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7781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1-30 17:48
第二百六十七章過去和現在的命運(上)

  莊換羽看到了那枝穿雲箭,識得那枝穿雲箭,所以他向湖邊趕了過來,然後看到了這場魔族蓄謀已久的暗殺。

  然而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出現,沒有出手。

  最開始,他確實是來不及出手。而當梁笑曉的劍先傷折袖,重傷七間後……他則是不敢出手。

  但那時候,他還有些勇氣,因為那對最強大的魔將夫婦離開了。

  陳長生之所以能夠堅持這麽久,就是想給他勇氣,梁笑曉始終沒有全力加入到這場戰鬥,也是在警惕他。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起了作用的。

  問題是,他始終沒能積起足夠的勇氣衝到湖邊,而當陳長生再也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所有的勇氣就在那瞬間消失一空。

  他轉身就走,開始逃跑。

  這,真的很失禮。

  「我在天書陵裡觀到了第三座碑,我已經破了境。」

  莊換羽右手拿著天道院的佩劍,左手拿著一件法器,看著攔在身前的梁笑曉,臉色蒼白說道:「我也是通幽境,我不怕你。」

  他也曾經是青雲榜上的少年天才,雖然排名比不上梁笑曉,但在世人眼中與神國七律齊名。

  可這時候的他,灰頭土臉,神思混亂,哪還有半點少年天才的模樣。

  梁笑曉說道:「你可以出劍。」

  世間就算真的有浪子回頭金不換,也沒有人能這麽快的回頭。

  就算真的有知恥而後勇這種事情,也很少有人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裡看清楚自己衣服下的小,然後重新勇敢起來。

  莊換羽手中的劍微微顫抖,就像他的聲音一樣,握都快要握不住,又如何能夠刺出?

  「你知道我父親是誰。」莊換羽失態地喊道:「你要敢殺我,也是一個死字。」

  說完這句話,他才想明白,身前這個人連魔族都敢叛變,連離山掌門的關門弟子都敢殺,自己又如何嚇得住對方。

  想到這一點,他竟莫名的憤怒起來。

  梁笑曉面無表情,在心裡默默想著,那麽,有誰知道我的父親是誰嗎?

  莊換羽見他沒有反應,更加不安,顫聲說道:「如果你真的要逼我,大不了我們同歸於盡。」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把劍舉起來,卻把左手那件法器舉了起來。

  梁笑曉的目光落在那件法器上,神情微變,認出居然是天道院的鎮院七法器之一的玉石。

  這個發現讓他有些意外。

  此人既然隨身帶著如此強大的法器,先前如果和陳長生合力,說不定還真會帶來一些想不到的變化。

  「沒想到莊副院長如此疼愛你這個兒子,居然不顧院規,把這麽寶貴的法器都偷偷給了你。」

  他看著莊換羽漠然說道:「如果這件事情傳出去,你說會是什麽結果?」

  莊換羽稍微冷靜了些,說道:「那又能如何?還能比死更慘?」

  梁笑曉說道:「劍池的線索,看來也是莊副院長找到的,他沒有告訴茅秋雨,沒有報告給離宮,只偷偷告訴了你一個人,這又是什麽罪?最重要的是,先前你沒有出去幫陳長生,這又是什麽罪?我想,就算你出了周園,只怕結局真的比死還要慘。」

  莊換羽臉色更加蒼白,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梁笑曉回首望向已經完全平靜的湖面,沈默片刻後,忽然說道:「陳長生已經死了,折袖和七間肯定也死了,知道這件事情的,就只有你。」

  莊換羽隱約明白了他的意思,卻有些不相信,而且……對方的要求,確實完全超過了他的接受程度。

  「你要我像你一樣?」他蒼白臉上生出兩抹紅暈,卻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比如羞恥。

  梁笑曉看著他靜靜說道:「除此之外,我還有什麽理由放你走?」

  莊換羽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依然不明原因,憤怒還是羞恥還是緊張?過了很長時間,他有些失魂落魄問道:「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這個問題是他問自己的,也是問梁笑曉的。七間問過這個問題,陳長生問過這個問題,梁笑曉一直沒有回答,此時也不例外,他望著平靜湖面最後的那抹夕陽餘燼,心想世間哪裡有那麽多的為什麽?

  周園的邊緣是連綿起伏的山野,然後有丘陵,三道極為雄偉的山脈通向中心區域那片廣闊無限的草原,暮峪是其中最長也是最高的一座,崖壁陡直,光滑如刀削一般,千丈高的山脊上只有唯一的一條道路,極為險峻。

  那位穿著白色祭服的少女,便行走在這條高而險峻的山道上,她的兩邊都是天空,她仿佛行走在天空裡,白衣像一抹緩緩移動的雲。

  如果她繼續向前走去,那麽總有一刻會走到暮峪的最前端,也正是暮峪之所以得名的那座山峰,在那裡,她可以看到草原裡的落日景象,可以看到周園裡絕大多數地方的畫面,但今天,她首先會遇到那名彈琴的老者,還有那名眉眼漠然的小姑娘。

  她並不知道那對老少在等著自己,她繼續向落日的方向走去。

  黑龍飛的更高,所以能看到在山道上行走的那個她,也能看到在山道盡頭等待的那個她,它的做法與陳長生最開始的計劃有些偏離,但這時候已經無法再做改彎,它決定想個辦法警告一下那名白衣少女。

  然而就在這時,被晚霞籠罩的暮峪山嶺間,忽然響起錚的一聲琴音,這聲琴音異常清脆,卻又極為悠遠,只是瞬間便傳出去數十里的距離。

  白衣少女停下腳步,微微側頭,仿佛在傾聽,清麗但並不是特別美麗的臉頰上流露出一絲笑意,沒有警惕,反而更像是在欣賞。

  琴音起便不再停歇,淙淙如流水,連綿成曲,那是一首歡快的曲子,像是在歡迎遠道而來的賓客,又像是獵人在慶賀今夜的收獲。

  如果獵獲極豐,人們會在野地裡點燃一座大大的篝火,把那些食物懸在火上烤至流油,任由香味讓夜色裡的那些猛獸流口水。

  黑龍下意識裡向那片遼闊的草原望去,它很清楚,在那些和人類差不多高的野草裡,隱藏著多少猛獸,然後,它看到草原的邊緣在燃燒,那是落日最後的光輝與熱量,那仿佛就是一座篝火。

  時間流逝的雖然緩慢,但越過臨界點的時候,卻往往那樣的突然,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太陽便完全沈沒到了地平線下,夜色正式來臨。

  沒有太陽不代表沒有光線,只是天空與大地都黯淡了很多,那片遼闊的草原,連它也看不到盡頭的草原,就這樣變成了一片幽暗的海洋。

  看著那片草原海洋,黑龍發出一聲輕幽的嘆息,嘆息裡有滿足的意味,有懷念的神思,因為這讓它想起了自己的家鄉。

  幽暗不是總會代表寒冷,它雖然是玄霜巨龍,也喜歡溫暖,家鄉那片深藍近墨的海水便是溫暖的,熾烈的太陽讓海水的溫度像洗澡水一樣合適,那些島上的沙灘像銀屑一般…。

  聖后娘娘剝離了她的神魂,灌注進玉如意裡,讓她跟著陳長生進行這次周園之行,以便隨時報告他的情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依然還是囚徒,監禁她的地方從皇宮地下的洞穴變成了一方小小的如意,束縛她的力量不再是那道鐵鏈而是死亡的陰影,她還必須面臨心情上的低落,背叛帶來的心理壓力,怎麽看,這趟旅行都不是什麽好差使。

  然而當她跟著陳長生離開京都後,她才發現這是一件極好的事情,數百年來第一次離開地底那片寒冷孤寂的世界,看到了無數已經變得有些陌生的風景,看到了那麽多人類、妖族這些曾經的食物,這讓她感覺無比喜悅,甚至忘記了很多事情,直到此時,她終於想起了自己的家鄉。

  到不了的都叫做遠方?對龍族來說,這個世界上沒有到不了的地方。回不去的名字叫家鄉?是啊,家鄉還能回去嗎?

  她看著幽暗如海洋的草原,想著遙遠的南方那片如草原般的深海,想起家鄉,想起父親,想起了很多事情,然後開始傷心。

  和傳說中不一樣,龍族不是生活在高山峻嶺上被雲霧遮掩的奇怪洞穴中,作為最強大也最具智慧的生命,怎麽可能喜歡那種幽暗濕冷的環境?龍族喜歡椰風、銀灘,碧海,陽光與風,還有宮殿。

  從這一點上來說,任何生命進化到最高境界,都沒有太大的差別,魔族念念不忘要南侵,消滅所有的人類,不知道和這有沒有關係。

  龍族生活在南海深處,那裡的海水很溫暖。

  那裡也是黑龍的家鄉。

  同為龍族裡血統最高貴、也是最強大的存在,和負責領袖整個龍族的黃金巨龍不同,玄霜巨龍更加驕傲,性情無比冷漠,喜歡離群索居,從來都不樂意與別的同伴打交道,換個簡單的詞來說,那就是高冷無比。

  無數年前,龍族的領袖...黃金巨龍一族不知因為什麽原因,從大陸上消失,玄霜巨龍便自然成為了龍族族長的天然人選。

  在當時的情況下,只要她的父親點頭,便會成為龍族的族長。但她的父親並不願意,不厭其煩,獨自一人離開南海,重臨大陸。

  琴音還在繼續,如召喚,如回憶,如那些年雪原上的風。

  黑龍望著幽暗的草原,望著那道暮峪,忽然間不知為何悲從中來,龍眸裡溢滿了淚水,於是周園的空中落下了一場小雨。

  此時的她只是一絲離魂,在精神強度方面遠沒有本體強大,竟是被那道琴音觸動了經年的魂,而且……她並不想抵抗。

  因為這道琴音讓她想起往事,讓她看見了離開家鄉之後的父親。

  她的父親是千年來最強大的玄霜巨龍,擁有比夜色還是深沈的黑,呼吸間便是萬里冰霜雪劍,強大到難以想像的程度。

  她的父親遇到了一個人類。

  那個人拿著一把仿佛能把天空砍穿的大刀。

  她的父親再如何強大,也沒有辦法抵抗這把刀。

  那把刀似乎能夠把刀鋒前的所有事情,都一刀兩斷。

  更何況那場大戰就發生在周園裡。

  那個人是周園的主人。

  那把刀真的砍斷了這裡的天空,湛藍的天空上出現了一道清晰的刀痕。

  隨著時間的流逝,刀痕漸漸隱沒,但刀痕下方的草原,卻多了很多異象。

  天空斷了,比夜色更深沈的黑色也一刀兩斷。

  她的父親從天空裡摔落下來,巨大的龍軀化作了一座山脈。

  那座山脈在落日下,仿佛會燃燒,山脈的最前方,是座高傲的山峰,那就是龍首。草原也會燃燒,那些草上的紅霞,仿佛龍血斑斑。

  黑龍終於明白了當年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什麽父親一去不返。

  她的龍眸裡滿是淚水,然後驟然寒冷,變成雪屑。

  人類,果然是人類。

  無恥的人類,冷血的人類。

  她望向山頂孤道上那名白衣少女,漠然想著,去死吧。

  山道兩邊都是崖壁,極為陡峭,光禿禿的石壁看上去很光滑,更加可怕,也不知道這些只能容一人行走的石階,當年是誰鑿出來的。

  此處的風要比地面大很多,也寒冷很多,往下望去,因為山太高,雲只在崖壁之間,卻無法團聚成形,被吹成了絲絲縷縷的模樣。

  聽著高妙而隱含深意的琴音,白衣少女想起的、看見的卻是一些很世俗的東西,比如小鎮上的棉花糖,離家不遠那座小橋下的柳樹在春天裡掛著的絮,還有小時候剛進青曜十三司時,不適應有些厚重的被褥,隨便蹬了兩腳,結果那被子便碎了,宿舍裡到處飄著棉絮。

  想到那件往事,她笑了起來,唇角微揚,於是那張只是普通清麗的臉頓時便明亮起來,以至於就連清寂山道都溫暖了數位。

  伴著琴聲,她向前繼續走去。

  崖頂絕道間,居然有棵樹。

  她走到樹下,略作歇息。

  因為環境的緣故,這棵樹沒有剩下一片青葉,只有光禿禿的枝丫,和兩旁的崖壁很是和諧,竟似要融進山裡一般,難怪先前沒有看到。

  她從袖子裡取出手帕,很認真地擦了擦額頭。

  這般寒冷的山頂,就算不停地行走,按道理來說,也不應該流汗,更何況以她的修為天賦,然而手帕取回時,竟真的有些濕。

  看著手帕上的濕痕,她搖了搖頭,然後再一次笑了起來。

  原來自己也會緊張啊。

  收好手帕,她靜靜靠著那棵樹,不再繼續行走。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2 13:40 編輯

kind998845 發表於 2014-11-30 23:43
第二百六十八章過去和現在的命運(中)

  琴音繚繞在她的身周。

  她看不到彈琴的人,只聽得到琴聲,卻不知道從何而起。

  彈琴的人,在哪裡?

