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7786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2-11 19:45
第二百七十七章劍喚

  那些箱子很重,剛一出現,陳長生和二女向湖底沈落的速度便快了起來。

  二女眼中露出異色,她們不知道這些箱子是怎麼出現的,裡面又裝的是什麼。

  箱子沒有上鎖,在湖水的衝擊下,被掀開了蓋子,在光翼的柔和美麗光芒照耀下,箱子裡的東西,也開始散發另一種柔和美麗的光芒。

  那是近乎聖潔的白光,擁有難以想像的魔力,至少對人類來說。

  如果不是這樣緊張的搏命時刻,或者那兩名女子也會這樣認為。

  箱子裡的東西是銀子,散發出來的光澤叫銀光,比星光更真實,更誘惑,於是更美麗。

  這些銀子裡有陳長生離開西寧鎮之前,師父和師兄贈予的盤纏和生活費,有落落送給他的一部分拜師禮,有唐三十六慷慨的分享,還有些是離宮教士們的厚贈,具體多少數量,他從來沒有數過,只是想辦法換成了銀錠,然後帶在了身邊。

  現在,在他生命最危險的時刻,他把這些銀子一次性全部用了。

  光翼的空間裡,無數銀兩被湖水衝的激蕩翻滾,像石頭一樣,砸在他和那兩名女子的身上和臉上。

  但這還不夠,不足以把這一對光翼破開。

  還需要更多的東西。

  於是,陳長生的神識繼續向短劍的劍柄深處而去。

  接下來出現的是一顆夜明珠。

  這顆夜明珠很圓,很大,比甘露臺邊緣鑲嵌的夜明珠更大更圓,甚至比黑龍居住的地下洞穴頂部的那些夜明珠也要更大更圓,這顆夜明珠是落落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看上去更像個臉盆。當然,對那兩名常年生活在雪老城裡的女子來說,或者更願意用聖月來形容這顆大到出奇的夜明珠。

  不過她們沒有辦法像普通女子那般震撼感動,然後狂熱,一方面是因為現在是在戰鬥,另一方面是因為那顆夜明珠直接砸到了那名魔族女子的臉上,即便是在湖水裡,那道啪的一聲悶響都是那樣的清楚,下一刻,那名魔族女子的鼻子裡流出綠色的鮮血。

  那名魔族女子很憤怒,也很慌亂,她完全不明白這顆夜明珠又是從哪裡平空冒出來的,而且被砸的確實不輕。

  但這依然還不夠,不足以幫助陳長生脫離這一對光翼的束縛。

  於是陳長生的神識繼續向劍柄裡去,取出一樣又一樣事物。

  接下來出現的……是半隻烤全羊。

  仿佛還冒著熱氣的半隻烤全羊,就這樣出現在光翼裡,直接轟在了那名端莊女子的身上。

  很明顯,那名女子有些潔癖,與半隻滿是油汁的烤全羊擁抱著,讓她快要發瘋了。

  但這並不是所有。

  一隻燒雞,兩隻燒雞,三隻燒雞……十幾隻燒雞,就像投石器裡的石頭一般,出現在光翼裡,不停向著她砸了過去。

  還有遼北郡的燒鹿尾、萬州郡的烤魚、汶水的香辣十三碟、南海的清蒸雙頭魚……

  陳長生神識連動,無數食物接連出現,光翼裡的空間瞬間便被填滿。

  這些都是離開京都前,黑龍要求他準備的食物,然而,現在的黑龍只是一道附在玉如意上的離魂,再如何也吃不了這麼多。

  於是這些食物都留了下來,極新鮮,很熱辣,非常生猛,保留著原味。

  光翼裡,燒雞共鴨翅齊飛,紅湯共柿果一色。

  一片混亂,亂七八糟。

  無數食物與汁液,混在一起,極為噁心。

  「這是怎麼回事!」

  那名魔族女子從銀鉤燜玉菜裡擠出一個頭來,惱火地喊道,眼神很是慌亂。

  陳長生最後取出來的,是他這輩子擁有最多的事物......書。

  從來沒有人知道,西寧鎮舊廟裡的三千道藏,早已不在舊廟裡,而是在他的身邊。

  他把三千道藏放了出來,以三千道藏打人。

  轟的一聲!

  無數書籍,填滿了那對光翼形成的空間。

  那對光翼再也無法合攏。

  伴著那兩名女子震驚甚至有些荒謬的驚呼聲,光翼就此散開。

  書籍與食物,化作無數勁矢,向著湖水四周疾射而去,然後漸漸減速。

  遺憾的是,光翼雖然被破開,那兩名女子卻沒有放開陳長生。他依然在向湖水深處沈去。

  那些書籍與食物、夜明珠與銀箱,就在四周的湖水裡,與他一道向下沈去,畫面顯得異常奇異。

  那顆夜明珠,在他的身旁不遠處,照亮了漆黑的湖水,照亮了那些一起下落的事物,讓他可以看的很清楚。

  那些書籍與食物、夜明珠與銀箱,各種藥材,是他的生活,是他的回憶,或者說,就是他的人生。

  看著這些事物,他很輕易地想起來,十幾年前在西寧鎮舊廟外的溪邊和師兄一道背道經的日子,想起來從百草園翻墻到國教學院的小姑娘,在向湖水沈去的過程裡,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很多人。

  有錢的唐三十六,沒錢的軒轅破,坐在國教學院門口喝茶的金玉律,教宗大人,梅里砂,師父,師兄你還好嗎?

