牌!

  “晉竹”!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這兩個字!

  鄒樹彬牙齒打顫,他站起身來,緩緩地退到墻邊。死死地盯著那屍體的面部,卻是不敢再發一言!

  “……我頭暈,頭重腳輕的……”

  他突然想起來了,下面的那個傻男人剛才所說的話。

  現在鄒樹彬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看這兩個院工抬著屍體下樓的姿勢,頭部朝下,腳朝上,但凡是個人都會感覺頭暈的!

  “喂,你——”

  後面那個院工正想要上前,鄒樹彬卻是突然大叫一聲,就從兩人身邊跑過去。不顧兩人的阻攔和叫罵聲,他沿著樓梯瘋跑上去,再也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dureacll 發表於 2014-1-13 11:21
其十三 生人止步 第十二節 鄰居與來客

  在鄒樹彬還留在醫院裡面的時候,甄英雄卻是早已經坐他的私家車回了家。雖然那輛黑色的小轎車撞壞了,但他堂堂一個大廠長,當然不會只有那麼一輛車。甄英雄家住在程都南廣場邊上的一座小別墅區,雖然算不上是風景優美,但至少也是個合適的養老區。小轎車緩緩地開進了車庫,甄英雄忙不迭從車上走下來。房門緊閉,老伴兒果然出去了。甄英雄揮揮手把那個小主任打發走,掏出鑰匙,開門進屋。

  屋裡也是冷冷清清的,一點兒人氣都沒有。甄英雄嘆了口氣,關門進屋,在房間裡面走了一圈,也沒有看到老伴兒給自己留張字條解釋一下什麼的。老頭子頓時氣悶了,一屁股坐到沙發上。

  他可是想不明白,哪怕真的有事兒,老伴兒好歹給自己來個電話解釋一下不行嗎?什麼話都沒有,說走就走了,讓自己這個剛從醫院回來的病人孤孤零零坐在家裡,算是怎麼回事兒?

  甄英雄越想心裡越煩躁,他乾脆伸手拿起電話,給老伴兒打過去。

  “……嘟……嘟……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不方便接聽電話,請稍後再撥……”

  電話裡面那個女聲以不帶絲毫抑揚頓挫的語氣說著。甄英雄憋了一股火氣,忍不住想要大罵一句。這到底是怎麼了?到底出了什麼大事兒,讓老伴兒連接聽一下他電話的時間都沒有?

  甄英雄剛想要再給兒子打過去一個電話,就在這時,他卻突然感覺到了什麼。還不等他轉頭,只聽身旁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喲,甄大爺,從醫院回來了?”

  甄英雄轉過頭去,入眼的是一個女鄰居。看到甄英雄好端端地坐在沙發上,她說道:“前兩天聽說您在路上出事兒給送到醫院去了,我們還尋思著要不要過去看看呢。大娘說不是多重的傷,所以我們才沒去。結果您今天就回來了,恢復得可真快。”

  甄英雄正寂寞得慌,看到這個小輩來陪他說話,他心裡也有些高興,連忙招呼她坐下來。

  “哎,你大娘出去幹什麼了,你知道嗎?”甄英雄問道。

  這個女人管甄英雄喊大爺,那麼“大娘”指的自然就是甄英雄的老伴。甄英雄正在為老伴兒不在家的事情犯愁,打電話也不通,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幹什麼去了。他不知道老伴兒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別人,便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向女子詢問。

  甄英雄其實並沒有抱多大的期望,因為連去接自己回家的工廠主任都沒聽說,這個鄰家的女人怎麼會知道呢?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女人點了點頭,卻是答道:

  “我知道呀。大娘好像說家裡有人過世了,得去準備準備後事。”

  “啥?!”

  甄英雄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之前那個小主任接他回家時,只說是家裡有事,可甄英雄怎麼也沒想到,家裡居然有人過世了!這麼大的事情老伴兒居然不告訴他?這算是怎麼回事?!如果不是看這女人認真的樣子,甄英雄還以為她是在開玩笑呢!

  “誰?誰過世了?!”甄英雄趕緊問道。

  但是這一回,女人卻有些為難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大娘沒跟我說。”

  甄英雄垂下頭來,仔細地思索著。他自家的二老都已經不在了,家裡就一個弟弟甄英傑,今天才去看過自己的,應該不是他出事。那麼是老伴兒家裡有事?她上面就還只剩下自己的岳父大人了,將近八十歲的老頭子,身體又一向有些毛病,要說突然過世倒也正常。甄英雄越想越覺得應該是這麼一回事,也只有老岳父突然沒了,才會讓老伴兒這麼著急離開,連接自己出院都不行,甚至沒時間接自己的電話。

  “唉……”

  甄英雄嘆了口氣。他和岳父大人感情不錯,爺倆經常一塊兒拼酒,甚至他當初投資建廠的錢都有好大一部分是向岳父要的。老頭子這一走,老伴兒肯定傷心壞了,甄英雄自己也很是黯然。

  “……哎,老泰山一路走好。”甄英雄低語一聲。

  誰料,坐在身旁的女人聽他這樣低語,卻是皺起了眉頭,說道:“嗯……我記得,大娘好像說過世的人不是她的父親。”

  “啊?”甄英雄一愣,又抬起頭來,不解地問道,“那到底是誰啊?”

  “她說,是她的老伴兒,名叫甄英雄。”

  女人輕聲說道。

  甄英雄愣了一下,然後沒好氣地說道:“你開什麼玩笑?哪有這麼說的?!”

  老爺子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恐怕沒有哪個人會對有人咒自己死而感到高興。甄英雄感覺這女人未免太沒有教養,都這麼大的人了,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還不知道嗎?

  但是——

  甄英雄剛打算再開口,卻是突然頓住了!

  他的眉頭猶疑著縮到了一起。他想到了……自己剛才進門的時候,應該是把門關上了吧?既然如此,這個女人是怎麼進來的?

  一股寒氣在突然之間襲遍了甄英雄的全身。又一個問題浮現在他的腦海裡面——

  這、這個女人是哪一家的?她真是自己的鄰居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自己想不起來她是誰?!而如果不是……那麼為什麼從她一進來開始,自己就會誤以為她是自己的鄰居呢?!

  客廳中的空氣似乎驟然變得冰冷了。甄英雄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大衣連一丁點兒禦寒的作用都沒有,一種刺骨地氣息毫不留情地侵入到他的衣服裡面……他看著面前的女人,她穿著短紅皮襖、牛仔短褲和黑絲襪,腳上穿著的是一雙運動鞋。她波浪狀的頭發垂落下來,遮住了大半張面孔,只剩下一點蒼白的皮膚和如血般鮮紅的嘴唇……

  她、她到底是——

  陰冷的聲音在客廳中回響起來:

  “做好準備了嗎,你的死亡……”

  ************************************************************************

  鄒樹彬直到被妻子徐莉架回家的時候,還有些魂不守舍。

  這不能怨他,不管是誰,在經歷了那麼一場驚魂的事件之後,恐怕都不可能立即恢復過來。鄒樹彬一屁股陷到沙發裡面,他的面色不太好看,身體還在猶自打著哆嗦。

  “怎麼了?”妻子徐莉關切地問道,“從剛才開始你就不太好,是不是又感覺不舒服了?”

  鄒樹彬搖了搖頭,但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妻子的擔心是理所當然的,剛才鄒樹彬一路從下面跑上醫院的門廳,和正在慌裡慌張尋找自己的妻子撞個正著。而當時的他可比現在抖得還要厲害,徐莉都差一點以為自己的老公是犯羊癲瘋了。

  他該怎麼解釋呢?鄒樹彬無奈地想著。他先是跟著一個女人下到了醫院的太平間,接著那個女人消失了,又出現了一個傻傻呆呆的男人,可那個男人一轉眼就變成了一具被人抬著的屍體!這不是鬧鬼還能是什麼?!鄒樹彬有生以來第一次在現實中碰到了鬼魂,這種經歷恐怕他一輩子都忘不了了!

  但是這種話即便和徐莉說,她也不會相信的,縱使她再愛自己。說不定她還會以為自己是發燒說胡話,鄒樹彬只好繼續坐在沙發上發抖,一個人承受這種恐懼。

  而這時,兒子鄒斌卻從他的房間裡面跑了出來,對著徐莉喊道:“媽媽,你見到我的小玩具了嗎?”

  “什麼小玩具?”徐莉回頭問道。

  “就是上面帶著一個鑰匙環的。”鄒斌一邊說一邊比劃著,“就是今天上午,郵遞員哥哥送給我的那個。”

  “郵遞員哥哥?”徐莉想了想,笑道,“你是做夢夢見的吧?我們今天上午不是去姥姥家玩了嗎?哪碰見什麼郵遞員哥哥了?”

  “我沒做夢!”小男孩急了,“真的,就是爸爸死掉之後,我在樓下哭,然後那個郵遞員哥哥給了我一個小玩具!”

  “你——小斌!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

  鄒樹彬還沒發火,徐莉倒先訓斥起來。小孩子居然咒自己的爸爸死,說這種話也未免太過分了。縱然鄒樹彬還沒有從驚恐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此時也想要給兒子一巴掌。徐莉一指他的臥室,吼道:“給我回屋去!面壁思過!以後絕對不能再罵爸爸了!聽見了嗎?!”

  “我沒罵啊……”小男孩委屈地說著,撲閃撲閃眼睛,淚珠就要掉下來了,“爸爸不是死了嗎?”

  徐莉頓時上了火氣,作勢要打孩子。小鄒斌趕緊逃回自己的房間去,直接把門鎖上了,隔著一道門,兒子的哭聲傳來。

  “唉……煩死了。”鄒樹彬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問道,“什麼郵遞員啊?”

  “誰知道。”徐莉搖了搖頭,“九月四號那天早晨倒是好像碰到一個郵遞員,大概這孩子記錯了吧。”

  鄒樹彬想了想,疑惑地問道:“四號?你確定?四號那天不就是我出事的當天嗎?那天你們早晨出過門嗎?”

  “嗯……?”徐莉也有些迷糊了,“不是四號?那是……唉,我也不記得了。”

  一件小事,鄒樹彬也不打算多問了。這時候,門口傳來一陣急急地敲門聲,徐莉便要跑過去開門。而鄒樹彬坐在沙發上,腦子裡還在想著自己今天在醫院地下遇到的事情。

  “他爸!”

  不知是誰在敲門。徐莉過去看了一眼,卻是又轉回來找鄒樹彬,臉色有些怪異。

  “怎麼了?”

  “是……”徐莉猶豫著回答道,“門口有個女人找你,她說……”

  徐莉的話只說到一半,鄒樹彬不禁著急,問道:“她說什麼啊?”

  “她說……她是你老婆!”

  鄒樹彬一下子愣住了。難怪徐莉會有這樣的表現,門口有一個女人敲門,說是自己的老婆,她當然不會開門。鄒樹彬嘴上嘟噥一句,從徐莉身邊走了出去,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誰在冒充自己的老婆。

  “你誰呀?”

  還沒走到門口,鄒樹彬便大著嗓門喊起來。他這也是做給徐莉看的,有女人上門來找,是個男人都會心虛。他要證明給徐莉看,自己沒有在外面胡亂招惹女人。

  “還能有誰?你老婆!鄒樹彬你快開門啊!”

  門外的女人這樣喊道。

  鄒樹彬有些頭疼地喊道:“你找錯了吧?我老婆在屋裡呢!你到底誰啊?”

  門外的女人罵了起來:“鄒樹彬你個混蛋!你把我扔在醫院就跑了,到頭來還問我是誰?!”

  鄒樹彬疑惑地想了想,卻是心底一涼!

  這個女人說……自己把她扔在醫院了!難不成她就是走在自己前邊,進了太平間的那個女人?!她怎麼會找到自己家裡來了?還有……她是人是鬼啊?!

  若是平時,鄒樹彬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可是他今天才剛剛在醫院見過真正的鬼!那麼,這個女人會不會也是——

  “我……我不認識你!你快走吧!”