  一曲罷了。

  她取出一張方盤,擱在身前的地面上。

  那張方盤不知是用什麼材質製成,本體黝黑仿佛生鐵,卻比鐵多了一份溫潤,像是墨玉,卻比玉石要多了一份堅強。

  黑色方盤的表面上繪著很複雜的圖案與線條,如果有懂得的人看到那些圖案,大概會聯想起來離宮外面那些算命騙錢的假道人。

  是的,這是一張用來推演命數的命星盤。

  那些線條相交的地方,都是星辰的位置,而整個大陸,只有她和很少的一些強者,才明白那些線條是星辰移動的軌跡。

  她的雙手落在命星盤上,然後開始移動,動作非常自然流暢,就像是在崖間喚雲的風,海畔浴翅的鳳。

  隨著她的動作,命星盤上那些圖案和線條也隨之開始運轉起來,無數道圓環的旋轉速度並不一樣,有的快有的慢,看上去無比複雜,如果盯的時間長些,只怕會眼花甚至直接暈過去。但她沒有。她靜靜看著命星盤,睫毛不顫,沒有錯過那些圖案線條哪怕最細微的變化。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她結束了自己的推演計算,收起命星盤,向樹外走去數步,解下長弓,挽弓搭箭,向著山道盡頭的某處射了過去。

  嗖的一聲響,夜晚的山崖被驚醒。

  弓弦的振動更是讓那棵孤樹搖擺不定,竟似有斷掉的跡象。

  然後,又過去了很長時間。

  沒有任何異變發生,那枝箭仿佛消失在了虛空裡,她抬頭看著夜空裡的某處——箭逝的那處——沉默思考了很長時間。

  這是她的箭,無論面對再如何強大的敵人,哪怕是聚星境的強者,也不可能如此悄然無聲,至少應該會有回響。

  沒有回響,只能說明兩種可能,今夜她的敵人比她的實力強大太多,或者她推演計算出來的位置有問題。

  前者不可能,因為這裡是周園,而且如果是魔將那種水準的魔族強者,根本不需要等到現在,對方早就應該出手

  那麼便是計算出來的位置有問題。她對自己的推演之術非常有信心,如果真是算錯,那麼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位置本身出現了問題。

  在這一刻,她像陳長生在天書陵前觀碑時一樣,想到了一句話。

  位置是相對的。

  這裡的相對,指的是空間裡的相對,是遙遙相對。如果空間本身並不真實,無法計算,那麼在這個空間裡的位置,自然也無法計算。

  這條孤寂的山道,原來是通向一個虛假的空間嗎?那道清揚的琴聲,是在歡迎她走進這個死地,所以才會那般歡愉?

  她負手走到崖畔,望向遠處那片草原,開始思考。

  如果黑龍能夠看到這幕畫面,一定能夠想明白,為什麼聖后娘娘會無比寵愛這名白衣少女,因為她這時候的模樣,真的很像年輕時的聖后。

  但黑龍看不到。

  在她的眼中,那名白衣少女走到那棵孤樹下後,便再也沒有動過,沒有拿出命星盤推演,更沒有挽弓向夜空裡射出那一箭。

  周園的世界也已經來到了夜裡。

  但這裡也看不到滿天繁星,不是因為雪花飛舞的太疾,雪雲積的太厚,而是因為那片從雪老城裡漫過來的陰影遮蔽了整片天空。

  這裡離雪老城太近了,恐怖的魔君不需要出城,便可以把自己的意志推進到此間,化作一片陰影,漠然地注視著那個人類。

  如果是普通的人類,在這片陰影來臨的那瞬間,便會被凍成冰柱,神識盡毀,最後化作雪原上的煙塵,但蘇離沒有,因為他不是普通人。

  他的左肩上有一道清晰的傷口,卻看不到鮮紅的血,只能看到漆黑濃稠如墨汁一般的東西,而且那些黑水還在汨汨的沸騰著。

  這是什麼毒,竟如此可怕?

  蘇離看著遠處那座如小山般的魔將,微嘲說道:「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只知道弄這些小家子氣的毒,難怪一輩子都只能添老大的腳背。」

  那名魔將在魔族大軍裡排位第二,正是無比恐怖強大的海笛大人。

  先前不知道發生了怎樣激烈的戰鬥,第二魔將海笛在蘇離的肩上留下這道恐怖的傷口,卻付出了更慘痛的代價。

  他的右臂被蘇離的劍斬了下來。

  但在海笛的臉上看不到太多痛苦和憤怒,只有一片漠然。

  他看著蘇離無所謂說道:「一百多年前就被你斬過一次,養上十來年就能養好,至於老大的腳背,她如果願意給我舔,我早就跪了。」

  蘇離嘖嘖稱奇,說道:「也就你們魔族才能無恥到這般理直氣壯的程度,不過就算你把老大舔舒服了,現在被我斬了一臂,難道就不怕老三趁虛而入,取了你的性命,然後把你撕來吃了?」

  魔族以實力為尊,他說的這幕畫面還真有可能發生。

  一道聲音在夜雪裡響了起來,那是黑袍的聲音:「不會發生這種事情,因為我不允許,陛下也不允許。」

  海笛望著蘇離點點頭,拾著自己的手臂向遠方退去,每一步腳步落下,雪原上便會出現一道深約數丈的裂痕。這是他傷後難以控制氣息的結果,真難想像他完好無損時擁有怎樣可怕的力量。當然,更難想像的是,一劍把他的手臂斬下來的蘇離,究竟強到了什麼程度。

  蘇離雖然勝了一場,卻沒有任何機會。

  因為又有兩座如山般的魔影緩緩靠近。

  那是第四魔將和第七魔將。

  為了殺死這位離山小師叔,魔族出動了太多強者。

  那都是真正的強者。

  自數百年前,那場天昏地暗的大戰結束之後,這種陣勢還是第一次出現。

  蘇離往身前吐了口血唾沫,搓了搓有些冷的臉頰,說道:「一場一場又一場,你們煩是不煩?能不能乾脆些?」

  黑袍笑了起來。雖然有帽子的遮掩,看不到他的臉,但他宛如深海般的眼睛裡流露的笑意卻是那樣的清晰,夜色掩之不住。

  他看著蘇離微笑說道:「你開始慌了。」

  蘇離微嘲說道:「只有真正心慌的人才會慌著用這種心理戰。」

  黑袍平靜說道:「時間慢慢地流逝,你不知道自己的女兒還能撐多長時間,怎麼可能不心慌呢?」

  聽到這句話,蘇離沉默無語。

  從開始到現在,他的唇角始終微揚,哪怕與海笛血戰之時也如此,對魔族的陰謀和這片冰雪天雪充分地表達了自己的輕蔑與不屑。

  這時,那抹笑意終於斂沒。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2 12:45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2-1 21:10
第二百六十九章過去和現在的命運(下)

  黑袍看著他說道,聲音從帽中透出來,就像是深淵下吹來的一道寒風:「你準備發瘋?」

  蘇離沈默了會兒,笑意重新顯現在臉上,說道:「擔心有什麼用?發瘋又有什麼用?我現在得想辦法活著離開才是,我只要活著,她就一定能活著,如果不能,那麼到時候再來發瘋也不遲。」

  黑袍平靜無言,他很清楚,這句話不是威脅,而只是冷靜陳述的客觀事實,如果蘇離今夜能夠從魔族籌劃已久的這次圍殺中逃走,那麼如果他的女兒在周園裡喪生,他必然會發一次大瘋,就算是魔君陛下,也不會願意看到那樣的混亂景象。

  「所以我不用擔心什麼。」蘇離舉目望向深沈的夜色裡,說道:「只要我不死,你們誰敢殺她?」

  黑袍笑了起來,說道:「按照道理來說,確實如此,但你知道,我偶爾也會做些沒有道理的事情。」

  蘇離收回視線,靜靜望向他,說道:「你是世間最神秘的人物,也是最理智的人物,我不相信你會做這麼不理智的事。」

  黑袍平靜解釋道:「因為我已經承諾了別人,你的女兒一定要死,所以她一定會死。」

  蘇離注意到,他的這句話裡說的是別人,是一個人。

  「誰?」

  黑袍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緩聲說道:「當年長生宗把你摯愛之人浸在寒水潭裡生生淹死,你自南海歸來後,得知此事,一怒拔劍闖進長生宗,一夜之間斬了十七名長生宗的長老……這件事情誰都知道,但無論是你們離山劍宗的掌門,南方聖女或教宗,以至天海娘娘,都不能說你什麼,因為你怒的有道理,而且你發起瘋來,他們也拿你沒辦法,只能當作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

  蘇離想著當年那件往事,神情不變,眉眼間卻現出一抹寂寥。

  黑袍繼續說道:「但你想過沒有,這些真正的強者沒有說話,刻意忘記那件事情,卻有些很弱小的人不會忘記這件事情,一直想著要發出自己的聲音?那些被你殺死的人,他們也有後代,那些人也是被別的人所摯愛的對象。」

  蘇離沈默片刻後,忽然說道:「你沒有必要信守承諾,尤其是對一個人類。」

  此言一出,雪原之上的溫度陡然變得再寒冷了數分。

  寒冷,意味著運動的停滯,代表著那柄行於夜空之間的劍,速度緩了數分。

  也代表著,在女兒的生命受到嚴重威脅的情況下,蘇離有了談判甚至是妥協的想法。

  對於狂名在外的離山小師叔而言,這種態度便意味著妥協,是很大的讓步。

  然而,對方不準備與他進行談判。

  「作為一名陰謀家,我比誰都懂得信守承諾的重要性,尤其是對人類的承諾。唯如此,我才能讓越來越多的人類相信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的承諾非常珍貴,因為必然會實現,而且那代表著雪老城對整個天下發出的邀請。」

  黑袍看著他平靜說道:「當然,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殺死你,死人,是沒有辦法發瘋的。」

  雪花繼續飄落,寒夜恢複正常,如道如小山般的魔將身影,緩緩停在了外圍。

  夜空裡傳來一道極為清銳的劍嘯。

  蘇離伸手一拍劍鞘,衣袖輕振,只聞劍嘯自天邊而來,鋥的一聲,劍歸於鞘,說不出的瀟灑如意。

  外圍一個黑色身影微微搖晃,似將要垮塌的山陵,然而最終撐住了,只是他手裡拿著的那柄寒鐵長矛,喀的一聲,從中斷成兩截。

  蘇離自夜空裡收劍,順勢斷了第七魔將的兵器,真可謂強的無法形容。

  但那位魔將大人並未流露出任何驚惶的神色,也不顯憤怒,冷漠至極說道:「蘇離,你今天死定了。」

  蘇離望向黑袍,非常認真地問道:「我今天真的死定了?」

  黑袍說道:「是的,我們推演了三十七次,你必死無疑。」

  聽到這句話,蘇離沈默了很長時間。

  他想要聽到黑袍的答案,因為他相信黑袍的答案,但這不是他想要聽到的答案。

  無論是人類的至聖強者,還是白帝城那對夫婦,無論他們願不願意,都必須承認一件事情。

  在王之策消逝之後,整個大陸最擅謀劃推演計算的人,便是這位把身體藏在黑袍裡的魔族軍師。

  黑袍做出來的計劃,極少有失敗的時候,他親自參與的謀劃,更是從來沒有出過問題。

  想當年,太宗皇帝陛下帶著無數強者、百萬鐵騎,北伐魔域,最終卻在雪老城外無功而返,此人便是魔族最大的功臣。

  已經有數百年時間,黑袍沒有專門布局來殺一名人類強者,直到現在。

  他要殺蘇離。

  他推演了三十七次,蘇離都必死無疑。

  那麼,蘇離或者真的就該死了。

  蘇離自己也這樣認為,但他認為並不見得會死:「為了殺我,你們做了這麼多事,到底哪件是真,哪件是假?你們究竟是要殺死周園裡那些小孩子,還是要借這件事情引我出來殺死?如果你自己都弄不清楚,或者我還有機會。」

  「都是真有,也有可能是假的,但殺你是最真的一件事,就像先前說過,那些年輕人是人類的將來,你是人類的現在,我是一個活在當下的庸俗之人,所以最先做的事情,當然是要把你殺死。」

  黑袍平靜說道:「天海和教宗還有聖女,為了人類的將來,試圖推動南北合流,為何直到現在都沒能成功能?南方為何可以撐到現在?原因不在長生宗,不在槐院,而在離山小師叔蘇離你,所以,我如何能不殺你?」

  蘇離說道:「如果我死了,人類南北合流,對你們魔族半分好處也沒有。」

  黑袍搖頭說道:「不想被周國吞並,這是很多南人的想法,你只不過是南人最鋒利、最強大的一柄劍,就算這柄劍折了,那些南人的想法也不會改變,相反,改變想法的會是天海,以那個女人的雄心,如果世間從此沒有你這個人,那些世家再試圖抗拒南北合流,那麼她必然會帶領大軍南下,將整個人類的版圖納入她的統治之中,只不過其時的南北合流,靠的不再是大勢,而是大周的鐵騎。」