  然後他看到了一封信和一個小玩意,這讓他想起來了那隻白鶴。

  繼續向湖水深處去,越來越冷,死亡越來越近,他的氣息越來越弱,雖然依然睜著眼睛,看著很平靜。

  他的眼睛是那樣的乾淨,哪怕是在湖水裡,依然給人感覺就像一片清澈的湖,可以照見人們心裡在想些什麼。

  這種平靜與乾淨,讓那兩名女子感覺到前所未有的不安,仿佛當年擁有生命的第一天,看見還是女童的南客大人眉眼間的漠然一般。

  伴著陳長生向湖底飄落的那些事物當中,最明亮的當然是那顆夜明珠,她們沒有注意到,在夜明珠的光芒背後,隱藏著一顆金屬球,湖水輕蕩,金屬球緩緩落在他的手掌裡,他下意識裡收攏手指,握緊了它。

  那道極淡而飄渺的劍意,還在湖底的最深處,仿佛在召喚著他,去斬開那條活路,然而他的血已經快要流盡,氣息快要消失,就算感知到了,又能如何?就算他握住了金屬球,也沒有辦法展開黃紙傘,又能如何?

  忽然間,金屬球在他手掌裡劇烈地顫抖起來,然後開始高速地轉動!

  嘩!金屬球表面那些鱗狀的線條裂開,伴著清晰的金屬磨擦聲與機簧撞擊聲,瞬間綻放成一把傘!在湖水深處暴出一片水花!

  黃紙傘重新出現在陳長生的手裡!

  兩名女子這時才注意到,卻已經來不及了。

  黃紙傘高速地轉動起來,激起無數水花,看似並不鋒利的傘緣,在兩名女子的身上留下數道深刻見骨的血痕!

  痛哼聲起,二女被強大的力量震開。

  湖底水浪大動,仿佛再次沸騰一般,黃紙傘帶著終於昏迷過去的陳長生,化作一道水龍,轟開湖水,破開一條通道,向著數里外的某處高速掠去!

  那道飄渺的劍意,就在那裡!

  原來,那道劍意從始至終都不是在召喚陳長生,而是在召喚這把傘!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0 17:36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2-12 17:10
第二百七十八章於夜空裡相遇

  冰冷的湖水擊打在臉龐上,就像是無數鋒利的小刀。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陳長生終於醒了過來,試圖睜開眼睛,卻被迎面撲來的湖水打的無法生痛,只好再次閉上,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只知道自己是在湖水裡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前行,並且通過手中傳來的感覺,確認是黃紙傘救了自己一命。

  黃紙傘是死物,為何可以自行其事?對他來說,這是非常難以理解的一個問題。前方某處隱隱傳來的那道劍意,讓他隱約猜到了些什麽,但還是沒有辦法把那道劍意與黃紙傘聯繫在一起——那道劍意應該屬於傳說中的劍池,在周園裡已經消失了數百年之久,而黃紙傘是當年離山小師叔蘇離請汶水唐家製造的新物,二者之間有年代差,按道理不可能有任何關聯才對。

  又過了段時間,他更清醒了些,艱難地調整姿式,讓眼睛瞇開了一條縫,看到身後不遠處那對光翼,才知道危險並未遠離,同時身體裡那些看不見的傷勢開始清晰地把痛楚傳到他的識海裡,讓他難受到了極點。

  黃紙傘在前方不停地高速旋轉,就像大西州人製造大船所用的螺旋槳一般,帶動著他,高速地向前方奔掠,黑暗冰冷的湖水,不停地衝擊著他的身體,帶來更多的痛苦,究竟要奔掠到什麽時候?黃紙傘要帶自己去哪裡?

  忽然間,他發現湖水消失了,同時很多聲音傳進自己的耳裡。

  那是湖水破開的聲音,是湖畔草中昆蟲的鳴叫,那聲清稚卻又有些暴唳的嘯聲,應該來自很遠,為何卻又像是近在耳邊?

  眼前這片黑暗的幕布,是真正的湖底嗎?不,那是夜空,之所以如此黑暗,是因為周園裡沒有星星。

  這裡是暮峪前方十餘裡外的一片小湖。

  今夜這片小湖看到了峰頂那場血火連天的戰鬥,聽到了鳳鳴,被火翼照亮,此時又聞雀嘯,剛剛試圖平靜,便被再次打破。

  黃紙傘轉動著,帶著陳長生破湖而出!