  鄒樹彬渾身發涼,小腿都在打顫。他一邊說著,一邊大著膽子從貓眼往外看去,真希望只是有人在和自己開玩笑,而不是真的……

  透過貓眼,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外面。一個女人正在門口站著,穿著自己熟悉的衣服,長相也是自己幾乎天天可見的,她正在大聲罵道:“你混蛋!沒良心!你往家裡領什麼女人了?!竟然把我關在外邊!”

  鄒樹彬愣住了!

  門外的這個女人,不管是長相、衣服還是聲音,都確實是和自己的老婆徐莉一模一樣!

  不,不對……

  他的脖頸突然泛起一種涼意。

  如果……如果外面的女人是自己的妻子徐莉的話,那麼……家裡面的這個女人,她又是誰?!

  一雙冰冷的手,已然緩緩搭上了鄒樹彬的肩膀……
dureacll 發表於 2014-1-13 11:23
其十三 生人止步 第十三節 晚班

  八點鐘,早就已經過了規定的下班時間,但是《九州異聞》的辦公室裡面卻還亮著燈,有兩位編輯還孜孜不倦地坐在電腦前,雙手在鍵盤上不斷敲打著,不時回頭檢查一遍,生怕漏掉了什麼東西。

  夜永咲當然也不想晚歸,他最近正在為婚禮的事情忙的頭痛,恨不得把每一分心思都放在那上面。可是工作這邊也不能落下了,這幾天為了每天早點回家和花音商量,他已經欠下了不少工作,今天要是再不好好加班加點,只怕連額定的工作都要丟下了。

  沒辦法,夜永咲一邊苦笑一邊想著,所幸今天才剛剛四號,離十月一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呢。不過當他一轉頭,發現辦公室裡面並不只剩他一個,“小葉子”葉雨歌也在工作的時候,他頓時就暢快了許多。

  “你也有工作沒忙完?”夜永咲笑瞇瞇地問道。他倒不是真的心裡有多高興,不過加班的時候有人陪著感覺總不會那麼孤單。

  “沒辦法啦……”

  葉雨歌小聲嘟囔了一句,然後也笑了起來:

  “今天白天光玩遊戲了,最近發現一款挺有意思的遊戲,一玩起來就把時間都耽誤了。剛剛才想起來還有工作沒完成呢,只好留下加班了。不過我馬上就要結束了,到時候我可不等你。”

  “切。”夜永咲撇了撇嘴。

  葉雨歌沒有說謊,幾分鐘之後,他的工作就已經宣告結束。一段熟悉的關機音樂響起,這小子背上背包,道了聲“拜拜”,就扔下夜永咲,一個人走出門去。

  而夜永咲自己則是又忙了整整十分鐘才完成工作。他舒展了一下疲勞的胳膊腿,又轉了轉脖子,揉揉眼睛。今天的活兒這就算完成了,不過回到家裡以後,他還有自己的私事要操心。沒辦法,男人嘛,總得多擔負著點兒。

  他關掉辦公室裡的燈光,從屋裡走出去,沿著走廊走了一段,卻突然發現前面的視窗處站著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女人,一個夜永咲非常熟悉的女人,此時她正拿著手機,看樣子在和某人通話:

  “嗯,是的,我知道……就在十月份吧,該做的準備也都做好了。那樣就夠了,到時候我會去找的。……好的,就這樣,再見。”

  夜永咲並沒有聽到多少,事實上,在他走近的時候,黃璃就已經掛掉了電話。夜永咲伸手打了個招呼:“喲,你不是早就出來了嗎?怎麼還沒走?”

  “有人打電話給我,多磨了一會兒。”黃璃輕聲答道,“是老家那邊的朋友。”

  她說“老家那邊”,夜永咲第一個就想到了希凡。自從幾個月之前,那個女孩在一天早晨突然和夜永咲認識,又在當天突然離去,盡管有著一段夜永咲想忘也忘不了的回憶,但她也終究只是夜永咲生命中的一個過客而已。

  “我剛才好像聽你說,十月份要去做什麼?”夜永咲試探著問道。

  “嗯……小事。”黃璃隨口說道,“要出門一趟,去找點東西……好了,你也該走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她這樣提議道,夜永咲聽不出她的話語中有幾分期待的成分。不過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拒絕了。大婚當前,如果讓花音看到他被別的女人開車送回家,只怕縱然嘴上不說,心裡也不會多麼樂意的。

  黃璃稍稍垂下眼瞼,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但隨後她又微笑起來,點點頭說:“好吧,那你就自己走。”

  雖然是這麼說,但至少走廊這一小段路,兩人還是走在一起的。他們一路來到電梯前面,卻是繞過了它,徑直走進樓梯裡面。大步踏腳打開聲控燈,兩人迅速地走下去。

  “哦,對了……”

  夜永咲突然想起什麼,他有點兒遲疑著問道:“黃璃,關於那個電梯,我總感覺……”

  “別問。”

  黃璃簡短地說道。

  雖然僅僅是兩個字,但黃璃的語氣卻是帶著一種提醒和警告的意味。夜永咲心下一驚,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說什麼了。不過縱使他再笨,這時候也已經反應過來事態有些不對了。要知道幾個月以前,林夕對他下手的時候,黃璃還是毫不猶豫地帶他乘電梯下去,盡管林夕當時只是故布疑陣。而現在,就連黃璃自己也不乘電梯,就好像是在戒備著什麼東西一樣,這讓夜永咲感覺一陣不舒服,但既然黃璃沒有多說,應該是代表著還沒有什麼危險吧。

  兩人就這麼一路下到一樓,在門廳處就要分開。夜永咲要走路回家,而黃璃則是去停車場開車。夜永咲抬頭,看了看頭頂陰雲密佈的天空,不由得嘆了口氣:

  “已經有九個月了,現在程都的天氣預報這個欄目都快要廢掉了。反正每天都是陰天、打雷,無非就是報報風力和空氣質量什麼的。聽說已經快要把整個程都市都給包上了,每天出門都是黑壓壓的,真讓人提不起勁。”

  其實他說的這還算好的,事實上已經有很多人開始相信悲觀論,尤其是甚囂塵上的“世界末日論”,就算說程都現在是人心惶惶也不為過。那陰雲在一天一天擴大,有人說,它早晚有一天會把整個世界都包裹住,到時候就是人類滅絕之日了。而現在,也有很多人開始搬離程都,去找一個天氣相對好些的地方生活了。如果不是自己的家人、朋友都在程都這邊,夜永咲也真是想要離開了。

  黃璃也如他一樣,抬頭看看頭頂陰沉沉的天空,然後又低下頭來。

  “……很快就會過去的。”她輕聲說道。

  “啊?”

  夜永咲一時沒聽清她在說什麼,但是轉頭想問的時候,黃璃已經朝著停車場那邊走去了。夜永咲只好搖了搖頭,沿路走向相反的方向。

  夜晚的程都仍舊繁華,什麼“歷史文化名城”,什麼“國際交往中心”,這些口頭上的稱號都是虛的。要想知道它有多華麗,盡管來看看夜間的程都市便知道了。花紅柳綠,燈火輝煌,在白天的時候,無非是陰雲之下的高樓大廈,而等到了夜晚,所有的燈光都亮起來的時候,那才是真正的如星河璀璨,美不勝收。道路兩旁的霓虹燈閃爍著變幻的花樣,縱然駐足在此看上十分鐘也不會厭倦。不必去琴臺路或者春熙路,即便是相對安靜一點的街道,兩旁的路燈和商店燈也把路面映照得像是白天一樣。

  身旁的車子一輛接著一輛呼嘯而過,而在路邊走著的人卻仍舊寂寞。葉雨歌低著頭,把手插進褲兜裡面,沿著人行道慢慢往家裡趕。

  他的家離商業街也並不遠,就在人民醫院的另一側,走路二十分鐘就到了。那是他租下的房子,頗為適合這個單身青年。但事實上,年至二十多,又是個有著穩定工作的小夥子,任誰不想成家呢?只是,唉……

  葉雨歌長嘆一聲。

  “你一個人寂寞嗎?”

  就在這時,從他的身旁卻突然傳來了一個柔和的聲音。

  葉雨歌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目光所及之處,在人民醫院的墻外面,草地旁站著一個女人。她看著葉雨歌,嘴唇微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dureacll 發表於 2014-1-13 11:28
其十三 生人止步 第十四節 歸家

  陰雲將天空完全遮蔽,紫色的閃電聚成電弧,不時在那雲層之中閃爍著。這種景象是最近才出現的,以前雖然可以聽見雷聲,但卻看不到這樣閃耀的光芒。現在,異化的天氣狀況變得越來越嚴重,人人自危,生怕哪一天,這閃電就會從天而降,把整個程都劈成一片廢墟。

  就連氣象專家都不敢保證,說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們所能說的,僅僅是讓市民放鬆,不要太過緊張,但也一定要保持警惕,預對可能出現的狀況。

  也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夜晚,《九州異聞》中最年輕的小編輯葉雨歌站在路邊上。他的腳步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了,有些迷茫地看著那個站在草地旁的女人。

  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是人民醫院的外墻,這邊離商業街還不算太遠,周圍來來回回的人也不少。就在葉雨歌頓住腳步的這幾秒內,便有兩三個人從他的身邊走過。但是似乎沒有一個人注意到站在那裡的那個女人。他們匆匆而行,匆匆而過,除了目的地以外,其餘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城市雖大,但人們的心卻好像變小了,他們已經習慣了去漠視,冷眼對待周圍的一切。

  但即便葉雨歌這麼想著,事實上,他也是這個城市的一員。在看了那女人兩眼之後,葉雨歌自己也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趕緊回家去休息比較好。

  但就在他抬腿要走的時候,那個女人卻又開口了:

  “我好寂寞啊……”

  葉雨歌的腳步又頓住了。

  女人雖然這麼說著,但語氣中卻並沒有多少悲嘆的意味,仿佛說的事情和她自己毫無關系一般。然而,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並沒有攔阻葉雨歌,但葉雨歌卻偏偏覺得,對方是在和他說話。

  葉雨歌頭一次認真地打量起了這個女人。

  她波浪狀的長發垂落下來,遮住了大半的面孔,只剩下那塗成艷紅的嘴唇露在外面。如果兩人不是處在喧鬧的馬路邊上,人來人往的,葉雨歌說不定還真以為自己見鬼了。不過這個女人的扮相可真是不討人喜歡,她上身穿著短紅皮襖,下面是牛仔短褲和黑色絲襪,腳上卻套著一雙運動鞋,感覺十分不搭。若不是因為她塗著口紅,葉雨歌就把她當成一個流浪女了。

  女人的腳下,似乎扔著一張照片,離得遠些,葉雨歌也看不清楚照片裡的內容。不過女人既然站在那旁邊,想來那張照片和女人是有著什麼聯系的吧。

  是喝醉了的女人吧?葉雨歌暗自想著。他的腦海中構思出這麼一個場景:一個女人被男朋友拋棄了,她跑到酒吧,喝得醉醺醺的,然後憑借著醉意,到路邊上找陌生人搭話。和男朋友的合照,被她扔到了地上,還踩了幾腳……

  似曾相識的情景浮現在他的腦海裡,有那麼一瞬間,葉雨歌的臉上露出懷念和哀傷的表情,但轉眼即逝。也就在這時,女人又說話了:

  “吶,你來陪著我好嗎……?”

  雖然看不清她的面孔,但停留在她跟前的,也就只有葉雨歌一個人。這次葉雨歌可以確定她是在和自己說話了。

  “抱歉。”

  盡管覺得對方精神有點兒不正常,葉雨歌還是禮貌地拒絕道。

  “我還趕著回家呢。”

  在馬路邊上隨隨便便跟陌生人搭話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如果是一般人,估計壓根不會理她,除非是有什麼特殊打算。葉雨歌其實也屬於那類人,但是今晚是個例外——或者說,這個女人,是個例外。她讓葉雨歌想起了以前的一段往事,使得他情不自禁地與她說上話了。

  “那……我跟著你……”

  女人搖搖晃晃地走到葉雨歌的身邊,就要去抓他的手。葉雨歌嚇了一跳,趕緊從她身邊躲開,但是女人卻往上一伸手,抓住了葉雨歌的帽子!

