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終 輪回門 第三十五節 夜幕再臨
窗外已經是一片漆黑了。
九點多鐘,不論是哪裡,天都已完全黑透。月亮自然還是隱著,但那一顆孤星卻在天邊發亮,即便並不引人奪目,好歹也算是一顆星星,是天空中唯一散發著些許光明的東西。範勒站在窗邊,一隻手拿著壓縮餅幹,咯嘣咯嘣地嚼著。兩眼看向那顆星,視線中卻透著一種迷醉的光芒。
已經有多少年,沒見過星星了呢……
範勒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的夢想,是當一個天文學家,專門觀察星空的人。在他某次過生日的時候,父親咬著牙,給他買了一架天文望遠鏡。從此,觀察星空成了他最大的樂趣。倒掛著的獵戶座,北斗所在的大小熊星座……可惜的是,幾十年過去了,他卻成為了一個員警。
因為星星,已經再也看不到了。
管它是什麼理由呢,空氣污染?或者是星星本身在減少?那些范勒都懶得管。他只知道,肉眼之中曾經璀璨無比的星空早已消失不見,如今別說冬日,便是夏天的晚上,天上的星星也少得可憐。星群仿佛厭倦了人世間一樣,打起行李,各奔東西了。同時,也把自己那時的夢想全然帶走……
想到這裡,他不得不自嘲地笑了一下。
真是的,自己閑得無聊,胡思亂想,居然卻能寫出一篇散文來了。早先怎麼沒發現自己有這麼個天賦?要不然早就當文人去了。
還是算了吧。他又搖了搖頭。自己現在當員警,雖說偶爾有些危險,但好歹是一份穩定的職業。這一次為了執行任務,他在外面待了快有一年了,現在總算能回去看看。範勒的心裡其實高興著呢。
手中的壓縮餅幹並不是真正的軍用幹糧,而是商店裡賣的零食,味道還不錯,能把飯錢省下了。他其實已經閑了一下午,因為柯讓那個笨腦袋太負責了,堅持要看著兩個嫌疑犯,等到晚上再由自己過去換班。這估摸著也要到時間了,範勒兩口吃完餅幹,又把手上的殘渣刮了一下,這就準備過去了。
他最後看了一眼窗外的晚星,和自己壯實的倒影,眉毛一挑,這就轉身準備過去——
“哎喲!”
範勒這一轉頭,背後卻正站著一個人呢,差點撞到他身上!范勒後退一步,定眼瞧仔細了,不正是柯讓嗎?
“你、你咋跑過來了?!”範勒一咧嘴,“不是讓你看著那兩個人嗎?你這一不在,他們要是跑了怎麼辦?”
然而柯讓卻只是直勾勾地看著他,一聲也不吭,那雙眼睛中透著死氣沉沉的目光,刺得範勒膽寒!
“你……”
範勒可不是被人瞪兩眼就害怕的男人,但是此時此刻,他的心裡卻真有點兒發虛的感覺了。
“這……嘿嘿,柯讓,哦不,柯老大!我知道錯了!我早該跟你換班去了,拖到現在,弄得你連晚飯都吃不成了,不好意思啊!”範勒賠著笑臉說道,“等下了站,把那兩人押走,我請你吃飯!下館子去!成不?”
都是自家兄弟,沒什麼可生氣的。範勒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再說柯讓也不是個愛斤斤計較的人,說了兩句軟話,他以為柯讓就能消火了。正要從他身邊擠過去,但是伸手一推柯讓,他卻是紋絲不動,只是那雙眼睛仍舊用直勾勾地眼神看著範勒,那眼珠子幾乎都要從眼眶子裡面突出來了!
“柯、柯讓——”
不知怎麼的,範勒覺得自己身上有點兒發涼,他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好像……
他轉過頭去,看著背後的窗戶。
窗戶上面,有著他的倒影,還有隱約可見的窗外孤星……
是的,他的倒影,但是——
沒有柯讓的倒影!
範勒這才想起來,如果從剛才開始,柯讓就站在自己身後的話,那麼窗戶上應該能看見他才對,自己回頭的時候,也就不會被他嚇一跳了。但現在的情況卻是,直到現在,柯讓的身影都沒有出現在窗戶上……
不等他想清楚,一雙冰冷的大手,已經爬上了他的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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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小心點兒啊!”
