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030章 荊襄流民
陳林看到未來岳父的臉色越來越鐵青,感覺又要發飆了,急忙說道:「劉伯伯,我剛才到來紅廟鄉的時候,感覺這裡的人好像很不團結啊,連一條入村的大路都沒有弄好一點。好說歹說,紅廟鄉也有幾千口人啊!」
劉鼎新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說道:「修路?談何容易啊?」
他有點鬱悶的說道:「不要說修路,就是整個紅廟鄉,每年都能平安無事,就是天大的恩賜了。你是不知道啊,在你到來的前幾天,才發生過一次大規模的械鬥,有三四十人受傷,幾乎出了人命,連安慶府的知府錢大人都到場了。」
陳林好奇的問道:「怎麼回事?這麼大動作?」
劉鼎新長歎一口氣,苦笑著說道:「還不是因為荊襄流民的事情?」
看到陳林納悶的樣子,他便詳細的解釋起來。其實,荊襄流民這個詞語,在成化年間,真的一點都不陌生。尤其是在官場,大家都深感頭痛,成化皇帝也很苦惱。
在明朝的版圖上,從行政區域來說,有那麼一塊地方,東面是河南,南面是湖廣,西面是四川,北面是陝西,屬於四不管地帶。從地形上來說,被秦嶺、大巴山、熊耳山、荊山、武當山等山脈包圍起來,人煙稀少,山高林密,資源豐富。
這塊地區,在元朝的時候,是沒有人居住的。蒙古人擔心漢人聚集在這塊地方,會給他們的統治帶來隱患,就強令居住在這裡的人們搬出,又在四周設置了封鎖犀禁止百姓出入。明朝建立以後,也基本沿用了相關設置,防止百姓。
但是,官府的禁止,顯然是無能為力的。放著這麼大一塊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老百姓怎麼可能會無動於衷呢?他們通過各種各樣的途徑,這塊地方,開疆闢土,搭建窩棚,開始在這裡長期的休養生息。漸漸的,棚戶的數量是越來越多了。
大部分的棚戶,都是失去土地的老百姓。他們碉地,要麼是被人吞併了,要麼是被人了,沒有了生活來源,卻是要繼續承擔賦稅,還得承擔徭役,當然不幹了。剛好,有這麼一塊類似桃花源的地方,既不用交稅,又不用承擔徭役,傻子才不來呢。
當然,肯定不能排除其中又有一些盜賊、罪犯、宗教分子之類的夾雜其中。尤其是一些罪犯、盜賊什麼的,作案以後,為了逃避官府的追捕,紛紛跑到這個四不管地帶來。結果,這塊地區,就成了一個的隱患,讓朝廷上下都感覺非常的不安。
從永樂時期開始,大量的百姓紛紛湧入荊襄地區,到正統、成化的時候,保守估計,已經有150萬人以上了。這麼多的人口聚集在一起,想要不搞點事情出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朝廷也感覺要先下手為強。於是,正統末年,就逐漸有消息傳出,說是朝廷準備派遣大軍,清剿這塊地區。結果,引發了流民的強烈不安。
成化元年三月,幾個流民頭目劉通(外號劉千斤)、石龍(外號石和尚)、劉長子等人聚集到一起,決定造反起義。劉通自稱漢王,國號漢,年號德勝,率領流民攻佔襄州、鄧州等地。一時間,地方驚恐,朝野震動。朝廷立刻派軍鎮壓。
詳細的鎮壓過程,就沒有必要細述了。一群烏合之眾,裝備不行,訓練不行,戰略指揮也不行,當然不壽軍的對手。那時候的明軍,還是有些戰鬥力的。幾個主要首領都被殺死,其他頭目也是死的死,逃滌,被抓的被抓,起義失敗了。
朝廷鎮壓了荊襄流民起義以後,採取清剿和安撫相結合的方針,堅決鎮壓為首的造反分子,對大部分流民則是網開一面。為了防止他們繼續聚集,朝廷就將他們給打散了,一部分就地居住,一部分則安排到南直隸、浙江、江西、廣東等布政司,每個府、每個縣都安插一些。紅廟鄉大概安排了不到一千人吧。結果,矛盾就這樣引發了。
被安排到來的流民們,對現狀當然不會很滿意。他們的安家費,說好是每個人三兩銀子,倒是最後拿到手的,應該不到一兩,其餘的二兩多到哪裡去,大家心知肚明。沒有足夠的安家費,牢騷自然是不可避免的。有了牢騷,就很容易升級為不滿。
同樣的,紅廟鄉原來的民眾對外來者也是很不滿。他們對這些突然安插到來的荊襄流民,那是相當的敵視。沒辦法,你原來住的好好的,小日子過得挺滋潤的,忽然來了一群不認識的流民,要霸佔你碉地,要霸佔你的房產,你當然不爽了。
既然雙方都不爽了,最終的結果,只有打了。
械鬥就是升級版的打群架。
荊襄流民本來就有造反的底子,當然不會客氣。
紅廟鄉的本地人很多,卻打不過區區的不到一千外來人口。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這些荊襄流民都特別的團結,一人有事,八方援助。上陣打架也是全體出動,連婦女孩子都抄上陣。安慶府的民風本來就不算強,遇到這些流民,也算是悲劇了。
幾次械鬥下來,本地人都佔不到什麼便宜,當然是不甘心了。只要有機會,就要襲擾一把外地人。幾天前的械鬥也是這樣引發的。哪怕是被革職的劉鼎新,都不得不被驚動了。他也被上面要求去做荊襄流民的思想工作。
「鄉長、保長、甲長之類的沒有作用嗎?」陳林隨口問道。
「不要說這些鄉長、保長、甲長了,械鬥根本就是他們在帶頭!荊襄流民裡面的那些小頭目,也不是省油的燈!」劉鼎新狠狠的說道。
「啊?這又是什麼說法?他們怎麼帶頭械鬥了?」陳林好奇的問道。
他是真的感覺到比較好奇,這種械鬥,不是刁民帶頭的嗎?後世的時候,只要有類似的事情,都是刁民引起的,都已經成為慣例模式了。一旦事發,都是臨時工出來頂罪。怎麼?到了大明朝,反而沒有刁民的存在了?反而是一群「長官」帶頭鬧事了?