  “放開!”葉雨歌著急了。他猛然一轉身,甩開了女人的那只手,女人還不死心,似乎想要攔住葉雨歌。葉雨歌只得跑了起來,他可不想和一個喝醉了的陌生女人有什麼交集,也懶得去管別人的閑事。這樣跑了大概有一百米,葉雨歌才終於敢轉過身來,看了看自己身後。

  入眼的景象和之前一樣,明亮的路燈,灰暗的墻壁,匆匆而過的行人,但是除此之外——

  葉雨歌歪了歪頭,他發現那個女人不見了。

  一百米的距離,雖然是晚上,但是借著路燈,還是可以看得清楚的。但是不管葉雨歌怎麼看,剛才那個女人都已經消失在了她原本所在的地方,不知去了哪裡。

  葉雨歌垂下頭來,他忽然為自己傻乎乎的舉動有些好笑。真是的,原本就是個麻煩的女人,不見了就不見了,倒不如說,找不到還正好,免得她又來纏著自己。葉雨歌搖了搖頭,轉過身去,繼續沿著人行道向家中走去。

  他是個挺愛清潔的男人,雖然有時候會犯懶,但卻對自己周圍的環境十分在意。就算看到地上有一點灰塵,也會如同強迫癥一般非要用拖把拖上一遍才肯放心。因此葉雨歌的住的地方雖不算大,但卻絲毫沒有雜亂的感覺,乾淨得很。他換上拖鞋,走進屋子裡,坐到沙發上,這才喘了口氣。

  那個女人……她怎麼樣了呢……

  不知為何,明明只是路上碰到的一個醉女人,可就這樣在葉雨歌的心頭縈繞不去了。或許是因為有著相似的經歷吧,盡管剛才拒絕了她,但葉雨歌心中卻真的有一種沖動——他想要把那個女人帶回家去,好好照顧她,直到她第二天醒來。

  葉雨歌閉起眼睛,眼前頓時變成了一片黑暗,而就在這黑暗之中,一張面孔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並不是多麼漂亮的面容,過濃的化妝並沒有為她提升多少魅力,反倒是讓她失去了原本的姿色。但即便如此,在葉雨歌的眼中,那樣的她也有一種別樣的美,那恐怕也是只有他能夠理解的美了。

  那個女人的名字叫做梁潔,是葉雨歌的前任女友。

  但凡在編輯部中工作的人,即便不在同一個辦公室,天天這麼走來走去,互相之間也算是認識了。而在某一個晚上,葉雨歌與今天一樣經過路邊,恰好看到一個女人蹲在那裡哭泣,她的身旁擱著幾個酒瓶,看樣子是喝醉了。葉雨歌本來沒想理會她,但她卻叫出了葉雨歌的名字。

  那時候的梁潔,剛剛被她的上一任男友——據說是一個年過五十的工廠老闆——甩掉了。她雖然憑借自己的本事在編輯部中找到了一份工作,但是得來的工資幾乎全都用在了買醉上面。她在感情上已經被人騙了兩次,傷心欲絕,已經不知道這世上還有誰能夠相信。也就是在那個晚上,她被葉雨歌領回了家。

  其實葉雨歌跟她並不相熟,只知道她是另一辦公室的同事而已。如果不是可憐她,動了惻隱之心,葉雨歌根本就不會管她。他讓梁潔在他的屋裡休息,照顧了她整整一夜,但卻並沒有什麼非分之想。因為在他的眼裡,濃妝艷抹的梁潔真的算不上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

  但是,有的時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麼奇妙。梁潔所愛的人並沒有對她付出真心,而一開始並不喜歡她的葉雨歌,卻在一段時間的相處之後,願意和她在一起。

  葉雨歌睜開眼睛,他轉過頭去,沙發的旁邊是一面落地鏡,而鏡子的旁邊則是小小的立櫃。那立櫃上面擺放著一排照片,其中大部分都是他和梁潔的合影。

  頭一張是他們倆在冬日的廣場上拍的,背景是聖誕節燦爛的煙花。梁潔身上穿著的衣服是葉雨歌送她的聖誕禮物,已經失去過兩次的她格外懂得珍惜,不僅是珍惜葉雨歌這個天賜的好男人,那件衣服她也穿了好久,直到因洗得次數過多而褪了色,她都不捨得扔掉。

  第二張是在電影院門口和一隻吉祥物玩偶的合影,梁潔像個天真的小女孩一般,清純地微笑著。那或許就是她的本性,如同水一般清純,只希望能夠找一個真心相待自己的好男人。不需要有錢有勢,哪怕只向葉雨歌這樣,住著租來的小公寓房間,只要能夠真心對她,她也就心滿意足了。

  第三張、第四張……葉雨歌的目光依次從每一張照片上面掃過。不知不覺中,他站起身來,走到立櫃前面,伸出手去,撫摸著每一張照片,那都是他和梁潔曾經相戀的回憶。

  立櫃邊緣的一張,那是他和梁潔的最後一次合影,就在一個月後,他們分手了。他是深愛著梁潔的,但他的母親卻不知從哪裡聽說了梁潔的過去,當知道這個女人甚至曾經做過“小三”的時候,老人家逼著兒子和她分了手。分手的那天,梁潔嚎啕大哭,而葉雨歌就此遠去,不再回頭。他無法違逆母親的意志,因為對他來說,愛情並不只意味著娶妻生子,白頭偕老那麼簡單,他還要為家人負責,不敢讓老人家反感。

  最後一張,葉雨歌和梁潔站在這間小屋子裡面,背後是一臺小電視機,葉雨歌的面色有些陰沉,而梁潔則用波浪狀的長發遮住了大半張面孔,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她僵硬地站在葉雨歌的身旁,彷如失魂落魄。

  “嗯?”

  葉雨歌突然皺起了眉頭。透過立櫃旁邊的落地鏡,他好像發現了什麼,那是他衣服的帽子裡面,似乎有一張紙片。

  “這是……”

  葉雨歌伸手把那張紙取了出來,放到眼前一看,這居然是一張照片!

  左邊是一輛救護車,而右邊則站著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他們正在忙著把一副擔架抬上車子。

  葉雨歌看著這張照片,他想到了之前在路上的時候,那個女人抓住了自己的帽子,難道就是那個時候,被她把照片放進來的?

  ——照片?!

  葉雨歌猛然抬起頭來!

  他突然想起來了,自己之前看到的那張,放在立櫃邊緣的照片,那就是他和梁潔的最後一次合影了。除此以外,他並沒有其它的照片!既然如此,那麼他剛才看見的,自己和梁潔站在這間小屋子裡面,背後是一臺電視機,那景象又是出現在哪裡的?!

  葉雨歌似有所感,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面前的鏡子上……

  鏡子裡面,左邊站著的是面色陰沉,沉浸在傷感之中的葉雨歌;而右邊的女人,那個穿著短紅皮襖、牛仔短褲和黑絲襪的女人,她是——

  是“她”!

  葉雨歌渾身一涼!

  “她”真的跟著自己回來了!

  屋裡只有葉雨歌一個人,但是鏡子裡面,卻分明映出了兩個人的影像!

  但更加不可思議的是,明明是如此詭異的事情,葉雨歌卻突然咧開了嘴,露出了一個寬慰的笑容。

  “是嗎……”他輕聲說道,“我就說怎麼會那麼熟悉,原來是你啊。”

  鏡子裡面的女人緩緩抬頭,頭發向兩邊撥開,露出了一張慘白的面孔!

  葉雨歌的笑容更濃了,他仿佛預料到了什麼一般,湊近鏡子。而那鏡子中的女人也是漸漸靠了過來……接著,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

  “……我好寂寞啊,你來陪陪我,好嗎?”

  葉雨歌沒有回答,他只是迷戀地看著眼前那張不見血色的面孔,女人的眼中就連一絲黑色也沒有,她的嘴唇也是朱紅,鮮艷的色彩向著葉雨歌逐漸靠近……靠近……然後……

  葉雨歌帶著一絲開心的笑容。在他的眼前,世界逐漸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dureacll 發表於 2014-1-13 11:37
其十三 生人止步 第十五節 生人止步

  晉竹睜開眼睛,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冰冷的床上,四面看起來都是頗顯陰森的墻壁。這裡似乎既不是他租住的小屋,也不是昨天所在的病房,這是哪兒啊?

  他只模模糊糊地記得,自己昨天被一個從天而降的東西砸中,然後就被送到了醫院。說起來,後來還做了一個夢,夢見女朋友梁潔來看自己,不過夢境的結尾似乎有些恐怖,他記不太清楚了。只記得後來有一個小護士把自己從病房裡面趕了出來,晉竹漫無目的地在醫院裡面遊蕩著,不知自己應該去哪裡,但他本能地想要回家,他就順著樓梯一路向下,好像還碰到了一個男人,然後……然後又發生了什麼?

  記憶到此出現了斷點。晉竹覺得自己當時腦袋暈暈乎乎的,往後的事情就全部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再也追尋不到,捉摸不得。

  唉……算了算了,還有工作要去做呢。

  他從床上爬下來,向著門口走去,不經意間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自己剛才躺著的那張床上居然還躺著一個人!

  奇怪的是,看到這一幕,晉竹卻並沒有表現出幾分驚訝的意思。他只是歪了歪頭,繼續向外走去,轉眼間就到了門外。

  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那扇門一直都是緊鎖著的,更沒有去想自己是怎麼從房間裡面出來的。他只是像被什麼驅使著一樣,迷茫卻又堅定地沿著樓梯向上走去。他知道自己要去一個地方,去那裡有著很重要的事,但是為什麼要去呢?晉竹並沒有想,也感覺自己不需要去想,只要跟隨著自己心中那個朦朧的暗示,一路朝前走就是了……

  與此同時,在據此幾公里外的一片高檔居民小區裡。有一個男人剛剛從沙發上蘇醒過來,他凍得發抖,左右看了看,發現這是他自己家中,這才鬆了口氣。

  我……我是怎麼了?

  鄒樹彬撥開前額稍長的頭發,有些疑惑地想著。他昨天好像才剛剛從醫院裡面出來,回到家裡,然後又發生了什麼?鄒樹彬抱著腦袋苦惱地想著,他怎麼會睡在沙發上呢?難不成是昨天和妻子徐莉吵架了?但是關於那時的記憶,他卻是一丁點也想不起來。鄒樹彬起身在屋裡轉了轉,老婆不在家,兒子也不在,不知去了哪裡。

  恍惚之間,鄒樹彬似乎覺得自己應該去一個地方,他任由自己的雙腳開始邁步,走出門去,向著門口正在掃地的隔壁阿姨打了個招呼,接著就一路沿著樓梯朝下走去……

  他並不知道,在他的身後,那位住在隔壁的中年婦女卻是打了個激靈,猛地抬起頭來,稍顯慌色。她左右看了看,直到確定自己周圍沒有人,這才放心下來。只聽她自言自語道:

  “誒?真怪事兒,好像聽見隔壁小鄒喊我了……哎,不可能,他早就已經……”

  阿姨搖了搖頭,繼續掃自己的地。她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也不需要知道。如果真的知道了,只怕反而會對她不好。人這一輩子最幸運的事情,恐怕不是知道了該知道的事情,而是對不應當知的事情一概不知。不知者不罪,何嘗不好呢?

  在一幢小別墅內,五十多歲的甄英雄老爺子也醒過來了。他是被周圍的哭聲吵醒的,那動靜弄得他心煩。甄老爺子不耐煩地站了起來,也懶得和老伴兒打聲招呼,他只想要出去逛逛,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將他心中的煩躁減輕一些。而現在,他的心裡已經有了一個目的地……

  他從茶幾邊上繞過去,徑直走出了門。茶幾上放著一張紙,他沒有看到,那是一張死亡證明,更不會注意到,那張證明上,寫著的赫然是他自己的名字!

