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82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30
第一九五章 逼迫中國人兩線作戰!
        
    日本,九州,薩摩藩,鹿兒島。

    “總監大人,客人已經到了。”

    大久保利通從滿桌子的文件、圖紙中抬起頭來,“哪裡的客人?”

    侍從瞪著眼睛,“法國客人呀!長崎來的呀!”

    “嗯……你去請西鄉大人過來!”

    侍從答應了,轉過身,正要出去,大久保利通喊了聲,“等等!”

    頓了頓,“還有給我打一盤水來!”

    很快,水打來了。

    大久保利通左右看了看,狹窄的房間內,實在沒有可以放水盆的地方,於是,喝一聲,“端穩了!”

    彎腰低頭,“嘩啦”、“嘩啦”的洗了兩把臉,又掬起一小捧水,小心翼翼的抹到頭髮上,向後攏了幾攏。

    “喂,你有鏡子沒有?”

    侍從表示不滿,“我又不是娘兒們,哪兒來的鏡子?還有,大人,你把水弄到我身上了!”

    大久保利通“哼”了一聲,伸過手,撈起侍從的羽織,就往自己的臉和頭上擦。

    “哎,大人,你太過分了……”

    “好啦好啦,別這麼小氣,改天我帶你下館子現在,給我滾出去吧!”

    侍從嘟嘟囔囔的端著水盆出去了,一出門,險些和外頭的一個人撞個滿懷。

    “小傢伙,走路小心著點兒!我的制服,可是剛剛漿洗過的!”

    西鄉從道進來了,一身筆挺的西式海軍制服,神氣活現。

    “還是西鄉君精神啊!”大久保利通嘆了口氣,“步兵的制服,軟塌塌的,比不了海軍啊!”

    “你又不穿制服,”西鄉從道說道,“軟也好,硬也好,關你什麼事兒?”

    頓了頓,略有些疑惑的說道,“不過,看起來,大久保君也是挺精神的怎麼?你抹了頭油嗎?”

    大久保利通“哈哈”一笑,“見咱們的法國朋友,不能不精神一點兒!嗯,你既然這麼說了,我就不必到處找鏡子了!”

    雖然只頂了一個“步兵總監”的頭銜,不過,實際上,大久保利通全面擔當藩政,乃薩摩藩第一重臣,其人、其事,本書已經多有言及,不再贅述。

    倒是西鄉從道,略略嗦兩句。此人年紀很輕,不過二十五、六歲,但步兵總監大人慧眼識珠,一力薦拔,一、兩年之內,火箭般躥升,目下的職位,是“海軍興隆用掛”,主掌薩摩藩的艦隊,大久保利通倚為左右手。

    這個西鄉從道,有一個很著名的哥哥關卓凡當年在長崎殺掉的西鄉隆盛。

    來到會客廳,一個身材高大、褐髮褐睛的洋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微微頷首,“大久保先生、西鄉先生,咱們又見面了。”

    日本話說的非常標準。

    大久保利通微微躬身,西鄉從道則舉手齊額,敬了一個軍禮。

    “很高興再次相會,”大久保利通說道,“皮埃爾領事。”

    皮埃爾,法國駐日公使館駐長崎領事。

    此人的出身,彷彿中國駐日公使徐四霖,早年都是專做日本貿易的商人,因此說的一口流利的日本話,商而優則仕,出任專門和日本打交道的外交官,也算人地兩宜。

    賓主相讓落座。

    “都是老朋友,”皮埃爾說道,“我就開門見山了”

    微微一頓,“法蘭西帝國已經正式對中國宣戰了!”

    大久保利通和西鄉從道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果然”二字。

    大久保轉回頭,對著皮埃爾,點了點頭。

    “兩位沒有任何意外的神情,”皮埃爾說道,“看來,是已經得到了消息了薩摩藩的情報工作,做的還是很到位的嘛。”

    “這不算什麼,”大久保利通微微一笑,“長崎是早就通了電報的;距離鹿兒島嘛,也,沒有多遠。”

    “很好,”皮埃爾說道,“既如此,對敝國以及敝人的誠意,兩位應該不會再有所疑慮了吧!”

    “我們對皮埃爾先生一向敬重,”大久保利通含笑說道,“對貴國和先生本人的誠意嘿嘿,從來就沒有懷疑過啊!”

    “既如此”皮埃爾目光炯炯,“對敝人之前的提議,目下,兩位又是怎麼一個說法呢?”

    之前,皮埃爾不止一次遊說大久保利通,說目下日本各地,“一揆”此起彼伏,到處**,“形勢一片大好”,薩摩藩很應該乘風縱火,扯旗放炮,進軍江戶,推翻幕府,取而代之。

    薩摩藩果然首舉義旗,法蘭西帝國願意提供一切必要的經濟、軍事援助。

    大久保利通雖對法國朋友的美意表示感謝,但一直虛與委蛇,哼哼唧唧,不肯給皮埃爾一句瓷實話。

    “這個嘛………

    見大久保利通還是那副哼哼唧唧的樣子,皮埃爾心中不快,說道:“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之前,大久保君所慮者,不就是中國的干涉嗎?現在,法國既已對中國宣戰,中國自身難保,又何能干涉日本?這可是薩摩藩的天賜良機啊!”

    頓了頓,“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中國真的不管不顧,出兵干涉,也沒有什麼好怕的!法、中既已成敵國,到時候,法蘭西對薩摩藩提供的‘軍事援助’,就不止於武器、彈藥,而是直接出兵,同薩摩藩軍並肩作戰了!”

    大久保利通目光一跳,西鄉從道眼中,則精光大盛。

    “如是,”皮埃爾的身子,向後仰了仰,先看了看大久保,再看了看西鄉從道,緩緩說道,“貴方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大久保和西鄉交換了一個眼神,轉回頭,微微沉吟,“不過,法**隊進入日本,這萬國公法上頭”

    “完全說的過去!”皮埃爾說道,“第一,日本發生內戰,戰火可能波及法蘭西在日利益,法**隊進入日本,乃為自保;第二,法、中既為敵國,則中**隊不論出現在世界何地,皆為法軍打擊對象誰叫他們跑到日本去了呢?”

    頓了頓,“因此,法蘭西軍隊進入日本,並非介入日的內戰對陣幕府軍隊,是薩摩藩的事情;對陣中**隊,才是法**隊的事情咱們兩家,各有分工嘛!”

    這番說辭,雖然“英雄欺人”,倒也自圓其說。

    “事實上,”皮埃爾繼續說道,“即便日本不發生內戰,法**隊也不是沒有進入日本的理由的目下,中國在日本,也是有軍事存在的!長崎、江戶、馬關的中國駐軍,加起來,超過一個團了吧?”

    “嗯……是的。”

    中國在日本的駐軍,主要分成兩部分,一部分駐長崎,一部分駐馬關,駐江戶的,只為保護駐日公使館,數量較少。

    “對這批中**隊,”皮埃爾說道,“法蘭西帝國完全可以名正言順的進行打擊!”

    “這個……也是。”

    “還有,”皮埃爾說道,“關於對貴藩的援助”

    頓了頓,“除了戰爭期間的軍事、經濟援助之外,戰爭過後,對於貴藩主導的日本的新政府,法蘭西帝國也很樂意提供進一步的、乃至全面的支持和幫助。”

    “非常感謝!”大久保利通說道,“不過,有一點,我還是略有些疑惑的法國同幕府的關係,一向是很好的,之前,幕府的軍隊,都是法國訓練的嘛!”

    微微一頓,“怎麼?”

    皮埃爾一聲冷笑,“好?大久保君也說了,那是‘之前’!現在,幕府已經完全的倒向了中國而中國,是法國的敵國!敵人的朋友法蘭西帝國沒辦法再把他當做自己的朋友了!”

    頓了頓,“現在,法國已經終止了同幕府的軍事合作,經濟上就更加不必說了海關稅收、蠶絲出口,都在中國把持之下,法國還剩下了什麼?哼!”

    “說起海關稅收”大久保利通有些皮笑肉不笑的,“還有一個美利堅啊!”

    “又如何?”皮埃爾冷冷的說道,“法蘭西並無意損害美利堅的利益,可是,形勢比人強,到時候,有些事情,只怕由不得法蘭西,更加由不得美利堅了!”

    “貴國是否會擔心嗯,為了保護在日利益,在這場戰爭中,美利堅會”

    “你是說,軍事介入?甚至,同中國人做成一氣?”

    “呃……是的。”

    “怎麼可能?”皮埃爾大搖其頭,“法、中之爭,就是英國,也不會公開介入,況乎美國?美國人到底還算文明國家,還不至於像中國人那般燒壞了腦子!”

    “這……”

    “再者說了,”皮埃爾傲然說道,“就算美利堅真的介入了,也不在法蘭西的話下!”

    這……好吧。

    “中國在日之存在,不止於軍事,”皮埃爾惡狠狠的,“我認為,戰端既開,就要全面打擊中國在日之利益!”

    微微一頓,“不過,有些事情,法國不宜出面,得借重貴藩這,也是雙方合作的條件之一。”

    “哦?請教哪些事情啊?”

    “我們都曉得,”皮埃爾說道,“那個‘慶記公司’,有很深的中國背景,其中,別子銅礦的出品,百分之九十以上輸往中國那是極重要的戰略物資!因此,必須對‘慶記公司’進行打擊尤其是別子銅礦!”

    啊?

    大久保利通皺起了眉頭。

    “可是,”皮埃爾繼續說道,“‘慶記公司’畢竟不是軍事目標,而且,無論如何,名義上,‘慶記公司’是日本的公司,由法蘭西來下這個手,並不合適,因此,嘿嘿,只好偏勞貴方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30
第一九六章 古往今來,第一豪商;石榴裙下,生死之地
        
    大久保利通微微垂首,沉吟不語;聽到法國將“直接出兵,同薩摩藩軍並肩作戰”的西鄉從道,本來興奮不已,此刻,覷一眼法國人,再覷一眼自己的上司,也是一副目光逡巡的樣子。

    似乎,擺在他們面前的難題,比江戶的德川幕府,還要更大一些。

    事實上,也確乎如此。

    彷彿中國,日本也是講究“士農工商”的,明面兒上,商人的地位也不高,但實際上,在日本,豪商的經濟、政治影響力,遠非中國可比。

    相較於中國,日本生產孱弱而貿易發達,因此,豪商的勢力,舉足輕重,許多時候,甚至可以直接影響藩政。

    幕末時候,政府開支愈來愈大,農業生產能力卻只低不高,主要稅源農民那兒榨不出更多的油水了,政府赤字便愈來愈大;於此同時,商品經濟愈來愈發達,商人們的荷包愈來愈鼓,可是,幕府和大名卻只能幹眼饞,因為在當時的幕藩體制下,不論法律層面還是技術層面,政府都沒有足夠的手段,向商人徵收足夠多的稅收。

    所以,很自然的,要維持幕府、藩國以及將軍、大名個人的龐大開支,就得向商人們借貸了。

    幕府和各藩國,幾乎全都是大商人的“債務人”,若不向豪商借貸,許多大名無論大藩還是小藩的日子,根本就過不下去。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幕府和大名們,在豪商面前,就很難真正硬氣得起來,對豪商的許多“不恰當的行為”,就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豪商們也因此獲得了影響政治的機會和能力。

    薩摩藩自己,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第十任藩主島津齊興現任藩主島津忠義的祖父在位之時,調所廣鄉出任薩摩藩的家老,領導藩政改革。彼時,擺在調所廣鄉面前最大的問題,是債務沉重累積高達五百萬兩,薩摩藩每年的財政收入,攏在一起,不過僅夠還息。

    調所廣鄉召集債主,說時經多年,借據多已破損模糊,須以老換新,債主們不疑有他,交出借據,調所廣鄉突然變臉,將所有借據,往火裡一扔,債主們大駭,欲待上前搶救,調所廣鄉雙臂箕張,擋在火爐之前,大喝:“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我這一身肉,你們儘管拿去!”

    債主們都是商人,自然不敢真的剁了家老大人,再說,即便逼得調所家老切腹謝罪什麼的,亦於事無補借據已灰飛煙滅了!

    確定借據確已燒燬,調所廣鄉緩過顏色,“誠懇”表示:我也不是不還錢,只是期限拉長些罷了;還有,我的“藩政改革”,大有商機哎,偷偷說給你們聽,我打算借道琉球,恢復同清國的貿易,嘿嘿,你們要不要做我的生意呀?

    借道琉球,恢復同清國的貿易?我操,這不就是走私嘛!這可是挖幕府的肉啊!而且,是大大的肥肉啊!

    債主們臉色猶青,眼睛卻已發亮了。

    思來想去,借據既然已經沒有了,就只好打“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主意了,終於,債主們捏著鼻子,自認倒霉。

    調所廣鄉用自己的性命,賭掉了薩摩藩的沉重債務,薩摩藩得以輕裝上陣,快速發展,終於成為日本數一數二的強藩。

    債主們雖然放過了調所廣鄉,但他終於不能免於生命的代價。

    調所廣鄉用以換取債主偃旗息鼓的“對價”走私,終被幕府察覺,幕府震怒,派員追查,島津齊興和薩摩藩都面臨處分的危險,為保護主君和薩摩藩,調所廣鄉服毒自盡。

    日本另一“數一數二”的強藩長州藩,亦以另一種形式,對豪商的勢力,做出了自己的註腳。

    長州藩軍敗於軒軍之後,退出馬關,長州的豪商、豪農,在白石正一郎的領導下,組織“莊屋同盟”,表面上對天朝軍隊擺出一副“奉迎”的模樣,實際上接過了長州“抵抗侵略”的大旗,並打算刺殺侵略軍的大頭子關卓凡。

    大浦慶夤夜告密,白石正一郎陰謀暴露,關卓凡大舉報復,將“莊屋同盟”一網打盡,所有成員,統統判以繯首之刑,並處沒收全部資產。

    相關人犯的商行、店舖、工坊、倉庫、銀號,盡數抄沒。

    收穫遠超關卓凡的預計:

    六十三名人犯,單是現銀,就抄出了一千萬兩人均十六萬兩。

    這是一個什麼概念呢?

