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終 輪回門 第二十五節 出發(上)
輕裝簡行。這一次出門,雖然要遠去山東,但夜永咲可真的是什麼都沒有帶,只有必要的錢包和手機。深秋時節,並不在兩假期間,因而坐火車的人實在是少得可憐,更何況是這麼晚班的火車。夜永咲一路直入候車廳,連隊伍都不需要排。看著候車廳裡稀稀落落的幾個人,夜永咲似乎想到了什麼。
是啊,在自己多年前所做的那個夢中,一切不就是這樣的嗎?對著躺在病床上的花音說一聲“我要出去一下”,夜永咲就這樣離開了。只不過那一次,夜永咲在夜色之中走進地鐵站,為的是去救花音的命;而這一次,同樣是在星月無光的黑夜之中,他走進火車站,卻是為了去救另一個女人。
人生,還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抱歉,這兒沒有人吧?”
雖然人不多,但是好多位置上都被人堆滿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夜永咲走到一個空位置旁,左邊坐著一個看樣子十五六歲的少年,目光有些呆滯,似乎正在想著什麼事情。夜永咲禮貌地向他詢問一聲,少年回頭看了他一眼,隨意點了點頭,夜永咲便在他身邊坐下了。
他掏出手機,又仔細確認了一下路線。
乘坐這一趟火車,三十個小時之後,就可以到達薛城,那裡就是離薑屯最近的站點,之後再找輛出租車,大概一個小時之後,就能到達薑屯鎮了。當然了,即便到了那裡,要找黃璃還是件麻煩事,不過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時至深夜,距離火車發車還有一個小時,很快就要檢票了。夜永咲收起手機,看了看身邊的少年,他仍舊一臉呆滯,茫然無神地看著前方,腦袋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夜永咲看著少年的側臉,不知怎麼,心裡卻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這個孩子,自己是不是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
似曾相識,夜永咲隱隱這麼覺得,但要讓他說究竟是在哪裡見過,他又說不清楚。夜永咲在腦海裡面轉了一圈,還是想不起來。他便和旁邊的少年打個招呼:“喂,哥們兒,咱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夜永咲雖然已經二十過半了,不過長相顯得年輕,喊這孩子一聲“哥們兒”倒也沒什麼奇怪的。少年以稍顯僵硬的姿勢轉過頭來,直勾勾地看著夜永咲,似乎有點兒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向自己搭話。他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
“我沒見過你。”
說完,他便又轉回頭,仍舊注視著面前的虛無。夜永咲有些尷尬,他不該這麼貿然搭話的,或許對方是把他當做不懷好意的搭訕者了。當下,他便扭過頭去,本想把手機稍微開開音樂,放鬆一下,但看到周圍有不少坐在椅子上熟睡的人,他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又過了半小時,火車即將出發了,檢票口這才終於打開。
坐這一趟車的人真的沒有多少,夜永咲的前面總共不過排了十幾個人而已,那個少年也站在他的前面。夜永咲往後面看看,才稀稀拉拉幾個人。走在夜永咲後面的是一個婦女,臂彎裡面摟著一個繈褓,裡面的嬰兒似乎正在熟睡。她後面還跟著幾個人,看眼神有些不善,還總是向周圍張望著,似乎在警戒著什麼。夜永咲心裡一個咯噔,他不會是碰上了什麼盜竊團夥的人吧?不過想了想,他又釋然了。反正他身上也沒帶什麼值錢的東西,就算真是小偷,應該也不會盯上他的。
話說回來……這個抱著孩子的女人,自己是不是以前也見過?
夜永咲禁不住多看了她兩眼。女人發現了他的目光,冷冷地抬起頭來,兩人視線交匯,夜永咲不好意思地轉回頭去。他覺得自己今晚有些奇怪了,可能是因為即將去見黃璃,心裡有些緊張吧。不管看誰,他都感覺好像見過一樣。夜永咲把票遞給檢票員,心裡不由得想到了一句話:
“這是病,得治!”
他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接過檢票員打完孔的車票,這就要繼續向前走過去——
“你們幹嘛攔我?!”
但還沒等他往前走兩步,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有些尖利的聲音。夜永咲下意識地往後一看,正看到那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她被兩名工作人員攔在了檢票口,似乎不想讓她過去。
“……林女士,我們車站方面是想好好解決這個問題,但是你老這麼三番兩次地過來鬧事,這可就不好了。而且會給我們造成很壞的影響,我希望您能夠好好想想。我們這邊對您已經是非常客氣了,如果您沒有別的事情,這次我們也不為難你,就請您回去吧。”
不知什麼時候,檢票口旁邊站了一個看上去像是車站領導的人。他抱著胳膊站在一旁,口中這麼說著,同時示意一名檢票員暫時把那個女人拉走,另一名檢票員繼續給後面排隊的人檢票。
“放開我!你們想幹嘛?!還想打人是不是?!”