  蘇離沈默不語,那是一幕極可能發生的畫面,甚至他此時已經能夠清晰地看到。

  「到了那天,人類世界定然大亂,天海帶領大軍南下,陛下再帶領大軍南下,南下呵南下……不停地南下,從冰天雪地的世界,去往溫暖的陽光普照之地,那將是布遍屍骸與鮮血的旅程,我不清楚誰會獲得最終的勝利,但這是我們想要的結果。」

  黑袍看著他平靜說道:「所以,請你去星空裡與家人團聚吧,數年後,當你俯瞰這個兵荒龍死人滅絕的世界時,請記得與我打聲招呼。」

  ……

  站在崖畔,負手看著那些如絲縷般的雲霧,寒風如刀,無法刮掉白衣少女眉眼間的疲憊。

  連續兩天未眠未休,在周園裡奔波救人,連續使用消耗極大的聖光術,即便是她也該覺得累了。

  疲憊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心底深處的那抹警意。

  那道琴聲,身後的這株孤樹,還有這個籠罩著山道的虛境,讓她感覺到了極大的危險。

  自童時修道、血脈覺醒以後,這是她隱隱感知到的最大危險。

  她不知道具體的原因,不知道山道的那頭是誰在等著自己,不知道對手耗費如此大的心神,設置這個虛境把自己與周園隔絕開來,究竟有何用意。

  但她知道,自己應該把這片虛境破開。

  這沒有什麼道理,不需要道理,既然對方設局困住自己,自己當然要破局,對方的虛境,自己當然要毀掉。

  她把手指伸到唇邊,輕輕咬了一下,然後發現沒有咬破,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然後她再次用力咬下,細眉微擰,現出痛意。

  她看著指尖滲出的那抹血珠,蹙眉不喜。

  她不喜歡痛,更不喜歡傷害自己。

  她把手伸向山道邊的深淵上方。

  那滴殷紅的血珠,脫離她的指腹,向崖壁間那些如煙似縷的雲霧裡落下。

  隨著墜落,那滴血珠的顏色發生著變化,越來越紅,越來越艷,越來越明亮,直至最後,變成了金色。

  就像是一滴融化的金子,裡面蘊藏著難以想像的能量。

  山道四周的溫度急劇升高,石板上剛剛覆上的那層淺淺的霜驟然汽化,那株孤樹變得更加萎頓。

  崖壁石縫裡極艱難才生出來的數棵野草,瞬間燃燒成灰。

  如金子般的血珠,落到了雲霧裡。

  只聽得嗤的一聲響。

  雲霧之中光明大作,那些雲霧就像是棉絮一般,被瞬間點燃。

  莽莽的山脈間,忽然生起了一場大火,把深沈的夜,照亮的有若白晝。

  一滴血,便帶來了了如此壯觀的畫面。

  這便是天鳳真血的威力嗎?

  看著重新明亮清晰起來的山脈,她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然而下一刻,眉頭又蹙了起來。

  把手指頭咬破,真的有點痛。

  她把手指伸到唇前,輕輕地吹著,顯得極為認真專注。

  同時她輕聲自言自語,像哄孩子一樣對自己說道:「不痛……不痛……不痛啊,乖。」

  ……

  從進入離山學劍的那一天開始,蘇離的命運便確定了,他要守護那座山峰,還要守護整個南方,所以哪怕他這一生絕大多數時間都在四海裡雲遊,但每隔一段時間便要回離山一趟,向京都裡的那位娘娘和更北方的魔族證明,鐵劍依然在。

  從血脈覺醒的那一天開始,她的命運也已經確定了,她要守護青矅十三司、守護東禦神將府、皇宮以及離宮,現在又加上了一座聖女峰,她要守護的東西實在有些太多,事實上最後指向的毫無疑問會是全體人類。

  如何守護?憑什麼要她去守護?最重要甚至是唯一的原因,當然是她身體裡流淌著的天鳳血,所有人都因為這一點,對她或者寵愛、或者敬畏,投以無盡的期待與希冀,卻沒有人知道有時候她真很不喜歡自己身體裡流淌著的那些血。

  那些血太純凈,太聖潔,於是在所有人眼中,她便是純凈的、聖潔的,所以她這個生於京都的周人,居然成為了南方聖女峰的繼承者,可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純潔、聖潔的少女,就像整個大陸都稱她為鳳凰,她卻覺得這個稱謂俗不可耐。

  她皺著眉尖,吹著指尖,看著燃燒的雲霧裡若隱若現的魔鬼的角尖,心想如果自己不是怕痛,說不定真會想辦法把身體裡的這些血全部流光算了。但是血可以流光嗎?不可以,所以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怕痛,如果這就是她的命運,那麼,先往前走走再說吧。

  雲霧燃燒乾淨,只剩一片清明,山崖重新回複黑暗之中,卻比先前明亮時,反而給人一種安全的感覺。

  她順著山道繼續向前走去。

  ……

  有人的命運,則並不是從出生的時候、或者血脈覺醒、或者拜入某強者門下的時候確定的。

  說來有些悲哀,而且容易令人莫名憤怒的是,他們的命運要隨著別人的命運確定而確定。

  山道盡頭的峰頂,便是傳說中的暮峪,真正的暮峪。

  坐在這裡,可以看到草原裡那種神奇的懸光圖案。

  小姑娘坐在崖畔,靜靜看著峰下的草原,漠然或者說木訥的雙眼裡,沒有任何情緒。

  她叫南客。

  她是魔君的第三十七個女兒。

  她出生的時候,魔君非常高興,因為她身具孔雀的血脈天賦,所以給她取名為南客。

  南客就是孔雀。

  那時候,她的命運應該是受到父王的寵愛,然後成為整個魔族的驕傲。

  然而在她一歲的時候,南方那個女童的血脈覺醒,正式開始修道。

  有比較,便有落差。

  更何況,她是皇族。

  於是,驕傲便成為了尷尬,甚至是恥辱。

  從那一刻開始,她的命運終於確定了。

  戰勝那個她,或者殺死那個她。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2 12:37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2-4 22:56
第274章草屑

  黑暗的山崖,孤獨的山道,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只有迎面吹來的風,帶著臉頰畔的青絲與衣擺。

  越深的黑夜,白色的祭服越是醒目。暮峪峰頂,彈琴老者緩緩撫摸著琴弦上新刮弄出來的絮毛,默然想著,一曲斷腸,兩曲斷魂,三曲終了,這幻境竟還是困不住你?難道真有道心纖塵不染的人類?

  他是南方某個巫族遺落在外的長老,他最擅長精神攻擊,他的琴聲可以營造出難以辯別真假虛實的幻境,尤其是今夜借助周園暮峪之勢,他營造出來的這片幻境,可以讓進入其間的智慧生命看到回憶溪河上遊最遙遠、最模糊也是最難忘記的那些片段,從而不想回去,直到漸漸沈醉或者說沈淪於其中,最後便是長時間的沈睡,再也無法離去……

  彈琴老者不知道在暮峪上方的高空裡,有隻黑龍的離魂正關注著這一切,從而被自己的琴音拖進了這片幻境。

  黑龍看到了數百年前的很多畫面——那是她的血脈才能感知到的龍族的氣息殘留,那是她才能辯識出來的暮峪的本體帶給她的精神衝擊,當初和陳長生站在山野間望向暮峪時,她便心有所感,覺得誰在召喚著自己,直到此時她終於明白了這個世界為何會讓自己如此悲傷——周園原來不僅僅是那個人類的家園,也是她父親,那條千年以來最強大的玄霜巨龍的墓園。

  彈琴老者不知道這些事情,他的琴音幻境想要困住的人是那名白衣少女,他關注的對象自然也是她。白衣少女在琴音幻境裡看到了些什麽,他不知道,只知道她沒有片刻動搖,更沒有沈醉沈淪於其間,只在崖上那株孤樹下靜靜站了會兒,便看穿了這片幻境,並且輕鬆破境。

  她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向琴音來自的天地灑落了一滴血珠。那泛著金黃色的、莊嚴聖潔卻又無比暴烈,仿佛蘊藏著無數能量的血……輕而易舉地燒融了雲霧,摧毀了琴音構織的幻境,那血就是傳說中的天鳳真血嗎?

  彈琴老者望著夜色裡的山道微微動容想著,卻沒有說什麽,整個雪老城都知道一個忌諱,絕對不要在南客公主殿下面前提到鳳字。

  「生命的本征是欲望和混亂,沒有絕對透明的靈魂,修道也不可能把道心修的纖塵不染,相反,她的精神世界比你想的更加複雜,她在自己的道心之外布了很多道偽裝,你的琴聲只觸及她最淺顯的數層,又如何能夠打動她?連打動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夠迷惑她?」

  小姑娘神情漠然說道:「其實我很好奇,像她這樣偽裝下去,一時聖女一時平凡,會不會將來某一天她都會忘記自己究竟是誰。」

  「若真如此,她將來會遇到極大的問題。」

  彈琴老者若有所思,輕拔琴弦,一道凝而不散的氣息隨著琴音而去,繼續將這片山嶺與真實的周園世界隔離開來。

  小姑娘從來沒有想過單憑琴音幻境便能困住對方,那名白衣少女用血輕易破境,但虛境猶存,要離開便必須來相見。

  來相見。

  命運的相逢,就在今夜。

  她看著夜色下的山道,面無表情說道:「鳳凰這種癲物,向來最終都會自焚而死。但我一定會讓她在自焚之前,先死在我的手中。」

  ……

  ……

  夜風在孤寂的山道上吹拂,祭服飄起如大氅,白衣少女看似極慢,實則極快,如鶴般翩然而至,來到暮峪的峰頂。

  周園的夜空裡沒有星星,山下的草原深處卻懸著一抹昏暗的光團,那是什麽?她想著這些事情,望向崖畔坐著的那個小姑娘。

  小姑娘站起身來,轉身說道:「你來了。」

  白衣少女怔住了。看到小姑娘的第一刻,她便猜到或者說最終確認了對手是誰,如此小年齡卻如此強大,自然是那位傳說著中的魔族公主殿下南客——她之所以此時如此吃驚,是因為她沒有想到南客居然長這個樣子。

  南客年齡約摸十歲左右,眉眼其實很清秀,稚意未褪,可以說是個很好看的小姑娘,但她兩眼之間的距離稍微有些寬,烏黑而冷淡的眼瞳有些向眉心偏,眼瞳裡的情緒也很木然,於是……看著有些待。

  她就像個在村子裡長大的女童,每天要做的事情便是到後山去打一大筐豬草,然後吃飯睡覺等著明天天亮再去打一大筐豬草。

  是的,她就是個村裡的女童,她的生活就每天打豬草。

  不知道為什麽,白衣少女就這樣認為,雖然她沒有在鄉村裡生活過,更沒有打過豬草,甚至都不知道豬草長什麽模樣,但她就這樣認為。

  如果這是命運的相逢,南客肯定想過很多次,她也想過很多次。

  她以為自己看到的南客會是一隻孤傲的孔雀。在所有的傳說裡,鳳凰能夠號令百鳥,就只有孔雀永遠那樣的冷漠高傲,孤獨地飛翔在太陽照不到的地方。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南客就像一個每天打豬草的小姑娘,看著有些呆,有些木訥,有些可憐,無來由讓人有些心疼,每天不停地打豬草。

  這個讓她也不期然地顯得有些待怔。

  暮峪上的夜風輕輕地拂著,時間緩慢地流淌著。

  她不知道該怎麽說,有些不明所以的緊張。她覺得自己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個叫南客的小姑娘,於是望向了那名彈琴的老者。

  她是天命真鳳,只需要一眼便能看到真實。

  她看出來那名彈琴老者是燭陰巫的長老,戰力或者只在通幽境巔峰,但在精神層面上的力量卻遠遠超過這種程度,用在周園裡殺害人類修行者最是適合不過,魔族軍師黑袍果然不會放過任何細節。

  只是,有些可惜。

  她看著老者膝上那段古琴,看著微微起絮的琴弦,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

  那是燭陰巫部流失多年的祖傳聖器——瑤琴。

  如果這把瑤琴不是用來設置幻虛二重境,而是配合南客一道來攻,說不定她真的會非常危險,甚至有可能死去。

  南客說道:「我要殺你,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說話的時候,小姑娘的黑髮在夜風裡飄舞,仿佛有草屑落下。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2 12:18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2-5 21:59
第二百七十一章流星

  南客的神情凜然而驕傲,眼神專注而認真,看著徐有容,就像兩道鋒利的錐子,她說話的語速並不慢,但音調沒有什麽起伏,顯得格外漠然,明明是個小女童的模樣,卻給人一種居高臨下俯視眾生的感覺,透著強大的自信。

  人族與魔族年輕一代裡最尊貴也是最強大的兩種天賦血脈,終於在周園暮峪的峰頂相遇,可以說這是宿命,也可以說是彼此意願的呈現,這場注定將會記載在史冊裡的戰鬥,開始之前,當然要有與之相應的儀式感,南客行禮,白衣少女回禮,然後開始對話。

  「你就是徐有容。」

  山頂的夜風有些大,沒能聽清楚那名白衣少女有沒有回答是的這兩個字,但……是的,她就是徐有容。

  她就是那隻轉世的天鳳,當今大陸最有前途的年輕強者,下一代的南方聖女,天海聖后最喜愛的晚輩,秋山君最愛慕尊重的師妹。而現在,她還多出了一個世人皆知的身份——國教學院院長陳長生的未婚妻。

  南客看著她打量著,細眉緩緩地挑了起來,漠然的小臉上流露出不喜與失望的神情:「那些庸碌無知之輩,經常拿你來與本殿下比較,我對你難免也有些好奇,不想今日見著,卻是如此令人失望。」

  徐有容睫毛微眨,眼睛明亮,有些好奇問道:「哪裡讓你失望了?」

  南客舉起手指著她說道:「就你現在這好奇的模樣,便很令人失望,舉止形容一點都不大氣,像個小媳婦兒似的,個子也不高……真不知道人類究竟佩服你什麽,就連我那位兄長也視你為珍寶。」

  魔族少主喜歡天鳳徐有容,在整個大陸都不是什麽秘密,雖然那位魔族少主肯定沒有見過她。有趣的是,人類雖然罵那位魔族少主罵的厲害,卻並不怎麽真的生氣,反而有些莫名的驕傲與喜悅,而這,也正是南客所不恥的。

  被形容為小媳婦,徐有容並不生氣,只覺得有些新鮮,又想著,你這個天天打豬草的鄉村小丫頭,又哪裡像傳聞裡陰森可怕的南客?