  葉雨歌打扮整齊,他的身上穿著一身嶄新的禮服,精神的頭發也被他洗了兩遍,又用吹風機吹了又吹,直到不管哪裡都挑不出任何毛病,他才滿意地照了照鏡子。只是回頭看著窗外,那陰沉的天空並不怎麼好看。

  並不是合適的婚禮日子呢,不過……也就只能在今天了。

  葉雨歌看著那雲層中不斷閃爍的電弧,只得長長一嘆。接著,他轉過身去,右手卻是輕巧地向上一挑,就好像是挽住了某個不存在的人的手一般。葉雨歌微微一笑,走出門去。

  只有鏡子中才能映出那樣一副奇異的景象:一男一女兩人,如同走在紅地毯上一般,緩慢而莊嚴地前行著。無論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是貧窮,健康或是疾病,快樂或是憂愁,他們都將毫無保留地愛著對方,對他(她)忠誠直到永遠。他們將面對未來的一切,作為平等的忠實伴侶,直到地久天長……

  夜永咲走到編輯部樓下的時候,正看到“小葉子”以怪異的動作緩行而來的身影,他招手喊了葉雨歌一聲。葉雨歌抬起頭來,那張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個溫暖的笑容。

  “你穿成這樣幹什麼?”夜永咲走到他近前,有些奇怪地問道。

  的確,葉雨歌身上的禮服並不像是在平常就能穿的,這種正式而考究的衣服,總要等到有什麼典禮之類的場合才好穿在身上。

  夜永咲想了想,然後問道:

  “難不成,今天要參加婚禮什麼的嗎?”

  葉雨歌遲疑著點了點頭。

  “就算是那樣吧。”他模棱兩可地說道。

  “哈?”夜永咲不明所以,“什麼叫‘就算’啊?”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走進門廳,葉雨歌站在電梯門口,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幾秒鐘後,伴隨著“叮”的一聲輕響,電梯門緩緩地打開了。

  “吶,大葉子。”葉雨歌轉頭看向身旁的夜永咲,輕聲說道,“……你的婚禮,我可能沒有辦法去參加了……”

  “啥?!”

  夜永咲一怔。他十月一日舉辦婚禮,編輯部這邊的同事都要請過去的,明明是一開始就說好的事情,小葉子怎麼又變卦了呢?

  但是,葉雨歌就連相問的機會也沒有給他。他抬腳便向著電梯裡面走去,仍然保持著那種怪異的姿勢——

  “喂,等等!怎麼回事兒?你說清楚啊!”

  夜永咲伸手便想攔住他問個明白。但是葉雨歌卻一甩手,他的雙眼淡淡地掃了夜永咲一下,只吐出了三個字:

  “別過來。”

  剎那之間,夜永咲的身體便僵在了那裡。周圍的空氣仿佛一瞬間變得冰冷了,有如葉雨歌的話語,讓他無法理解,亦不可捉摸。但是下一秒,當葉雨歌在電梯之中站定,夜永咲就突然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了。

  從電梯的墻壁上、地板上,有某種暗紅色的液體滲了出來,匯聚在一起向著地面流淌而去,漸漸地將葉雨歌的鞋子圍攏起來,一股血腥的氣息探入了夜永咲的鼻腔裡面。他看著電梯裡面,那裡並不只站著葉雨歌一個人,在他的身邊,一個面色慘白的女人正與他相挽著手,兩人的神色莊嚴,仿佛是正要步入婚姻的殿堂一般。那女人留著波浪般的長發,穿著短紅皮襖、牛仔短褲和魅惑的黑絲襪。而在他們的身後,還站著三個淡淡的人影,面容也已看不清晰。

  血泊表面逐漸升起,淹沒了他們的腳,卻沒有往電梯之外延伸一絲一毫。葉雨歌看著呆然站在電梯門外的夜永咲,蒼白的面容扭曲,形成一個帶著幾分歉意的笑容。

  “葉——”

  夜永咲再一次伸手,向著電梯裡面抓去,似乎還想要做徒勞的努力,把葉雨歌從那血泊之中拉出來。但是這一次,不等葉雨歌動手,在夜永咲的身後,一隻潔白如玉的手掌先一步伸了過來,抓住了夜永咲的身體,把他向後拖去!

  葉雨歌的眼中,漸漸浮現出了一絲寬慰。就在下一秒,電梯門已然關閉,在外面也能夠聽到它嗚嗚地運轉著,不知要前往何方。

  夜永咲的嘴唇顫抖著,身後那人抓著他的手臂已然松開,讓夜永咲頹然跪倒在地。

  “為什麼……”夜永咲低頭看著地面,茫然無措,“為什麼會這樣?又是靈異!每一次每一次,都要把我身邊的人帶走,為什麼啊?!”

  身邊的人沒有答話。

  “吶,黃璃,為什麼會這樣……”

  夜永咲抬起頭來,看向黃璃那張靜如止水的面龐。而黃璃卻並沒有看他,只是眉間,漸漸蹙成了一個抱歉的表情。

  “……對不起。”

  她輕聲說道。

  電梯門再一次在夜永咲的眼前打開了,裡面已然空無一物,再無一絲異樣的痕跡。

  夜永咲沒有問黃璃為什麼要道歉,也不再在意那種事情。他只是從地上站起身來,一言不語。許久,當他看到門廳上面的電子鐘,顯示著“9月8日”的日期時,他才如幾個月以前那般,輕輕張口了:

  “再也……不要什麼靈異了。”

  黃璃沒有說什麼。她轉過身去,看著外面的天空,目光復雜,仿佛看穿了那濃重的陰雲一般。
dureacll 發表於 2014-1-13 11:43
其十三 生人止步 尾聲 婚禮

  十月一日,國慶節。

  直到多年以後,夜永咲回想起來,他也不敢確定選在這一天舉辦婚禮究竟是正確還是錯誤。黃金周的第一天,幾乎所有人都在放假,因此親朋好友沒有一位會缺席。但也正因為有著這種便利,好多人都選在今天舉辦各種典禮,單是夜永咲從樓上向下眺望的這一會兒,小區院門口就過去了三批婚車,聽說有些路段都已經堵上了。

  其實這還算好的,因為今年程都出現這樣的異常天象,有好多人已經搬離了這裡,而來這裡旅遊的人也比往年減少了大半。不然的話,要想舉辦婚禮,他恐怕只能騎著自行車去接新娘子了,要不然非得堵上一天不可!

  “哥,你先把衣服換上啊!”

  夜永咭大咋呼小叫地跑過來,手裡拿著給夜永咲準備好了的那套禮服。現在他們還在舊區,夜永咲租住的房子裡面。屋裡面的人是夜永咲一家四口,以及他叔伯家的親戚們。至於準新娘舞花音,則是從幾天前就住到了她的一位在程都工作的親戚家。畢竟還有“接新娘”這麼一個程式呢,不過她老家離得太遠了,只好選了那麼個折中的地方。

  “一會兒要走了再說,現在穿多熱啊!”夜永咲擺了擺手拒絕道,隨後他向坐在沙發上的父母問道,“爸,媽,一會兒你們跟我叔叔的車一塊兒去酒店唄?能坐開嗎?要不我讓朋友來接你們?”

  夜永咲的父親夜警官,在這一行中工作了二十多年了。如今老爹也是個幹部,但是夜永咲卻絲毫沒有作為幹部子女的自覺,至少他從不顯山露水,幾個同事之中,除了黃璃之外,就沒有其他人知道了。而事實上,夜警官對於兒子的教育也格外涉及到了這些地方,比如說:如果你小子敢拿著老子的名號出去招搖,那就當老子沒你這麼個兒子!夜永咲從小開始就表現出了一種甚至遠超成人的穩重和精明,也向來不招惹是非。人都說老夜家的孩子乖巧聽話,但誰都不知道,如果他們家的小孩也在夢中度過了十五年的話,說不定也不會比夜永咲差到哪裡去。

  只可惜,夜警官一直希望兒子成為一個有大本事的男人,可夜永咲最終卻變成了一個小編輯。失望之於,夜警官對於這個兒子的疼愛也遠遜於女兒永咭。不過至少在一件事上,他還是挺贊成夜永咲的決定,那就是兒子給他找了個好兒媳花音。像是花音這樣女孩子,溫柔嫻淑,頗有做個賢妻良母的潛質,誰會不喜歡呢?

  但現在,這位警界名宿卻是坐在沙發上,陪著夜永咲的母親翻著兒子兒媳的婚紗攝影集,半晌才抬起頭來,看著兒子,冷淡地回答一句:“你忙你的去,一會兒我自己安排。”

  夜永咲便不多置喙了。他知道老爹的地位,哪怕讓警局來專車派送也是小事一樁,哪還用他這個沒本事的兒子瞎操心。當下便答應一聲,婚車也差不多該到樓下了,他從妹妹的手裡接過禮服,這就要出門了。

  花音那邊,自然是老早就打扮整齊,只等著他的到來了。潔白的婚紗是夜永咲專門為她定做的,雖說花了不少錢,但只要能讓花音高興,那麼一切就都值得。伴郎是夜永咲的兩個堂弟,早已準備好了紅包,應付了新娘子家裡負責堵門的小孩子們。大門打開,在端正地站在婚車旁等待的夜永咲的注視下,花音便由她的一個表弟背著,向他走了過來。

  夜永咲難掩心中的激動之情。往短了說,他和花音不過相處了幾年,但在夜永咲的心中,他對她的思念卻是長達整整十五年。十五年的等待,十五年的期盼,這才終於換來了今天。如果不是還記著規矩,夜永咲早就一步先沖上去掀開新娘子的蓋頭了。

  他不動聲色地往背著花音的小表弟口袋裡塞了一個紅包,那小子抬頭對著準姐夫嘿嘿一笑,便把表姐背進了婚車裡面。之後花音的娘家人也要去酒店的,而且在她的老家那邊還有一場嫁女宴,不過那就不是夜永咲關心的範疇了。

  夜永咲這一輩子也不知道參加了多少次婚禮。但凡為人,但凡有著社會交往,這種事情總是免不了的。但是當輪到自己的時候,即便是平時再大方的人,也難免會感到緊張,生怕出了一點差錯。而當他站在臺上,面對著臺下的一眾來賓的時候,腦袋裡面更是一片空白。所幸司儀並沒有提問他什麼難為情的問題,不然的話,新郎當眾出汗到脫水休克可就實在難看了。

  現在的婚禮可都是中西結合,也說不清哪邊的成分更多一些。夜永咲自然是懶得管那種事,一切都交給懂行的人來辦就好。他真正期待的時刻,就只有當花音也被領上來,俏生生地站在他對面的時候了。夜永咲在司儀的指示下,顫抖著雙手伸向前去,一點一點地掀開了那塊頭紗——

  人都說結婚時的女孩子是最漂亮的。夜永咲從來沒有去試圖理解過這一點。但是現在,他的眼睛剛一和面前的女孩對上,就再也捨不得分開了。相比起塗著厚厚的眼影,花音還是素顏較為好看,但對夜永咲來說,此時的花音的的確確是最美的,不管是她白裡透紅的臉蛋兒,還是水光靈動的雙眼、薄紅粉嫩的嘴唇,無一不是將夜永咲此生所見的美麗全部詮釋出來,再加上她臉上那羞怯而又期待的表情,充滿了甜蜜的眼神……此時此刻,夜永咲的眼中再也沒有其它,只剩下面前女子的身影。他知道從這一刻開始,花音就是全世界唯一一個只屬於他的女人,他永生永世的愛人!

  “好了好了……我也覺得新娘子很美,不過接下來你有整整一輩子去欣賞,所以現在還是先忍耐一下如何,新郎官?”