  湖水從傘上和他的身體上淌落,向著四面八方灑去,形成一道垂落的水簾。

  陳長生清醒過來,知道自己終於離開了陰森可怕的湖水,回到了湖上的世界裡,只是不知道是在周園中,還是在寒潭那邊。

  下一刻,他發現自己來到了夜空裡,小湖在腳下變成了一面鏡子,離地至少有數十丈高。

  陡然間,從湖水深處來到了夜空高處,任是誰,都會有些錯愕失神。

  便在這時,湖水再次破開,那對光翼化作流光,追到了他的身下,翼尖合攏,化作一道鋒利的刺,重重地擊打在他的胸腹間!

  一聲悶響!

  陳長生心血翻湧,險些吐出血來,強行咽下,卻不代表沒有受傷。

  本就已經重傷的他,再遭重擊,再也無法卻撐下去。

  握著黃紙傘的他,就像一隻斷線的紙鳶,頹然向夜空更高處飛去。

  待飛到最高處,再次落到地面,便是死期?

  想著這些事情,他再次昏迷過去,在昏迷之前的最後那瞬間,他忽然覺得夜空變得明亮了些。

  那不是瀕死的錯覺,而是夜空真的被照亮了。

  把夜空照亮的,是一雙火翼。

  不是那兩名追殺他的女子身後的光翼,而是……一雙火翼。

  那雙火翼在夜空裡舒展開來,很大,散發著溫暖而聖潔的火焰。

  於是,那雙火翼裡的少女看著便有些嬌小。

  ……

  火翼破夜空而至,就在陳長生快要墜落死亡的那一刻,抓住了他,然後繼續向遠空飛去。

  追殺陳長生來到此間的那兩名女子,莫名感到一種極強烈的畏懼,光翼疾振,向後方避開,然後想起先前在湖水裡聽到的那聲雀嘯,心裡的畏懼更加濃烈,想也不想,以近乎燃燒生命的方式、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向嘯聲起處急飛而去。

  南客從崖畔跳了下來,如一個石頭般越來越快,呼嘯的風聲吹拂著她的頭髮,卻吹不散她眉眼間的漠然,至於越來越近的地面與死亡,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她看得很清楚,自己的兩名侍女已經來到了暮峪峰前的崖下等著。

  悄然無聲,那兩名女子接住南客嬌小的身軀,然後轉瞬之間化作一團光影,融化在光翼之中,就像是融進碧空裡的一抹雲,先前追殺陳長生時那雙明亮的光翼忽然間變得有了顏色,光翼的邊緣塗上了一抹妖異的綠,仿佛從靈體變成了實體。

  綠色的羽翼在南客背後緩緩擺動,她神情漠然看著夜空裡遠處,待確認那抹已經變成光點的火翼方位後,毫不猶豫振動雙翼,向著那邊追了過去,數丈長的綠翼在崖前掀起兩道颶風,夜裡響起恐怖的呼嘯破空聲,就此消失不見。

  ……

  人類或魔族的天賦血脈,與妖族的變身看著有些相似,實際上區別很大,天賦血脈的覺醒一般分為四個階段,最初的覺醒在於血脈本身,第二次覺醒則是靈魂的覺醒,用更簡單的話來說,這一次覺醒之後,修行者和她的天賦血脈就此融為一體,再也不分彼此,真正地明白了自己是什麽。

  連續兩天兩夜不眠不休,最終不敵南客與彈琴老者聯手,平靜地走進絕望的深淵,在死亡的大恐懼之前,徐有容成功地完成了第二次覺醒,她身體最深處的鳳凰靈魂就這樣蘇醒了過來,她的血脈與身體相融相生,神識動念之間,便有火翼展於夜空。

  但這並不代表她忽然間擁有了焚毀整個世界的能力,此時的她依然身受重傷,南客的毒血還在她的身體裡不停肆虐,這讓她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所以她沒有飛回崖頂與南客再決生死,而是向夜空裡的遠方飛去,她現在最需要的是治療與梳羽。

  然而她沒有想到,離開暮峪不過數刻,在十餘裡外那片看似平靜的小湖裡,居然會遇著另一場戰鬥,她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兩名破湖水而出,身體相連,背有光翼的女子便是兇名在外的南客雙翼,那麽被她們追殺的是誰?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0 17:30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2-12 20:08
第二百七十九章比翼

  不管是誰——在一瞬時光裡也不可能看清楚對方的模樣——但肯定是進入周園的人類修行者。這個理由便足夠了。足夠徐有容在飛離暮峪的過程裡,不惜再次耗損真元,調整方向,在那名人類修行者重傷昏迷、眼看著便要從夜空墜落然後摔死的關鍵時刻,把對方抓住,帶著一起飛向遠方。

  她沒有飛翔的經驗,但有很多騎白鶴遊青天的經驗,在夜空裡飛翔,沒有想像中的不安與惶恐,可畢竟是初學者,難免會有些生澀笨拙,尤其是已經重傷,很是虛弱,現在手裡還要拎一個人,難免有些搖晃,看著就像喝醉了般。

  沒有過多長時間,南客便追到了她的身後數里外,隔著這段距離,她都仿佛能感覺到對方的殺意。她沒有回頭,專注而認真地學習著如何飛行,火翼擺動的頻率越來越慢,姿態卻越來越穩定,速度越來越快,漸要變成夜空裡的一道火線。