  不過南客話裡的有些內容,讓她很不悅——南客說她個子不高。因為她的身材確實不怎麽高挑,尤其是穿著寬大的白色祭服,看著便更小了些,可愛居多。

  徐有容想了想,看著南客微笑說道:「但我比你高。」

  雖然這句話是笑著說的,但她的語氣非常認真。

  聽到這句話,南客的神情也更加認真起來,眼神裡的呆漠被憤怒取代。

  尤其是徐有容微微仰著頭,顯得很驕傲。

  確實值得驕傲,哪裡不大氣了?

  南客的視線從她的臉上向下移動,落在她的胸前,沈默片刻後,說道:「不知羞恥,也不怕玷汙了你身體裡的血!」

  徐有容微羞而笑,並不接話。

  南客更加生氣,說道:「你太讓我失望了,憑什麽與我齊名!」

  說話的時候,她的黑髮狂舞於夜色之中,竟把夜的黑都壓了過去。

  在人類世界裡,南客這個名字很陌生,只有像教宗大人、聖后娘娘這樣的大人物才知道她是誰,又或者是像折袖這樣經常與魔族打交道的年輕人,但在魔域裡,這個名字則代表著強大與霸道。

  南客是魔君最小的幾名女兒之一,但這並不是關鍵,因為魔君在他漫長的生命裡,擁有過太多的伴侶,有籍可查的子女便有數十名之多,她的名字之所以能夠在雪老城裡如此可怕,最關鍵的原因在於,她的天賦血脈很強大,而且她是黑袍大人唯一的弟子。

  「你今年才破境通幽,我去年便已經成功,而且我年齡比你要小,所以很明顯,我比你強。」南客看著徐有容面無表情說道:「來吧,讓我們公平地戰一場,讓我證明你的弱小,讓整個大陸知道,我們之間,究竟誰能飛的最高。」

  徐有容平靜不語,作為被挑戰的一方,自然流露出來某種氣度與自信。

  彈琴老者始終在一旁沈默旁觀,南客殿下的要求他不敢反對,看到此時,便是活了數百年的他,也覺得有些愕然,注定會驚動整個大陸的這場宿命之戰,怎麽從開始到現在,就像是兩個不省世事的小姑娘在鬥氣?

  當然,這不可能便是這場戰鬥的全貌,戰鬥終究要靠戰來分出生死,然後見到勝負。

  暮峪峰頂,驟然風起,夜色乍亂,南客飄然而起,借風而掠,劍已在手,隔空刺向徐有容!

  南客的劍表面上看不出什麽特異之處,但事實上非常特異。

  這把劍非常細,但絕對不秀氣,因為這把劍非常長,長的異常誇張,甚至要比山下那些古槐還要長!

  南客用的劍法,也看不出什麽特異之處,仿佛就是直刺而出,但因其簡潔,卻有著難以想像的威力。

  夜風瞬間狂暴起來,繞著崖坪發出恐怖的轟鳴。

  峰頂上方約數百丈的空中,忽然出現一道明亮的弧線。

  崖下數十丈下方的深淵裡,也出現了一道相對黯淡的弧線。

  那是彈琴老者用琴聲構強出來的虛境邊緣。

  如此高妙、即便是徐有容也不得不暫留其間的虛境,竟被她這看似簡單的一劍直接用劍意逼了出來!

  這是何等樣霸道的劍勢!

  一劍隔著數百丈而起、卻迎面而至!

  看著這一劍,徐有容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震驚神情,也沒有任何警惕的意味,反而覺得很理所當然。

  因為她知道自己有多強,那麽便知道南客應該有多強,對這一劍早有心理準備。

  就在南客出劍的那瞬間,她從身後解下長弓,立於身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一劍來的太快的緣故,她沒有來得及從箭匣裡抽出箭來,於是弓弦上空無一物。

  她兩根秀氣的手指並攏,溫柔而堅定地拉動弓弦,然後鬆開。

  整個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卻又異常簡潔清楚,仿佛能夠讓你看到每個分解開來的畫面。

  彈琴老者早已停止了撥弦的動作,崖間琴音已止。

  此時,她撥動了弓弦,於是崖間再次出現一道琴聲。

  清鳴而悠長的一聲……嗡!

  隔著數百丈,徐有容挽弓射南客!

  然而,弓弦上沒有箭,怎麽射?

  弦動之聲剛起,夜空裡便響起了一道箭鳴。

  這聲箭鳴很清亮,更悠長,仿佛已經在夜空裡無聲無息地響了很長時間,直至此時,才給世界聽見!

  一道箭,自夜空深處而來,如閃電一般,射向南客的雙眼之間!

  這是哪裡來的箭?

  這便是先前,徐有容在孤樹畔,推算良久之後射出的那一箭!

  都以為因為虛境的干擾,這枝箭消逝於山崖之間,誰能想到,這一箭竟一直在夜空裡飛行,直至此時,才給世界看見!

  孤樹旁一箭,起於數刻之前,落於此時!

  ……

  ……

  轟的一聲巨響!

  暮峪峰頂沙礫疾滾,勁氣四濺,昏暗的夜色都無法遮住那些衝撞產生的空氣湍流。

  堅硬的崖石表面上,出現了無數道細微的裂縫。

  那些裂縫,都來自於南客腳下。

  她的腳很小,穿著兩隻蛟皮靴,踩著那些向崖畔蔓延而去的裂縫,畫面看著很是震撼。

  那些裂縫代表著無比恐怖的力量衝撞。

  南客沒有想到這一箭,但她擋住了這一箭。

  兩道清晰至極的劍意,在她的身前十字相交,將那枝來自夜空深處的箭,擋在了外面。

  箭尾高速地顫抖,那兩道十字相交的劍意,也隨之而顫抖,崖坪上的空間,竟也隨之顫抖起來,光線折射變形!

  四濺的氣息畫面後,是南客的臉,她的神情依然漠然,眼神依然呆滯。

  啪的一聲輕響,徐有容的那枝箭被震成無數粉絮,那兩道霸道至極的劍意,也隨之消散。

  同時消失的,還有二人之間的一道透明屏障,卻不知道那是虛境,還是什麽。

  這一刻,南客的裙擺輕搖,然後化作虛無。

  下一刻,她便出現在崖坪的另一處,距離徐有容近了數十丈,手裡的劍直刺過去。

  然而,徐有容的速度更快。

  她沒有移動,而是再次舉起手裡的長弓,撥動了弓弦。

  這一次,弦上有箭。

  箭鳴起於夜山。

  南客裙擺再搖,身形再次虛化,瞬間出現在崖坪的另一處。

  嗖的一聲。

  就在她身形出現的同一刻,徐有容的第三枝箭便射了過來。

  這一箭依然沒能射中南客,隻射中了夜風,然後消失在了遙遠的夜空裡。

  看著南客那奇詭難言的身法,徐有容的臉上,終於第一次流露出慎重的神色。

  但她挽弓射箭的速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動作還是那樣的簡潔而自然,自然到不像是在戰鬥。

  南客的身法太快。

  徐有容的箭法,卻擁有與南客同等的速度境界。

  如果普通人旁觀這場戰鬥,只會看到南客在原地消失,然後下一刻在某處出現。同樣,他們也無法看明白徐有容在做什麽,在他們的視線裡,大概只能看到夜空裡的箭簇在微微顫抖,看到無數徐有容挽弓的畫面,卻無法看到她在做什麽。

  只有把這些畫面都組合起來,才能看到真實的世界。

  只屬於她們的真實世界。

  而如果讓陳長生看到這場戰鬥,他則能很輕易地看明白。

  徐有容是把聖女峰的破冰劍,當作……箭法在用!

  而南客用的是整個大陸最詭異難測的……耶識步!

  而且她用的不是陳長生憑借難以想像的記憶力與毅力學會的簡化版的耶識步,是完整版的耶識步,甚至可以說是完美版的耶識步,較諸當初在國教學院裡刺殺落落的那名魔族高手,她的身法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

  按道理來說,不是耶識族人,便沒有辦法學會完整版的耶識步,更不要說完美版的,但南客是皇族,所以她天然擁有魔域各族的血脈天賦,從這種意義上來說,修行從來都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

  徐有容的境界修為都不遜於南客,極少展露在世間的箭法更是精妙無雙,契合自然之理,面對著南客詭妙難言的步法,她平靜不語,毫不慌張,伴著聲聲弦響,送出道道箭鳴,竟讓南客沒有辦法靠近自己的身前!

  但是……箭匣裡的箭,數量是有限的,終有射完的那一刻。

  這是現實,而現實便意味著在某一刻肯定會發生,也許就在下一刻。

  就在下一刻,徐有容的箭匣空了。

  她再也沒有辦法影響到南客的詭異身法。

  破空聲起,南客的身影在夜色裡虛實交幻,便來到她身前數丈之外。

  一聲霸道至極的厲喝,從南客嬌小的身軀裡暴發出來。

  同時暴發的還有一道明亮至極的劍芒!

  那道寬約數尺的劍芒,來自她緊握著的那把長劍之上。

  劍芒在夜空裡畫出一道圓弧,無比狂暴地斬向徐有容的身體!

  這道劍芒帶著霸道無雙的劍勢,直接封住了徐有容身周的所有方位中,竟給人一種避無可避的感覺!

  暮峪峰頂夜風狂拂,劍芒明亮仿佛閃電。

  徐有容的發帶,被劍意所侵,悄無聲息地斷開,黑髮瀉落於肩。

  如果被這道劍芒斬中,她必死無疑。

  她會如何接這一劍?

  她向著那道劍芒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隻手很白皙,很秀氣。

  和狂暴恐怖的劍芒相比,顯得那般渺小而脆弱。

  但她的神情依然那樣的寧靜,自信。

  隔著明亮的劍芒,她平靜地看著南客的眼睛。

  她的黑髮在劍風裡輕輕飄舞。

  一道無形的氣息,從她的手散發至夜色裡。

  那道氣息很溫和,沒有任何殺傷力,仿佛像是在召喚什麽。

  忽然間……嗡!嗡!嗡!嗡!嗡!

  暮峪峰頂四周的夜空裡,忽然響起無數道淒厲至極的箭鳴!

  十餘枝箭破夜色而出,自四面八方而來!

  這些箭都是她先前射出的箭,看似消失於夜空之中,卻如在山道上射出的第一箭那般,根本未曾遠離,只是在等待著她的召喚!

  她向夜空裡伸出了手。

  夜空裡便多出了十餘道流光,仿佛流星自天而降,向南客轟去!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0 21:43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2-6 19:45
第二百七十二章梧桐

  十餘道流星自天而降,夜空被照耀的微顯明亮,能夠看清楚最前端,那些仿佛燃燒的箭簇。

  南客的臉依然漠然木訥,眼瞳卻急劇地收縮起來,雙手緊握著劍柄,來不及把長劍斬向徐有容,而是刺向了夜空裡。

  刺向夜空是一個動作,如果靜止,那也只會是一個畫面,但她的這一劍,卻像是向夜空裡刺了無數記,同時,也是無數個靜止畫面的組合。

  南客高舉著劍,垂直於頭頂的夜空,眼睛盯著數丈外的徐有容,卻有無數道劍光,在她的身周閃耀而起,變成了一道完美至極的光球。

  光球的表面有無數道細痕,那些都是劍。

  十餘道箭化作的流星,轟在了那道劍間光團之上!

  沈悶如雷般的巨響在暮峪峰頂不停中炸開!

  南客那雙蛟皮靴下的堅硬崖石表面,再次出現無數道裂縫,而且比先前要更加深。

  那些箭被她的劍盡數擋下,震飛而走,但這一次卻沒有再次消逝於夜色之中,而是如有靈性一般,伴著清亮的箭鳴再次襲來!