劉鼎新意興闌珊的說道:「這個事情,說來話長,根本原因,還是利益作祟。算了,咱們不說這個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讓別人頭痛去吧。」
陳林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表示贊同。
他贊同的不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而是利益作祟。
任何形式的紛爭,其實背後都少不了利益作怪,這才是最最根本的原因。
劉鼎新能夠認識到這一點,想必是已經在數年的官衙中領悟出來了。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倒也不能算是完全的書獃子。隱隱間,陳林感覺,劉鼎新未來的出路,說不定和這些難處理的荊襄流民有關。又或者說,他的前途就在這裡。
現在朝野上下,對於任何妥善的處理荊襄流民,似乎並沒有太完善的辦法,都是見一步走一步的。如果劉鼎新能夠開闢一條新路,將荊襄流民的問題處理好,絕對是要引起萬眾矚目的。有了實打實的政績,陞官發財當然就不是難事了。
問題是,這些荊襄流民,到底要怎麼處理,才能使得各方都相對滿意呢?
須知道,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足足150多萬的荊襄流民,現在被分成了兩大塊。一塊,繼續居住在崇山峻嶺之間。一塊,分散到全國各地。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引發連鎖反應。如果處理不好,又引發流民起義,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以目前朝廷的能力,當然是可以將流民起義鎮壓下去的。但是,當初引發起義的始作俑宅只怕也要掉腦袋。朝廷最恨的就是這種需要耗費大量錢糧的軍事活動了。
要知道,傳奉官的最初由來,有一個特殊的稱謂,叫做納粟。就是向國家奉獻一定的錢財或者糧食,國家就給予相應的榮譽稱號什麼的。其實就是變相的解決國家的財政困難,飲鴆止渴,顧頭不顧腚了。到後來,榮譽稱號變成了官職,變成了權力。納粟的粟也變成了白花花的銀子,又或者是黃橙橙的金子。
成化皇帝之所以對傳奉官不聞不問,放之任之,任其氾濫,很大的原因,就豎庫的銀兩不夠用,必須是想辦法解決。賣官粥爵是來錢最快的。而軍事活動又是最消耗錢糧的,朝廷承受不起。
紅廟鄉的械鬥,鬧得安慶府知府都要親自到場,就是這種心理的具體體現。安慶府知府可不願意讓自己轄區內的流民爆發起義,否則,他這個知府鐵定要被摘掉腦袋。估計其他縣州府的所有主官都是這麼想的。除非是不要自己的腦袋了。
正在思索間,忽然間,陳林感覺,遠處好像有大群的人馬正在趕來。
劉鼎新也感覺到了,急忙站到高台上,有些擔心的看著外面。吳氏也是神色有些慌亂,一顆嗅到了嗓子眼上。
陳林卻是笑了。
沒別的,是茂生回來了。
這個,回來就回來,還整這麼大的動靜。
自己的未來岳父和丈母娘,可是被嚇得不輕,還以為是有人上門尋仇了呢!
陳林從屋子裡出來,遠遠的就看到茂生興沖沖的回來了。在他的後面,跟著一大群掉夫,足足有四五十人呢。他們每個人,都殊著膀子,嘴裡不斷的呼出一陣陣的白霧,肩頭上都挑著沉甸甸的嶄新的籮筐。籮筐裡面顯然是裝滿了各色東西。單純是從挑夫們的動作就可以判斷出,籮筐裡的東西,重量絕對超過一百斤。
劉鼎新也認出茂生來了,駭然說道:「他真的將銀子花光了?天!」
能夠讓曾經的七品知縣吃驚到這樣的地步,還真是不容易。數年的官場浸淫,讓劉鼎新的涵養功夫,是大有長進。但是,他是沒有辦法不吃驚。因為,他以為陳林只是開玩笑的,沒想到,他居然來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