  鳳凰之魂的覺醒,讓她明悟了很多道理,獲得了很多天賦的能力,單以速度而論,她現在是毫無疑問的大陸第一,無論是大周軍方用的紅鷹或是大西州的信天鳥,甚至南客和速度最快的銀龍,都不可能比她更快。

  問題是她現在受傷了。更大的問題是,她現在手裡還拎著一個人,那個人昏迷不醒,就像打濕了的麵粉袋一樣沈重。如果她把這個人丟了,南客也很難追上她,她可以回到人類修行者聚集的園林裡,向魔族的陰謀發起反擊,也可以覓地暫避,待養好傷治好毒後,再來與南客戰,相信必定能戰而勝之。

  可是她不能,所以沒有如果。

  在整個過程裡,她都沒有看手中那人一眼——無論是誰,都沒有什麽分別,就算再重,也沒辦法丟下,就像在暮峪峰頂,南客說的那樣,她始終背負著沈重的責任二字在生存,很多選擇已經變成了她的某種本能,不需要思考對錯與利弊,只是去做。

  兩道流光,在草原邊緣的樹林與濕地裡疾掠,只是顏色有些差異,所經之處,草屑亂飛,樹葉被震成絮絲。

  她始終沒有辦法擺脫南客,她的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那是孔雀毒血漸漸要侵蝕識海的跡象,她一直用天鳳真血壓制著,經歷這番追逐,血水漸沸,竟有些壓制不住了,或者,她可以燃燒天鳳真血以獲得更快的速度,可是中的毒怎麽辦?

  南客的身影越來越近,夜色裡的草原外圍被重新染成了綠色。來不及思考,事實上,她也沒有思考便做了決定,在這一刻,她終於低頭看了手中那人一眼,有些無奈地想著,大家都是修道中人,講究餐清風食星光,你每天究竟吃什麽,怎麽就重成這樣?

  然後她點燃了身體裡殘留不多的天鳳真血。

  轟的一聲悶響,草原外圍開始燃燒起來,隱約可以看到草下有水光。

  徐有容化作一道火線,消失於天陵。

  片刻後,南客來到這裡,停了下來,望向遠方那道火線,神情漠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綠色的雀翎輕輕搖擺,寒意向四周蔓延,那些燃燒的野草與蘆葦,漸漸熄滅,焦土一片。

  天鳳燃燒真血獲得的速度,快到她都沒有辦法追上。

  「婦人之仁,不識大體,小家子氣……」

  南客對徐有容的評價很冷淡不屑:「即便你這次能活下來,又如何還能成為我的對手?」

  她很清楚,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徐有容體內的天鳳之魂蘇醒,也很難再活下去。

  綠色雀翎緩緩斂回,光線微變,那兩名女子出現在她的兩側,跪倒在地,顫聲說道:「奴婢參見主人,奴婢無能。」

  南客沒有理會自己的這兩名侍女,對她們因為恐懼而慘白的臉色更是看都沒有看一眼,若有所思問道:「那人……就是陳長生?」

  兩名侍女急忙將那邊發生的事情簡要講述了一番。南客的小臉上第一次出現笑意,但那抹笑意依然很冷漠:「原來不是婦人之仁,也不是不識大體,而是關心輒亂……你們兩人死在一起,倒有些意思。」

  ……

  ……

  夜風吹拂著臉,本應寒冷,但因為血液正在沸騰燃燒,於是那風也變成了溫的。徐有容想去畔山林語,天鳳真血卻已經燃燒殆盡,再也無法支撐下去,她向身後看了一眼,確認南客沒有跟上來,向西北方向折去數里,落到了地面上。

  她一直沿著日不落的草原邊緣在飛,理由很簡單,南客也很清楚,也只有這樣,最開始的時候,才能堅持那麽長的時間,她此時落下的地方,自然還是草原邊緣,那是一大片濕地,裡面生長著一望無盡的蘆葦。

  蘆葦如一座小島,四周的葦枝很高,剛好可以遮住從外界投來的視線,仿佛是與世隔絕的一方天地。

  周園的夜空裡沒有星星,蘆葦叢之間的水面反映著的光線,來自那雙火翼,如無數面鏡子,看著很是美麗。

  徐有容神念微動,金黃色的火焰緩緩熄滅,雙翼的本體竟是潔白如雪。

  她的眉頭微微皺起,顯得有些難受,那雙如秋水般的眼眸深處隱隱有抹令人不安的綠意,綠意的四周有些金色的火星正在不停灼燒,只是非常黯淡,似乎隨時可能會熄滅,然後她再次望向那名被自己救下來的人類修行者。

  不知為何,她覺得這人看著有些眼熟,雖然視線因為毒素而有些模糊,連此人的五官都無法看清楚,隻隱約看到他的臉色很蒼白,但不知道為什麽,那人雖然在昏迷中,依然給她一種沈穩可親的感覺。