  大概是為了提醒夜永咲該進行下一步了,司儀風趣地這樣說道,頓時博得臺下一片善意的笑聲。

  花音有點兒不好意思,嘟起了小嘴兒,低頭看著自己穿著銀白色高跟鞋的腳尖。而夜永咲則是尷尬地沖著臺下的眾人笑笑,只是——

  入眼之處,好朋友那桌似乎還缺了一個人。夜永咲一眼就看到了,蘇淩並沒有來。這讓他心裡有些不舒服,蘇淩可是他從小到大的鐵哥們兒,十多年的交情了。上一次的同學聚會他不到也就算了,但是自己的婚禮……

  夜永咲心中微微一沉,他總感覺到有些不妙,擔心蘇淩出了什麼事情。而此時,他的目光又是一轉,瞥向同事那一桌,卻又是一愣。

  葉雨歌不在,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坐在那裡的人中,似乎還缺少了一個。老主編、寧姐和聶霖大哥都在,卻惟獨不見黃璃的身影。夜永咲又往左右看了看,但卻始終沒有看到那張熟悉的面龐。

  ……黃璃怎麼也沒來?

  不等夜永咲多想,身邊的司儀又說話了:

  “好吧,我想是這一刻實在太感動了,讓我們的新郎有點兒精神恍惚。但是我還是非常不講情調地要打斷一下,我想你們可以交換戒指了。”

  “哦?哦!”

  直到這個時候,夜永咲才反應過來,連忙從禮服口袋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錦緞盒子,那裡面裝著一枚鑲白玉的戒指,而花音也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枚戒指來。兩人相互為對方把戒指戴在了無名指上,對視一眼,眼中的柔情仿佛可以將對方整個人都化掉了。

  “好的!那麼就讓我們在此時此處見證他們兩人純潔而永久的愛情!願這一對年輕的愛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司儀高聲宣佈著。數百道祝福的目光投注在夜永咲和舞花音身上,熱烈的掌聲響起,經久不息。

  ************************************************************************

  婚禮結束已經是快到深夜的事情了。盡管大場面都已經過去了,但是小孩滾床和鬧洞房這樣的小程式也是必要的。直到親戚們全都散去,將父母和小妹也一併送走之後,兩人才終於閑了下來。夜永咲鬆了口氣,坐到了床邊。

  “累了吧?”

  花音體貼地為他倒上一杯溫水,夜永咲一飲而盡,苦笑一聲:“是啊。以前去參加別人的婚禮,總感覺不過就是那麼回事,現在輪到自己了,才明白這是真累啊。”

  花音靠在他身邊,聲音還有些恍然,喃喃自語著:

  “我們結婚了?就這樣?”

  夜永咲轉頭看她一眼,答道:“就這樣啊。結婚證都領了,婚禮也辦了,就是這樣了。”

  一天的時間過去得太快,兩人還沒有來得及細細品味,他們倆就已經真正成為了一對夫妻。直到現在,兩人都還像是在做夢一樣。他們相依在一起,在安靜之中品味著這樣的甜蜜,片刻之後,夜永咲聽到耳旁響起花音的聲音:

  “老公?”

  試探般的聲音倒是充滿了可愛的感覺,夜永咲看著花音,她已經把妝卸掉,清純的面貌倒是格外楚楚動人。夜永咲笑了一下,小聲答道:

  “老婆。”

  “老公~~”

  “老婆!”

  兩人相擁著倒在床上,相互看著對方的面龐。在夜永咲的眼前,是溫柔如水的花音,他未來的妻子,將要陪伴他一生的女人。那水汪汪的眼睛正一眨一眨的,每一次都仿佛是一種魅惑,她吐息如蘭,兩人離得那麼近,夜永咲都能感覺到溫熱的氣體噴在自己的臉上。

  “花音……”

  “嗚~~”

  他再也忍不住,一個翻身把花音壓在了身體下面,稍有些粗魯地向著她的面龐吻去。花音小聲發出嬌吟,她細膩溫軟的身體與夜永咲緊緊相貼著,即便隔著一層衣服,夜永咲也能感受得到那份柔滑。他的手早在不知何時擠進了花音的衣服裡面,硬是掀開她的內衣,向她的敏感之處逐漸遊走而去。

  花音起初還有些抗拒,一雙如玉般嬌弱的手臂阻擋在了自己的身前,似乎不想要夜永咲就這麼得逞。但是漸漸的,那瑩潤光滑的玉臂就失去了原有的作用,轉而和夜永咲的身體緊緊交纏在了一起。兩人的嘴唇互相品嘗著對方的滋味,花音調皮的小香舌一觸即逃,但在夜永咲的攻勢之下卻顯得太過天真。她面色潮紅,眼神也逐漸迷離起來,眼中水霧朦朧,柔媚的嬌喘聲響起。夜永咲只感覺渾身燥熱,不出兩分鐘,他便把花音全身的衣服都給剝了個乾淨,讓他的美人兒徹底變成了一個赤*裸的小白羊。

  “呀——”

  花音一聲輕呼,卻像泥鰍一般滑溜地從夜永咲的身下掙紮出去,躲進了棉被裡面,把整個身體全都蓋住。但夜永咲哪有那麼容易放過她?他嘿嘿一聲冷笑,三兩下脫掉身上的衣服,這就要沖上前去——

  但是,一陣震動聲響起,接著就是一段熟悉的旋律。夜永咲一愣,他抓起床頭櫃上放著的手機,解鎖一看,上面赫然顯示著一個名字:

  黃璃!

  是黃璃?夜永咲原本的欲火頓時消下去一半。他有些迷茫地看著自己的手機。黃璃今天沒有來參加他的婚禮,他還沒來得及相問,這麼晚打來電話又是什麼意思?

  “喂——”

  “永咲嗎?你立刻到樓下來,我有事,很重要的事。”

  “啊?”夜永咲猶豫了一下,“但是我——”

  “立刻!”

  黃璃並沒有給夜永咲遲疑的工夫,說完就掛掉了電話。夜永咲呆呆地愣著,他很少見黃璃有這麼強勢的時候,如果是別人,他大可以不理,但是黃璃說有重要的事情,那麼——

  花音似乎聽到了什麼,她從被子裡面探出頭來,疑惑地看著夜永咲。

  “……是誰呀?”

  淩亂的頭發遮住了她此時勾人欲望的面龐,但夜永咲的注意力卻並沒有放在她身上。他又想了一下,然後抓起自己剛剛扔掉的衣服,又麻利地穿到了身上。

  “你去哪?”

  “就在樓下,有人找我,馬上就回來!”

  夜永咲答應一聲,然後看著花音不放心的眼神,又笑著在她的額頭上輕吻一下,說道:“不礙事的,等著我啊!”

  夜永咲一路出門下樓,坐電梯到一樓的時候,黃璃果然正在門廳裡等他。見到夜永咲過來,不等他開口,黃璃便先拿出一個袋子,對他說道:“你的房子,這是手續中需要你簽字的部分,明天就去辦吧。轉讓的程式基本已經走完了,就差你這邊了。”

  “什——什麼什麼什麼?!”

  夜永咲接過袋子,卻是迷茫地眨眨眼睛,一點兒都沒有搞懂黃璃到底在說什麼。他想了半天,還是先問道:

  “你……你今天怎麼沒來啊?”

  “去忙一些事情了。”黃璃不假思索地回答著,仿佛是早就準備好了答案似的,隨後,她指著夜永咲手裡的袋子解釋道,“這裡面是房屋轉讓的文件。就是你現在住著的房子,等你辦完手續之後,就不再是房客,而是房主了。是我送給你的結婚禮物,還滿意嗎?”

  夜永咲大張著嘴巴,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啥?!啥啥啥啥?!”他看看黃璃,又看看手裡的袋子,“這……這座房子?我的?以前是你的?歸我了?”

  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了,但是黃璃卻好像是理解了。她聳了聳肩,將耳側的頭發一攏,微笑道:

  “沒錯啊。怎麼?不敢相信了?”

  “不不不,不是敢不敢相信……”夜永咲拍拍自己的腦袋,“但是……你不說這房子是你朋友的嗎?”

  “不管以前是誰的,反正……它馬上就屬於你了。”黃璃搖搖頭,那意思似乎是讓夜永咲不要多問。

  隨後,她看看外面依舊陰沉的天色,輕聲說道:“我該走了。”

  “啊?哦……是挺晚了。”

  夜永咲傻乎乎地答應一聲,他還沒有從黃璃的“驚喜”之中回過神來。而黃璃則是笑著看他一眼,只是那笑容之中,似乎隱藏了一些別的東西。

  一絲落寞,一絲哀傷,一絲不舍,還有……

  “要好好愛你的妻子。”她輕聲說道,“一直以來受你照顧了。放心吧,從今以後,你應該再也不會碰到靈異事件了。”

  “啊?”

  還不等夜永咲反應過來,黃璃卻已經緩步向後退去。

  “那麼……再見了。”

  她輕聲道別,接著,便是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夜永咲呆呆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今天她穿著一身白衣,那是明亮耀眼的白色,又是那麼自然的白色,生命的氣息在天地間躍動著,純潔的美感盡顯無遺。

  黃璃突然到來,又突然離開,夜永咲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說不出哪裡奇怪,但卻總覺著黃璃的話語中,似乎有著某些奇怪的意味,這種交代的語氣,就好像是——

  “喂!黃璃!”他不由得開口叫道。

  黃璃停住了腳步,但卻沒有回過頭來。

  夜永咲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開口叫住她,只是隱隱有一種想法,黃璃這一走,可能就……

  “吶,以後要經常來我家做客啊!”

  想了一會兒之後,他這麼說道。

  黃璃的身體一顫,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是最終,她還是沒有轉過頭來。

  “……一定。”

  僅僅留下這樣兩個字,黃璃便從夜永咲的眼前消失,走入了黑暗之中。

  夜永咲心裡空空蕩蕩的,就仿佛是失去了什麼一樣。他嘆了口氣,看向黃璃遠去的方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中稍稍有些欣慰:還好,她答應了以後會來做客的。

  夜永咲沒有想到的是,自認識黃璃以來第一次,這個女人對他食言了。她始終沒有出現在夜永咲的家裡,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了……

  因為,從這天開始,這個名叫黃璃的女人——

  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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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筆失魂錄》其十三——生人止步,完。
dureacll 發表於 2014-1-20 08:30
其終 輪回門 第一節 狐仙

  張家莊是山東南部的一個小地方,聽名字也知道,莊子裡面大多都是姓張的人。無論都市再怎麼發達,人總是要吃飯的,要吃飯就離不開種地的農民,張家莊就是靠著種地一路走過來的。村東頭的草莓大棚、花生、玉米什麼的,還有出名的粉條作坊,至少在薑屯這片地方,張家莊還是小有點名氣的。

  不過,當然也不是每個人都要下地幹活,總有些人要做別的營生。開小賣部的,開飯館的,處處皆是。張大峰一家就是在村口開飯店的,由於臨近馬路,周圍又都是麥地,就算開車,離城裡足足要有三四個小時的路程,因此在這裡歇著吃頓午飯的人並不少。再加上人家做飯,用的都是自家出的糧食,自家養的肉畜,張大峰又是個出了名的老實人,在這吃飯從來不用擔心挨坑,故而還是拉攏了許多經常跑這條馬路的熟客。

  除了開飯店,這裡樓上也算是個小旅館,只是張家莊又不是什麼旅遊的地方,說是旅館,其實也就是兩間歇腳的屋子,準備給開夜路的司機們。但是今天,如果有需要睡覺的司機,張大峰只好給他們抱兩床被子,讓他們湊合一宿了。因為很不巧,那兩間屋子被兩個女人包下了。

  張大峰坐在樓梯旁邊的椅子上迷瞪著,時不時瞅瞅邊上那一桌的兩位客人,然後又趕緊收回視線。在這個年代,看女人不犯法,但是看漂亮的女人,有時候一不留神就要倒大黴。張大峰可聽說了,之前也有個人,和他一樣是開飯館的,就因為對著一個時髦的女客人多瞟了兩眼,就被逮起來了,誰能想到那個女人那麼小心眼兒,而她偏偏就是某個大人物的“那個”呢?故而幹這一行的,眼睛一定要清亮,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可莫要惹上什麼岔子。