  十餘道箭化作了滿天箭雨,接連不斷地轟向南客!

  啪啪啪啪,峰頂響起無比密集的聲音。

  那些聲音是金屬撞擊的清脆鳴響,是鋒利與堅硬刮弄的令人耳酸的異響。

  崖頂出現無數火星,甚至是線狀的火花,那些都是箭與劍相交的結果。

  但沒有一道箭能夠接近南客的身體,就連那些須臾即逝、飄渺不定的火花,都無法飄進她的劍組成的光球之中。

  峰頂地面上,到處都是箭刻出來的痕跡,或深或淺,密密麻麻,仿佛暴雨在沙面上留下的痕跡。

  她盯著劍光外的徐有容,高舉著長劍,似乎根本沒有動。

  但每一瞬間,她便出了無數道劍。

  從徐有容處望過去,那些細長的劍影,在南客的身後,變成了一道扇形。

  仿佛孔雀開屏。

  ……

  看著暮峪峰頂火花四濺,聽著那些細碎的聲音,彈琴老者動容無言。

  此時南客的精神盡在長劍之間,徐有容的神識再如何強大,在控制漫天箭雨之外,也很難再發起攻擊,局面似乎僵持住了。

  令彈琴老者真正動容的,是南客的長劍開出來的屏。

  直到此時,他才知道,原來公主殿下居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果然不愧是魔族皇族年輕一代裡的最強者。

  修到聚星境的修行者,有一個最大的不同,便是他們擁有自己的領域......那是屬於他們自己的世界,名為星域。

  在星域裡,沒有人能傷害到他們,除非對手在境界上擁有壓倒性的實力優勢,強行擊破。

  在魔族裡有類似的說法,但皇族的強者們擁有的自我領域並不叫星域,而被稱為月環。

  南客因為年齡的緣故,實力境界尚有不足,沒有辦法召喚出完整的月環,但她竟用完美至極、沒有一點漏洞的劍法,完美地補足了境界上的殘缺。

  那道盛開於暮峪峰頂的劍屏,便是她的月環!

  至此,彈琴老者終於不再擔心這場戰鬥。

  因為就算徐有容的血脈天賦再強,依然要受限於自身的境界,那麽只要她還停留在通幽境內,那麽她便永遠無法傷害到南客。

  這意味著,這場發生在周園裡的戰鬥,南客立於不敗之地!

  彈琴老者震撼想著,軍師大人必然是知曉此事,才會把殺死徐有容的重任,毫不猶豫地交給了殿下。

  大人果然算無遺策。

  ……

  彈琴老者不再擔心,但他忘記了一件事情,不敗不等於勝利。

  面對著用劍法模擬月環的南客,徐有容的表現堪稱完美,這裡說的完美是指絕對的完美。

  無論是漫天箭雨落下的頻率,還是每一道箭光的角度,都非常完美。

  南客展開劍屏,也只能支撐,而無法找到任何機會反擊。

  對於驕傲的她而言,這是不能接受的事實。

  她來到周園的目的,就是要擊敗徐有容,殺死徐有容。

  清鳴不停,箭雨不止,崖頂的火花持續不斷地閃耀著,更外圍的夜色裡,那些流光就像是傷痕一般,隨時間漸漸隱去,轉瞬間,卻又多了很多痕跡。

  難聽至極的摩擦聲與恐怖至極的撞擊聲,回蕩在南客的耳邊。

  她盯著徐有容,神情木然,呆滯的眼神漸漸變得鋒利起來。

  忽然間,她閉上眼睛,帶著幾絲瘋狂意味,大喊了一聲!

  「啊!」

  伴著這聲吶喊,她身周的劍光變得更加明亮,劍勢陡然再漲三分!

  啪啪啪啪一陣亂響,她的身影驟然一虛,然後再實,便從自己的劍屏裡穿了出來,一劍直刺徐有容!

  她竟是不顧漫天箭雨,將全身修為凝作一劍,便要斬徐有容於劍下!

  就算她這一劍斬實,那些流光般的箭,也必然會刺進她的身體,這場戰鬥,竟如此之快便來到了最兇險的時刻!

  彈琴老者神情驟變,霍然從琴畔站起身來。

  以魔族公主之尊,捨生忘死的一劍,該有如何強大的威力?

  南客的這一道劍,有兩道清光。

  兩道劍光相交,斬向徐有容的面門!

  彈琴老者臉色微白,震撼喊道:「南十字劍!」

  ……

  在人類的世界裡看不到魔族的月亮。

  在魔域裡,能夠看到人類頭頂的星空,但因為位置或者別的什麽的緣故,魔族眼中的星空並不是滿天繁星,而是兩條像銀河一般的星帶。

  那兩條星河在夜空裡相交,就像一個十字。

  相對雪老城,星空在南方,所以魔族稱之為南十字。

  南客這時候斬向徐有容的這一劍,分作兩道星光,正是在魔域極為著名的南十字劍。

  彈琴老者更知道,南客殿下的那把長劍,便是著名的南十字劍。

  一劍乃劍法,一劍乃劍身。

  南客,用南十字劍施南十字劍!

  強大的劍意破空而起,尚未來到徐有容的身前,只聽得極遠處的夜空裡,響起無數聲細碎的破裂聲!

  彈琴老者微白的面容上閃過一絲痛楚,身體搖晃。

  那是虛境破碎的聲音。

  緊接著,暮峪腳下遙遠的草原深處,那團奇異的懸光也開始閃耀起來,投向此間的光線有些輕微的變形,那證明了空間正在扭曲。

  南客的這一劍……已經達到了周園規則允許的峰值,甚至已經快越過那道界線!

  十餘道箭化作的流光,在夜色裡高速穿刺,以至於肉眼望去,仿佛一片磅礴的箭雨。

  南客解開月環,將劍屏化為一劍,便等於把自己坦露在了這片恐怖的箭雨之中。

  如果徐有容能夠接下她這道恐怖的南十字劍,那麽接下來,便輪到南客面臨極大的危險。

  問題在於,這道南十字劍的威力如此恐怖,南客手中的南十字劍亦是魔域威名赫赫的兵器,如果在人類世界裡,完全有資格排進百器榜中。

  徐有容的手中只有一把木弓,如何能夠接得住?

  一聲琴音,原來弦斷。

  弓弦從尾部斷開,像花蕊一般卷曲而起,落在了徐有容的手腕上。

  她握著弓身插進身前的崖石裡。

  啪的一聲悶響,崖石驟碎,長弓入地,迎夜風而飄搖,仿佛變成一株樹。

  轟的一聲巨響!

  威力無比恐怖的南十字劍,斬在了長弓之上!

  這把弓很長,所以感覺並不是太結實,而且明顯是木制的,然而卻擋住了這道劍!

  只有光滑崖石的峰頂,這株樹必然是孤單的,就像先前她在山道上看見的那株樹。

  山道是幻境,她看見的那株樹,本就是她想看見的樹。

  她當時在山道上看到的那株樹是梧桐樹。

  此時這把長弓,同樣是梧桐。

  這把弓,本就是百器榜上的神兵!

  梧桐,聖女峰的強大法器,在百器榜中,排名三十一和三十二!

  為什麽一件法器有兩個排名?因為梧桐並不是一件法器,而是兩件。

  在夜空裡呼嘯攻擊的的那些箭,便是梧桐樹飄落的葉,名為梧箭。

  此時她手中握著的長弓,便是梧桐樹堅挺的樹幹,名為孤桐。

  梧箭與孤桐。

  吾的劍,孤的桐。

  這是一件王者之器,非聖人或帝王,不能用之。

  但徐有容可以用,甚至只有她,才有能力把這件法器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就像為什麽在山道上,她看見的那株孤伶伶的樹是梧桐一個道理。

  她是鳳凰,棲於梧桐。

  她是天生的王者。

  清光如海浪砸上礁石一般散開,四處飛濺。

  兩道強大氣息的衝撞,照亮了暮峪的峰頂,也照亮了她們彼此的眼睛。

  徐有容看著南客,神情寧靜,不言而自強大。

  孤桐擋住了南十字劍,梧箭何在?

  夜色中破空之聲大作,無數箭雨向南客落下。

  南客的劍,與徐有容的長弓對抗著,如何避開這片箭雨?就像先前說過的那樣,她未能一劍結束這場戰鬥,便輪到她面對絕對的危險。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畫面出現了。

  南客握著劍柄的雙手交錯分開,一劍敵住徐有容的長弓,另一手揮劍而出,劍屏再生,將那十餘枝梧箭盡數格開!

  南十字劍,原來是兩把劍!

  就像梧桐是兩件法器一樣!

  ……

  暮峪峰頂,今夜流光溢彩,清鳴不斷。

  這是一場難以想像的戰鬥,要論激烈程度,肯定比不上周園外那場百年難遇的驚天伏殺之局,卻更加令人癡迷。

  就像傳聞中那樣,無論修為境界還是心志,她們都極為相近,就連兵器與法門,竟也如此相似。就像想像中那樣,她們終於相遇,然後戰鬥,鳳凰與孔雀,梧桐與南十字劍,誰會獲得最後的勝利?

  ......如果有命運,那麽她們就是宿命的對手,任何看到今夜這場戰鬥的人,都會堅信不疑。

  如果這場戰鬥沒有人看到,那會是整個大陸的遺憾。

  好在,這場戰鬥有位旁觀者。

  彈琴老者臉上的每根皺紋都在抒發著震撼與贊美。

  不止是對南客的,也是對徐有容的。

  他沒有見過如此強大的血脈天賦與戰鬥能力。

  更不要說她們還如此的年輕。

  梧箭遇著劍屏,南十字劍遇著孤桐,現在懸崖上的戰局再次進入僵持階段,就要看誰能夠撐到最後。

  彈琴老者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贊美著站起身來。

  公平的戰鬥?就像魔族從來不相信人類的眼淚一樣,那是很虛偽的詞匯,沒有任何意義。

  然而南客此時看了他一眼,雖然只是餘光,依然寒冷勝雪。

  魔族從來不信奉什麽公平正義,但她信奉驕傲。

  於是,彈琴老者收回了腳步。

  暮峪峰頂始終明亮一片,那來自於箭與劍的摩擦帶出的火花,來自於劍與弓之間的氣息對撞形成的流光。

  在火花與流光之間,徐有容普通清秀的臉上,光澤越來越亮,越來越平靜,那代表著自信。

  一道堂堂正正的氣息,從她的白色祭服上散發出來,無比光明。

  南客的眼神依然有些待,卻越來越厲,因為越來越專注,越來越寒冷。

  忽然間,她的唇間迸出一道清嘯!

  那聲音有些稚嫩,卻無比驕傲,象徵著不羈與高傲。

  那是一只在沼澤深處獨自靜立的孔雀,看著向遠方飛去的百鳥投以輕蔑的一眼。

  無聲無息間,一道鮮血從她的雙手間流出來,塗滿了南十字劍的劍柄!

  她流出來的血,不是紅色的,因為她不是人類,但也不是普通魔族血液的綠色,她的血異彩紛呈,斑瀾無比!

  這血不噁心,相反有一種很妖異的美麗。

  那道血仿佛很冷,就像是流動的冰一般,緩緩地覆蓋了南客的手與劍柄,然後開始燃燒,然而那火焰竟似乎也是冷的!

  冰一般的火苗,在南十字劍上猛烈地燃燒起來!

  只是瞬間,梧桐弓身上便覆上了一層冰雪,片刻後,竟是生出了數道冰刺!

  弓身與崖面相連的地方,劇烈地顫抖起來,帶出了數道裂縫,竟似乎有承受不住的跡象!