但是那個女人仍舊大聲嚷嚷著,掙紮著,一點退讓的意思都沒有,把候車廳裡不少睡覺的人都吵醒了,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那個領導皺了皺眉頭,語氣變得惡劣起來,帶著點兒威脅的意思:
“林女士,我希望您能配合一下,不然的話,我就要叫保安來,直接把您請出去了。我覺得您肯定不希望遭到粗暴的對待,我們車站這邊的工作人員也都是文明人。不過現在,上面的監控攝像頭可都拍得清清楚楚,誰是誰非,一目了然,如果我們把這段視頻公佈出去,我認為輿論也會朝著不利於您的方向發展。我這麼說是為您好,還希望您能夠理解!~”
林女士……
夜永咲站在那裡,回頭看著這一幕。不僅是他,不少通過檢票口的人都停在那裡,其中兩個女孩還掏出了手機,似乎打算拍照的樣子。而那個目光呆滯的少年,此時也停住腳步,站在夜永咲的身後張望著。很多人似乎都還沒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夜永咲眨了眨眼睛,心裡一想,卻是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這個女人……她不就是這兩天新聞上老是說的那個嗎?難怪自己會覺得熟悉!夜永咲恍然大悟。就是這個女人,她的孩子在十多年前被火車碾死了,現在過去了這麼多年,警方又重新展開調查了。新聞上說,這個女人借勢鬧事,總是到火車站裡面來,要麼哭哭啼啼,要麼大罵一通,給站內治安造成了很壞的影響。夜永咲皺了皺眉毛,他也覺得這個女人雖然可憐,但老是這麼做也未免過分了一點……
不過,當然啦……夜永咲嘆了口氣。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也有各人的無奈。他與此事無關,所以才能從理性的角度上去想。但是對那個女人來說呢?十多年前她丟掉的那個孩子,或許對她來說,就是生命的全部。孩子慘死,而她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沒有任何辦法。推己及人,自己也是要做父親的人了,如果換做自己,遇上這種事情,肯定也不會再顧及什麼理性。況且,他看著這個女人的樣子,說不定她的心理早就已經不正常了。
嗯?夜永咲突然注意到她手裡的那個繈褓。她的孩子不是早在十幾年前就死掉了嗎?那麼她現在抱著的又是誰?難道說是又要了一個孩子?不過再怎麼說,自己過來鬧事也就算了,居然還把孩子帶上,這也未免——
“林女士!請您不要挑戰我們的耐心!”那個領導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與此同時,夜永咲看到,在候車廳的入口處,已經有幾個保安模樣的人走了過來。他估摸著,再這麼下去,他們多半就要把這個女人強行帶走。不然的話,任她在這裡鬧事,整個火車站都別想安寧了。
但是——
“怎麼著?!我有票!我要坐火車!你們自己看看我的票是不是真的?!自己看看!”
誰知卻就在這時,這個女人卻像是變魔術一般,從口袋裡面掏出了一張紅色的車票,杵到了那個領導的鼻子底下。那名領導有些懷疑地接過票來,仔仔細細地看著,但從他的表情看起來,這張票應該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領導狠狠咬了咬牙,夜永咲站在他的旁邊,幾乎能夠聽見“咯嘣咯嘣”的聲音,有那麼一瞬間,他看到領導的手上一動,似乎想要把這張票撕掉——
“……讓她過去吧。”旁邊一個檢票員悄悄對領導說道,“既然她有票,咱們就不好攔著了。要不然萬一這邊有偷偷跟過來的記者,可不就麻煩了?再說你看那些人,他們都用手機拍著呢。這樣耗下去,咱們臉上不好看啊。”
“你說得輕巧。”領導白了他一眼,“她哪回不是買張便宜車票,到站臺上去鬧事?這次也不過就是——”
“話是這麼說,走一步算一步唄。”那個檢票員勸說道,“她要是真鬧事,也有監控拍著,到時候咱們再把她帶走,別人也就沒法說什麼了。現在她有票,咱們不讓她過去,那可不是個事兒!”
領導皺著眉頭,考慮了一下。過了足足有半分鐘,他似乎終於做下了決定,把那張票塞回女人的手裡,臉上強自擠出一個笑容,說道:“對不起,不好意思,是我們這邊魯莽了,還請您不要在意!”
說罷,他像是受了什麼憋屈一樣,黑著一張臉,對兩名檢票員說道:
“別愣著了,檢票,讓她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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