  不過這兩個女人倒不像是那樣的人。張大峰做生意多年了,看人雖然不一定精準無比,但也大差不離。先說背靠著墻的那個女人,她讓張大峰這輩子第一次明白了“天仙下凡”這個詞是從何而來,就算把他這輩子見過的美女身上的美全部加起來,只怕也不足這個女人的百分之一。瑤鼻秀目柳葉眉,如絲般的黑發紮成一束馬尾,粉唇邊一點美人小痣,不看則已,可只要看上一眼,只怕這輩子就都忘不了了。張大峰可不會那麼華美的形容,他只敢時不時往那裡瞥一眼,然後又趕緊轉過頭來,生怕被人家發現了。

  而且她也沒什麼架子,顯然不是被什麼人物養著的那種女人,她對張大峰說話時也是一團和氣,讓他如沐春風。不過雖然沒有刻意顯露,但從她的身上,隱隱可以感覺到一種“生人勿近”的冷淡氣息。不然的話,張大峰毫不懷疑,但凡見到她的人都恨不得立刻沖上去表白。

  坐在她旁邊的那個姑娘看起來要小一些,不過相對來說倒是更為扎眼,因為她的頭發是一種耀眼而純凈的白色。這個姑娘舉手投足之間透著一股子傲氣,仿佛對什麼都看不上眼一樣,但她對於身邊的那個女人卻是禮敬有加。雖然她們對話時看起來挺平等的,但張大峰還是明顯注意到,白發姑娘對於那個美麗的女人似乎存在著一種發自內心的景仰。

  不過,張大峰對於那個女人的注意可不僅僅是因為她的美麗那麼簡單,還有著另外一個原因。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對這個女人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就好像每天都能夠看到她一樣。但是任他想破了腦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女人。故而他只得帶著疑惑,偶爾轉頭看她一眼罷了。

  兩個女人正在低聲交談著什麼,張大峰聽不清楚,如果他聽到了,只怕會立刻窘得無地自容。

  “那只老猴子老是看你,討厭得很,要不要我稍微提醒他一下?”

  白發少女如此說道。

  對面的美人卻是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你別總是這樣,希凡。他又不是什麼壞人,看兩眼又如何?再說了……故人之後,只怕是覺得我有些熟悉吧。”

  僅僅兩句話,這個女人便把張大峰的心理猜了個一清二楚。

  然而那名叫希凡的少女卻是撇了撇嘴,說道:“什麼故人,不過是個會畫畫的猴子罷了。當初要不是願靈大人給了他一點好臉色,那種猴子哪有資格——”

  “希凡!”

  美人俏目圓瞪,似有些薄怒地對少女說道:

  “不要總是這樣說話,永咲以前也提醒過你了吧,既然身處在他們的地方,放低姿態總是會有利一些。你們要是早點學會這一套待人接物的方式,也不會直到現在才打聽到消息了。”

  “唔,我——”

  聽了那美人這一番話,希凡有些臉紅,但仍有些不服氣地說道:“願靈大人對他們太客氣了,要我說——”

  “我說過多少次了。”美人把臉一板,寒聲說道,“有外人在的時候,要叫我‘黃璃’。”

  也就在這個時候,旁邊一桌上卻有只言片語落入了她們的耳朵裡。雖然已經時近深夜,但這一批開夜路送貨的司機還是剛剛才進館子裡面吃飽了飯,此時他們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順便消化一下腹中的食物。

  “哎,聽說了沒,最近好像又鬧狼災了。”其中一個人邊剔著牙邊說道,“我叔家就住那邊山腳下面,他說最近老看見有白影子在那亂晃,嚇得小孩兒都不敢出門了。有一回他大老遠的瞥見,說看清楚了,好像是頭狼。他們家裡養的鴨子也給叼走了兩個。”

  “幾年前打狼不是把狼都給打光了嗎?”旁邊一人問道,“而且咱們這也沒聽說過出什麼白狼啊,北方好像有些白狼,咱們這就算有狼也不能是白的吧?”

  “誰說的!”又一人說話了,“我聽我家三爺說了,好像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打仗的時候鬧過一次狼災,都是白狼,但是沒過多久就不見了,也不知道是從哪來的。後來還有人調查,說那根本就不是狼,是——”

  “行啦,還扯什麼,都睡覺去吧,明早還得跑路呢。”

  這時候,最後一人開口了,他似乎困得夠嗆,眼皮都在打架了。這時他站起身來打了個哈欠,便朝著坐在那裡的張大峰走去,說道:“大峰,那兩間屋都收拾好了吧?”

  這人看樣子是這裡的常客。但是今天,張大峰卻露出了為難之色,他剛想開口,卻一眼看到了那邊坐著的女人,她嘴角微動,似乎說了些什麼。

  真是奇怪,張大峰明明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但腦袋裡面迷迷糊糊的,卻是不由自主地開口道:“來來來,都收拾好了,你們趕緊來歇著吧。”

  說話間,那四個司機便都上了樓,他們自己知道地方,就不勞張大峰領路了。可是張大峰自己在原地站了半天,卻是猛然反應過來:那兩間屋子是那兩個女人一早定下的,自己怎麼隨隨便便就把外人放進去了呢?

  可當他再一回頭,卻發現原本坐在那裡的兩位女客人不知什麼時候早已不見了蹤影。張大峰面帶疑惑之色地走過去,她們吃剩下的碗盤還放在桌上,但是人卻沒有了。只剩下桌邊放著的幾張百元大鈔,遠遠超過了這一頓飯應有的價值。

  怎、怎麼回事兒?!

  張大峰尋思著,難不成是自己又把屋子盤給別人,惹惱了那兩個女客人?可是他明明就記得,當時剛一和那女人的眼睛對上,他就不由自主地做了決定,直到之後才轉過神兒來。這麼一想,張大峰不由得心裡一涼,自己不會是遇到什麼狐仙了吧?

  狐仙吃飯……還會給錢麼?

  張大峰呆呆地看著自己手裡的幾百元,一時間犯了迷糊。誰不知道狐仙的故事?聊齋裡面不是也寫過嗎,大半夜趁人做夢,偷偷進屋采人精氣的那就是。若是那兩個女人是狐仙……張大峰心裡癢癢的,如果狐仙都長得那麼漂亮,哪怕讓她們采精氣采到死,他說不定都願意。

  說起來,張大峰想起來了——他的曾祖父當年就曾經遇到過狐仙。那還是上個世紀的事情,當時他曾祖父是一個畫匠,在路上遇到了一個大美人,登時便驚為天人,掏出畫筆就要在紙上把美人的樣貌畫下來。那美人也不惱,就停下來任他去畫,等到畫完了,張畫匠再一抬頭,美人卻是不知何時早就不見了。這個畫匠一直籍籍無名,畫功也不怎麼樣,但惟獨這一幅畫,畫得是栩栩如生,甚至有不少達官貴人都跑來欣賞。六七十年代的時候,到處都在燒文人字畫,張家也差點遭了災,可那些正忙著砸東西的小青年們一眼看到這幅畫,當即就老實了,從此再也沒敢來過張家。

  算起來,這幅畫也有將近百年的歷史了。它並不是什麼名家大作,但卻好像成了張家的護身符一般。百年以來,小偷不敢進張家的門,張家人也從來沒有個大病大災,甚至聽說當年有人想要搶走這幅畫,可都闖進張家院兒裡了,看到那幅畫之後,卻是立刻退去,還賠了張家不少錢財。有個懂行的道士說,張畫匠是碰上了個好狐仙,狐仙跟他有緣,賜他一幅畫,算是個平安符。至於旁人愛信不信,那是他們的事,但是張大峰也活了幾十年了,不管周圍出什麼事兒,他都一直安安穩穩的,是以對於狐仙之說,也一直非常敬重。

  那幅畫就擺在張大峰的臥室裡頭,逢年過節他還要拜上一拜,這是從曾祖父那一輩就傳下來的老規矩了。此時,張大峰越想越有些不對味,他趕緊沖到樓上自己的臥房,也不管老婆嫌他吵鬧,當即就打開燈,一眼看到那幅畫,卻是直接跪到了地上!

  “你咋啦……閑的沒事兒拜狐仙幹嘛?”

  張大峰的老婆也知道張家的傳說,不過她被老公驚醒,一時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是以這樣問道。

  “哎喲!別問啦!”

  張大峰也不知道犯了什麼毛病。他“砰砰”地給那幅畫磕了兩個響頭,一抬手,似乎是想要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可卻又頹然放下了手臂,無奈地嘆了口氣。

  “唉,真是有眼無珠……”他也不顧老婆疑惑的目光,嘟嘟囔囔地說著,“老祖宗真是有福氣,我怎麼就沒攤上呢?”
dureacll 發表於 2014-1-20 08:32
其終 輪回門 第二節 北山

  名川大山總要有個名字,比如泰山、華山之類的,但是一些小山包可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沿著張家莊村口的那條馬路,往北十裡左右,就可以見到一座矮山,在那一彎懸掛的月牙之下,小山透著一種陰涼的氛圍。遠遠看去,整個山體就像是一座孤墳,而事實上,這裡也和墳地脫不了關係。

  說好聽點,這山上是個墓園,而且是那種無人看守的墓園,其實說白了,這就是一座墓山。不過雖然亂了些,卻也沒到亂葬崗的地步。早些年頭,附近幾個莊子裡的大人物把這座山給劃分了一下,規定了各家的墓區,都用矮磚墻壘上了邊,墻裡面又分為許多小格子,從上到下,按照輩分,墓碑林立,夜裡往這邊逛還真是挺瘮人的。

  當地人把這座山叫做北山,不為什麼,就因為它地處在薑屯北邊。距離北山最近的人家也在山腳兩裡外,因為這座山實在是陰得很,早些年還有人敢住在山腳下,但後來不知出了什麼邪祟事,但凡是人,都不敢再往這邊靠近了。除非誰家裡死了人,才會在白天去墓地裡面上上墳,但是晚上,就連膽子最大的人也得避而遠之。不管你信不信,小心一點兒總是沒壞處。

  曾經有一個老道士說,這山勢像個墳包,本來陰氣就重,易出陰物,要是再在這裡埋死人,遲早得變成一片死地。再加上這裡還真出過些鬧鬼的事件,就更沒有人敢到這裡瞎轉悠了,生怕碰上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但這天淩晨時分,卻偏偏就有不信邪的人,往這山上來了。

  一行幾人,看年紀也不大,都是十五六歲的樣子。他們是附近某個小村裡的孩子,算是發小兒,這也都是上高中的年齡了。不過這種時間,他們應該是好好在家裡睡覺才對,卻不知為何跑到北山上來了,如果被他們的家長知道了,保不準要用掃帚把或是雞毛撣子狠狠教訓一頓……當然,前提是他們還能回到家裡。

  走在最前的是一個大個子男孩,十六歲的年紀能長到接近一米八五也算不簡單了。說他是胖吧,可偏偏有幾分肌肉塊,要說是壯吧,那臉上肥嘟嘟的肉都能捏出幾斤油來。總而言之,這就是個又胖又壯的小夥子,而此時,他的手裡拿著一柄手電筒,嘴裡卻是嘟嘟囔囔的。

  “我說……要不咱就回去吧,明天還得上課呢,要是讓我媽知道我半夜翹家,她能一棍子打死我!”

  聽了這話,走在他斜後方的一個戴著帽子的小夥子哼笑一聲,不屑地說道:“大正,別這麼沒出息行嗎?一開始咱都說好了的,不找著一座老墳就不走。說什麼怕你媽……我看你是怕鬼吧?”