    當時的長崎奉行所內,存銀不過十萬兩長崎哦,日本開埠最久和最大的貿易港哦!

    如果日本當時要發行紙幣的話,一千萬兩,足夠做中央銀行的保證金了。

    經此一役,長州藩的經濟支柱,被徹底摧毀,藩內對倒幕派的經濟支持,徹底斷絕。

    長州藩之所以能夠成為“尊王倒幕”的中心,最根本還是幕末時候,經過歷年藩政改革,特別是周布政之助主政的時候,實施“重商主義”,長州藩乃實力大漲,有了挑戰幕府的本錢。

    這個本錢的核心,就是一眾豪商。

    在今後可預見的相當長的時間內,這個本錢,不存在了。

    是為“長州滅商”。

    “長州滅商”,從另一個側面,凸顯日本豪商勢力之鉅,不過,這種殺雞取卵的事情,日本的當政者是不會做的,這種一錘子買賣,飽一時,餓一世,不是生意經!長州迄今奄奄一息,在可預見的將來,亦都恢復不過來,蕭條如斯,誰向你貢獻賦稅呢?

    當然,關卓凡不同,他攻略長州,本也不為什麼賦稅,更沒打算將其培養成會下金蛋的老母雞,他本就是過來禍害長州乃至整個日本的,有道是臥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打斷日本的近代化進程、消除中國崛起的潛在威脅,才是“敉平長亂”的第一目的,其餘的,包括將日本變成中國工業化的原材料供應地和原始積累的來源地,都是捎帶腳的,至於日本政府的有效統治、日本人民的福祉,關我毛事兒啊?

    好了,不說關卓凡了,說回日本。

    在日本,政權不論是中央政權還是地方政權對商人,尤其是大商人,總是“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只要不是明刀明槍的跟自己作對,哪怕明知對方暗地裡為政敵出力,也不會下什麼辣手,因為豪商對於政權來說,是重要的資源敵能用,我亦能用,誰也不曉得,你什麼時候就用得上人家了?

    這大約算是日本政治的一條“潛規則”了。

    豪商的財力愈強,當政者對之也就愈客氣。

    而說到財力之強,莫說目下,就是古往今來都算上,全日本之第一豪商,非皮埃爾要“嚴打”的大浦慶莫屬了。

    *

    *

    大久保利通乾笑兩聲,說道:“皮埃爾先生久居日本,明曉敝國政情、商情,則阿慶夫人和她的‘慶記公司’,其財何其之雄,其勢何其之大,是否易與之輩,一定都是十分清楚的了?”

    皮埃爾直呼“大浦慶”,大久保利通卻稱之為“阿慶夫人”這是日本人對大浦慶約定俗成的一個尊稱稱呼上的差異,已經反映出二人對待大浦慶態度上的差異了。

    皮埃爾一聲冷笑,“清楚!大浦夫人自然是財雄勢大!”

    “大浦慶”變成了“大浦夫人”,卻沒有任何尊敬的意味,不過是以譏諷的語氣,呼應大久保利通的“阿慶夫人”。

    “咱們可以來掰一掰手指頭”說著,皮埃爾真的伸出手來,“‘長州滅商’之後,大浦慶得到了白石先生的‘馬關船行’和‘關門製造所’,大浦慶將‘馬關船行’更名為‘慶記船行’,將‘關門製造所’更名為‘大浦製造所’,皆注入她的‘慶記股份公司’”

    曲起拇指,“不過一、兩年的功夫,‘慶記船行’的規模,便由原先的長州最大,變成了全日本最大,時至今日,‘慶記船行’佔據了日本國內水運市場近八成的份額,成為絕對的壟斷者。”

    曲起食指,“‘大浦製造所’則成為日本最大的船舶、機器製造企業之一,直追貴藩的‘集成所’是吧?”

    “呃……是的。”

    皮埃爾曲起中指,“‘長州滅商’之前,大浦慶的主業,原是茶葉出口,彼時,白石先生是她的最主要的競爭者,商場勁敵一去,她的‘慶記股份公司’迅速重新壟斷了日本茶葉出口,前兩年,日本國內茶葉價格瘋狂上漲,小家小戶幾乎連茶都喝不起了,大浦夫人‘功不可沒’吧?”

    “這個,嘿嘿,是的。”

    皮埃爾曲起無名指,“‘慶記股份公司’還壟斷了漆器出口日本的漆器源遠流長,不過,真正大規模出口,卻是大浦慶手上的事情,嗯,難得大浦夫人的好眼光啊!”

    頓了頓,“還有,”皮埃爾曲起小指,整隻手,虛虛的握成了一個拳頭,“大浦慶自然也沒有荒廢她的本家生意食用油,於是,‘慶記股份公司’順理成章的再帶上一頂帽子日本最大的食用油商。”

    “皮埃爾先生……如數家珍嘛!呵呵!”

    “還不止!”皮埃爾冷冷一笑,放下握拳的右手,又伸出了左手,“大浦慶還有大生意礦業、金融,大浦夫人亦是日本第一人!”

    曲起拇指,“原本由幕府直接控制、運營的三池煤礦,以一個低廉到難以置信的價格,讓渡給了‘慶記股份公司’這可是日本最大的煤礦!”

    曲起食指,“別子銅礦,不但是日本最大的銅礦,也是亞洲最大的銅礦,就在全世界,也是排的上號的!大浦慶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將別子銅礦從住友家手中硬生生的奪了過去!唉,可憐的住友,非但一百七十年的產業,一朝盡去,還被逼的幾乎破了產!”

    曲起中指,“住友家簽的這個‘城下之盟’,割給大浦慶的,不止於別子銅礦,還有家族的金融命脈‘並和會’!大浦慶拿到‘並和會’,易名‘慶和會’,如今,這個‘慶和會’,由大阪,而京都,而江戶,已經發展成日本最大的金融機構了!”

    頓了頓,“於是,大浦慶既為日本第一礦業巨頭,又為日本第一金融巨頭,餘者,航運、茶業、漆器、食用油……皆為‘第一’!船舶、機器製造則坐二望一嘿嘿,了不得,了不得啊!”

    說到這兒,十指張開,再將八根手指,重新一一曲了一遍,然後,舉起兩隻手,同時晃了一晃,“日本的歷史上,從未出現過強大如‘慶記’的財團!說大浦慶為日本古往今來第一豪商,一點兒也不過分!”

    “既如此……”

    “正因‘如此’,”皮埃爾惡狠狠的說道,“才要不遺餘力的對‘慶記’進行打擊!”

    “這……”

    “日本藩國林立,”皮埃爾說道,“人員、物資不能隨意往來,地方貿易保護極其嚴重,正常情況下,何能在全日本範圍內,‘壟斷’這個,‘壟斷’那個?‘慶記’之所以坐大至此,還不是‘二次長州征伐’之後,將軍德川慶喜親署敕令,‘慶記’獲得特許,在日本各藩國之間自由往來,貨物買賣進出,不受限制?”

    “這……是的。”

    “大浦慶是全日本唯一擁有是項特權的商人吧?”

    “不錯。”

    “哼,大浦慶為什麼能得到是項特權?”皮埃爾說道,“還不是因為‘慶記’深厚的中國背景?”

    說到這兒,臉上露出了不屑和譏諷的神情,“這個背景之深,深到了……嘿嘿,床幃之內!嘿嘿,旁人如何可及?”

    大浦慶陪著彼時的關貝子,遍長州的“泡湯”泡溫泉,並不是什麼秘密,也不算什麼禁忌,早就有許多版本流傳在外了,“床幃”二字,其實根本不足以盡其香豔,不過,皮埃爾的口氣很奇怪,那種不屑和譏諷,帶著一股濃厚的酸味兒

    大久保利通心想,該不是你也仰慕阿慶夫人的豔名,有心拜倒石榴裙下,以為入幕之賓,卻吃了閉門羹吧?

    嘿嘿。

    他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

    “由此可見,”皮埃爾微微的咬著牙,“‘慶記’已經成為幕府的經濟支柱,同時,也是中國在日本的代理人!”

    頓了頓,“貴藩欲推翻幕府,再造乾坤,不可不先斷其根本!待其成為無本之木,自然經絡枯萎,一推便倒!同時,中國在日本也就沒有了可以倚恃的力量如是,中國若強行干涉日本內戰,必然鎩羽而歸!”

    這個說法,就不大著調了。

    “慶記”可不能算是“幕府的經濟支柱”。

    不是說“慶記”不夠強大,而是幕府從“慶記”那裡獲得的好處,其實是有限的,大久保利通敢肯定,“慶記”實際繳納給幕府的稅金,不足其應該繳納的數目的十分之一當然,其中不包括幕府高層個人從大浦慶那裡拿到的好處。

    如果“慶記”如數繳納稅金,幕府的財政收入,一定會有很大改觀,何至於像今天這樣,拆東牆補西牆,處處捉襟見肘?

    另外,似乎也不能說“慶記”是“中國在日本的代理人”,如果一定要說“代理人”,“慶記”只是輔政王個人在日本的“代理人”,而且,只是侷限於經濟方面的“代理人”。

    大久保利通並不認為,在中國對日政策上,大浦慶能夠發揮什麼直接的影響力。

    皮埃爾對“慶記”財力的描述,是客觀的;但是,卻誇大了“慶記”對政治的影響力,是他果然以為如此,還是故意曲畫,另有所圖?

    不過,此時此刻,沒必要就此和他分辨爭論。

    大久保利通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皮埃爾先生的盛意,我們都瞭解了,這樣吧,就請您在鹿兒島小住兩日,此事敝藩一有定論,我第一時間,派人去公館奉請。”

    頓了一頓,“‘古裡湯’、‘沙蒸湯’,都是敝藩著名的溫泉,這兩天,閣下很可以忙裡偷閒,去領略一番!我推薦‘古裡湯’‘泡湯’之時,極目遠眺,左可見大隅半島,右可見薩摩半島,風景絕佳!若攜美同遊,那就更加愜意了!哈哈!”

    再頓一頓,“知覽地方的茶女,風情萬種,我挑選一名容色出眾者,為閣下‘伴遊’,如何?哈哈哈!”

    如果平日,對於大久保利通的“美意”,皮埃爾一定兩眼放光,然而這一回,他卻微微皺起了眉頭,“怎麼?現在還不能‘定論’嗎?”

    “呃……當然了!”大久保利通說道,“此何等樣事?關乎敝藩乃至全日本之前途甚至生死存亡!自然要謀定後動啊!”

    微微一頓,“別的不說,總得先向藩主稟報,聽取指示,才好定進止啊!”

    皮埃爾微微冷笑,“大久保先生太謙了!誰不曉得,在薩摩藩,大久保利通一言九鼎,就是藩主父子”

    話沒說完,就叫大久保利通打斷了,“不能這麼說!沒有什麼‘一言九鼎’!本人為藩主後見識拔於微末,感激涕零,只知精白赤心,貢獻芻蕘,何所取捨,自然皆憑藩主後見一言而決!”

    所謂“藩主後見”,指的是藩主島津忠義的生父島津久光,“後見”為“監護人”之意,在薩摩藩,島津忠義不過一個名義上的藩主,大權全在乃父之手。

    “再者說了,”大久保利通繼續說道,“藩臣之中,鄙人之上,還有家老小松帶刀鄙人亦不能隨便僭越啊!”

    皮埃爾的臉色,不大好看了,“小松帶刀?小松君性格平和,與人無爭,藩政大計所出,還不是大久保君說什麼,就是什麼?”

    “唉!”大久保利通連連搖手,“不能這麼說!不能這麼說!小松家老德高望重,素來為藩眾也包括我所敬服的!”

    “德高望重?”皮埃爾微微一哂,“小松家老不過三十來歲,聽大久保君的話,還以為他七老八十呢!”

    “德高不在年高,望重亦……”

    “也罷了!”這一回,是皮埃爾打斷大久保利通的話,他轉向一直沒說話的西鄉從道,“西鄉君又怎麼說呢?”

    西鄉從道囁嚅了一下,沒說出什麼來他雖然年輕氣盛,可進止還是有分寸的,在外人面前,藩政大事的表態,絕不能搶在大久保利通的裡頭。

    見西鄉從道不說話,皮埃爾冷笑,“西鄉君看來是唯大久保君馬首是瞻了!嗯,‘海軍興隆用掛’、‘步兵總監’本來各司其職,西鄉君卻惟大久保君之命是從嘿嘿,大久保君,你還說你不是‘一言九鼎’?”

    客人如是說,主人很尷尬,大久保利通還好,西鄉從道濃眉一豎,面上隱現怒色。

    “道路傳聞,”皮埃爾繼續冷笑,“西鄉君的哥哥,乃為中國的輔政王所害怎麼,西鄉君,‘國仇’不記得也就罷了,連這‘家恨’,也忘了不成?”

    西鄉從道的臉,“刷”的一下,漲得通紅,“砰”一聲,他猛一掌拍在几案上,厲聲喝道:“你說什麼?!”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31
第一九七章 鬼畜!
        
    “怎麼?”皮埃爾並沒有被西鄉從道唬到,冷笑著說道,“難道……坊間傳聞不實?西鄉君的哥哥,其實並未為關親王所害?可是,據我所知,這個傳聞的始作俑者,好像就是西鄉君自己啊!自己說過的話,不能說忘就忘了吧!”

    西鄉從道大怒,“騰”的站起身來,一隻手戟指喝道:“你!”另一隻手,本能的就去腰間摸刀。

    大久保利通大喝:“西鄉君!”