  因為這種感覺,她怔了怔。

  然後疲倦襲來。

  她盤膝坐下,開始閉目調息,潔白的羽翼緩緩收斂,像神將府裡溫暖的棉被一般,把身體裹了起來。

  羽翼成雙。

  另一隻潔白的羽翼緩緩落下,輕柔地蓋在了陳長生的身上。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0 17:29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12-13 19:03
第一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
   
  現在是深夜,草原裡那團模糊的光暈還懸在地平線上,於是邊緣處的蘆葦叢也得了些光線,徐有容睜開眼睛,醒了過來,手裡的晶石已經變成了沒用的粉末,體內的真元恢復了些,但只能勉強鎮壓住血裡的劇毒,卻沒有辦法解決所有的問題。

  她神念微動,收起潔白的羽翼,手指觸碰到什麼,才想起來自己救了一名人類修行者。

  手指搭到那名人類修行者的脈門上,片刻後她的眉微微挑起,顯得有些意外——這名人類修行者的真元數量有些稀薄,而且並不是戰鬥造成的後果,經脈本身似乎有些問題——這樣的修行天賦,居然能夠進入通幽境,從而獲得入周園的資格,可以想見此人的修行必然極為勤勉。

  可惜此人的運氣太過糟糕,周園如此之大,他居然遇見了南客的雙翼,身受重傷,如果不能儘快得到救治,肯定會死。此人運氣太過糟糕的另一個原因,還在於她現在的情況,她現在真元耗盡,流了很多血,根本沒辦法施展聖光術對他進行治療。

  她站起身來,望向草原深處搖了搖頭,又轉身望向相反的方向。只見蘆葦蕩的對面,不遠處便是陸地,再遠些的地方是片森林,隱約可以看道一道山崖,如果順著這道山崖走,應該能夠走到人類修行者聚集的一片園林裡,她還記得那道山崖裡有很多山洞。

  看著蘆葦叢對面的山崖密林,她沉默不語,是的,只是記得,並不能看清楚,她現在的視線依然模糊一片。

  她覺得那人太慘,其實自己的情況更加糟糕,為了帶著此人擺脫南客的追殺,她燃燒了太多的天鳳真血,現在血裡的劇毒已經開始氾濫,視力以及五感都受到了極大程度的損害,如果不能及時離開周園,她真的會死在這裡。

  在暮峪峰頂,鳳凰的靈魂甦醒了,但有什麼意義?沒有肉身的靈魂,再強大又如何?沒有燈芯的火焰,能如何存在?自己會死在這裡嗎?

  草原裡的風輕輕地拂了過來,被野草與蘆葦下方的水面降低了溫度,有些微寒。她的神情依然寧靜,垂在裙畔的雙手卻微微顫抖,彷彿想要抓住這些風,卻無法抓住。她靜靜看著周園裡的山野,慢慢的……慢慢的……不知為何,忽然生氣起來。

  昨日最後一次離開畔山林語前,她從聖女峰師姐處,知道陳長生和那名狼族少年悄然離開了,看方向應該是向那條溪河上游而去。做為下一代的南方聖女,她知道很多秘密,雖然不確定,但大致清楚劍池的入口應該便在那條溪河上游某處。

  陳長生的目的地,原來是劍池。

  溪河上游,與暮峪峰頂,與這片蘆葦,隔著數百里的距離,相距何其遙遠,就算陳長生和折袖能飛,也不可能趕到這裡。

  這就是她現在生氣的原因。

  她從來不隱瞞自己對陳長生的觀感,她從來都沒有喜歡過這個沒見過面的未婚夫,但她與那個人之間畢竟有封婚書,那麼,自然有所猜想,甚至是希望。

  有過希望,現在才會失望。

  她看著周園的山野,望著遙遠的溪河上遊方向,對那個傢伙生出很多莫名的惱意:「一點大局觀也沒有,只知道救人治傷,難道看不出來這是魔族的陰謀?行事小家子氣的厲害,真是令人惱火。」

  周園裡的混亂肯定與魔族有關,她想到了這一點,昨夜才會走上暮峪那條孤單的山道。如果陳長生和折袖與她有相同的想法,合力一處,再加上樑笑曉與七間這兩名神國七律,那麼絕對可以擊破魔族的陰謀。

  但陳長生去找劍池了,所以她做出了這樣的評價。

  她沒有想起,在暮峪峰頂,南客也是這樣評價他的。

  「霜兒說的果然沒有錯,表面上忠厚老實,善良仁德,關鍵時刻,才能看到骨子裡儘是冷漠自私,在這種時刻,還是覺得劍池比什麼都重要。只是……那個傢伙為什麼會和自己一樣,在周園裡奔走兩夜,不惜辛苦救了那麼多人?