年輕的母親亞玲懷裡的寶寶還在睡著,但她的兩個小表妹卻不安生,也嫌車廂裡面太悶了,想要到車廂連接處的車門那裡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亞玲也就由著她們去了。
懷裡的寶寶睡得踏實著呢。亞玲溫和地笑著,抬頭一看,那個討厭的男人也在偷眼瞅著這裡呢。她沒給那個男人好臉色,白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寶寶。
夜永咲站在格子右邊的一個窗口處,被人白了一眼,他摸摸鼻子,別提有多尷尬了。
雖然只還有幾個小時就要和她分開了,被一個陌生人記恨一下其實也沒有什麼關係。但即便這樣,被人當成流氓看的感覺也不好受。夜永咲下午曾經懷著道歉的心思和亞玲搭話,但是人家根本就不理他。不僅如此,連她那兩個小表妹看著夜永咲的眼光都有些異樣。夜永咲心裡清楚,肯定是亞玲對她們說了什麼,但這讓他怎麼解釋?唉,隨她們去吧……
想到家裡大著肚子快要生產的妻子,夜永咲不禁撅了撅嘴,心想還是自家老婆好啊。想看就看,也不用怕被說成流氓。
他看著窗外的景色。天邊剛剛還有一顆晚星來著,但是繞過一座山后,那星星卻消失了。夜永咲心中一動,想到了《賣火柴的小女孩》裡面那一句“一顆星星消失了,也就代表著一個人死了”。隨後,他卻又自嘲地搖搖頭……自己怎麼會這麼想呢?不會有人死的,火車上不是好好的嗎?
的確,自從他下午把那個瘋女人的娃娃丟出窗外,這裡就再也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件。沒有人死去,也沒有人失蹤。當然,也可能只是夜永咲沒有聽說而已,不過如果真的死了人,這麼大的事兒,肯定是瞞不住的。既然沒有得到消息,那和“沒有發生”也就一樣了。
大概是太久的安定生活,讓夜永咲失去了與靈異對抗的腦子。他忘記了,鬼魂既然能夠殺人,也能夠讓人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死去。他並不知道,就在他慶幸一切正常的時候,火車上已經又有四個人死去了。
“你是要去哪兒啊?”
光頭警官名叫雲曳亭,這讓夜永咲有些發笑,明明是個粗漢子,居然起了個這麼詩意的名字。此時,就是他在後面拍了一下夜永咲的肩膀,開口問他的。
一個車廂兩邊各有一個乘務員休息室。苗法海和苗仙兩父女在靠近5號車廂那一端,而那個精神病女人則關在靠近3號車廂的一端。苗發海需要找人看著,但那個瘋女人卻不用。哪怕她再瘋,夜永咲也不相信她能從窗戶逃出去。因此根本不需要看押。
“我?去山東。”夜永咲答道,“山東南部,有個叫薑屯的小地方,你聽說過嗎?”
“薑屯?”
雲曳亭想了想,皺著眉頭說道:“哦……好像有點兒印象,應該是聽過的。你去那兒幹嘛?走親戚?還是看朋友?不會是會情人吧?”
男人之間,即便是剛認識的,說話也是粗來粗去,沒什麼特別需要在意的。尤其是雲曳亭這樣的山東漢子,說話粗直豪爽,還稍有點兒八卦地問道。
夜永咲笑了一下,搖搖頭,剛要張口,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朋友?情人?黃璃對他來說,究竟算是哪一種呢?
“……算是,朋友吧。”夜永咲輕輕一聳肩,到底還是這麼說道,“我有老婆了,都結婚一年多了。這次去山東,是為了找一個失蹤的朋友,因為之前得到了一點消息,知道她好像是在一個叫薑屯的地方。”
“失蹤的?”雲曳亭聽了,拍拍自己的胸膛,“那沒說的,調查失蹤人口嘛。我們員警的活兒!”