    西鄉從道的手,虛懸在刀柄上方,微微顫抖,眼中的怒火,直要噴了出來,不過,這個摸刀的動作,終究是停了下來,手沒有真的按到刀柄之上。

    大久保利通低沉著嗓子,“西鄉君請你坐下。”

    西鄉從道咬了咬牙,“呼”吐出一口悶氣,然後“噗通”一聲,坐了回去,胸膛不住起伏,惡狠狠的瞪著皮埃爾,臉上還是一副要撲上去將他生吞活剝了的表情。

    “領事閣下,”大久保利通冷冷說道,“我們對法蘭西帝國,一向抱有敬意,對你本人亦敬你是客!不過,也請你自重!客人也得有個客人的樣子!不然的話,只好請你打道回府了!”

    皮埃爾輕輕“哼”了一聲,過了一小會兒,淡淡的說道:“好吧,算我失言‘家仇’什麼的,我收回”

    頓了頓,“不過,‘國恨’二字,我可不會收回!拿貴國的話說,所謂‘春秋責備賢者’,我的話就算重一點,也是為薩摩好,為二君好”

    大久保利通頗為意外:這個法蘭西鬼畜,居然連“《春秋》之法,責備賢者”的說法都曉得了?不過,這其實不能算是“貴國的話”。

    “大久保君、西鄉君!”皮埃爾繼續說道,“你們二位,都是勤王志士,我想,對於一八六五年元治元年秋的‘若狹灣之變’,二君每一思及,就該痛徹心肺吧!”

    日本彷彿中國明朝之前,動不動就改元,一個天皇有好幾個年號,“元治”是孝明天皇的最後一個年號,這一年,即一八六五年,中國介入“第二次長州征伐”,倒幕、挺幕二派矛盾激化,“公武合體”的中間道路走到盡頭,倒幕派公卿毒弒支持“公武合體”的孝明天皇,太子睦仁繼位,是為明治天皇。

    年輕的天皇還沒來得及為自己取第一個年號,就發生了“乾門之變”,倒幕派聯合薩摩藩,爭奪“御所”皇宮的控制權。

    得到消息,軒軍即向京都進發,薩摩藩見勢不妙,趕緊腳底抹油,跑路之前,策劃了關卓凡斥為“大傷天和”的“宮之焚”,倒幕派裹挾天皇、皇太后、皇太妃、皇姑等人“出狩”,匯合長州藩的殘兵敗將,北上蝦夷地北海道,意圖“再造乾坤”,終於在越前藩的若狹灣,被中美聯合艦隊截住,乃有天皇一行四船盡沒的“若狹灣之變”。

    其後,和宮內親王繼位,是為和櫻天皇,改元“交泰”留意,當年就改,而不是像中國那樣,登基第二年元旦開始,才算正式改元。

    因此,一八六五年的日本,有兩個年號一個“元治”,一個“交泰”,“若狹灣之變”的時候,還是“元治”,法蘭西鬼畜對於日本年號的使用,還是很準確滴。

    略可惜的是,明治天皇掛的太快了,不然的話,日本的一八六五年,就會有三個年號了多好玩兒呀!

    聽到“若狹灣”三個字,大久保利通的目光,微微一跳,西鄉從道的神情,就更加的異樣了。

    當然,“痛徹心肺”是談不上的,“勤王志士”不假,可是,日本的“勤王志士”,說到底,“勤”的是日本這個國家,不是具體哪個皇帝,必要的話,“勤”掉一個皇帝,換過另一個皇帝,不在話下就像他們對待孝明天皇那樣。

    “不曉得去年還是前年,”皮埃爾說道,“有一首歌子,從中部地方流傳開來,傳到了近畿地方、中國地方,名字叫做《若狹灣啊若狹灣》,不曉得二位聽過沒有?”

    越前藩即“若狹灣之變”的發生地屬於“中部地方”,京都屬於“近畿地方”,長州藩屬於“中國地方”。

    未等大久保利通和西鄉從道答話,皮埃爾便扯開嗓子,大聲唱了起來:

    “若狹灣啊若狹灣,海水渾濁啦,河豚遊走啦!

    若狹灣啊若狹灣,水晶濱的沙灘不聲響啦!

    若狹灣啊若狹灣,太郎忘記怎麼翻跟斗捕魚啦!

    若狹灣啊若狹灣,次郎你跑到哪裡去了呀!”

    皮埃爾的這條嗓子,渾厚高亢,是可以唱歌劇的,這一支悲歌慷慨,簡直比日本人還要日本人,聆者入耳,渾身起栗,可是,客人既不再做“人身攻擊”,做主人的,就不好打斷客人的“雅興”,只能默默忍受,這份尷尬,也不必說了。

    西鄉從道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然而,這一回,他卻無法發作。

    大久保利通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了。

    歌罷,皮埃爾說道,“有人說,明治天皇為孝明天皇次子,歌中的‘次郎’,說的就是這位迄今還‘龍潛’在若狹灣底的少年皇帝二君以為然否?”

    “龍潛”二字,極其諷刺,可是,仔細一想,竟是異乎尋常的“合式”!

    大久保利通和西鄉從道都不說話,屋子裡,一時變的十分安靜,西鄉從道強自壓抑的急促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先說話的,還是皮埃爾,“‘若狹灣之變’,我作為一個外國人,猶為之嗔目扼腕!二君素來以勤王為己任,自然更是……目眥盡裂了!既如此……嘿嘿,二君,君父之仇未報,為人臣者,未可高枕安臥啊!”

    眼見西鄉從道就要發作,大久保利通先開口了,聲音冷冷的,“皮埃爾先生為君父謀,盡心竭力,無所不至,鄙人實在佩服的很!不過,不比皮埃爾先生出身豪富,西鄉君和我,打小就是吃苦受累的命,‘高枕安臥’的好事兒,什麼時候也輪不到我們兩個!”

    大久保利通話中的“君父”和皮埃爾話中的“君父”,可不是同一人,皮埃爾是法國人,他的“君父”,自然是法國皇帝,不是日本皇帝,所以,皮埃爾話中的“君父”,是日本天皇,大久保利通話中的“君父”,倒是法國皇帝大久保利通如是說,是譏諷皮埃爾的義正辭嚴、悲歌慷慨,其實根本不是為了日本,而全是為了法國。

    皮埃爾正要反唇相譏,大久保利通已繼續說了下去,“這樣吧,今天的時辰,也不算早了,此事如欲早些定議,就要早些開議,敝藩用事者甚多,人多口雜,一、兩輪會議,未必就能定議,一切宜早不宜遲,所以嗯,我也不就不虛留閣下了!”

    微微一頓,“公館已經備好,其餘事項,譬如‘泡湯’、‘伴遊’,都會有專人侍候,一切不勞閣下操心!”

    說罷,站起身來。

    西鄉從道也跟著站了起來。

    這就是“逐客”了,皮埃爾雖然還悻悻的,可也不能坐著不動了,他站起身來,說道:“既如此,我就靜候佳音了”

    頓了一頓,“不過,我還是要再強調一次法、薩雙方,如欲合作,打擊‘慶記’,就是必要條件,不然……不足以傷中國之筋骨!別的都可以商量,唯有這一點,我方堅持不變,不容談判!”

    大久保利通心中暗罵:還沒開始正經談判呢,你他娘的就“不容談判”?鬼畜果然是鬼畜!

    臉上不動聲色,“貴方的立場,鄙人已盡數瞭解了,一切都將如實向藩主稟報,不會有所遺漏請放心吧!”

    “對於打擊‘慶記’,”皮埃爾皮笑肉不笑的,“大久保君似乎頗有顧慮,是否因為……嗯,貴藩同‘慶記’,也有生意來往的緣故?特別是……借貸方面?照我看,打擊‘慶記’,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慶記’倒了,貴藩在‘慶記’那裡的債務,不就……統統一筆勾銷了嗎?”

    微微一頓,“這,也算是師貴藩前賢的故智啊!哈哈!”

    這位“貴藩前賢”,自然就是上一章提到的調所廣鄉了,不過,這個“故智”,可一不可再,是“師”不得的。

    調所廣鄉賴賬,是迫不得已,不賴賬,薩摩藩連氣兒都喘不過來,何奢談什麼改革發展?如今情形,迥非當初,薩摩藩財政健全,蒸蒸日上,根本沒有賴賬的必要。

    “信用”這個東西,對於商人重要,對於政府,同樣重要。

    大久保利通面無表情,“皮埃爾先生很有想像力好意心領了。”

    “我以為,”皮埃爾愈說愈來勁兒,“這個‘故智’,不必止於調所家老,大浦夫人的‘故智’,咱們也是可以‘師’的嘛!大浦慶是怎麼從一個普通的商人,變成前無古人的第一豪商的?還不是搶了白石先生的產業,由此坐大,一發不可收拾?”

    頓了頓,“咱們就來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若將‘慶記’收入囊中,貴藩自然實力大漲,如虎添翼!此豈非美事一件乎?”

    大久保利通心中暗罵:他娘的,我就是趕不走你,是吧?

    正要出聲,皮埃爾說道:“好了,言盡於此,告辭!”

    說罷,微鞠一躬,轉身便走。

    大久保利通剛剛舒了口氣,皮埃爾就站住了,轉過身來,面上泛起一絲古怪的笑容,“我還聽到另一個‘道路傳聞’,不曉得該講不該講?哦,不關西鄉君的事情。”

    大久保利通只好說道:“請說。”

    “我聽說,”皮埃爾說道,“貴國‘今上’的‘西向就學’,頗有人擬之為中國宋朝徽、欽二帝‘北狩’的……”

    大久保利通的臉色,立即就變的很難看了。

    “哦,我說的‘道路傳聞’,倒不是指這個,嗯,這麼回事兒有人說,這位女天皇,在中國的日子,過的不算太好,別的也就罷了,那個姓關的輔政王,是一個著名的好色之徒,時不時的……”

    話沒說完,西鄉從道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聲:“八嘎!”接著,“刷”一下拔出刀來,“你說什麼?!”

    皮埃爾聳了聳肩,“我說過‘道路傳聞’!”

    頓了頓,輕蔑的一笑,“西鄉君不必動不動就拔刀子,鄙人也是打小就習擊劍的,西鄉君真有興趣,這場仗打過了,咱們好好兒的切磋一番!現在,彼此都是有為之身,還是先一致對敵,不要自相殘殺了吧!好了,真的言盡於此了,告辭!”

    看著皮埃爾揚長而去的背影,西鄉從道破口大罵:“混蛋!雜魚!鬼畜!”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31
第一九八章 兵者,詭道也
        
    皮埃爾去的遠了,西鄉從道依舊恨聲不絕,好像一隻困在籠子裡的野獸,來回打轉,整個人呼哧呼哧的,除了嘴巴、鼻子之外,耳朵、眼睛,好像也在往外冒氣兒似的。

    “喂!”大久保利通皺起了眉頭,“我說西鄉君,你能不能消停一會兒?你這兜來轉去的,晃的我的頭都暈了!”

    西鄉從道站住了,微微的咬著牙,“你說這個混蛋說的,是不是真的?”

    “哪件事情?關於今上的?”

    “是啊!”

    “那還用說?當然不是真的了!”

    “哦?”西鄉從道濃眉一挑,“怎麼說呢?”

    “關於天皇陛下的情形,”大久保利通說道,“咱們的消息,不比法國人的更靈通些?咱們都不曉得的事情,他怎麼曉得的?你聽過這樣子的‘道路傳聞’嗎?沒有吧?”

    “這……”

    “關某人好色大約不假,”大久保利通說道,“可是,再怎麼著,也不至於”

    微微一頓,“你以為他是董卓?他若真是董卓,早就死了七、八回了!還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這……”

    “據我看,”大久保利通說道,“關逸軒做事,手段雖辣,卻是方方面面,都照應的極周到的,也從不為無益、無謂之舉,對待天皇陛下,他只有尊禮的,絕不可能冒犯,不然,非但無益,而且不智對他有什麼好處?只有麻煩!大麻煩!”

    西鄉從道沉吟,“也是啊……”

    “皮埃爾拿徽、欽二帝北狩比擬天皇陛下‘西向就學’,”大久保利通說道,“也不是什麼新鮮說法,‘精忠組’裡的人,私下底,不都愛這麼說?不過,這個說法,不能擺到檯面上除非咱們真的決心和中國人決裂了!”

    早年的時候,大久保利通、有馬新七等一班志同道合的同鄉好友,成立“精忠組”,志在“勤王”。後來,大久保利通為藩主重用,力推“公武合體”,有馬新七則堅持“尊王倒幕”,甚至打算在藩主進京之時,襲擊佐幕派公卿,倒逼藩主倒幕。雙方決裂,大久保利通以“芝蘭當戶,不得不鋤”,殺掉了有馬新七,“精忠組”四分五裂,風流雲散。

    “第二次長州征伐”之後,各藩大舉搜殺倒幕派,薩摩藩則招降納叛,在本藩立足不住的倒幕派,都往薩摩藩跑,大久保利通乃重建“精忠組”,避禍薩摩的“志士”,許多都參加了“精忠組”。

    “另外,”大久保利通繼續說道,“這個說法,也只能說有一半的道理天皇陛下確是被迫‘西狩’這一點,彷彿徽、欽二帝,不過,她得到的待遇,較之於徽、欽二帝,就是雲泥之別了。”

    頓了頓,“去年,橋本實麗天皇陛下的親舅舅,獲得特許,到中國覲見陛下,據他說,中國人替天皇陛下修建了新的宮殿,瓊樓玉宇,精美異常,較之京都的‘御所’,除了佔地略遜,其餘的,竟皆為‘御所’所不及!”

    “對,哦,還有,建築的式樣,好像還是‘中日合璧’什麼的……”

    “是啊!”大久保利通說道,“由此可見中國人的用心了!既如此用心,又怎會無禮冒犯?”