  “我——”

  那胖小子正要辯駁,又一個聲音傳來:

  “沒事兒,大正,你要是怕了就先回去,我們不會笑話你的。”

  說這話的男孩長得還算清秀,但是那話中的陰柔卻讓人怎麼聽怎麼不舒服。而且,他雖然說了不會笑話,但那話語中的嘲諷之意卻是再明顯不過。那被他喚作“大正”的胖少年悶哼一聲,也不搭話,就只是繼續往前走著。

  “要不……今天就算了吧?我哥說得對,明天還得上課呢,咱們要是課上打了盹,班主任肯定要找家長的。”

  這時,走在最後的馬尾辮女孩子也怯怯地開口了。但是那戴帽男孩卻又回頭哼了一聲,冷笑道:“反正你們兄妹一家親,都是膽小鬼!要是不敢就早點兒說,咱們都上山來了,你們現在才想走?這不是明擺著憋屈人嗎?”

  “我們才不是膽小鬼!”胖少年回頭揮了揮拳頭。說他膽小倒無所謂,可他聽不得有人說他妹妹,只不過除了這小小的抗議,也沒有什麼過多的表示就是了。

  “是是是,不是膽小鬼,只是恰好膽小罷了。”那陰柔男孩也這麼說道,當下把那小胖子噎得沒了脾氣,只好悶頭悶腦地繼續在前面帶路。

  但是走在最後的女孩卻嘟著嘴,小聲說道:“都說了我們不是膽小鬼……我曾曾爺爺還給狐仙畫過像呢。”

  “別聽他們瞎說。”走在她身旁的另一個女孩子笑了起來,“說得對,我們家是被狐仙保著的,誰膽小也輪不到我們。”

  “就是!”馬尾辮女孩點了點頭。

  他們幾人都是張家莊的孩子,那走在前面的胖小子叫張正,他妹妹叫做張靈,而那戴帽少年叫做張洋,陰柔男孩叫做張猛,最後那個女孩是張婷婷。平時他們都是一起的玩伴,今天卻不知道是誰先提起,要到北山上面來探探,本來大概是當做玩笑話說的,可是說著說著就當真了。總而言之,現在他們都已經在往山上爬了,而那對兄妹也不願意被說成是膽小鬼,只好硬著頭皮一路向前走。

  夜深人靜這個詞似乎不應該用在北山上,不過這裡確實夠寂靜的,就連這幾個少年似乎都有些受感染,說話也不敢大聲了。就在這時,他們的面前出現了第一個墳頭。

  “看見了?”胖少年張正用手電筒往墓碑上照了一下,然後說道,“滿意了吧?行了,咱們走吧。”

  “你急什麼?”張洋嗤笑一聲,“忘了?我們說的是要找個老墳頭,越往下面的墳頭就越新,別告訴我你不知道。越靠近山頂上,年頭就越久。咱怎麼說也得找個四代往上的吧?”

  四代往上,也就是至少要找到他們曾曾爺爺輩的墳頭。小姑娘張靈頓時臉都綠了,要知道這裡劃為墓地總共才多長時間?曾曾爺爺輩都應該是葬在這山上的第一批人了,絕對是最靠近山頂的!且不說怕不怕鬼,即便這只是一座普通的矮山,大半夜往山上爬,對她一個女孩子來說也不是輕鬆的事情。

  張靈剛要開口反駁,但卻神色一僵,當即往後一退,卻是差點從墳墻上跌下去!

  “哎!”

  還是張正有眼力見,一把拉住妹妹的手,幫她穩住身體。然後關心地問道:“怎麼了?”

  “那——那邊……”

  張靈的聲音顫抖著,指向山上的某處。幾人一起向那裡看去,手電筒的光芒也往那邊照著,但卻什麼也沒有發現。他們疑惑地看著張靈,但是張靈那恐懼的樣子卻不似作偽,她一邊哆嗦著,一邊小聲說道:

  “剛才……剛才我好像看見一個穿著白衣服的女人,往上面去了……”

  一聽這話,幾個少年身上都直冒寒氣。畢竟在墳地裡面說這種話題,膽子再大也不可能一點兒影響都沒有,幾人面面相覷,還是那陰柔男孩張猛先開了口:

  “行啦,別老是嚇唬人,你自己膽小就算了,還想嚇唬我們。我們怎麼什麼都沒看見?別是你瞎編的吧?”

  那戴帽子的少年也反應過來,幫腔道:“就是就是,還白衣服的女人,你恐怖片看多了吧?現在女鬼都不嚇人了,要想嚇唬我們,你還不如說是個什麼異形呢。”

  “我……我真的看見了!”張靈害怕得爭辯起來。但是那兩個男孩卻撇撇嘴,打定主意不相信她。

  胖少年不樂意了,他大聲說道:“你們別老是欺負我妹妹!我信她的話!”

  但那戴帽少年張洋卻一點面子也不給他,說道:“所以說你們兄妹都是膽小鬼!切,有能耐對我們發狠,那算什麼?你這麼壯,怎麼不去教訓教訓那個嚇唬你妹妹的女鬼啊?”

  張正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有些憋屈地說道:“我……我能打人,但是鬼又打不著,我怎麼教訓?”

  “哼,膽小鬼,還說什麼畫過狐仙呢,肯定也是騙人的。”張洋鄙夷地看著他,“你們家祖爺爺要是真見著狐仙,恐怕早就嚇尿褲子了!你們家人都是膽小鬼!”

  他說完,就等著旁邊的張猛給自己幫腔了。可是等了半天,卻只等到對面張正張靈兩兄妹對自己的怒目而視,反而聽不見張猛的聲音了。張洋下意識轉頭一瞧,卻見張猛站在那裡,呆呆地看著山上,仿佛靈魂出竅了一般。

  “喂,猛子!看什麼呢?”

  張洋推了張猛一下,把他推得一個趔趄。直到這時候,張猛才從剛才的狀態中回過神來,聽見張洋問他,他自己似乎也有些迷惑,足足過去了好幾秒,他才從嘴裡擠出一句話來:

  “……剛、剛才,我好像也看見了一個白衣服女人……”
dureacll 發表於 2014-1-20 08:34
其終 輪回門 第三節 陰山行

  月光並不如何明朗,至少這山坡上還是黑黢黢的,即便用手電筒照著,也只能看見面前這麼一塊墓碑而已,再遠些就什麼都看不清了。而此時,張猛的話卻讓剛剛還對張靈不怎麼相信的幾個孩子都感覺身上發冷,若是只有張靈一人看見還好說,但是張猛現在的樣子,顯然也不是開玩笑的啊。

  張洋一時犯了嘀咕,他順著張猛的目光朝著山上看去,但除了隱約可見的墓墻和墓碑之外,就只有遍地叢生的老樹和雜草。別說是穿著白衣服的女人了,就連一星半點的白色都沒有。張洋強打精神,說道:“你們倆都眼花了吧?”

  “是真的!”張猛辯駁道,“就剛才,我看見這邊往山上去那條路上,有個白衣服的女人在走,從頭到腳全是白的!連頭發都是白的!”

  “別扯淡!大黑天的,是白的你也看不出來!”張洋擺了擺手,他心裡有些不爽,原本張猛是和他站在一起的,但現在卻和那對兄妹一道反駁自己了。張洋頓時感覺自己孤立無援,就像是被背叛了一樣。只聽他冷哼一聲,說道:

  “那既然你們這麼說,咱們就再往山上走走,看看能不能找著那個白衣服女人。”

  這話頓時遭到了幾人不約而同的反對聲。

  “你趕著見鬼去啊?!”小胖子張正怒氣沖沖地說道,“那我不管了,你們上去吧,我帶著我妹妹回家去。”

  “嗯!”張靈點點頭,她聽哥哥的話,更何況自己也嚇得慌,“我不上去了,要去你們自己去。”

  就連一直和張洋一唱一和的張猛,這時也是露出了些許怯懦之意,說道:“……要不,要不咱們今天就算了?下回把班上那幾個同學都喊來,人多點兒再一塊兒上去,行不?”

  “你到底還算不算個男人?”

  張洋沒有對小胖子和他妹妹說話,卻先對張猛這麼說道。他對張猛“臨陣退卻”的行為很是不滿,出言嘲諷道:“你要是願意跟這幾個膽小鬼待一塊兒,回頭我就跟班上的人說,你也是個膽小鬼,這事兒我下回還得寫作文裡頭,你看著辦吧!”

  雖然幾個人從小都是一塊兒長大的,但是即便是小孩子之間,“派系分佈”也是非常明顯的。張洋雖然算不得是一個小霸王,但在村裡頭也是個孩子頭兒,而張猛一直是跟他走在一塊兒的。相對起來,張正張靈這對兄妹可就沒那麼大的號召力,再加上他們老是說祖輩見過狐仙,連老師都斥責他們那叫封建迷信,故而經常是同輩人笑話的對象。

  “這個……”張猛有點兒為難,這幾人之中,他還是和張洋的關係比較好,如果張洋說要上山,他不陪著實在是有些不夠兄弟。他抬頭往山上看看,四野一片寂靜,哪有什麼白衣服女人的影子?興許剛才真是自己看錯了呢?要是因為這個得罪了張洋,那以後可就不好混了。張猛想了一下,只得硬著頭皮點了點頭,說道:“行,那我跟你一塊兒。”

  說服了張猛,張洋心裡很是得意,他又轉頭看向那對兄妹。還不等他開口,張正便說道:

  “要去你們去,我說過了,我和小靈要回家了。”

  旁邊的張靈點點頭,緊緊地靠在哥哥身旁。

  “行啊,你們要走也行。”張洋嘿嘿一笑,假裝毫不在意地說道,“不過你們人可以走,手電筒得留下。要不然我們怎麼找路上山?”

  “那、那不行!”張正斷然拒絕道,“沒有手電筒,我們也沒法下山了!”

  “那你要這麼說,咱們今天就在這耗著吧!”

  張洋耍起了無賴。他本來就站在張正後面,這時候更是大叉腿堵上了墓墻唯一的通路,說道:“要麼你把手電筒給我,要不你就往前走,咱們再往山上走一段兒,要是你哪個都不願意,咱們今天就誰都別走了!除非你把我推下去!咱就在這兒等著,等著那個白衣服女鬼回來吃你們吧!”

  他一副**樣兒威脅著張正,張正一張臉都已經憋得通紅,只是黑天看不清楚。跟張洋比起來,他又高又壯,就是脾氣太過溫和,要說把張洋推下墓墻,不過是伸伸手的功夫,但是那樣張洋肯定會受傷。雖然兩人相處不好,但以張正那善良而又怕事的性格,肯定是做不出來這種事的。張洋就是吃準了這一點,才敢屢次挑釁。不然的話,以張正這結實的體格,收拾張洋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

  “行啦……這樣行不行?咱們就再往上面走一點兒,到半山腰左右就停下,也不往山頂去了。而且要萬一再看見什麼東西,咱們也不走了,立刻下山,行不?”

  跳出來打圓場的是張猛。現在也只有他這麼說最為合適,畢竟張洋是鐵了心要往山上去,而張正張靈兄妹則要下山,只有張猛一個人,既不想上山去,也不想跟張洋鬧翻,是以這樣折中說道。

  場中一時有些緊張。張正拿不準是不是應該答應,相比起其他人,他更加相信靈異。因為狐仙的故事他從小就聽過,而且不管是爺爺還是老爸,講起來的時候都是信誓旦旦的。不說別人,就是張正自己,總聽說別人家遭了這災那災的,可他活了十幾年,愣是沒見自己家裡出過什麼事兒,對於狐仙之說更是深信不疑。

  老實說,他雖然什麼都沒有看見,但也覺得這山上陰的瘮人,說不準就有什麼邪物。而且他心疼妹妹,生怕嚇到了張靈。但要是想走,不越過張洋是肯定不行的。他一時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而妹妹張靈心裡又何嘗不緊張呢?她肯定不希望哥哥和張洋打起來,要是張洋贏了,哥哥就會受傷,而要是哥哥贏了,張洋受了傷,哥哥也肯定得負責任。她一時沒了辦法,只好在旁邊乾著急。

  其實張洋自己心裡又怎麼可能不怕?他也擔心真把張正惹急了,這個大塊頭不管不顧,沖上來一腳把他踹下去,要是受點小傷倒還好說,但要是摔斷了胳膊腿怎麼辦?眼下既然張猛先退了一步,他便也說道:

  “行,就按張猛說的,咱們到半山腰就往回走,這總行了吧?”