  徐有容皺眉想了會兒,最後得出一個答案——陳長生是故意做那些事情,救那些人給自己看的。

  「想通過這種手段,來獲得……我的好感嗎?真是個虛偽的傢伙。」

  她的心情有些異樣,不再去想,轉身去看那名被自己救下來的修行者。因為視線模糊的關係,她低下頭,湊的極近,才把那人的眉眼看得清楚了些。只見那人在昏迷之中,眉頭緊皺,依然給人一種誠實沉穩的感覺,讓人很想與他親近,年齡約摸二十歲上下。

  「看起來應該是個老實人,如此年齡便已經通幽,說不得是哪個門派受寵的核心弟子,也許還是今年大朝試的三甲,可惜卻要曝屍荒野。」

  她確認自己沒有辦法救這個人,不免覺得有些遺憾,微帶憐憫之意搖了搖頭,然後伸手在那人的身上摸了摸,想要找到一些能夠證明他身份的東西,不料卻什麼都沒有發現,只有一把很普通的短劍,上面也沒有任何標識。

  她記得昨夜救人的時候,好像看到此人的手裡拿著一把很奇怪的武器,形狀似乎是傘,卻不知道現在去了哪裡。她眉頭微皺,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事情,轉身向蘆葦蕩對面的陸地走了過去,湖水濕了她的衣裙,在樹林外的沙灘上留下一道痕跡。

  就在徐有容的身影消失在樹林裡的那瞬間,一道極細的黑影,如閃電一般落在蘆葦叢中。

  蘆葦隨風而搖,一道氣息驟生驟斂,一名穿著黑裙的小姑娘,出現在陳長生的身邊,她的腰間繫著一塊玉如意。

  小姑娘神情漠然,豎著的眼瞳,就像她的衣裙一樣幽黑,於是顯得眉心那抹紅痣愈發鮮艷。

  她是黑龍,陳長生叫她吱吱,有時候也叫她紅妝。

  她看著昏迷中的陳長生,漠然的眼神深處隱隱浮現出一抹擔憂與不解:「你不是在山崖那邊嗎?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這裡?」

  作為高貴強大的玄霜巨龍,哪怕只是一縷魂魄,只是看一眼,她便看到了陳長生已經千瘡百孔的身體內部,才知道他受了如此重的傷。

  如果沒有人救助,他必死無疑。

  「你怎麼會和那個女人遇在一起了?」

  她望著蘆葦叢對面的樹林,有些不悅地挑起眉頭,想著:「陳長生你這個白痴,她答應了你什麼?女性人類怎麼能相信?」

  對她來說,人類留給她最慘痛的記憶,除了早已經消失的王之策,便是天海聖后這個女人。

  徐有容很像年輕時的天海聖后,再加上陳長生講過那場婚約的事情,所以她對徐有容先天警惕牴觸,沒有任何好感。

  她看到了昨夜徐有容救下陳長生的那幕畫面,然後在周園裡尋找到了很長時間,終於找到了這二人,不料卻看到了徐有容再次離開。

  這更加增添了她對徐有容的惡感。

  在她看來,昨夜徐有容之所以冒著危險也要救陳長生,是因為當時有魔族在旁看著,而現在徐有容把陳長生留在這裡等死,是因為沒有人看到。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徐有容非常重視自己的名聲,看得比別人的生死甚至自己的生死更重。

  這樣的女人,真的很冷酷虛偽可怕。

  她想起陳長生曾經在地底洞穴裡對自己講過的那封信,想起那四個字,小臉上流露出厭憎的神情。

  把陳長生留在這片蘆葦裡,自行離去,讓他無助地慢慢等死,這就是她在信裡說過的好自為之?

  她對人類沒有任何好感,除了陳長生,所以她現在有些生氣,而且她在陳長生身上投注過很多心血,真正的心血,她不能允許陳長生就這樣死去,不然那些心血便會白費,所以她現在首先要做的事情,是讓陳長生活下去。

  怎樣才能治好陳長生身體裡的那些傷?

  她想到了一種方法,眉心間莫名流露出羞恚的意味,殷紅的那顆痣變得有些明亮。

  「記住,你又欠我一條命了。」她看著昏迷中的陳長生恨恨說道。

  說完這句話,她俯身抱住陳長生,依偎在他的懷裡,然後化作一道黑色的光進入他的身體裡。

  一道至寒至淨的氣息,從陳長生的胸口處釋出,然後漸漸收斂回他的體內。

  陳長生的臟腑表面有很多細微的傷口,正在不停流血,被這道至寒的氣息凝住,血漸漸止了,同時他的血液流動和呼吸都開始變緩。

  蘆葦叢裡的水,表面凝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陳長生的眉頭上同樣凝出一道冰霜。

  同時,他的手腕裡多了一塊玉如意。

  片刻後,水聲嘩嘩響起。

  徐有容從樹林裡走了出來,拎著衣裙,走回到蘆葦叢中,卻不知道她剛剛去做了些什麼。

  看著陳長生眉頭上的那抹冰霜,感受著比先前略寒的環境,她略略挑眉,總覺得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

  可蘆葦叢四周,明明什麼都沒有。

  她取出命星盤,手指在上面似乎無意地撥弄了幾下。

  命星盤沒有給出任何指示,那些線條極其凌亂,混沌一片,就彷彿周園裡沒有星星的夜空,什麼都看不到。

  她的傷太重,沒辦法走回那些人類修行者聚集的園林,那麼接下來該往哪裡去?