    頓了一頓,“天皇陛下的‘常例’,亦十分豐厚;‘常例’之外,凡遇年節,中國的皇帝、皇太后,以及關逸軒本人,都有重禮相饋,橋本實麗說,天皇陛下的日子,比她做‘御台所’的時候,好過的多了,乃父……孝明陛下,嘿嘿,就更加比不得了!”

    再頓一頓,“孝明陛下連買宣紙的錢都不夠今上的需用,則一切無匱,宣紙這種東西,根本就不必自己掏錢去買啊!”

    “御台所”即幕府將軍正妻,和櫻天皇踐祚之前,是上一任幕府將軍德川家茂的“御台所”。

    在日本,幕府每年支給天皇白銀五萬兩看上去,似乎也不算少,中國的兩宮皇太后的“交進銀”,每年每人,一度也不過就是三萬兩嘛。

    可是,這五萬兩白銀,不是給天皇一個人的,天皇不但要它拿來養活自己全家,而且,整個皇族,以及所有的公卿,都要靠這筆錢過日子。

    而“交進銀”,只不過是兩宮皇太后個人的“零花錢”,名義上是兩位皇太后拿來“賞人”用的,就是一兩“交進銀”沒有,兩位皇太后也是餓不著的;且每年每人三萬兩的數字,是洪楊之亂時的事情,那個時候,上下“撙節”,只好請兩位皇太后略微委屈些了。

    關卓凡一主政,兩宮皇太后就開始“漲工資”,且漲了不止一次,目下的“交進銀”,是每人每年十萬兩。

    三萬兩?猴年馬月的事兒啦!

    說回日本。

    皇族、公卿,都是不事生產的,除了仰仗天皇,檯面上,再也沒有其他的收入,他們乃至天皇本人,是什麼樣的一個生活水準,大致可想而知。

    孝明天皇有時候想畫畫,卻買不起宣紙;皇族、公卿為了“補貼家用”,書法好的,能畫幾筆的,就畫紙扇、寫字紙,然後拿到集市上去賣。

    字畫拿不出手的怎麼辦呢?有招:扎紙花、糊紙盒,多少也能賣點錢。

    最“出位”的是岩倉具視,仗著公卿府上幕吏不能輕入,他居然讓人在自己家裡設賭,然後從中抽頭。

    唉,說多了都是淚啊。

    “天皇陛下幼時,”大久保利通繼續說道,“不在京都‘御所’,而是在母家長大,同舅舅的感情最篤,觀行院逝世之後,舅舅就是她在這個世上最為親信之人了,因此,橋本實麗的話,應該可信。”

    和櫻天皇的生母,本名橋本經子,封號“觀行院”。

    西鄉從道點了點頭,“是聽說,橋本麗實中國之行,天皇陛下賞賜極豐,大夥兒都說,如果橋本將賞賜盡數變賣的話,立馬就是一個大富翁了!嗯,這倒也說明了,天皇陛下的日子,過的確實不錯!不然,哪兒來的這許多好東西賞賜給舅舅呢?”

    “是啊!”

    “那法國人造這個謠,用意何在?是不是為了離間”

    大久保利通重重點頭,“不錯!”

    頓了頓,“法國人現在盼的,就是咱們和中國徹底決裂!因此,要說什麼天皇陛下‘西向就學’,彷彿徽、欽二帝北狩尤嫌不足,更加編出來關逸軒對天皇陛下冒犯無禮的‘道路傳聞’!”

    說到這兒,眉頭微皺,“不過,話說回來,這種事情,愚夫愚婦,都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若真的給他傳了開來,說不定,真的能鬧出什麼大亂子來呢!”

    西鄉從道默然片刻,說道,“如此說來法國人逼我們對阿慶夫人下手,也是為了一樣的目的了?”

    “是啊!”大久保利通說道,“咱們起兵,攻打幕府,只不過是日本的內戰,雖然必定不為中國樂見,可是,無論如何,咱們打的,不是中國,雙方不能算真正決裂,中國陷於同法國的戰爭,不會有更多的精力東顧,權衡輕重,未必就一定如‘第二次長州征伐’,出兵日本”

    頓了頓,“可是,如果咱們真的對阿慶夫人下手,那麼,就是跟中國準確點兒來說,就是跟關逸軒本人,結下永不可解的深仇了!而‘中國’二字、‘關逸軒’三字,又有什麼區別?到時候,中國就很有可能拿皮埃爾的話說,‘不管不顧,強行出兵’了!”

    “如是”西鄉從道目光灼灼,“法國人逼中國人兩線作戰的目的,就算達到了!”

    大久保利通點頭,“正是!”

    頓了頓,嘆了口氣,“西鄉君,我曉得你對關逸軒……”

    話沒說完,就被西鄉從道打斷了,“這一層,大久保君就不必擔心了!何為‘國仇’,何為‘家恨’,我是分的清楚的!任何時候,我都不會將二者混為一談!更不會以一己之私,害損國家的大義!你放心好了!”

    大久保利通大為欣慰,“好!我早就說過,西鄉君至公無私,堪為國家棟樑!我的眼光,再也錯不得的!”

    頓了頓,“法國人自然希望中國人兩線作戰,可是,我們呢?我們也希望中國人兩線作戰嗎?”

    西鄉從道略一沉吟,“當然不了!想那幕府,如何是我薩摩的對手?我們起兵倒幕,只要中國人不加干涉,大事即定矣!”

    猶豫了一下,“不過,如果中國人兩線作戰,力分則弱,日本這條線不說,他本土和越南那條線,自然輸的更快一些,更徹底一些!他的本土輸掉了,日本這條線,又何能久持?而咱們若有法國人相助,也未必怕他的干涉”

    頓了頓,“這個,對咱們來說,中國人是出兵日本的好,還是不出兵日本的好,倒有些難以判斷了。”

    “你說‘力分則弱’一點兒也不錯!”大久保利通說道,“可是,中國人‘力分則弱’,法國人難道就不是‘力分則弱’了?中國人若‘兩線作戰’,法國人也是要‘兩線作戰’的他的兵,他的軍艦,也得分成兩支,一支擺在中國、越南,一支擺在日本!”

    頓了頓,加重了語氣,“他有多少兵?多少軍艦?真的‘分’的過來?”

    西鄉從道瞪大了眼睛,“大久保君的意思目下,法國人雖然說的好聽,可到時候,未必會真的出兵日本?而是集中兵力,攻打中國本土和越南?”

    頓了頓,“日本這邊……叫我們獨力對抗中國人?”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31
第一九九章 你算計我?我還算計你呢!
        
    大久保利通沒有直接回答西鄉從道的問題,“軍事上,西鄉君比我更加內行,以你之見,對中國的這場仗,法國人需要投入多少兵力?”

    西鄉從道躊躇了一下,說道:“咸豐六年到咸豐十年的那場仗,英法的總兵力,大致是一萬八千人上下”

    頓了一頓,“今時今日,經過一裁再裁,中國軍隊的總數量,已遠不及咸豐年間,但戰力卻大大提高,不然的話,‘二次長州征伐’之時,不能以長州藩之強、高杉晉作君之能,亦徒呼奈何”

    再頓一頓,“這一層,法國人未必就沒有感同身受不然,升龍一役,他們怎麼會全軍覆沒呢?”

    “是,我亦以西鄉君之說為然中國軍隊,確實非吳下阿蒙了。”

    “嗯,因此,”西鄉從道用很肯定的語氣說道,“我以為,這一回,法國人的兵力,無論如何,不能少於兩萬不足此數,就難保必勝了。”

    “那麼,”大久保利通說道,“你估計,以法國之能,實際投入此役的兵力,又會是多少呢?”

    “法國本土至中國、越南,”西鄉從道說道,“距離遙遠,轉輸艱難,我想,這個上限,大致也就是兩萬了。”

    大久保利通微微一笑,“我贊同西鄉君的看法!當然了,如果法國人傾國以赴,一定不止於兩萬的兵力,可是,畢竟只是一塊殖民地的得失,又不是整個國家的生死存亡之戰,‘傾國以赴’既不必要,也不可能就算政府有此心,議會亦絕無此意。”

    頓了頓,“還有,歐洲那邊兒,也是一大堆的麻煩事兒那邊兒還有一個普魯士呢!法、普兩家,不定什麼時候就翻了臉!所以,不管怎麼說,主力也得擺在歐洲才行啊!”

    “對還有普魯士呢!”

    頓了頓,西鄉從道的語氣變得興奮了,“大久保君,以你的高見,法、普兩家,會真的打了起來麼?”

    大久保利通微微一笑,“這個哪個曉得?我只能說,冷眼旁觀,普魯士尤其是他那個首相俾斯麥,其志不小!”

    “哦……我懂大久保君的意思了……”

    “好,說回咱們自己的事兒”大久保利通說道,“方才說的是陸軍,那,海軍呢?”

    “咸豐六年至咸豐十年,”西鄉從道說道,“英、法投入中國戰事的各類艦船,累計一百七十餘條,當然,並非都是作戰艦船,其中還有許多運輸、後勤的艦船,真正的作戰艦船,並沒有這麼多,且今日之兵艦,論噸位、論戰力,都已遠超彼時,因此,數量上也可以少一些”

    頓了一頓,“不過,再怎麼少,二十五至三十條我說的是作戰艦船也是要的,不然,不能在總噸位上壓過中國艦隊!”

    再頓一頓,“中國人的兵艦,數量雖然不算多,可是,那條旗艦,叫‘冠軍號’的,噸位實在是太大了!法國人可沒有這樣大的船!還有那條‘射聲號’,也著實不小,可以和法國最大的兵艦並駕齊驅了!”

    大久保利通很感興趣的樣子,“我略略的走一走題西鄉君,以你這位‘海軍興隆用掛’的高見,中國人的這兩條大船,到底管不管用呢?”

    西鄉從道沉吟了一下,說道:“這樣大噸位的船,從來沒有投入過實戰,管不管用,誰也說不好包括法國人自己。”

    頓了頓,“這一仗,法國的艦隊中,應該不會出現‘射聲號’那樣級別的船法國人是不會把他最大的船派到亞洲來的!”

    “哦?為什麼呢?”

    “第一,那是‘國之重器’,對陣中國,法國人不認為有出動這樣的大船的必要;第二,這種噸位的船,因為太大了,保養、後勤困難,不宜遠離本土;第三,就是我方才說的,這種大船,戰力如何,法國人自己也是心中沒譜兒的。”

    “那,”大久保利通說道,“法國人是怎麼看中國人的大船‘冠軍’和‘射聲’的呢?”

    “法國人怎麼看‘射聲’,我不曉得,”西鄉從道說道,“不過,怎麼看‘冠軍’,倒是聽說過的”

    微微一頓,“三個字,‘看不起’!”

    “看不起?有趣!”

    “法國人說,”西鄉從道說道,“‘冠軍號’大得太過分了,根本就是‘大而無當’!甚至說,實戰之時,這樣子的大船,必然笨重遲緩,簡直就是最好的靶子!而如果其全力加速至設計速度,必然不堪自身的重負,不等敵人開炮,自己就拖垮了自己!就是散了架子,也不算稀奇!”

    “法國人還真是……‘樂觀其成’啊!”

    西鄉從道大笑,“‘樂觀其成’?大久保君這四個字,真正是……‘的評’!”

    “嘿嘿!”

    “很難說法國人的看法有沒有道理,”西鄉從道說道,“不過,我認為,就算群狼真的可以咬死猛虎那,也得‘群狼’才行啊!寥寥的三、兩條狼,最多不過覷冷子給人家撓幾條血道道,有什麼大用呢?”

    大久保利通點了點頭,“我明白西鄉君的意思了法國人投入此役的艦船,不能少於三十條!”

    頓了頓,“那麼,你認為,法國人這三十條船,都出自於何方呢?”

    “出自於何方?”西鄉從道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大久保利通的意思,“哦,其中的一半或者是一多半,必然要‘就地取材’從亞洲各地調集。我算過一下,中國、印度、馬來亞、菲律賓,再加上越南本來就有的嗯,還有日本的都攏在一起,也有十七、八條了。”

    頓了頓,“其餘的十多條,從本土調了過來,就差不多了。”

    “還能再調多些嗎?”

    西鄉從道微微搖頭,“不容易了最多再多調個三、五條吧!這些攏在一起,差不多已近法國海軍之半了!”

    頓了頓,“就像大久保君說的,畢竟只是一塊殖民地的得失,不是整個國家的生死存亡,犯不著把所有的家當都壓上去。”

    “是啊,不容易了連駐日本的兵艦都調走了呢!”

    西鄉從道目光微微一跳,“對啊!如果法國人果然有意在日本開闢‘第二戰線’,則無論如何,不該將駐日本的兵艦調走啊!就算不立即開戰,為保持威懾,也是有必要留駐兩條兵艦的啊!”

    說到這兒,咬了咬牙,“如此說來,皮埃爾這條雜魚,果然是過來誑咱們的了!”

    “也未必儘是‘誑’,”大久保利通說道,“他說為咱們提供武器、資金,大約不假對於法國人來說,日本的亂子,鬧的愈大、愈久,愈好!他給咱們提供武器、金錢,咱們對陣中國人,就可以撐的更久一些,對他在中國、越南的戰事,助力就愈大”

    頓了頓,“可是,說到‘出兵’、‘並肩作戰’,就未必了!”

    “對!”西鄉從道咬牙切齒的,“日本的死活,其實根本就不在法國人的心上!全打爛了,到時候,他過來收拾殘局,大約還容易些呢!不管幕府還是薩摩,只要還沒死掉,還有一口氣兒,到時候,不都得求著他?娘的,鬼畜果然就是鬼畜!”