看他的樣子,似乎是想來幫夜永咲的忙。的確,如果能拉點關係,讓當地警方幫助夜永咲尋找的話,無疑會省很大的力氣。但問題是他找的不是別人,是黃璃!如果能交給警方的話,夜永咲一開始就通知自家的老頭子了。眼下,他也只好苦笑了一聲:
“這不太好……我那個朋友,還是我親自來找吧。如果拜託警方的話,恐怕更找不著了。”
聽了他拒絕的話語,雲曳亭有些懷疑,眉毛一挑。夜永咲看在眼裡,連忙苦笑著解釋:“你別多想,她可沒犯什麼事兒!要不然我也不會跟你說了不是?不過這中間確實有些麻煩。要是真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我肯定第一個找你!”
雲曳亭的神色這才緩和下來。他點了點頭,轉身剛要離開。卻好像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過身來,對著夜永咲說道:“對了,薑屯是吧?我想起來在哪聽過了!”
“你知道?!”
夜永咲轉過頭來。
“知道!滕州的一個小鎮嘛。最近還挺出名的。”雲曳亭說道,“我剛剛想起來,前段時間聽人說過,說薑屯那片兒又出狼了,還是白狼。有人在山下面看到過,但是沒有人看仔細了。政府派人去調查,結果那幫調查的人可一個都沒見著,說是根本沒有狼,是鄉民在傳謠言。後來一群人都堵到警察局門口了,硬要員警出面去打狼。”
“狼?白色的狼……”
夜永咲眨了眨眼睛。不知怎麼的,在聽到雲曳亭說這件事的時候,他本能地感覺到,這事情與黃璃有關。
他的腦子開始不由自主回憶起來,一年以前的一些畫面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在從雪原洋館回來的路上,他和黃璃坐在回程的火車上,乍一回頭,從窗子裡看到了漫天遍野的雪景,而在那之中,有一抹代表生命的白色在天地間躍動著,那白得純潔,白得華美,一剎那間,讓夜永咲以為那是天下最美的動物;
……在走在黑乎乎的地下室走道裡,黃璃在前,夜永咲在後,馬上就要和林夕正面對決了。正在他恐懼萬分的時候,身旁卻突然跳過去一個白色的影子,眨眼間便消失了。夜永咲猛一回頭,卻只看到一條白色的尾巴。他悚然一驚,看向黃璃,但黃璃卻只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他走過馬路,看到馬路對面一輛水藍色的跑車,兩個女人正在車邊爭吵著。其中一個是夜永咲從未見過的,素凈的面容,合體的衣裝,還有那隨風飄揚著的白色秀發。那耀眼而無暇的白色,讓她白裡透紅的肌膚更添了一分光澤;
……還有,那天晚上,在夜永咲的婚禮之後。黃璃把房產轉讓的文件遞給夜永咲,轉身走開,在那陰雲雷光密佈的夜空下離去。然而,她的一襲白衣卻擁有著無與倫比的美麗光輝,雖被外界的黑暗包裹,卻絕不會被侵擾半分!
“白色的狼……”
夜永咲又喃喃念叨一聲。再次回頭,但雲曳亭卻是早已離開了車廂,估計是去巡視了。他嘆了口氣,稍一偏頭,卻又和那個抱孩子的女人對上了目光。亞玲毫不客氣地瞪了一眼,低下頭去,給懷裡的小寶寶唱著搖籃曲。夜永咲自己也是翻了個白眼兒,長嘆一聲“好人難當”。
而此時,亞玲的兩個小表妹正站在四號車廂的車門處。她們嘴上說著,是為了過來呼吸一點新鮮空氣。但現在眼看著就快要到淩晨了,她們還不回去睡覺,有什麼可呼吸的?
“讓我看看嘛!”
“一邊兒去!”
一個女孩站在門口處,手裡抓著一隻手機,正在手忙腳亂地發著短信,還要注意著不能被旁邊的丫頭看去了。而另一個女孩則是頗感興趣地湊在姐妹身旁,眨著兩只漂亮的大眼睛,就是非要看看她在發些什麼。
姐妹倆都沒有注意到,在他們身後不遠處,一盞燈在突然之間閃了一下,緊接著,一個影子在地面上逐漸拉長,一點一點地靠近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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