  這就是越鳥的真血嗎?徐有容默然想著。

  然後,她的眉尖微微皺起。

  不是警惕不安,更不是恐懼,而是提前開始怕痛。

  流血,真的有些痛。

  她不喜歡痛,所以她不喜歡這種戰鬥方式。

  但南客既然已經向她發出了邀請,她沒有辦法拒絕,因為她更不喜歡失敗和死亡。

  因為痛楚,她的眉尖蹙的越來越緊,看著有些可憐,她的眼睛卻越來越亮,神情越來越平靜。

  一道鮮血從她指間緩緩流出,淌到她緊握著的弓身上。

  那道血是紅色的,因為她是人類,然而與夜風接觸一瞬後,那血便變成了金色。

  那血仿佛是流動的黃金,無比莊嚴,無比聖潔,裡面仿佛蘊藏著無窮無盡的能量與溫度。

  梧桐長弓,就這樣燃燒了起來。

  那些冰霜與雪刺,瞬間凈化成青煙。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0 21:20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2-7 20:10
第二百七十三章血戰到底

  孔雀名南客,又名越鳥,描述天賦血脈時一般用後者。

  南客的身體裡流淌著的,便是越鳥的真血。這種血寒冷透骨,遇風而成冰霜,較諸西北雪山派的功法不知道要天然強大多數倍,除了玄霜巨龍的血,世間再難尋覓如此至寒的物質,而越鳥之血更可怕的地方在於,這種血有劇毒,即便是最強大的妖獸也無法抵抗。

  斑瀾色的血水從南客的手腕流到劍柄上,再染上梧桐長弓,如果是一般的人早在先前那一刻便死了,但徐有容沒有,她沒有被南客的血凍成冰雕,也沒有感染血裡的那些毒素,因為她是天鳳轉世,她的身體裡流淌著天鳳的真血,她的血擁有無窮光熱,可以燃燒一切。

  暮峪峰頂的戰鬥來到了最後的階段,徐有容和南客終於開始了天賦血脈之間的較量,在前面的戰鬥裡,她們已經證明,無論修為境界、意志神識的強度還是劍招箭法方面,水準都幾乎完全相同,那麼就看誰的血能夠燃燒這個世界或是冰凍這個世界吧。

  在魔域在人類的世界以及紅河畔的白帝城裡,無數傳說中,鳳凰都是百鳥之王,按道理來說,徐有容在這場天賦血脈的較量中似乎必然會取得最後的勝利,然而不要忘記,在那無數傳說裡,總有一隻驕傲冷漠地看著百鳥世界的孔雀,那隻孔雀從來不聽從鳳凰的旨意。

  如果鳳凰真的能夠輕易勝過孔雀,孔雀如何敢不聽命,還能擁有自己的冷傲與自由?這說明了一個很淺顯的事實,孔雀與鳳凰之間最大的差距是氣質和世界觀不同帶來的選擇不同,而血脈的強大程度其實很接近。

  徐有容和南客的血繼續流淌,染遍塗抹了劍柄與劍身還有弓身,然後落在了二人之間的崖面上,那些堅硬的石頭也迅猛地燃燒起來。

  整個暮峪峰頂都開始燃燒,無論是金黃色的光明的聖火,還是斑瀾的幽暗的寒冷的冰火,都是真正的火焰,仿佛能夠把靈魂都烤焦。

  兩道無比強大的氣息,隨著兩種高貴而冷傲的血脈對抗而不斷提升,彈琴老者布置的虛境再也無法支撐,伴著無數密集的劈啪碎響,變成了無數片透明的琉璃,然後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一道光浪從徐有容和南客的身間,向著四面八方散去,瞬間便到了數百里外!夜色裡的暮峪山嶺被照亮的有若白晝,峰前那片廣闊的草原陡然明亮了起來,尤其是外圍,那些野草仿佛也開始真正的燃燒,草原深處那些細碎而陰森可怕的聲音驟然消失,無數隱身其間的強大妖獸,感知到了這來自峰頂的這道光浪裡,蘊藏著的兩道無比高貴強大的氣息,不敢有任何妄動。

  「真的很了不起。」劉小婉望著暮峪方向震撼說道。

  這對魔將夫婦在草原外圍防止折袖和七間逃出來,用過晚飯之後正在洗碗,沒有想到遠處的峰頂正在發生如此可怕的一場戰鬥。

  騰小明把碗放進筐中,問道:「我們是不是應該過去幫忙?」

  以他們的神識強度,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暮峪峰頂那場戰鬥的激烈程度,那抹來自天鳳真血的金黃色火焰,實在是太過明亮。

  「來不及。」劉小婉搖頭說道:「而且殿下不會喜歡我們多此一舉,軍師大人既然說徐有容死定了,那麼她便必然死定了。」

  把暮峪峰頂及那道孤清山道與周園世界隔絕開的虛境破了,飄飛在極高夜空裡的黑龍,這才第一次真正看到下面的景象。她這才知道原來徐有容早就已經離開,那場宿命的戰鬥已經開始。

  此時周園裡有很多人已經注意到暮峪峰頂的這場戰鬥,雖然看不清楚細節,不知道是誰在與誰戰,但峰頂那片狂暴燃燒著的火以及火焰裡隱隱傳出來的恐怖強大氣息,足以令他們動容而震撼。

  黑龍沒有。她俯視著峰間那兩名少女,豎眸裡的神情很冷漠淡然,甚至隱隱有些不屑,如果她現在不是一縷離魂,而是真身前來,不要說峰頂二女戰的如此激烈熱鬧,她隨便吐口龍息,只怕那片火便會熄滅。

  「小小世界,兩隻小鳥玩火,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

  她微嘲想著這些辭句,但下一刻忽然發現,暮峪峰頂燃燒的那些血與火,流露出來的氣息竟讓她都有些警惕……原來,那兩個少女不是普通的小鳥,如果她們的血脈完全覺醒,和她竟是同一個等級的。

  暮峪峰頂,兩道高貴但氣息絕然不同的鮮血混在了一起,兩道明亮幽暗不定的火焰也混在了一起,所謂血火交融,便是如此。越過重重火焰與劍弓之上的光面,徐有容和南客的視線相遇,精神世界隱隱相通。

  只是瞬間,徐有容便看到了很多畫面,那是雪老城裡的畫面,魔宮裡的畫面,以及那個像打豬草的女童成長裡的幕幕畫面。

  相反,南客看到的畫面卻很少,只看到了東禦神將府外那座小石橋,橋下的柳絮,以及青矅十三司的校園。

  南客未作任何掩飾,她冷漠而孤傲,不憚於被任何人、哪怕是徐有容這樣的對手看到自己的真實內心,而不知為何,理應更加光明的徐有容卻在這些年的修行裡,有意無意地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之外蒙了很多道紗。

  「鳳凰果然是最虛偽的生物,要成為腐朽王座上的主宰,就要像你這樣小家子氣地活著嗎?那還不如乾脆去死。」

  南客看著她的眼睛,在相通的精神世界裡冷漠說道。

  徐有容沒有接話,平靜問道:「你想與我同歸於盡嗎?」

  南客神情漠然說道:「我不怕死,你怕死,所以如果一起去死,先死的肯定是你。」

  徐有容微微挑眉,她不喜歡這種戰鬥的方式,也不喜歡南客說話的方式,她認為生死是值得敬畏的對象,不應該如此輕慢地提及。

  南客盯著她說道:「你們人類總相信那句廢話:能力越強,責任越重,既然如此,你就越不敢去死,因為你的肩上還有很多責任。」

  徐有容平靜問道:「那你呢?身為魔族公主,難道不需要背負責任?」

  南客眼神漠然說道:「我有數十名兄弟姐妹,我需要背負的責任極少,除了自己的渴望和老師的期望。」

  徐有容沈默片刻後說道:「你的父親知道這件事情嗎?如果你今天死在周園裡,你老師和你父親之間會不會發生什麼事情?」

  很簡單的對話,說的是生死與責任,卻沒有辯什麼道理,只是想讓對方知道自己是如何的不怕死,而對方必然應該有怕死的理由。

  這番對話發生在相通的精神世界裡,攻擊的也是精神。

  很明顯,徐有容這段經過思考之後的話語,沒有取得任何意想中的效果,南客神情依然漠然,對自己的生死和魔族的將來毫不在意。

  「神族需要的是強大的後代與勝利的榮耀,只要我能夠殺死你,證明神族的血脈永遠是最高貴的,父皇他又怎麼會悲傷失望?他只會高興地做幾首長詩刻在我的墓碑上。」

  說完這句話,南客向前踏了一步,漠然的眼神無比堅定,握著劍柄的雙手間,血流出的速度陡然加快。

  隨著她踏出這一步,數百丈外的山崖某處出現了一道裂縫,一塊數丈方圓的崖石向深淵裡崩落。

  南十字劍更加明亮,一道在她身前,仿佛真正的星河,一道在她身後,如孔雀開屏,擋住四面八方襲來的箭雨。

  寒冷而斑瀾的血,化作無數的火焰,在崖上猛烈地燃燒著。她的神情依舊漠然,仿佛感覺不到痛,也沒有任何對死亡的恐懼。

  她看著徐有容的眼睛,在精神世界裡最後說道:「你確實很強,要殺你,當然要多流些血。」

  徐有容的神情依然寧靜,看不到一絲疲憊,但連續兩天兩夜不眠不休,奔波於山野間用聖光救傷,她其實已經很疲憊。

  怎樣才能戰勝已然瘋狂的南客?

  只能以血換血。

  意念微動,她握著長弓的手掌間,鮮血仿佛泉水一般汨汨流出。聖潔的金色火焰猛烈地燃燒,讓急劇寒冷的崖頂重新溫暖起來。

  那道聖潔而強大的氣息,從她的身軀裡源源不斷地釋放出來。

  兩道強大的氣息對衝著,從暮峪峰頂向著夜穹衝去。

  只聽得遙遠的某處傳來啪的一聲輕響,夜空深處一片仿佛透明的曲面,忽然間出現一道裂痕,然後有一道流星墜落。

  這裡是周園,那道流星應該也不是真的流星,但也不是梧箭。那道流星墜落在暮峪周邊某處,只聞得轟的一聲巨響,整座山嶺都開始搖撼起來......暮峪側面的一片山崖完全塌了。

  徐有容和南客看著彼此,沒有理會。

  她們的鮮血不停地流淌,氣息不斷地提升。

  夜空裡響起越來越多劈啪碎響,生出越來越多的流星,向著暮峪落下。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0 18:30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2-8 17:21
第二百七十四章鳳殞

  周園的空間壁壘開始出現崩碎的徵兆。

  這是這場戰鬥必然會帶來的影響。徐有容和南客,她們的血脈本源太過強大,此時燃燒生命摧發到極致,釋放出來的氣息早已超越了通幽境巔峰,達到了周園規則允許的上限。

  當然,周園不會毀滅,因為負責維持這個世界運行的規則會直接毀滅所有的威脅,也就是徐有容和南客的存在。

  周園世界所使用的武器,便是那些碎裂的空間壁壘殘片。

  那些空間壁壘殘片,離開夜空,化作流星,轟向暮峪峰頂!

  如果徐有容和南客不停止戰鬥,繼續提升自己的氣息,那麽她們肯定會死,會隨著這座暮峪一道,被無數顆流星變成粉末!

  她們會死。

  南客很清楚這一點,先前她向徐有容刺出那道南十字劍時,便已經造成周園裡的空間開始扭曲,這讓她最終確認周園世界能夠容納的極限是什麽。她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實力境界提升至極限,逼著徐有容同時提升至極限,然後超越周園能夠容納的極限!

  這就是她的戰法。

  這代表著她絕然的戰意!

  為什麽她的老師,那位算無遺策的魔族軍師黑袍,會把殺死徐有容的重任交付給她?就是因為黑袍非常清楚她願意與徐有容一道去死。

  她的命運因為徐有容而確定,那麽她便邀請對方一起走向命運的終點,歡欣愉悅,因為這代表著她也可以確定對方的命運。

  所以,徐有容今夜在周園裡便一定會死。雖然人類少女肯定不想接受,但沒有辦法。如果她繼續燃燒天鳳真血,周園的世界便會降下無數道流星,帶來死亡,如果她停止,便會更快被南客殺死。

  這是一場宿命的戰鬥,這是一場無法逃避的戰鬥,戰鬥的結局已經提前注定,是那樣的悲傷而令人心生惘然。

  似乎沒有誰能夠改變這一切了。

  但暮峪峰頂,一直都有位旁觀者。

  彈琴老者沈默無言,觀戰到了此時,終於沒有辦法再忍下去。

  他非常確定,南客殿下的戰法肯定得到了黑袍大人的同意,但他同時更加確定,這件事情魔君陛下毫不知情。

  他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南客殿下在自己眼前死去,因為他不想事後承受魔君的萬丈怒火,更不想在雪老城裡艱難生存至今的部落遺族,被魔君的怒火打進深淵裡,永世沈淪無法翻身。

  於是他的手指落在了琴弦上,非常認真嚴肅地撥出了一個音。

  聽著這聲琴音,南客漠然的眼神裡閃過一抹怒意,片刻後,才漸漸回複尋常漠然——她與徐有容之間的這場戰鬥,不容他人插手。但此時她的所有精神與意志,都在徐有容處,沒有辦法阻止那名彈琴老者來幫助自己。

  改變不了的事情,就只能接受。

  讓她平靜的是,今夜還有件改變不了的事情,那就是徐有容一定會死。

  ……

  ……

  琴聲淙淙響起,很溫和,然後卻暗含殺機。

  琴聲入耳,徐有容臉色更加雪白,識海裡掀起無數驚濤駭浪,竟險些無法握住孤桐長弓,讓南客的劍鋒斬到自己的身上。

  那名來自燭陰巫部落的長老,精神力的攻擊非常強大可怕,她的心神要用來對抗更加可怕的南客,竟被一擊重傷!

  一道鮮血從她的唇角緩緩淌下。

  與她握著長弓的手指溢出的鮮血不同,這道血不是來自於她的意志,並不是主動地燃燒生命,而受傷的後果。

  她的眼神依然寧靜,神情依然專注,靜靜看著南客,看都沒有看那名彈琴老者一眼,左手破夜風而起,向著夜色裡落下。

  不是隔空也能傷敵於無形的神奇道術,她只是把手拍向了夜色裡。

  夜色裡什麽都沒有,她拍什麽?