  她伸手抓住陳長生的腰帶,向對岸走去,就像拎著一個包袱。

  因為她個子不高的緣故,陳長生的臉不時浸進水裡,在蘆葦叢裡帶出一道水花,驚醒了些游魚。

  這人天天吃的啥呀,看著不胖,怎麼這麼沉?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2-10 15:37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12-14 17:30
第二章 塵滿面,鬢如霜
   
  晨光熹微,照著草原邊緣的水泊,反射出淡淡的光澤。南客站在水畔,神情漠然望著前方,抬起右手,便有清水送上,把藥送進唇裡。兩名侍女服侍她吃完藥後,遞上濕手巾侍候她洗臉,片刻後,她的精神恢復了些許,伸手在臉前輕輕揮了揮。

  雖然到處都是水草,但周園裡沒有太多蚊蠅,她的動作不是在驅趕什麼,而是抹出了一片黑色的幕布,在那塊黑色的幕布上,有周園大致的地圖輪廓,還有幾盞忽明忽暗的光點,那些是黑袍點燃的命燈,為她們指明敵人的方位。

  有兩盞命燈在草原裡,時東時西,須臾間便去往數十里之外,似乎受到某種力量的干擾,無法確定位置,那應該便是折袖和七間,他們已經深入草原,按道理來說再無生還的可能,所以南客並不擔心,視線更多地落在另外兩盞命燈上。

  那兩盞命燈屬於徐有容和陳長生,在黑色的幕布上非常醒目,位置在草原邊緣,距離人類修行者聚集的幾處園林都還很遠,而且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移動過,這似乎表明這兩人已經無力再逃,距離她完成黑袍老師交付的任務,應該快了。

  彈琴老者不知何時從幕峪峰頂來到此間,與南客主僕三人會合,看著黑色幕布上的命燈光亮,他不像南客那般自信從容,而是有些擔心:「徐有容和陳長生都身受重傷,應該沒有辦法走回那幾處園林,可是……還有些人類修行者一直隱匿在周園的山野裡,而且那些人類修行者大多都是通幽境巔峰,如果徐有容和陳長生在逃亡的過程中,和這些人類修行者會合,那該怎麼辦?」

  黑袍親自製訂的這個陰謀,充分地利用了周園特殊的條件與地理環境,對人類修行者在財富功法之前的貪婪看的極透徹,對人心的掌握堪稱完美,所以潛進周園的魔族高手只有數人,便足以令整個周園混亂動盪起來,如果不是徐有容和陳長生,說不定此時的周園早已變成真正的修羅場,問題在於,現在的人類修行者已經察覺到魔族的陰謀,大多數人都聚集在了一起,如果進入正面作戰,魔族高手的實力再如何強勁,也不可能是數百名人類修行者的對手。

  南客神情依舊漠然,沒有解釋什麼,只是說道:「如果徐有容和陳長生在這種情況下遇到別的人類高手,或者會死的更早些。」

  蘆葦叢與岸之間的水花漸漸平靜,然後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冰。

  陳長生的身體被打濕,那些水漬很快也都凝結成冰霜,眉與鬢染著雪,如早生華髮一般,本就有些早熟的他,看著更多了幾分滄桑。

  徐有容自然注意到了他身體的異像,微微挑眉,再次給他搭脈,發現此人的真元情況一如先前稀薄,但腑臟上的傷勢卻穩定了下來,只是心跳與呼吸比正常人都慢了很多,卻不知道是此人修行的功法特殊,還是死亡的徵兆。

  因為毒素的原因,她的視線依然模糊,只能隱約看清此人的眉眼,上面儘是雪霜,看著有些老成,她安靜了會兒,忽然伸手把他臉上的那些雪霜抹掉,然後她怔了怔,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

  走進晨光籠罩的樹林裡,踩著鬆軟的落葉,悄然無聲,前行了數十丈,她再次停下腳步,望向前方遠處一道山崖

  樹林裡有前人踏出來的道路,雖被落葉遮蓋,但還隱約能夠看到曾經的痕跡,向前伸延,然後在山崖畔轉折,形成一個之字形。

  她把手裡的陳長生輕輕放到落葉上,取出桐弓,將弓弦拉至半圓,瞄準那處,卻沒有說話。

  晨風伴著晨光進入樹林裡,晨光被樹葉遮掩,林間很是幽靜,晨風卻沒有被樹枝切碎,輕柔地吹拂著她臉畔的髮絲,那些髮絲偶爾輕觸弓弦,沒有發出聲音,就像是最輕柔的指腹輕輕按著弓弦,下一刻便準備暴發出強音。

  有樹葉被風從枝頭帶落,在她眼前模糊昏暗的世界裡緩緩飄墜,直至落到她的腳下。

  長弓紋絲不動,她睫毛不眨,神情寧靜而專注,只看著那道山崖,看著那空無一人的地方。

  就在那片樹葉落在她腳前的瞬間,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山崖處響起:「是友?」

  隨著這道聲音,首先出現在山崖外的是一隻手,那隻手腕間繫著灰線引,手裡握著一塊木牌,木牌上用硃紅色的顏料,繪成一個極複雜的門派徽記,不知道那顏料有什麼古怪,隔著這麼遠,都能感受到一道清楚的燥意與熱度。