  張正還在考慮,張洋便又說道:“……你們家不是說有狐仙保著嗎?那肯定就沒有事兒了。再說了,人都說北山上面陰氣重,說不定狐仙就住這山上。那個狐仙跟你們家有緣,說不定你們倆就能見著真正的狐仙。”

  張正倒是對見狐仙沒有什麼興趣,但是張洋說的也對,狐仙只是賜了一張畫,就能一直保著他們家不出事,說明這狐仙肯定道行高深。那麼就算真有什麼邪物,應該也傷不了他們才對。而且張洋已經退了兩步,說只要上到半山腰就行,他要是再不決定,還真怕張洋來了脾氣,攔著路不讓他們走了。這麼想著,張正的態度也軟了下來,他看看妹妹張靈,張靈雖然不情願,但也只好點了點頭。

  “好吧。”張正說道,“那就這樣,上到半山腰就下來。還有——要是誰再看見那個白衣服女人,也得立刻下來!”

  “行!”張洋爽快地答應了。

  幾人總算商量好了,張正轉過身去,沿著墓墻壘成的窄路繼續往山上爬去,而張洋張猛兩人緊隨其後,似乎跟在這個大塊頭身後還比較有安全感。張靈是真心嚇得不敢上去了,但是別人都走了,她要是不跟著,就只能一個人留在這個黑不隆冬的地方,和一塊墓碑作伴,當下無法,也只好顫著腳步跟上幾人。

  只有走在身邊,剛才一直沒有說話的張婷婷出言安慰道:“別緊張,小靈,咱們家是有狐仙保著的,肯定不會有事。”

  她這一句話似乎是讓張靈稍微寬心一點。張靈點點頭,往前看著幾人的背影,卻是悄悄對張婷婷說道:

  “你聽見張猛剛才是怎麼說的沒?他說他看見的那個女人,從頭到腳都是白的,連頭發都是白的,是不是?”

  張婷婷點了點頭:“怎麼了?哪裡不對嗎?”

  看張婷婷這麼回答,張靈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她打了個哆嗦,左右看了看,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道:

  “但是……但是我看見的那個女人,雖然穿著白衣服,但是頭發是黑的啊!”

  張婷婷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她想了想,開口道:“也許是你們倆之中有人看錯了,也有可能……”

  “什麼?”

  “也有可能……你們倆看見的就是兩個女人。”張婷婷答道,“或許其中一個是狐仙。你們家那幅狐仙畫,上面畫的狐仙不就是白衣服黑頭發嗎?”

  然而張靈的面色卻並沒有因為這句話而好轉,反而是更加害怕了。她可不知道那是不是狐仙,就算是……那麼,其中一個是狐仙,另一個,又是誰呢?

  月光之下的登山路,幾名少年各懷心思,不知前路等待著他們的究竟是什麼。
dureacll 發表於 2014-1-20 08:36
其終 輪回門 第四節 吊死鬼

  過了第一座墓碑之後,就相當於是進了墓群了。從這裡往上,墓墻都是連在一起的,一塊一塊墓碑,一座一座墳頭,林林總總地排列著。當然了,總的來說還是按照一定的規律建造的,比如說老一輩人物一定在上面,夫妻的墳墓都是並列,出嫁的女兒都不能入老家的墓園……雖然不是什麼正規的墓園,但是規矩還挺多。村裡也有些並不屬於這些家族的人,他們死後是不能在北山埋葬的,只能找不種田的人家閑置下來的地做墓地用。

  眼下,幾人上山所走的這條路都是用墓墻壘成的。兩旁墓碑上所寫的名字多數都是姓張的,因為這片山坡主要就是張氏的墓園。這幾個少年雖然年齡小,但是輩分可不一定小,村裡面甚至有比他們小兩輩的人在,埋在最下面的也差不多就是那個輩分的人了。而張正用手電筒在旁邊照了一下,這裡埋的人已經是和他們平輩的了。他們還都是十五六歲的少年,而同一輩分的人卻早早地進了黃土,這麼一想,心下還真是有點兒發毛的感覺。

  張正走在最前面,其實到了這裡,墓墻接在一塊兒,路就寬了很多,現在就算張正回頭帶上張靈一起走了,張洋也攔不住他們。只是張正這孩子的腦子可跟他的身高不成正比,或者說是樸實。他覺得自己既然答應張洋要走到半山腰那邊,就不能食言了,因而沒有那份活絡心思,只想著趕緊走上去讓張洋死心,然後就離開這裡。

  走在山上要想判斷具體的位置可並不太容易,尤其是黑天半夜的,不過張正大概記得,那片兒應該就是自己爺爺到曾爺爺的兩輩之間,想來走到曾爺爺的墳墓那裡,張洋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幾人又走了幾分鐘左右,手電筒的光芒從一塊墓碑上晃了過去,卻又照了回來。張正看著那塊墓碑,不由得停了停腳步,似有所思。張洋就跟在他後面,前面一停,他差點撞到張正身上,不由得埋怨一句:“怎麼回事兒?這還沒到半山呢!”

  “我知道!”

  張正不耐煩地回了他一句,卻並沒有繼續再往前走的意思了。他對著那塊墓碑看了幾秒鐘,然後老成地嘆了口氣,開口把妹妹張靈叫到前面來。張靈上前看了一眼墓碑,卻也是立刻捂住了嘴巴,小聲說道:

  “是小姑姑?”

  張正點了點頭。

  “哦,是你們的長輩?”

  張猛聽明白了。也沒辦法,這就是張家莊的墓園,看見長輩的墓碑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張正張靈兩兄妹沒有答話,而是站到墓碑正前面,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這座墓碑是他們的一個小姑姑,也就是父親張大峰最小的妹妹,不過好些年前就去世了,死的時候也差不多就和他們一般大。兩兄妹其實對她沒有什麼印象,只是老爸每次來為爺爺奶奶掃墓的時候總會順帶著給妹妹燒點紙錢,張正也就記住了。

  不過是一段小插曲,之後,幾人繼續往山上走著。大概又走了十分鐘左右,手電筒又照到了一塊墓碑。而這一次,是張猛停下來了。

  “又怎麼了?”張洋有些煩躁地問道。

  張猛支吾了一下,然後說道:

  “這兒……是我二叔二嬸的墳頭。”

  張洋頓時沒了脾氣。農村的孩子對於親族禮數還是比較遵守的,即便是大半夜偷偷到山上來,若是見了親人的墳頭,不行個禮就過去可不好。農村人也講究這個,對死去的親長不敬,說不得就會遭災遭難,或者是惹得地下的長輩不高興了,上來收拾你小子一頓也是有可能的。因此雖然張洋有些不耐煩,卻也不好攔他,只能看著張猛在墓碑前面恭恭敬敬地鞠了兩次躬,幾人才從這裡離開。

  “哎,猛子,我記得你那個二嬸不是上吊死的嗎?”

  張洋突然問道。

  “嗯,是。”張猛點了點頭,“我二叔死之後,當天晚上,二嬸就悲傷過度,跟著他去了。她就是在這座山上上吊的,找了棵樹,一栓繩子,人就沒了。第二天有人上山來探墓,就發現她吊在樹上,早都硬完了。這倒好,辦喪事兒湊一塊兒,算是省事兒了。”

  “在這座山上?”張洋有些感興趣,“在什麼地方,你還記不記得?”

  “記得……好像是一棵歪脖樹吧……”

  張猛這才剛剛說完,張正的手電筒射出的那道光照著前面,赫然就出現了一棵歪脖樹!那樹幹彎曲的地方正橫在墓墻上面,就在幾人前面兩米遠的地方。張正剛剛聽到張猛的話,再一看到這棵樹,不由得打了個寒噤。而他身後的張洋、張猛和張靈三人也是霍然停下腳步。四人的目光都緊緊地盯在那棵樹上,生怕看見一個吊死鬼擋在那兒!

  一陣陰風吹過,讓幾人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棵樹的葉子也和滿山的草木一樣,發出沙沙的聲音。幾人相互看了一眼,還是張洋先乾笑了兩聲,說道:

  “就是這棵樹?難怪……離你二叔二嬸的墳頭還挺近的。行了,都別愣著了,又沒有鬼,你們怕什麼?他二嬸早就陪他二叔下去了,不會出來吃你們的!”

  他似乎想說兩句玩笑話調侃一下,緩解眾人心頭的恐懼。但是張靈卻在他身後畏畏縮縮地開口了:

  “我媽說……從吊死過人的樹下過去,不吉利……”

  “那是嚇唬你玩兒的!”張洋毫不在意地說道,“從這上山下山都得走這條路,要是因為這麼棵樹擋著,沒人上去,那你們爸媽怎麼去給你們爺爺奶奶掃墓?”

  但是張正自然是幫他妹妹說話,他反駁道:“我爸媽掃墓都是白天來,誰閑的沒事兒大半夜上北山來?白天有太陽照著還沒事兒,晚上陰氣重,誰知道會出來什麼?”

  “你那麼大個子簡直白長了!”張洋毫不客氣地說道,“長得那麼高那麼壯,竟然還怕鬼,你說出去丟人不丟人?”

  張正還沒來得及反駁,張猛卻也勸說道:

  “我看……要不還是避避吧?我也聽說過,吊死鬼最容易陰魂不散,不去投胎,就一直在那守著。我說,咱們今晚要不就到這算了,改天多叫幾個人,陽氣重,鬼就不敢出來了!”

  “你怎麼也信那個?”張洋憤怒地瞪了張猛一眼。他一直都覺得張猛跟自己比較親近,可是今晚他卻一直在幫那倆兄妹說話,這讓張洋感覺非常難受,對張猛也很失望。他來回看著這三個人,感覺自己的面子受到了挑釁,他毫不退讓地說道:“不行!本來說好要找最老的墳頭,我都已經退了一步,只讓你們上到半山腰就行了,現在你們又不願意,老是出爾反爾,你們到底還有沒有原則?”

  那三人互相看了一下,張猛心生怯意,但他也擔心要是再和張洋唱反調,以後就算是決裂了。張正的面色有些不太好,他也不想再繼續往上走了,但是張洋說的也對,做人總要遵守約定的。

  幾人在這裡僵持了約有一分鐘,誰都沒有說話。

  半晌,又是一陣陰風吹過來,張正眼看著自己的妹妹張靈打了個寒顫,便有些忍不住了。當下只聽他粗聲粗氣地說道:“上到半山腰,咱們就走,趕緊的!”

  他不想和張洋多糾纏。反正從這裡到半山腰,最多也就十多分鐘了,要是再多待一會兒,他們男孩子身強力壯,但是妹妹小靈說不定會凍著。他用手電筒照著前路,直接就從那彎曲的樹幹下面走了過去,似乎並沒有什麼怪事發生。

  後面幾人也都鬆了口氣。張猛和張靈是怕那樹上真有個吊死鬼什麼的,而張洋則是擔心張正真的一甩頭就走了,那樣他可會顏面盡失。眼下見張正到底還是遵從了他的注意,張洋心下一喜,便也不計較他的口氣,趕緊跟了上去。張猛和張靈也走在後面,從那歪脖樹的樹幹下面走了過去。

  沒有人注意到……就在他們從樹下走過的時候,那棵樹卻不知怎麼,彎曲的枝幹稍稍向上彈起了一下,就像是失去了些許重量似的,亦或者是被陰風吹動,使得它產生了些許搖晃。那一點輕微的晃動並沒有落在幾名少年的眼中,風息樹止,一切便又歸於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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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靜謐的世界裡等待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