    “是啊!”大久保利通說道,“仗打完了,法國人拍拍屁股走了,咱們可搬不走!日本和中國,就隔著一小片水,中國人一時半會兒的過不來,可不是永遠過不來!所以,不論中國干涉還是不干涉,咱們都不好和他結下永不可解的深仇!”

    頓了頓,“這場仗,中國即便輸給法國了,也未必就不能過來報復咱們就像咸豐十年,他的京城都叫人佔了,圓明園都叫人燒了,可是,他平洪楊的步子,非但沒有因此慢了下來,反倒還快了些不過兩年半的光景,就把江寧打了下來!洪秀全身死國滅!”

    西鄉從道悚然動容,“對!對!”

    “還有,”大久保利通笑了一笑,“咱們真要對阿慶夫人下手的話,別的不說,薩摩藩自個兒,不定就先吵成什麼樣子了呢!不曉得會有多少人跳起來堅決反對?這還沒有打出去,自己就先亂了,還怎麼倒幕呢?

    “是啊!”西鄉從道沒有笑,反而微微皺眉,“藩內重臣,不少都和阿慶夫人來往密切,有的還是”

    打住了。

    有的還是阿慶夫人的入幕之賓呢。

    “另外,”大久保利通說道,“‘慶記’可不是手無寸鐵、任人魚肉的角色!‘慶士隊’一水兒的後裝洋槍,別子銅礦還有洋炮!‘慶士隊’戰力之強悍,是足以攻滅一個小藩的,薩摩藩就算能把他吃掉,也得磕下幾顆牙來”

    頓了頓,“總之,咱們如果真的走上了法國人劃出的這條道兒,就太笨了!”

    “可是,”西鄉從道皺著眉,“中法相爭,這是千載難遇的良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若不抓住這個機會,趁著中國人無力東顧”

    “西鄉君說的不錯!這確是千載難遇的良機,抓是一定要抓住的!不過,得看怎麼個抓法兒?”

    “嗯……請西鄉君指教!”

    “第一,不能一舉事,甚至還沒有正經舉事,就逼中國出兵日本!哪怕事後我是說,哪怕待我們推翻了幕府,中國人再出兵日本,都要好的多!彼時,整個日本都在我們掌握之中,大局已定,中國如果想替幕府翻盤,事倍而功半,或者根本就不能收功!是否要陷在日本這個泥潭裡,不可自拔,關逸軒一世之雄,該能夠掂量清楚的!”

    “這……對!”

    “第二,只要我們承諾,充分尊重既有之國際條約,倒幕之後,幕府和中國、美國簽訂的條約,一如其舊;同時,對中國在日本的‘特殊利益’,一併予以保護,你說,中國是否一定要死保幕府不倒呢?”

    “這……也是啊!”

    頓了頓,西鄉從道問道,“中國在日本的‘特殊利益’大久保君指的是阿慶夫人吧?”

    “是啊!”

    “阿慶夫人好說,”西鄉從道吐了口氣,眉頭再次皺了起來,“不過,幕府和中國、美國簽訂的條約,實為喪權辱國”

    “那是!”大久保利通說道,“待我們推翻幕府,集權中央,改革內政,日本脫胎換骨,真正強大起來了,這些不平等條約,還怕改它不得、廢它不得?西鄉君,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啊!”

    “呃……是!”

    “第三,我們需要一個漂亮的倒幕的由頭我是說,一個能夠為中國容忍甚至默許的由頭”

    “啊?這……怕是不大容易吧?”

    大久保利通微微一笑,“是不容易,不過,事在人為!而且,我不但要叫中國容忍、默許,還要叫中國叫關逸軒感激我!”

    “啊?”

    這就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了吧?

    “西鄉君一定覺得匪夷所思了吧?我給你一個提示還得從阿慶夫人那裡去想!”

    “阿慶夫人?”

    “皮埃爾不是要打擊‘慶記’嗎?”大久保利通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古怪的笑容,“好,就遂他的願!”

    啊?

    西鄉從道愕然。

    “大久保君,我被你弄糊塗了……”

    “打擊是打擊,”大久保利通緩緩說道,“不過,可不是由我們來下手。”

    西鄉從道腦中電光一閃,立即靈台明澈:

    “大久保君的意思是……假手他人,然後,由我們來……‘英雄救美’?”

    大久保利通“哈哈”大笑,“西鄉君,‘英雄救美’四字絕妙!我竟是想不出來!嗯,到時候,就請你去阿慶夫人那兒‘領功’,說不定,‘慶功’的地方,如皮埃爾所言,這個,嗯,在‘床幃之內’呢!哈哈哈!”

    西鄉從道臉上一紅,曉得自己猜對了,同時,想起大浦慶的風情萬種,亦不由心中一蕩。

    “可是,”他定了定神兒,疑惑的說道,“假手於誰呢?這個亂子,必須鬧的足夠的大,大到‘慶士隊’招架不來、幕府收拾不了這才管用啊!呃,日本的大名,好像沒有哪個”

    頓了頓,“薩摩之外的強藩,有可能參與倒幕的,只有土佐、肥前,可是,就算是他們兩家,也未必能夠”

    說到這兒,舔了下自己的嘴唇,“再者說了,這件事情,他們也不會願意幹吧!”

    大久保利通擺了擺手,“沒有哪個藩幹得來這樁事情三百大名統統不必考慮!”

    微微一頓,“天下雖大,惟一可擔此大任者”

    說到這兒,故意打住了。

    西鄉從道自然要追問:“誰呀?”

    大久保利通沉聲說道:“一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32
第二零零章 借刀殺人,乘風縱火

    “一揆?”

    “是!”

    “一揆”,日語表示人民對領主的反抗,即“暴動、起義”之意。

    西鄉從道的腦海中,幾個念頭同時急速的轉動,過了片刻,他微微透一口氣,“大久保君真是天才!”

    大久保利通一笑,“不敢當!”

    “確實是天才的想法!”西鄉從道說道,“目下的日本,薩摩藩之外,其實遍地干柴,處處火頭只是還沒有連成一片而已!如果我們暗地裡……吹一陣風,說不定,就成燎原之勢了!”

    頓了一頓,“‘一揆’的規模大了,幕府一定應付不來!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指斥幕府官逼民反於先,對暴亂束手無策於後總之,顢頇無能,尸位素餐,害民誤國!於是,就可以用……嗯,諸如‘平亂’、‘恢復國內秩序’之類的名義出兵,推翻幕府!”

    再頓一頓,“即便沒有‘一揆’,幕府亦非我等對手,何況其時怒火燎原,幕府焦頭爛額,顧此失彼?必定是一戰即潰!”

    大久保利通拊掌嘆道,“知我者西鄉君也!擘畫明白,比我自己想的,還要透徹!嗯,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西鄉從道“嘿嘿”一笑,“泥腿子造反,第一件事就是要‘吃大戶’的,日本的‘第一大戶’,既然非阿慶夫人莫屬,‘一揆’豈能不去吃她?‘慶記’的產業,遍佈日本,到時候,怒潮洶湧,區區一、兩千人的‘慶士隊’,戰力再強,怕也是‘按下葫蘆浮起瓢’,招架不來吧?”

    “不錯!”大久保利通含笑說道,“到時候,就要請西鄉君去‘英雄救美’嘍?哈哈哈!”

    “嘿嘿!嘿嘿!”

    西鄉從道“嘿嘿”了一陣子,說道:“我們既然‘救’下了阿慶夫人,中國那邊兒,也就不能不領我們的情了!他們也該看清楚了,我們和幕府,到底哪個才更能保護他們在日本的‘特殊利益’?”

    頓了頓,“再加上大久保君說的,我們承諾充分尊重既有之國際條約,倒幕之後,幕府和中國、美國簽訂的條約,一如其舊中國人也就不好對我們‘倒幕’再說什麼了!更加不至於出兵死保幕府了!”

    大久保利通雙掌輕拍,“不錯,就是這麼回事兒!”

    頓了頓,“咱們這麼做,似乎對阿慶夫人不大厚道,不過,實話實說,日本目下之局面,‘慶記’是有責任的,吃點兒虧,出點兒血,也不能算冤枉了她。”

    “這……”

    “‘開國’以來,”大久保利通說道,“生絲、棉花、茶葉,大量出口,這兩年,為了償還中國、美國的兵費,這幾樣貨物的出口量,倏然激增,可是,日本的生產能力是有限的,出口多了,國內的供應便少了,國內絲、棉、茶的價格,因而飆漲,而且,這個上漲,就像害傳染病似的,我傳你,你傳他,最終導致並不出口的大米的價格,也大幅上漲了!”

    頓了頓,“米一貴,老百姓就吃不飽飯了既餓著肚子,又怎麼能夠指望他們不鬧事兒呢?”

    “是!”

    “生絲、棉花,”大久保利通說道,“由幕府專賣,不關阿慶夫人的事兒,可是,茶葉一項,卻是她一手壟斷的,皮埃爾說,日本的小家小戶都喝不起茶了,阿慶夫人‘功不可沒’其實,真不算冤枉她!”

    “嗯……是!”

    頓了頓,西鄉從道笑道,“本來呢,我對阿慶夫人,多少還是有一些歉疚的,經大久保君這麼一開導,我覺得嗯,理直氣壯了!那麼,大久保君,這件事情,咱們就放手去做吧!”

    “‘理直氣壯’是‘理直氣壯’了,”大久保利通說,“不過,還不能就‘放手去做’。”

    西鄉從道微愕,“怎麼?”

    “去年年底的時候,”大久保利通說道,“整個日本,九州、四國、本州……到處都是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象,許多人都覺得,馬上就要變天了!十有**,日本也要來一次‘洪楊之亂’了!”

    頓了頓,“可是,今年元宵過後,情形變過了天上雖然還是烏雲密佈,還是陰沉沉的,可是,風沒有那麼大了,不大像是馬上就要風雨大作的樣子了!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呢?”

    西鄉從道眉頭微皺,過了片刻,“哎,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兒”

    頓了頓,“是不是因為……米價跌了些的緣故?”

    “不錯!”大久保利通說道,“你再想一想,米價是怎麼跌下來的?”

    略略一頓,自問自答,“幕府從越南進口了一批大米,數量雖然甚鉅,但就全國來說,其實杯水車薪,不過,主事者聰明的很,沒有拿這些米撒胡椒面兒,而是只擺在京都、江戶兩個地方,用一個遠低於市價的價格出糶,老百姓一看見便宜米,自然一擁而上,再沒有人去買米商的米了!”

    再頓一頓,“政府同時造勢,說後頭還有一船又一船的米運進來要多少,有多少!米商不知底細,不敢堅持,只好隨之降價,京都、江戶的米價,就這樣跌了下來!京都、江戶為全國首善之區,這兩個地方米價一降,別的地方的米價,自然也就跟著跌了下來這場‘米風潮’,暫時就歇一歇了!”

    “仔細一想”西鄉從道說道,“還真是大久保君說的這麼回事兒呢!對了,幕府還一口氣殺掉了十幾個囤積居奇的米商,也唬住了不願意降價的那班人多少年來,幕府都沒有對商人這麼狠過了!”

    頓了頓,“大久保君的意思,是不是說,這件事情,其實是中國人的首尾?”

    “是!反正我是不大相信,幕府那群顢頇的笨蛋,想得出這樣子的辦法!就算上頭有人想出來了,下頭執行的時候,也不曉得走樣到哪裡去了!”

    “對!”西鄉從道說道,“照幕府以往的尿性,國內的米價這麼貴,若從國外進口了這麼些米,十有**,主事者就自己拿去倒賣,大發其財了!”

    “還有,”大久保利通說道,“這批米,是從越南進口的,且數量甚鉅有史以來,日本從未一次過進口這麼多的米!可是,說進來就進來了!沒有中國人夾在裡頭,單靠幕府自己,如此一件大事,哪裡能這麼快就辦妥當了?”

    西鄉從道連連點頭,“有道理,有道理!”

    “此其一,”大久保利通說道,“其二,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之前的局面,有阿慶夫人的責任;如今的局面,同阿慶夫人,也多少有些關係。”

    西鄉從道念頭轉的很快,略一思襯,“大久保君是不是指……‘慶和會’弄的那個‘青黃小額放貸專案’?”

    “正是!”大久保利通說道,“‘慶和會’和幕府湊在一塊兒,弄了個‘青黃小額放貸專案’出來,專門放貸給農人和小手藝人,利息還特別克己‘青黃’,自然是照應‘青黃不接’的意思了。”

    頓了頓,“這個‘青黃小額放貸專案’,明顯不是衝著賺錢去的,嘿嘿,如此大方,可不是阿慶夫人一向的做派啊!”

    西鄉從道點了點頭,“這一定是奉了北京的朝內北小街的意旨了!”

    頓了頓,“啊,我想起來了,今年一開年,‘慶記’突然開了許多善堂、粥廠這,也不是阿慶夫人一向的做派啊!”

    “可不是?”大久保利通說道,“我還得到一個消息,說是北京遞過話來,今年這一期的兵費,暫時不必幕府還了往後順推一年!就是說,今年日本海關的洋稅,中國、美國暫且不分賬了。”

    西鄉從道輕輕的“啊”了一聲,“有這等事?消息可靠嗎?”

    “可靠只不過還沒有最後坐實;不過,我認為,十有**,屬實!”

    西鄉從道默然片刻,“就是說,日本的形勢,北京不是一無所知的非但都有掌握,而且及時作出了因應還頗為有效。”

    “是的!”大久保利通說道,“我說過,關逸軒此人,實乃一世之雄,斷不可輕覷啊!”

    “那咱們……”

    “如今的情勢,”大久保利通說道,“就算咱們‘暗地裡吹一陣風’,是不是就能‘怒火燎原’,實話實說,殊無把握可是,機會稍縱即逝,咱們又等不起!”

    “這……”

    “還有,”大久保利通說道,“‘一揆’譬如兩面開刃的刀劍,雖能殺敵,不小心的話,亦能自傷這個火頭連起來了,誰能夠保證,不會燒到自己?”