  下一刻,夜色裡忽然多了一張黑色的方盤。那張黑色方盤靜靜懸浮在她身旁的空中,仿佛一直都在這裡,只不過沒有人注意到。

  這是徐有容的命星盤。

  她的左手落在了命星盤的正中央。

  沒有手指輕撥,這樣時刻,沒有時間去推演去計算自己的命運究竟什麽。

  她要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只能是試圖掌握自己的命運。

  她把自己默默積蓄了很長時間、準備覓機給南客致命一擊的雄渾真元,盡數通過這一拍,灌進了命星盤中!

  一聲沈悶的聲響!

  這聲響很像是銅鑼,更像是破鑼,聲音並不好聽,有些沈悶。

  但依然響亮。

  這是命星盤發出的聲音。

  這是命運發出的強音。

  峰頂勁風狂吹,命星盤閃耀光芒,那些除了她自己根本無人能夠看懂的星軌命線疾速地轉動起來,變成無數道令人眼暈的光絲。

  淙淙如流水的琴聲,直接被這記破鑼聲打斷。

  古琴上數根琴弦啪啪斷開。

  彈琴老者臉色蒼白,如遭重擊,連連吐血。

  將命運拍亂,將強敵重傷,徐有容這一記看似輕描淡寫,實際上強大到了難以想像的程度,但為此她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南客稚聲再起,南十字劍再近三分!

  徐有容握著孤桐長弓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眼神依然寧靜,卻不再如先前那般明亮,顯得有些黯淡。

  最觸目驚心的是,她唇角溢出的鮮血變得越來越多。

  彈琴老者催動雄渾至極的神識,強行壓制住識海裡受的重創,把經脈裡狂暴的真元瞬間平伏,不顧傷勢,伴著一聲長嘯,再次出手!

  他從古琴畔飄離,雙手直落徐有容的頭頂,夜色裡,只見他的十指泛著幽幽的白光,竟似像是沒有了血肉,只剩下白骨一般。

  徐有容的左手拍擊命星盤發出那聲強音後,順勢握住了命星盤的一角。

  她不知道這名巫族長老的雙手有什麽古怪,想來肯定也有劇毒。她想也未想,手腕一翻,握著命星盤便向對方迎面砸了下去。

  這一記砸看似簡單,就像是小孩子打架,但其實非常不簡單。

  這是天道院的臨光劍,最後一式。

  天道院的臨光劍以快速犀利著稱,而這最後一式則是快到難以想像的程度,唯因其快,所以觀之簡單至極。

  徐有容的臨光劍,要比天道院任何一名學生都要學的更好。

  她的這一拍比天道院任何學生的最後一式臨光劍都要快。

  快到彈琴老者也沒能避開。

  一聲沈悶的撞擊聲響起,彈琴老者沒能避開,直接用雙手與她手裡的命星盤直接對上,瞬間指斷骨裂,連退十餘丈,嘔血不止!

  徐有容同樣受到了這次撞擊的反震,眼神變得更加黯淡。

  南客的眼神依然那般木訥漠然,但卻前所未有的明亮起來。

  彈琴老者一招慘敗,但給她爭取到今夜最好的機會。

  清稚的嘯聲再次響徹山崖。

  南客的身形驟然虛化,劍屏收斂,理也不理那十餘枝梧箭,雙手相合,將南十字劍合為一體,刺向徐有容!

  嗖嗖嗖嗖,梧箭破夜空而至!

  噗噗噗噗,十餘枝箭盡深射進她的身體!

  南客神情不變,仿佛根本感覺不到痛楚。

  兩道明亮至極的劍光,仿佛兩道星河,斬向徐有容的面門。

  摩擦聲響起,那是桐弓底端破開崖石的聲音。

  最終,桐弓沒能抵禦住南十字劍的威力,離開了地面!

  離開地面的長弓,就像是沒有根的梧桐樹,瞬間微現萎態。

  明亮的劍光破弓而入,斬在徐有容的左胸,暴出一道鮮血!

  縱然已經到了這樣的緊急關頭,徐有容的眼神依然寧靜,手腕一翻,橫執長弓將南客的劍格開,飄然向後急掠。白色祭服在夜風裡展開,上面染著鮮血,仿佛受傷的白鶴,依然清逸脫塵。

  南客哪裡會給她離開的機會,隨之前掠,便如影子一般。

  桐弓與南十字劍相交,在夜空裡斬出無數道湍流!

  南客渾身是血,眼睛卻更加明亮,雙手離開劍柄,閃電般向前探出!

  她的指尖泛著幽幽的綠芒!

  孔雀有一枝尾羽,世間最毒,最鋒利,最快。

  這便是孔雀翎,真正的孔雀翎!

  南客的十指插進了徐有容的雙肩,深刻入骨!

  鮮血四濺,金色的光明卻仿佛多了很多黑色的斑痕!

  ……

  ……

  痛,好痛,真的很痛。

  徐有容從來沒有這般痛過。

  所以她很生氣,前所未有的生氣。

  白色祭服伴著嘶啦聲響,碎成無數碎片。

  無數道金光,隨著她手指的方向,擊打在了南客的身上。

  沈悶的撞擊聲,密集地響起。

  南客的身上出現了無數道指洞,斑瀾的鮮血不停噴湧!

  孔雀有翎。

  鳳凰有羽。

  這便是徐有容的萬道羽!

  ……

  ……

  所有的修為都施展了。

  所有的神器魔兵都用了。

  所有的保命本領都用了。

  所有的真元都消耗了。

  所有的血都快流盡了。

  這場戰鬥是這樣的慘烈,這樣的絕然。

  暮峪峰頂一片安靜,崖間煙塵漸斂,那些灑落的鮮血卻還在燃燒著,熾烈的高溫與寒冷不停交融消彌,明亮至極。

  徐有容站在崖畔,臉色微白,衣上血點斑斑。

  南客看著更慘,渾身都是傷口,血水不停地流著。

  但她勝了。

  一聲清嘯,在暮峪峰頂連綿不絕響起!

  她的聲音是那樣的稚嫩,卻又是那般的冷酷。

  這聲清嘯寒冷!驕傲!霸道!最後竟給人一種癲狂的感覺!

  雖然有些遺憾,但勝利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雖然有強者幫助,但死亡才是勝負最公平的裁判。

  她和徐有容都已經油盡燈枯,但下一刻,徐有容便會死去。

  今夜,她終於戰勝了宿命的對手。

  這意味著她戰勝了自己的命運。

  越鳥之嘯,漸漸變低,然後停止。

  南客回複先前那般漠然的模樣,木訥說道:「我的血在你的身體裡,你的身後是萬丈深淵,所以你死定了。」

  徐有容站在崖畔,夜風輕拂臉畔的髮絲。

  她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是在想應該用怎樣的姿式來迎接死亡嗎?

  「請把這份榮耀賜予我。」 南客看著她認真說道。

  徐有容擡頭望向她,眼中出現一抹解脫與戲弄的意味,像看透世事,可以平靜迎接死亡的老人,又像是調皮的小女孩。

  「為什麽要讓你高興呢?」 她微笑著說完這句話,轉身走進懸崖裡的夜色中。

  看著空無一人的崖畔,南客的眼裡出現了一抹惘然,楞楞說道:「你是個白癡嗎?以為自己真是鳳凰?」

  徐有容是天鳳轉世,並不是真正的鳳凰。

  她沒有雙翼,也沒有到修行到從聖境界,自然不能自由飛翔。

  她走進懸崖裡的夜中,自然要墜進死亡的深淵。

  ……

  ……

  一片安靜,無論是崖上還是別處。

  徐有容……天鳳轉世,即便在最近這十餘年野花盛開的年代,都是毫無疑問最美麗的那朵鮮花,被人類視為將來的領袖,被魔族視為將來最大威脅的少女就這樣在周園裡安安靜靜地死了嗎?

  南客走到崖畔,看著下方漆黑的深淵,默然想著,就算死也不肯死在自己的手裡,這算是你最後的驕傲還是回歸真我?

  黑龍在雲端沈默無言,她不喜歡人類,大概就陳長生是個例外……尤其在周園裡感知到父親的英魂講述的那段往事之後,她對人類強者更是充滿了敵意,自然也包括徐有容這個有可能成為最強者的人類少女。按道理來說,她不應該對徐有容的死亡有任何同情和悲傷的感覺,而且她記得很清楚,陳長生說過很多次,他並不喜歡這個未婚妻,可為什麽她還是覺得有些惘然,甚至有些不安,如果讓陳長生知道自己親眼止睹了徐有容死亡的畫面,卻沒有做任何事情,會不會怪自己?

  徐有容在死亡的深淵裡墜落,雙眼緊閉著,耳畔的風聲是那樣的遙遠,鮮血再次從唇角溢出,遇著夜風便開始燃燒,變成一串明亮的火漿向後方飄去,卻只能照亮身邊很小的地方,不足以照亮前路。

  地面越來越近了吧?死亡也越來越近,只是周園裡的這座山怎麽如此之高,究竟要落多久,才會獲得最後的安寧?

  不,死亡是終結,並不是安寧,那不是她修道追尋的彼岸星海!

  她從崖畔躍出,並不是去投奔死亡,只是不想死在那個打豬草的小姑娘手裡!

  只是怎麽才能不死呢?

  她閉著眼睛,想著這個問題,又哪裡能有答案。

  她墜落的越來越快,風越來越疾。

  於是她越想越覺得寒冷,惘然無助。

  忽然,她想起多年前離開京都的時候,聖后娘娘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鳳凰兒,怕疼可以,但不要怕死,尤其……是你。」

  然後,她的眼睛睜開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0 18:00 編輯

slow00 發表於 2014-12-10 20:40
第二百七十五章鳳鳴

  陰影覆蓋著周園内外。

  深夜的雪原,夜空裡只有無數雪花,看不到星星,卻能清晰地看到,那片從雪老城延伸出來的陰影。

  那片陰影比黑夜還要更黑,比死亡還要加寒冷,代表著魔君的意志,無論那道穿行於其間的劍光再如何耀眼,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内破開。

  不過那道劍光已經足夠強大,甚至已經擁有與那片陰影相對抗的能力,劍光無法斬開陰影,卻能輕鬆地斬落别的很多事物。

  比如恐怖的第三魔將的臂膀,以及第七魔將的咽喉。

  第七魔將捂著咽喉,像一座山般,緩緩傾塌。

  那道劍光再次歸來,進入鞘中,收斂氣息。

  然而無論是將死的第七魔將,還是别的魔族強者,都沒有因爲這幕畫面而有任何情緒變化,這場必死的殺局充滿了令人生畏的淡漠意味。

  蘇離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右手握著劍柄,黑髮已然披散在肩,隨著夜裡的寒風,輕輕飄舞,如魔如神。

  黑袍的目光穿透深幽的海洋,落在他的身上,淡然說道:「你的女兒就要死了,你也馬上就要死了,這會是怎樣的感覺?」這句話毫無疑問是心理攻勢,甚至可以說是很粗陋、簡單的心理攻勢,但簡單不代表沒有力量,黑袍就是要用這句話破他的心境。

  蘇離抬起頭來,看著黑袍平靜說道:「既然是要殺我,爲何非要讓這些家伙輪流來戰?往火堆裡不停添柴,只會不停被燒成灰燼。」

  「只要添的柴足夠多,總有一刻會把火堆壓熄。」黑袍淡然說道:「這種戰法或者會付出更多的代價,但可以保證你一定會死。」

  蘇離默然,因爲他知道黑袍說的是對的。

  來自雪老城的那片陰影隔絕了他與人類世界之間的聯繫,而且魔族還有很多真正的強者沒有出手,比如那位傳奇的魔帥,比如黑袍始終只是靜靜垩坐著。

  爲了殺死離山小師叔,魔族做了很周密的安排。

  這個安排涉及周園内外以及遙遠的南方大陸。

  無論白帝城或是人類世界裡的那些強者有什麽對策,都已經來不及了,魔君的威壓在准備著,雪老城裡的魔族元老會也在等待著。

  這種殺法是磨殺,黑袍要用足夠數量的魔族強者,生生磨掉蘇離的劍意與氣勢,就這樣簡單甚至有些枯躁地殺死對方。

  因爲只有這種方法才不會出現任何意外。

  「你是大戰之後人類世界最奪目的一顆星辰,你已經給這片大陸帶來過太多意外,而你知道我最不喜歡意外。」黑袍看著他說道。

  蘇離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不,我不會死。」

  黑袍的聲音微微揚起,顯得有些感興趣,問道:「噢?爲什麽呢?」

  蘇離看著他平靜說道:「沒有道理,也沒有原因,我就是認爲自己不會死,同樣,我相信丫頭,還有那些代表人類將來的孩子也都不會死。」

  黑袍說道:「我很欣賞你臨死前還有保有如此沒有道理的自信。」

  蘇離再次笑了起來,眼瞳裡映著雪空,仿佛將要燃燒。

  可以怕疼,但不能怕死,尤其是你爲什麽?難道死亡還不如疼痛可怕陰森?

  而且爲什麽要說尤其二字?爲什麽自己不能怕死?在向死亡深淵墜落的過程裡,徐有容想著這句話以及由此發散開來的很多事情,忽然間明白了一些道理,於是她睜開了眼睛。

  爲什麽她最不能怕死?因爲她是鳳凰,她的命運注定了,就是要不停地在死亡與痛苦之間淬煉自己的靈魂,直至某朝某刻,她能夠甯靜地迎接死亡,這樣才能迎來真正的新生這就是向死而生的意思嗎?娘娘,你就是要告訴我這一點嗎?