    微微一頓,“我是說,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薩摩藩的泥腿子們,也有樣學樣,也起來‘一揆’呢?”

    西鄉從道:呃!

    他娘的,這一層,我可是從來沒有想過啊!

    “所以,”大久保利通說道,“‘一揆’可以,但是,必得有一個前提收發由心。”

    一揆?收發由心?怎麼可能?

    西鄉從道苦笑道,“大久保君,看來我真是個笨蛋你的話,我又不明白了!”

    大久保利通“哈哈”一笑,“西鄉君若是笨蛋,我就是條雜魚,天底下也就沒有聰明人了!”

    頓了頓,“我一說,西鄉君就明白了今天咱們還有一位客人要見,是打本願寺來的。”

    本願寺?

    西鄉從道心念電轉,失聲說道:“我明白了!大久保君打的是‘一向一揆’的主意!”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33
第二零一章 金屋築成,粲然大觀,氣象萬千!
        
    輔政王到了天津,一俟下車,先“檢查戰備”,裡裡外外看到下午三點鐘,然後會議諸將,大會、小會一直開到了亥初時分晚上十一點鐘。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微曙,軍號已響,輔政王立即起身;天光放亮,即赴大校場校閱部隊,然後赴靶場觀看“實操”實兵演習。

    “實操”結束,時近午初,硝煙未散,輔政王便從靶場直接去了大沽碼頭,登上“冠軍號”,首途旅順。

    “射聲號”充作護衛,聯袂北上。

    輔政王以“冠軍號”為座艦,不是第一回了,不過,不論北上還是南下,從來沒有過拿另一條軍艦“護衛”一說的,這一回,中國海軍的老大、老二結對出動,為輔政王殿下服務,算是“史無前例”了。

    不過,這不是因為關卓凡本人如何的喜歡擺排場,而是他這一次的“長差”,除了檢查戰備,還有一個“盛陳威儀”、“鼓舞士氣”的用意在內,因此,這個排場,不能不擺。

    隨侍的重要將領,有松江軍團副軍團長張勇、海軍提督丁汝昌、陸軍學校校長兼松江軍團副參謀長田永敏。

    張勇和丁汝昌,都是奉旨“督辦桂、越軍務”的,此時卻都身不在“桂、越”,丁汝昌是升龍戰役之後,從越南迴國的;張勇則還沒有南下,目下,只有另一位奉旨“督辦桂、越軍務”的姜德到了越南。

    不過,這也很正常,所謂“督辦桂、越軍務”,只是一個說頭,表明對法國的這場仗,以張、丁、姜三人為一線主要指揮官,並不是說,他們三個要由始至終的杵在“桂、越”事實上,這場仗,亦不會一直以“桂、越”為戰場的。

    次日,日出時分,旅順口在望了。

    艦橋上已經備好桌椅、飲食預備著輔政王有觀看日出的“雅興”。

    關卓凡確實早早的就來到了艦橋上,不過,一看見桌椅、飲食,就皺起了眉頭,“撤了!礙手礙腳的!”

    丁汝昌一怔,張勇低聲笑道:“老丁,馬屁沒拍對地兒啊!差點兒就拍到馬蹄子上嘍!”

    丁汝昌臉上一紅,趕緊命人將桌椅、飲食撤了下去。

    輔政王到艦橋上來,要看的,可不是日出。

    “氣象大不同了!”關卓凡放下望遠鏡,“現在雖然看不見口內的情形,可是,單看東、西這兩座山,就覺得嗯,氣象萬千了!”

    “是!”丁汝昌響亮的應了一聲。

    “口”,指的是旅順口,“口內”,就是港口之內了。旅順港的出海口開向東南,東側黃金山,西側老虎尾半島即關卓凡說的“東、西這兩座山”兩山相夾,彼此相距不足三百米,其中航道,不過九十一米,如果是大噸位的軍艦,每次僅容一條通過,如此狹窄,才有了一個“口”的說法。

    至於“氣象大不同”、“氣象萬千”什麼的,自然不是指“東、西這兩座山”如何雄偉,而是山上高低錯落的炮台,龍盤虎踞,傲視海天。

    “黃金山的前炮台,”關卓凡指點著,“從這兒遠遠兒的看過去,同主炮台前後相疊,似乎是在同一個點上,不過,二者其實是有相當一段距離的,對吧?”

    “是!”

    “我若是敵艦,”關卓凡沉吟著說道,“會不會因而發生錯覺,發炮之時,測不準相關的距離呢?”

    “王爺睿見!”丁汝昌既意外、又佩服,“還真是這麼回事兒!”

    略略一頓,“黃金山前炮台的前面,就是懸崖峭壁,後面呢,有一條山坳同主峰相隔,在海上用炮鏡觀測,確實極易發生錯覺,以為如王爺所說以為這個炮台,同主峰上的主炮台,在同一片陣地上;另外,黃金山前炮台的陣地,寬僅五十米,長亦不過兩百米,目標不大,因此,發炮之時,一不小心,就會算多了射程,以致炮彈掠過陣地,落在後頭的山坳裡。”

    再頓一頓,“向主炮台發炮呢,則倒轉了過來:因為前炮台的‘打攪’,很容易算少了射程於是,不論攻擊主炮台還是副炮台,炮彈都容易落在二者之間的山坳裡,可謂‘百發不中’了!’”

    關卓凡“哈哈”一笑,頓了頓,用感嘆的口氣說道,“天然形勝啊!”

    “天然形勝”,遠不止於此。

    前頭說過了,旅順港由兩山對峙而成的出海口,航道不足百米,形成了一個近似封閉的海灣,這除了是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格局之外,還有著極佳的隱蔽性、防風性,且口內水域廣闊,不凍不淤,真正是天設地造的超一流軍港。

    這還不算,進入口內,你會進一步理解什麼叫“天然形勝”。

    旅順港是一個極少見的“港中港”的格局,分東、西二港。

    整個旅順港,可算是一個“母灣”,東港可以理解為“母灣”探入東方陸地的一個“子灣”,其出口,即其同“母灣”之間的水道,只有七十五米寬。

    西港之成,則有賴於旅順口西側的“老虎尾半島”的那條“老虎尾”。

    “老虎尾半島”之所以得名,是因為它向港灣內伸出了一條長長的“尾巴”一條細長的、反“s”形的沙洲,這條“老虎尾”不但將旅順港一分為二,還猶如一道天然的防波堤,使沙洲以西的水面佔旅順港的大部分面積波平如鏡,猶如一個內湖,是為西港,其出口即“老虎尾”的尾巴尖兒到旅順港北岸的距離,二百二十米。

    “冠軍號”、“射聲號”進港靠岸,原英國皇家海軍朴茨茅斯基地副司令、軍銜准將、出任中國海軍基地“總監”的柯烈福,與旅順海軍基地的守將,已在岸邊相候了。

    中、法既已彼此宣戰,符合《狄克多法案》“中國和第三國發生戰爭”的規定,原在中國海軍中“顧問”的英國皇家海軍軍人,便皆“退出現役”,一向制服筆挺的柯烈福,目下西裝禮帽,見到關卓凡,也不行軍禮了,脫帽鞠躬致意。

    身為軍事主官或身在作戰崗位的英國軍人,倒不必“換裝”,譬如“冠軍號”艦長大愛德華、“射聲號”艦長小愛德華,他們穿的,本就是中國海軍制服。

    關卓凡對柯烈福獎慰一番,不洗征塵,就開始登高下低,“檢查戰備”了。

    目之所及,他大為感慨:三年了,我的“金屋”,粲然可觀矣!

    哦,插一句,“金屋”的梗是介麼來的

    英國人向中國兜售“翁貝托國王號”和“杜里奧號”,關卓凡一邊高喊“我要,我要”,一邊就做了決定:美人既已投懷送抱,就要趕快金屋藏嬌!旅順軍港、威海衛軍港,就在那個時候開始著手興建那個時候,“翁貝托國王號”和“杜里奧號”這兩位“洋美人”,還呆在朴茨茅斯造船廠的船塢裡呢。

    迄今,已過三年了。

    三年來,我都做了些什麼呢?

    中國北半部軍港的選址,要滿足兩個條件:第一,必須是“天然形勝”地形、地貌得適合做軍港;第二,必須起到拱衛京師的作用。

    “天然形勝”不必說了,至於“拱衛京師”,看地圖,清清楚楚:兩個點一個是遼東半島最南端,旅順;一個是山東半島最東端,威海衛這一南、一北遙遙相對的兩個點卡住了,渤海就是真正的內海,京津地區就能免於來自海上的威脅,北京就安若泰山。

    當然,海軍的真正作用是爭奪制海權,“專守防衛”只是初級任務,中國海軍建設,決不能重蹈原時空覆轍,這一點,關卓凡有清醒的認識。

    即便防衛,也必須“前出防衛”在台灣、琉球、朝鮮設置基地。

    朝鮮的基地,應該是釜山;日本的基地,應該在本島東岸、面向太平洋方向擇址。唔,江戶內海後世之東京灣如何?裡面有一個叫橫須賀的小漁村,應該不錯。

    如此,控制第一島鏈,輻射東太平洋,國土防衛才算圓滿。

    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兒了,至少得等我打完法國人,才能開始著手實施,飯一口一口吃,路一步一步走,且先走好第一步吧!

    旅順、威海衛皆為海軍基地,不過,定位是不同的,各有分工。

    關卓凡手上,只有一支艦隊,海軍不比陸軍,其成軍、淬礪是一個相當長的過程,短時間之內,變不出第二支、第三支來要變,也得等到打完了法國人再說,彼時,海軍才談得上進一步的擴軍。

    既然只有一支艦隊,就不需要兩個永久駐泊地;另外,正因為只有一支艦隊,所以,這支艦隊不能不“一專多能”:除負責“拱衛京師”之外,其輻射力至少要勉及長江出海口即上海。

    因此,艦隊的永久駐泊地擺在了威海衛如果擺在旅順,就太靠北了,很難“勉及長江出海口”了。

    旅順港的作用,駐泊之外,便是補給、維護、修理即後勤保障基地。

    既不是艦隊的永久駐泊地,沒機會將整支艦隊同時塞進去,其需用的空間,就不必威海衛基地那麼大,而旅順港剛剛好又是分成東、西兩港的,所以,關卓凡決定,先集中力量,建設面積較小的東港。

    竣工之後的東港,東、南、北三面,共長一千三百六十九米,西面攔潮大壩長三百一十一米,西北留一口門,供軍艦進出,整個港池,四岸均以大條石砌就。

    既然定位為後勤保障基地,自然就要有維護、修理艦船之用的船塢。

    東港的東北角建有大船塢,曰旅順大塢,長一百三十八米,寬四十二米,深十三米,塢口以鐵船橫攔為門,整個船塢均用大塊方石、輔以當時還非常稀罕的水泥砌就。

    港內建有修船廠九座;建有倉庫五座,南岸四座,東岸一座,用於儲備船械備件。

    港塢四周設施用小鐵路連接這條鐵路實在太短、太小了,就不去摻和中國第一、第二鐵路榮譽頭銜的爭奪啦。

    沿岸有大型起重機六座;另建有“鐵碼頭”即棧橋,供軍艦上煤、運械。

    另外,港東另建有石碼頭,專供修理“全甲炮艇”等小型艦隻。

    港內照明,完全“煤氣化”,安裝超過一百五十座大型煤氣燈。

    港區鋪設水管,將旅順水源地“龍飲泉”的水,引到旅順軍港,以供官兵、工匠飲用也算是“自來水”了。

    另外,為疏濬港池,旅順港還特地進口了一條名曰“導海”的挖泥船,以及四條鐵製的接泥船。

    港內建有三座彈藥庫,分別是南庫、東庫、西庫南彈藥庫,主要存放彈頭;東彈藥庫,儲存發射藥;西彈藥庫,儲存炸藥。

    好了,“金屋”既已築成,就須善加保護,接下來,讓我們來看一看旅順港的炮台!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33
第二零二章 龍盤虎踞,固若金湯
        
    港塢建設如火如荼的同時,旅順港口門兩側的山上,也在大興土木,十一座海岸炮台,次第開工。

    以旅順港口門為界,口東即黃金山上六座炮台;口西即老虎尾半島以及其西的西雞冠山上五座炮台。

    十一座炮台,由東而西,排列如下

    口東六座,分別為:老蠣嘴後炮台、老蠣嘴炮台、摸珠礁炮台、黃金山副炮台、黃金山前炮台、黃金山炮台。

    口西五座,分別為:老虎尾炮台、威遠炮台、蠻子營炮台、饅頭山炮台、城頭山炮台。

    我們來看一看這十一座炮台的裝備。

    口東六炮台

    黃金山炮台:裝備六米長身管、二百四十毫米口徑克虜伯炮三門,一百二十毫米口徑克虜伯炮四門,十二磅榴彈炮四門。

    黃金山副炮台:裝備一百二十毫米口徑克虜伯炮四門,十二磅榴彈炮兩門。

    黃金山前炮台:裝備一百五十毫米口徑克虜伯炮三門,一百二十毫米口徑克虜伯炮兩門,十二磅榴彈炮一門。

    摸珠礁炮台:裝備二百毫米口徑克虜伯炮兩門,五十毫米口徑克虜伯炮兩門,八十毫米口徑克虜伯炮四門。

    老蠣嘴炮台:裝備六米長身管、二百四十毫米口徑克虜伯炮兩門,七米長身管、二百四十毫米口徑克虜伯炮兩門,十二磅榴彈炮一門。

    留意,這裡出現了兩種口徑相同、但身管長度不同的克虜伯炮。

    老蠣嘴後炮台:裝備一百二十毫米口徑克虜伯炮兩門。

    口西五炮台

    老虎尾炮台:裝備二百一十毫米口徑克虜伯炮兩門,十二磅榴彈炮三門。

    威遠炮台、蠻子營炮台的的裝備是一樣的:皆為一百五十毫米口徑克虜伯炮六門,十二磅榴彈炮五門。

    饅頭山炮台:裝備六米長身管、二百四十毫米口徑克虜伯炮三門,一百二十毫米口徑克虜伯炮三門。

    城頭山炮台:裝備一百二十毫米克虜伯炮兩門,八十毫米克虜伯炮六門,十二磅榴彈炮兩門。

    各種型號火炮,攏共九十一門。

    各炮台依山就勢,根據不同的位置、射界,配屬不同口徑的大炮,原則上,每一個炮台都要“高低搭配”即不同口徑、不同彈道的火炮相互搭配,構成交叉火網。

    這些大炮,大、中口徑的,皆為克虜伯炮;為照顧英國人的面子,小口徑的,除了克虜伯炮之外,還進了一批阿姆斯特朗炮,即上文中提到的“十二磅榴彈炮”。

    先有炮台再有炮當然,建設炮台的時候,這個炮位、那個炮位,擺什麼口徑、什麼類型的大炮,都是已經確定下來的了進口這批大炮的時候,普奧戰爭是已經打過了,國際上,已普遍對普魯士的戰力刮目相看,但是,普魯士贏得“七星期戰爭”,武器轉備方面,主要是“德萊塞”後裝槍壓倒了奧地利的前裝槍,克虜伯炮還沒有在戰爭中大放異彩,因此,對旅順和威海衛兩個海軍基地大規模裝備普魯士人製造的火炮,柯烈福一度是頗為疑慮的。

    不過,這種疑慮,只是出於對東家的責任心,倒沒有什麼替英國本家搶生意的意思。

    大炮到位之後,試射、演習,表現十分優異,柯烈福刮目相看了,不止一次感嘆:“普魯士的軍工,要崛起了!”