  只是瞬間,徐有容覺得眼前無盡的深淵忽然間變得光明起來。

  此時的她身受重傷,真元枯竭,劇毒正在侵蝕著她的身體與精神,然而她明悟到的道理,卻讓她前所未有的平靜下來。

  不停地墜落,崖間的風拂著唇角的血像火線一般後掠。

  她的眼中也有無數珍珠般的光點生出。

  向著深淵底而去,她平靜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平靜是一種無畏的態度,但不是無知,她感知著死亡的陰森寒冷,體會著死亡的真義,然後再次開始恐懼起來。

  這種恐懼並不意味著她離開了無畏的心境,依然還是一種感知,一種清晰而明確的、深深烙進精神世界裡的感知。

  只有這種死亡帶來的大恐懼,才能在她的精神世界内核最深處激發出難以想象的能量,那些隱藏在她血脈裡的能量那種磅礴的能量開始燃燒,開始讓她進入

  一種清醒與恍惚交雜的奇異狀態之中,隨著死亡的逐漸來臨,她身體深處的一個靈魂蘇醒了過來。

  那是鳳凰的魂,也是她自己的魂。

  那是她以往從來沒有直視過、甚至沒有發現過的自己。

  她睜著眼睛,看著漆黑不見五指的深淵與看不見卻寒冷的如此真實的夜風,真正地明白了自己的命運。

  命運讓她離開聖女峰,來到周園。

  但命運並不是她與南客相遇,而是與自己相遇。

  與另一個自己、最真實的那個自己相遇。

  不虛此行啊在向死亡墜落的過程裡,她生出無限感慨。

  死寂一片的深淵裡,寂靜的山崖裡,高絕的暮峪上,周園裡的廣闊世界中,忽然響起一聲清鳴。

  那聲音並不成熟,帶著些稚意,卻無比清越。

  與這聲清鳴相比,先前南客的清嘯,頓時顯得不夠大氣。

  這聲清鳴,乃是雛鳳之鳴。

  王者之氣,在這場鳳鳴裡展露無遺南客在崖畔靜靜站立,不知道是祭奠那個宿命對手的死去,還是感慨於自己的生命從此刻開始便將歸於寂寞。

  過了片刻,她轉身向著崖間的石坪裡走去。

  斯人已逝,雖然有些意料之中的怅然與空虛,但更多的終究還是滿足,從今夜開始,再沒有人能夠與她飛翔在同一片天空裡,這很值得高興。

  然後,鳳鳴響徹山崖。

  她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崖外的夜空,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一雙火翼出現在夜色裡,照亮崖壁,帶著徐有容向遠方飛去。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0 17:51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2-11 16:33
第二百七十六章狼哮

  一雙火翼在夜空中展開,向著遠方飛翔而去,仿佛一顆移動的星辰,照亮了周遭的視野,分外醒目。

  南客站在崖畔,沈默看著這幕畫面,小臉異常蒼白。萬道羽在她身上留下的傷勢,已經被她強行鎮壓住,但卻怎樣也鎮壓不住心頭那抹憤怒不甘的情緒。

  一聲清麗卻又異常暴戾的雀嘯,從她的唇間迸發而出,向著遠方傳去,似乎在召喚什麼。彈琴老者聞聲神情驟變,伸手想要阻止,卻因為傷勢的緣故無法起身,只能眼睜睜看著下一刻,南客向崖外跳了下去!

  雛風清鳴響徹周園。周園邊緣地帶的三座園林裡,有很多人類修行者在此聚集,先前暮峪峰頂那場血戰產生的天地異象,吸引了很多人的視線,自然,他們也沒有錯過那聲鳳鳴。

  在更幽靜的山野中,還有些通幽上境的人類強者在暗自探險尋寶,陳長生和徐有容,用了兩天兩夜時間都沒能找到,青矅十三司的煙花警訊也沒能讓這些人現出行蹤,其中有位三百歲的南方散修,這時候正在一顆古槐畔,依據前人筆記裡的一段記述,試圖找到南方巫族遺落在周園裡的一件威力極強的法器。

  忽然間聽到了這聲鳳鳴,愕然轉頭望去,蒼老的面容被夜空裡的那雙火翼照亮,有些渾濁的眼睛裡流露出震驚的神情,然後轉為無盡的貪婪。

  折袖背著七間在草原裡行走,他的眼睛已經不能視物,聽力卻依然敏銳,當那聲鳳鳴響起時,他停下了腳步,七間艱難地睜開眼睛,望向西方的夜空,有些惘然說道:「是徐師姐嗎?她也進了周園?」

  「應該是她。」折袖側耳聽著那聲鳳鳴在草原上空的回響,確認道。

  今年周園開啟後發生的這些事情都是魔族的陰謀,魔族擬定必殺的對象裡,肯定有徐有容的名字,七念虛弱說道:「不知道魔族派誰去對付她,不過……應該沒事吧。」

  徐有容和秋山君不是普通的年輕天才,他們的天賦血脈具有壓倒性的優勢,在周園這樣一個有上限的小世界裡,按道理來說,魔族應該拿徐有容沒有任何辦法才是,但想著湖畔的那個殺局和三師兄的忽然叛變,七間還是很擔心。

  折袖想著湖畔那兩名氣質截然不同、卻仿佛雙生的美女,那兩個美女泛著綠色幽芒的指尖,還是自己眼睛深處不停蠢蠢欲動的劇毒,心知那二女肯定就是南客的雙翼,說道:「南客來了。和徐有容對戰的肯定是她,隻不知誰勝誰負。」

  整個大陸,無論人族還是魔族,同樣是通幽境,卻能夠威脅到徐有容的,只有南客一人。

  聽到南客的名字,七間的臉色更加蒼白,沈默了會兒說道:「接下來我們去哪裡?」

  時間已經入夜,日不落草原裡的太陽卻沒有落下,如果說懸浮在地平線上的那團神奇的、模糊的光團就是太陽的話。那對強大的魔將夫婦在草原外守著,他們不能出去,只能在草原裡行走,那麼,該往哪裡去?

  都說日不落草原裡隱藏著極為可怕的兇險,只要進來的人都無法出去,那麼,兇險在哪裡?

  折袖說道:「取流水瓶。」

  七間依言取出流水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說道:「我們已經進來三個時辰了?」

  那輪紅暖而模糊的太陽,懸在草原邊緣、天與地的分界線上,不停地轉動著,光線沒有任何變化,時間感覺確實容易出問題,但讓七間如此吃驚的原因並不僅止於此。

  折袖受了很重的傷,但移動的速度從來沒有降下來過,三個時辰,至少可以走出百餘里,然而,先前暮峪峰頂的火,他們看的如此清楚,那聲鳳鳴也仿佛就在耳邊,這時候回頭望去,山……還在那裡。

  在草原裡走了三個時辰,他們竟像是才剛剛進來一般。

  聽到七間的描述,折袖低頭沈默了很長時間。

  這片傳說中的草原,終於開始向這兩名少年展露自己詭異陰森的一面。

  忽然間,前方的深草裡忽然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仿佛是有什麼野獸正在裡面穿行。

  下一刻,那些聲音盡數消失不見,但那不代表著危險的離去。

  七間有些不安,總覺得草叢裡有很多看不見的東西正在窺視著自己。

  折袖低著頭,側著臉,聽著前方野草裡傳出的聲響,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越來越難看。

  他自幼生活在雪原上,以獵殺妖獸為生,自然聽得清楚,那些聲響都是妖獸的行走聲、低飛聲、鋒利的獠牙磨擦的聲音,甚至還有唾液淌下的聲音,而且最可怕的是,只是短短片刻,他便聽到了至少七種妖獸的聲音,而且那些妖獸都是雪原上很罕見的強大妖獸。

  在雪原上他是獵人,然而在這片周園的草原裡,那些妖獸卻似乎把他和身上的七間當作了獵物,這讓他感覺到強烈的不適應與憤怒,而且他很清楚,如果就這樣停留下去,是很危險的事情。

  他擡起頭來,望向草原深處。

  他的眼睛看不見,眼瞳無法聚焦,顯得很漠然,而且那抹妖異的綠色已經占據了整個瞳孔,看上去異常恐怖。

  七間靠在他的肩上,看著他的側臉,下意識裡覺得有些寒冷畏怯,身體微微顫了一下。

  「不要怕。」折袖面無表情說道。

  話音方落,一連串密集的摩擦聲,在他的身體裡響起,那是骨骼肌肉磨擦甚至是重新組合的聲音,無數粗硬的狼毫從他的頰畔生出,他的雙膝再次詭異地向後屈折,他的牙齒逐漸變長,變成鋒利無比的獠牙,探出了唇……妖族變身!

  隨著折袖身體的變化,氣息也陡然一變,一道冷血而冷酷的意味,向著道路前方的野草裡彌漫了過去。

  安靜的野草深處,忽然間再次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著,有踏地聲響起,卻又有狂傲的、帶著挑釁意味的低吼聲。

  對狼族少年的變身,這些草原妖獸極為敏感,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

  折袖變身之後,眼瞳腥紅一片,此時混著孔雀翎的劇毒,再次變成那種檸檬一般的黃色。

  他明明看不見任何事物,卻靜靜直視著前方,仿佛正盯著那些妖獸的眼睛。

  嗷!一聲冷酷至極、強大至極、暴戾至極的狼哮,從他的唇間迸發而出,在草原裡急速擴散開來!

  微寒的風吹拂著野草,無數草枝偃倒,隱約可以看到很多妖獸的身影。

  那些妖獸從這聲狼哮裡聽出了強大與拼命的決心,伴著再次響起的摩擦聲,終於四散離開。

  七間靠在折袖的肩頭,確實有些害怕他現在的模樣,雖然他已經提前說過不要怕。

  於是,他把折袖抱得更緊了些,臉貼的更近了些,他對自己說,這樣看不到,就可以不用怕了。

  不知道是因為他的動作,還是妖獸們離開時回顧的貪婪眼光,折袖的身體有些僵硬,說話的聲音也有些不自然:「我們……必須想辦法離開,不然那些真正強大的妖獸,聽著聲音,會過來巡視。」

  七間嗯了聲,心想你怎麼說就怎麼是了。

  狼族少年的狂哮,在日不落草原裡回蕩,卻沒有傳到草原外,周園這個小世界,本來就有很多奇異難以理解的地方,就像先前暮峪峰下,那場響徹天地的鳳鳴,也沒有真正地傳到周園的每一處角落,因為有些地方仿佛是這個世界裡的另一個世界。

  在溪河盡頭那片瀑布下方有座寒潭,潭的那邊有片湖,湖畔就是另一個世界。

  那個世界裡的人們沒有聽到鳳鳴,梁笑曉和莊換羽已經不在山林中,不知去了何處,表面平靜的湖水深處,依然仿佛沸騰一般,無數細密的氣泡,從那兩扇光翼之中噴射出來,然後以很快的速度消失無蹤。

  陳長生被那兩名美麗卻又可怕的女子用光翼包裹了起來,他當然聽不到那聲鳳鳴,而且就算鳳鳴傳到他的耳中,也不會讓他有任何反應,因為這時候,他已經快要被那對光翼變成一顆明亮卻死氣沈沈的珍珠,仿佛被蛛網縛住的蚊蟲,隨時可能死去,他的所有心神都用在尋找活路上。

  活路在何方?如果真的沒有路,那麼便要用劍斬開一條道路。問題是,現在他已經沒有力氣握住自己的短劍,更不要說斬開這對光翼。活路是湖水裡那道飄渺卻無比真實的劍意?但他想要隨那道劍意而去,又如何能做到?

  在被光翼縛住之前,他嘗試著點燃了幽府外的湖水,卻沒有任何意義,就像他最開始的掙扎與彈動那樣,隻顯得有些可笑。

  他的咽喉被那名魔族美人扼住,他的身體被那名端莊女子制住,那兩道光翼帶來無窮無盡的恐怖壓力,壓制著他最後的真元與最細微的動作,他沒有辦法動一根手指頭,甚至連眨眼都不能,只能感受著微寒湖水在眼珠上的拂動,那種感覺真的很不好。

  這一對女子,在合體之後,終於顯露了自己擁有多麼可怕的力量與境界。他的氣息越來越弱,神思越來越恍惚,看著被光翼照視的湖水裡那兩張美麗的臉龐,覺得好生陰森,心想難道這就是死神的模樣?

  此時此刻,就連真元運行都被光翼威壓鎮住的他,唯一還能調動的,就是神識。在死亡真正到來之前,陳長生永遠不會投降放棄,他當然要嘗試著用神識脫困,問題在於,他沒有修行到意念殺人的高妙境界,神識再如何寧和穩定強大,也沒有辦法用在戰鬥中。

  神識可以用來做什麼?在他還沒有想清楚這件事情之前,神識便已經落在了短劍上。

  悄無聲息間,數個箱子出現在那雙光翼隔絕的世界裡。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0 17:3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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