    插兩句。

    迄今為止,關卓凡經手的火炮的型號,已經出現了三種不同的表述方式“磅”、“英吋”、“毫米”,有書友可能表示不耐亂七八糟的,就不能統一一下嗎?

    呃,是這樣的

    早期的火炮的型號,大多用彈丸的重量來表示就是“磅”了;後來,開始用口徑來表示火炮的型號,就是“英吋”、“毫米”。

    英國出品的,用英制“英吋”;普魯士出品的,用公制“毫米”。

    旅順基地口徑最大的海防炮二百四十毫米克虜伯炮,折合英制,就是九英吋多一點兒,也就是說,在口徑上,同在升龍戰役中一鳴驚人的“海晏”、“河清”駝的那種巨炮差不多。

    不過,在射程上,二百四十毫米克虜伯炮要超過“全甲炮艇”的阿姆斯特朗九英吋炮,因為其身管要更長一些。

    如果將口徑“換算”成彈丸重量的話則二百四十毫米克虜伯炮,以及九英吋阿姆斯特朗炮,較之“冠軍號”的主炮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炮,並不遑多讓,更幾乎十倍於“十二磅榴彈炮”。

    反正,這個時代的火炮型號,是“磅”、“英吋”、“毫米”三種不同的表述方式混著來的。

    看過了大炮,我們再來看一看炮位。

    九十一門大炮,就有九十一座炮位。

    旅順海軍基地的炮位,分成三種,曰穹頂式、曰炮坑式,曰露天式。

    穹頂即碉堡,將大炮置於堡壘之中,防護性自然是最佳的,不過,缺點也很明顯大炮轉動不變,三種炮位之中,射界最差。

    另外,這個時代,水泥雖然已經開始投入實用,但技術尚未完全成熟,碉堡的堅固程度,遠不能跟後世相提並論,就防護性來說,穹頂式雖然在三種炮位中首屈一指,但並沒有什麼壓倒性的吸引力。

    加上穹頂式的土石作業量最大,因此,旅順基地只佈置了少量的穹頂式炮位,用於高度較低、垂直於敵艦彈道、有被直瞄命中危險的炮位。

    露天式,顧名思義,就是將大炮擺在地面之上,四周不加特別防護,優點射界最佳;缺點不消說了,防護性最差。

    不過,防護性最差,不代表沒有防護性,這一類炮位上的大炮,都應客戶的要求,加裝了護盾,有的護盾,看上去像一個罩子,幾乎就是“炮塔”了。

    旅順海軍基地大多數的炮位,是炮坑式,或曰“半沉式”。

    炮坑式也是露天的,不過,大炮置於一個圓坑之中,炮身的下半部在地面之下,上半部和身管在地面之上,這樣,對於敵艦來說,目標就縮小了一半,具備了一定的防護性。

    另外,炮位前、左、右三面,皆培以寬達丈許乃至數丈之厚土,並以大條石固其根基,以為炮位之屏障。

    穹頂式之外,絕大多數的炮位,尤其是大、中口徑的,都安裝了圓形滑軌,大炮可以三百六十度無障礙旋轉,加上各炮台、各炮位高低遠近錯落搭配,整個旅順海軍基地,不存在任何射擊死角。

    這是地上。

    炮台的地下,另有風光。

    每一座炮台,都有自己的彈藥庫這是必須的,炮台都在山上,開戰的時候,不可能臨時臨忙跑去港塢的“大庫”搬彈藥根本趕不及。

    炮台的彈藥庫,都在地下,通過寬逾六尺、高近七尺的廊道,和“半沉式”的炮位一一相連。

    如是,第一,這個時代既沒有什麼“鑽地彈”,彈藥庫便永無殉爆之虞;第二,通過廊道供應炮彈,非常便捷,既加快了效率,也節省了體力二百四十毫米口徑的大炮,一枚炮彈好幾十公斤,幾乎就是一個成年人的體重,搬運炮彈,雖然有滑車推送,也是一件非常非常累人的事情。

    這個地下廊道,一方面將彈藥庫和炮位一一連接了起來,同時,也將各炮位連成一氣,開戰之時,各炮位之間人員往來、相互支援,就不必通過地面了,如此一來,便大大減少了傷亡,也大大提高了作戰效率。

    炮台和山下、炮台和炮台,則以“夾道”或“坑道”相連。

    所謂“夾道”,是道路兩邊,豎起石牆,以為屏護;所謂“坑道”,狀若壕溝,不過,非尋常壕溝可比:一個是十分寬綽,可行炮車;一個是兩側內壁,皆砌磚石,十分牢固這是永久性的道路。

    夾道、坑道的路面,都夯的極其平整、結實,最沉重的大炮,也可以用騾馬拖上、拖下,配件、彈藥的運輸,自然更不在話下。

    同時,“夾道”、“坑道”的特殊設計,也增加了車輛行使的安全性;戰時,更為往來人員提供了更佳的安全保護。

    站在黃金山巔,看著一座座雄偉的炮台,一條條宛若游龍的夾道、坑道,關卓凡志得意滿:

    什麼叫“固若金湯”?這就叫“固若金湯”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33
第二零三章 滿引弓,箭在弦,天南望,射梟狼!
        
    為之感嘆的,不止輔政王一人。

    張勇直嚷嚷,“老丁!你們海軍,真正是家大業大了!原先以為,你們只有一支艦隊,沒想到,還有這樣大的一個基地!不對,是兩個還有一個威海衛!嗯,威海衛基地既為艦隊之永久駐泊地,自然要比旅順基地還大些,對吧?”

    丁汝昌笑了笑,點了點頭。

    “不得了!”張勇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不過就三年的功夫,怎麼就置辦出這一大屋子的家什來了?就是變戲法兒,也沒有這樣快啊!老丁,你他娘的可真正成了暴發戶了!”

    說著,舔了舔嘴唇,“哎,早知如此,我就去撞王爺的木鐘,咱們兩個,掉換一個位子來做做我去做海軍提督,你來做這個副軍團長好了!哼哼,別的不說,單說火炮我們陸軍最大的炮,不過堪堪及得上你們海軍最小的炮!”

    “撞王爺的木鐘,咱們兩個,掉換一個位子來做做”云云,自然是玩笑話,沒有人當真,不過,對於張勇的“變戲法兒”一說,許多人卻都有“於我心有慼慼焉”之感。

    沒來過旅順軍港的人,不會對“三年”這個時間段有什麼大的感觸;到了旅順軍港,港塢內外、山上山下,一大圈兒轉了下來,始知工程之繁浩宏大,遠過想像,就算七年、八年竣工,亦不為不速,短短三年,實實在在是一個奇蹟了!

    張勇的“少見多怪”,其實是在拐彎抹角的拍輔政王的馬屁呢。

    不過,也不算“虛諛”。

    原時空,旅順軍港從勘察到竣工,耗時十餘年;本時空,雖然旅順軍港的“二期工程”正在進行中,目下竣工者,只是“一期工程”,就工程總量來說,尚未及原時空,但是,就工程的進度來說,比原時空快了一倍不止。

    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第一,輔政王是開了掛的,原時空旅順軍港建設之得失,了然於胸,既有了鏡鑑,便不走彎路;第二,工程一經鋪開,由始至終,無人掣肘,亦無人可以掣肘,效率更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資金投入的密度,遠非原時空可及。

    李中堂花的錢,都是朝廷的錢,請款、審批、到賬,都不是他一個人能說了算的事情,既需要時間,也難免周折,有錢就開工,沒錢就停工,因此,整個工程,斷斷續續的拖了十多年。

    關親王花的錢,名義上也是朝廷的錢,然而,開工之前不對,是“勘察之前”就已經足額備好,待整個工程完結之後,方才拿賬單去向朝廷“報銷”,因此,三年之中,半天的功夫也沒有耽擱過。

    目下,“二期工程”還在進行中,海軍工程局和戶部兩家,還沒有正經對過賬,因此,迄今為止,旅順軍港的建設,到底花了多少錢,非局中人,皆不知究竟,不過,就算是外行也看得出來,就這工程的規模,以及那些叫張爵爺豔羨的“家什”,這筆錢,一定是一個龐然鉅數!

    略略曉得些底細的,對這個“鉅數”,有更深廣的想像。

    實際上,旅順軍港比看上去的,還要花錢許多錢,花在了你看不見的地方。

    譬如,旅順本地雖產石料,但是石質太脆,因此,港塢、炮台所用條石,全部自山東運來;只有“夾道”的石牆,才用本地石料。

    這筆海運費,就很厲害了。

    又譬如,前文所說的炮位的前、左、右三面所培的厚土,並非就地取材,甚至不是旅順本地的土炮位的培土,須有相當的粘性,旅順本地的土,達不到相關要求;這些土方,都是拿毛驢,從金州、瓦房店等地,一筐一筐運到旅順,再一筐一筐,運上山頂的。

    土不值多少錢,但工費、“腳價”,可不是一筆小數!

    再譬如,水泥這樣東西,目下的中國,是生產不了的,盡數自泰西進口這個海運的費用,又不是從山東往旅順運大條石可比了。

    至於何以朝廷一兩銀子還沒有撥下來,輔政王就能夠將如此鉅數的工程款備足,也不必去細究了,反正,咱們關王爺一向神通廣大,大夥兒見怪不怪了。

    *

    *

    “柯將軍,”關卓凡說道,“一期工程已經結束,旅順基地算是初具規模了,以你之見,目下若法國艦隊來攻,有幾成把握,可以拒敵於口外?”

    柯烈福雖然已“退出現役”,不穿軍裝了,不過,關卓凡照舊呼之為“將軍”,反正,“狄克多法案”只是拿來迷迷外人的眼,自己人關上門來,該怎麼叫還怎麼叫。

    “幾成?”柯烈福說道,“殿下,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哦,請殿下不要誤會,我的話,並沒有任何誇張的成分,就是百分之百!”

    “哦?”關卓凡微笑說道,“將軍,你很樂觀嘛!”

    “殿下,”柯烈福很認真的說道,“我不是樂觀,是客觀!就地形、地勢來說,旅順港是我見過的全世界最難以被敵方艦隊攻取也就是說,從海面方向攻取的軍港!殿下,我強調一遍,是‘最’,沒有之一。”

    頓了一頓,“現在,海岸炮台皆已竣工,火炮皆已就位,從海面方向攻取旅順軍港,就不是‘難以’了,而是‘不可能’了!殿下,我重複一遍,我認為,旅順軍港是世界上最不可能被敵方艦隊即是說,從海面方向攻取的軍港!而且,是‘最’,沒有‘之一’。”

    張勇以下諸將,相互以目,都是微微動容的樣子。

    “威海衛軍港一樣是‘天然形勝’,”柯烈福繼續說道,“不過,因為出海口較為寬闊,入夜之後,敵軍還有可能以小艇入港偷襲,旅順軍港連這個可能性都沒有口門實在太窄了,只要始終保持戒備,再小的船,也進不來!”

    頓了頓,“所以,我的把握是百分之百!”

    輔政王終於微微頷首了。

    “從海面方向攻取旅順軍港”柯烈福受到鼓勵,有些意氣飛揚了,“法國人做不到,英國人也做不到!法國人加上英國人,還是做不到!我有絕對的把握,全世界,沒有人做得到!”

    法國人加上英國人?那不是

    呃,你還真不“避嫌”啊。

    “將軍,”關卓凡沉吟了一下,“我留意到,你強調了‘海面方向’反覆強調。”

    “是的,殿下!”柯烈福說道,“敵人如果自南方即海上攻來,旅順港固若金湯,堅不可摧;可是,如果敵人不是從南方,而是從東方和北方也即是從陸地方向發動攻擊,目下的旅順港,並非無隙可乘。”

    關卓凡點了點頭,“這就是我們為什麼要進行‘二期工程’的原因。”

    所謂“二期工程”,是說在旅順的東、北兩個方向構築陸路防禦體系,共計炮台十五座,炮位八十一個,以從側、後兩翼保護旅順海軍基地。

    與此同時,在大連灣修築海岸炮台五座,陸路炮台兩座,炮位三十五個,除了掩護旅順後路,還兼防金州。

    大連灣距旅順港雖有一段距離,不過,統統算成旅順軍港的“二期工程”。

    “您說的對,殿下,”柯烈福說道,“不過,‘二期工程’還在進行之中,戰爭卻已經開始了。”

    “是啊,”關卓凡微微一笑,“此役,保衛旅順軍港側、後翼的任務,自然不能夠派給‘二期工程’旅順這邊兒也好,大連那邊兒也好,都還是一片工地呢。”

    說到這兒,關卓凡的目光,掠過張勇和丁汝昌,落在他們側後方的田永敏身上。

    “是這樣”他收回目光,“我在天津的時候,軍事會議已經做出了決定,調一個師到奉天,在金州一帶佈防;調一個師到山東,在榮成一帶佈防。”

    柯烈福微微一怔,隨即欣然色喜,“太好了!這真是一個非常正確的決定!如是,旅順基地無恙了!”

    頓了一頓,“雖然,法國人在奉天沿海登陸的可能性不大,不過,做萬全之備,總是好的!”

    話說的比較委婉如果法國人真的在奉天沿海登陸了,就說明,我方艦隊已經敗於敵方艦隊,失去了制海權了。

    “事實上,”柯烈福繼續說道,“威海衛基地也有和旅順基地相似的問題都是難以從海面方向強攻而陸路方向相對空虛,榮成在威海衛的……嗯,東南!若法國人打算從側後攻擊威海衛,在榮成登陸,是最合理的選擇!”

    頓了頓,用讚歎而懇切的口氣說道,“所以,這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正確的決定!”

    事實上,軒軍出津,一部赴奉天,一部赴山東,在去天津之前,關卓凡就已經有了決定了。

    為此,田永敏奉招入京,“用備諮詢”。

    田永敏認為,即便我艦隊戰敗,但只要還保有一半以上的實力,遁入軍港堅守,法國人在沒有徹底消滅中國海戰潛力的情形下,無論如何,不敢貿然突破旅順和威海衛之間的連線,進攻京津,因此,對旅順、威海衛兩個基地的保護,是“堅守待變”的重中之重。

    至於法國人可能的登陸地點,因為旅順港“二期工程”未成,大連灣自然是第一選擇,則入奉的部隊佈防金州一帶,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關卓凡問了一個有趣的問題:“田先生,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目下旅順港‘二期工程’已成,法國人大約就不會以大連灣為登陸地了,奉天海岸線甚長,如果你是法國人,你會選擇在哪裡強行登陸呢?”

    田永敏微微一怔,不過,也沒有多想,一邊兒看地圖,一邊兒默謀,過了一會兒,抬起頭來,說道:“回王爺,我會選擇莊河莊河的花園口。”

    微微一頓,“其地形,以及其同旅順之間的距離,作為登陸地,都最為合適。”

    莊河?花園口?

    嗯,有趣的巧合您還真是日本人啊。

    巧合不止一端。

    對於入魯部隊的佈防地,田永敏的建議是榮成。

    關卓凡故意問道,“煙台如何?距威海衛也不算遠。”

    田永敏搖了搖頭,“回王爺,我若是法國人,不會選擇在煙台登陸”

    頓了頓,“第一,煙台到底是商港,泰西各國在煙台,都有些瓶瓶罐罐,打爛了,彼此面子須不好看;第二,也是更重要的,煙台在威海衛之西,如果在煙台登陸,就得先越過威海衛和旅順之間的那條連線,則法國的登陸部隊,側、後兩翼,將同時受到我殘存海軍戰力之威脅,殊為不智。”

    關卓凡心中感嘆:是啊,殊為不智!可是,原時空,朝廷、北洋、山東,袞袞諸公,沒有一人一念及此,一個一個,或者顧此失彼,或者以鄰為壑,各自為戰,一步錯,步步錯,終於滿盤皆落索。

    哦,我說的,不是中法戰爭,是甲午戰爭。

    本時空,只有中法,沒有甲午,則原時空中法之戰的遺憾的彌補,甲午之戰的恥辱的洗雪,盡皆之付於接下來的這一戰吧!

    好了,我滿弓蓄勢,箭已在弦,一觸即發。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3:34
第二零四章 法國人的密鑼緊鼓
        
    中國人滿弓蓄勢,法國人也終於開始密鑼緊鼓了。

    杜伊勒裡宮,御前會議進行中。

    “先生們,”拿破崙三世的話,干的像一段劈柴,“‘沱灢事件’提醒我們,之前,我們的動作,太慢了!我們的思路,究其竟,還是一種被動的、防禦性的思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頓了頓,劈柴好像裂開了,“不然的話,法蘭西帝國還會再次遭受羞辱!”

    臣子們都曉得,但凡出以這種古怪的乾澀的口吻,就表明皇帝陛下內心異常憤怒但為了保持風度,強自壓抑,於是,語氣就變的異樣的乾澀。

    不錯,收到“沱灢事件”的報告時,皇帝陛下確實天顏震怒putain!又來一次“無一人片板逸出”?!

    拿破崙三世的憤怒,甚至超過了“升龍事件”你們這群混蛋!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啊!

    不過,“你們這群混蛋”到底是誰,難以“的指”,一腔怒火,不曉得撒到哪個的頭上才好?

    “沱灢事件”是中國人對“基隆事件”的報復,但你不能去怪罪製造“基隆事件”的“凱旋號”、“梭尼號”,因為艦隊指揮官汪達爾中校的報告,言之鑿鑿:出港之際,受到了進港的中國軍艦的“侮辱和威脅”,這才被迫“先發制人”滴。

    再者說了,怪罪“凱旋”、“梭尼”,亦與備戰的大氛圍格格不入如是,下頭的人,說不定就以為,“上頭”其實並無意同中國開戰,“宣戰”什麼的,只不過虛張聲勢罷了。

    那還得了?!

    也不能怪西貢那群笨蛋

    避免“沱灢事件”的發生,只有兩個辦法,或者將駐軍撤出,或者增援沱灢可是,都不可行。

    撤出沱灢,形同“棄土”,還沒正式宣戰呢,你就“不戰而逃”?這傳了出去,新聞媒體,坊間輿論,還不轟翻了天?

    那麼,增援沱灢?

    西貢自己,也是個被增援的對象,拿什麼去增援沱灢?就算目下的西貢,陸續有援軍趕到,堪堪有了些增援沱灢的力量,可是,調整部署,需要時間哎,這會兒,氣兒還沒有喘勻呢!

    動作再怎麼快,也趕不上“沱灢事件”啊!

    其實,最正確的做法,是在計畫增援西貢的兵力中,抽出一部分,直接派往沱灢的!

    不過,拿破崙三世也曉得,這麼想,不過是記“馬後炮”哪個想的到,會發生“基隆事件”、進而引發“沱灢事件”等一系列變故呢?

    寢宮之中,一腔怒火,無處發洩,拿破崙三世的目光,落到一件青花纏枝蓮紋如意耳扁壺上,他好像被什麼燙了一下,一個箭步衝了過去,一把將之抓起,狠狠擲了出去,砸在另一件青花八寶紋雙耳寶月瓶上,“砰”一聲大響,兩件瓷器,同時撞得粉碎。

    我靠,賠錢!

    不錯,這兩件瓷器,都是圓明園的“失物”,到時候,但凡上了俺的清單,你卻拿不出來的,說不得,只好要你賠錢了!

    *

    *

    作為軍事部長和御前會議中銜級最高的軍人,朗東元帥不能不第一個對皇帝陛下的訓諭做出回應:

    “是!陛下訓諭極是!我們確實要盡快制定對中國的全面的進攻戰略了!”

    事實上,“進攻戰略”不是沒有,不過,在“首攻”的大方向上,是有分歧的咱們是先打中國本土呢?還是先打越南呢?

    抑或,同時對中國本土和越南發動進攻?

    “是啊!”拿破崙三世的語氣,還是干巴巴的,“別的不說,首攻的方向,必須定了下來今天就要定了下來!不能夠再拖了!”

    “是!”

    郎東元帥的目光,投向海軍和殖民地部長黎峨將軍該你說話啦!對中國的戰事,不是以海軍為主嗎?

    黎峨將軍清了清喉嚨,“在首攻的方向上,我以為,不能輕易分散兵力歐洲至遠東,路途遙遠,轉輸困難,無論法蘭西帝國如何強大,能夠投送的兵力,總是有限的,因此,同時對中國本土和越南發動進攻,不是上策,必要二擇其一的。”

    見沒有人說話也即是沒有人反對,黎峨將軍繼續說了下去,“我認為,這場戰爭勝負之關鍵,在於摧毀中國稚嫩的艦隊,徹底消除中國海戰的潛力,之後,我們就可以任意選擇登陸的地點包括重施‘亞羅號戰爭’之故智,登陸天津,進攻北京!”

    頓了一頓,“如是,中國政府就不能不屈膝投降了!越南那兒,不必大動干戈,甚至,很可能一槍也不必放,中國軍隊就得盡數撤了出去永久的撤出越南!”

    再頓一頓,“我相信,這是在最短時間內結束戰爭取得勝利之最佳路徑!”

    說完了,看向拿破崙三世。

    “黎峨將軍的意見,”皇帝陛下面無表情,看不出是臧是否,“各位以為如何?都說說看吧!”

    過了片刻,陸軍部長勒伯夫將軍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黎峨將軍對於中國艦隊‘稚嫩’的評價,我是完全贊同的,想來,對此,中國人自己,以及替他們做‘顧問’的英國人,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頓了頓,“既如此,我認為或者說,如果我是中國人的話,一定會盡力避免同法蘭西帝國的強大的艦隊正面決戰;如果我是中國人的英國顧問的話,也會給予中國僱主相同的建議。”

    “勒伯夫將軍,”黎峨將軍微微皺眉,“感謝你對海軍的高度評價,不過,你的意思是”

    勒伯夫心中冷笑:這就算“高度評價”了?

    再者說了,我“高度評價”的,是“法蘭西帝國”,不是你們海軍!

    面上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我的意思是,中國人很可能避影斂跡,跟我們捉迷藏;或者,將他們的艦隊,遁入軍港,龜縮起來,如是,我們的艦隊的大炮,要對陣的,就不是中國人的艦炮,而是他們的海防炮了!”

    “那又如何?”黎峨將軍微微一笑,“中國人的‘海防炮’,我們又不是沒有見識過!‘亞羅號’戰爭中,一八五七年的廣州之役,一八六零年的天津之役……我曉得中國人的‘海防炮’是路什麼貨色!”

    “是的,”勒伯夫將軍客氣的微笑著,“黎峨將軍,在這個問題上,你是最有發言權的一八五七年的廣州之役,正是您帶領法、英聯軍,取得了輝煌的勝利!”

    頓了一頓,“可是,我們也要看到,一八五九年,當我們進攻天津的時候,並未能攻克天津門戶大沽口,是役,雖然中國人的傷亡比我們的更大,可是,我們畢竟沒有達成戰役目標,不客氣的說我們失敗了。”

    再頓一頓,“一八六零年,我們捲土重來,這一回,大沽口再不能堅守了不過,我們也應看到,是役的勝利,是水、陸協同的勝利,中國未在北塘設防,法、英聯軍先於北塘登陸,然後水、陸夾擊大沽口,這才一舉而下。”

    黎峨將軍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與會的其他重臣,也聽出了勒伯夫將軍話中那股隱隱約約的“揚陸貶海”的意味。

    “勒伯夫將軍,”黎峨將軍淡淡的說道,“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哦,我的意思是”

    頓了頓,勒伯夫將軍笑了笑,“大沽口並不是軍港,更加算不上‘要塞’,尤非易與,何況嗯,中國的兩個新軍港,旅順、威海衛,具體情形,我雖然並不瞭解,不過,聽說,這兩個地方,至少在地勢上,還是很險要的”

    黎峨將軍冷冷的說道,“勒伯夫將軍,說來說去,你的意思不過是海軍打它們不下來嘍?”

    勒伯夫將軍依舊客氣的微笑著,“我怎麼會是這個意思呢?不,旅順也好,威海衛也好,法蘭西帝國強大的艦隊,最終都是能夠將之攻克下來的這是毋庸置疑的!只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時間問題?

    呃……

    “我明白勒伯夫將軍的意思了”郎東元帥看向拿破崙三世,“陛下,勒伯夫將軍是擔心,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捕捉到中國艦隊的主力,戰局可能在旅順和威海衛一帶,陷入膠著。”

    “是啊,陛下!”勒伯夫將軍說道,“還有,‘亞羅號戰爭’的時候,中國人沒有任何現代化的軍艦,以及任何現代化的海岸炮,現在,不論數量多少,亦不論戰鬥力何如,至少,他們已經有了一支艦隊這支艦隊,剛剛在升龍戰役中打敗了我們的艦隊。”

    頓了頓,“艦隊如是,軍港亦未必不如是吧?嘿嘿!”

    黎峨將軍的臉,微微的漲紅了。

    “當然,”勒伯夫將軍繼續說道,“我相信,升龍一役,只是在我們毫無防範的情形下,中國人一次僥倖的成功不過,無論如何,他們成功了!因此,我認為,我們也不好過分輕敵更不好……一切都照搬‘亞羅號戰爭’的經驗!畢竟,七、八年過去了,中國人那邊兒,還是有一些變化的嘛!”

    黎峨將軍剛要說話,拿破崙三世開口了,“黎峨將軍,你是否有把握,在短時間內,捕捉到中國艦隊的主力?”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巴爾帕金

LV:6 爵士

追蹤
  • 63

    主題

  • 3553

    回文

  • 3

    粉絲

他人笑我太瘋癲! 我笑他人看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