  進入周園的人類修行者都會有灰線引,木牌上的門派微記表明身份,只是簡單的一個動作,卻代表了多重意思,可以儘可能地避免不必要的誤會,從這個細節就可以看出,那道蒼老聲音的主人非常小心謹慎。

  徐有容只能隱約看到模糊的畫面,看不清楚細節,但從她臉上平靜的神情上來看,絕對無法看出這一點,她從那人的聲音中聽出了強烈的戒備與警惕,想著周園開園後的慣例與血腥爭鬥,再想著自己渾身血跡,確實容易誤會,說道:「非敵。」

  初次相遇,自然談不上是友,但也並非對手,這就是她給出的解釋。

  片刻後,一個人從山崖那面走了出來,那人滿頭白髮,容顏蒼老,至少已過百歲,神情步伐很是從容穩重,卻又並不遮掩自己的警惕,雖然走了出來,垂在腰畔的右手卻握著一件法器,似乎隨時可能會出手,與徐有容保持著在他看來安全的距離。

  這個距離很有講究,能夠讓他覺得安全,也能讓對方覺得安心,不是經歷多年風霜雪雨的修行前輩,斷不至於有如此絕妙的分寸感。

  徐有容感受著對方並不掩飾卻也並不刻意散發出來的氣息,確認這名老者是位通幽境巔峰的強者,心情微緊,臉上的神情卻放鬆起來。

  她鬆開弓弦,握著長弓說道:「請教前輩尊姓大名。」

  周園裡的規則向來血腥暴力,而且現在不在三處園林、還藏匿在山野裡的人類修行者往往都是高手,對周園裡的寶物、傳承頗有想法,和這種人相遇,說不得便是一場惡戰,要知道對方極有可能並不知道魔族已經潛入周園的消息

  所以她很平靜而直接地繼續說道:「魔族已經潛入周園,我們被魔族偷襲所傷。」

  這依然還是解釋,只是解釋裡不著痕跡地加入了一些意思,能夠潛入周園的魔族必然是強大的,但需要偷襲才能傷到她,那麼她必然也是強大的。

  不知道那名老者有沒有從她這句看似不經意的解釋裡,得出她想讓他得出的結論,因為很明顯,這名老者如她先前猜測的那樣,從進周園開始,便一直藏匿在蹤罕見的山野裡,刻意避免與別的修行者接觸,以至於到此時還不知道魔族進入周園的消息,此時聽到她的話後,很是吃驚。

  「魔族如何能進周園?」

  老者很是震驚,但卻沒有什麼懼意,他望向自己手腕上的灰線引,冷笑說道:「難怪會出這麼多的古怪。」

  很明顯,他已經完成了在周園裡的尋寶,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所以曾經試圖點燃灰線引離開,卻失敗了。

  徐有容沒有解釋,因為魔族的陰謀太複雜,而且沒有必要。

  那名老者望向她身後落葉上的陳長生,看著他滿身的冰霜,微感詫異,問道:「這人是你的同伴?」

  徐有容搖頭說道:「我不認識他,只是看到他被魔族強者攻擊,恰好救了下來。」

  「在那樣時刻還不忘救人,你這個小女娃娃不錯。」

  那名老者看著她面露讚賞之色,接著說道:「不過,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徐有容說道:「人類修行者現在正聚集在三處園林裡,我本準備帶著這名同道過去,但因為受傷的緣故,速度不快,至少需要大半日的時間,擔心被魔族追上,不想遇著前輩,想麻煩前輩去通知一下別的同道,過來接應一下我們

  那名老者流露出不贊同的神情,說道:「一道同行便是,我送你們過去,怎能讓你們留在此間冒險。」

  徐有容說道:「潛進周園的魔族高手實力很強,前輩要照顧我們二人,只怕……」

  言有不盡之意,卻是好意。

  那名老者笑了起來,說道:「如果在周園外,說不定要小心些,這在周園裡,我倒想會會你說的那些魔族強者。

  他的笑意很灑脫,神情平靜從容,眼神溫和而明亮,說這句話的時候,顯得極為自信。

  一名通幽境巔峰強者,在周園裡應該是無敵的存在,老者的自信自有其道理。

  不知為何,徐有容沒有告訴對方,潛進周園的魔族強者,要比普通的通幽境巔峰更可怕,更不要說還有南客這樣的恐怖存在。

  她流露出好奇與敬慕的神情,問道:「請問前輩您是?」

  老者說道:「我姓白名海,於落陽宗裡修行兩百餘年,極少出宗遊歷,想來你也不知道。」

  徐有容微怔,似乎對這個名字有些茫然。

  實際上,她覺得有些冷。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2-10 15:35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12-15 11:50
第三章 我要你的……
   
  落陽宗是大陸極特殊的一個宗派,不屬國教南北任意一支,因為這個宗派修行的功法,並不以星光洗髓為根基,而是以地火為能量來源。這個宗派的山門在西南極偏僻的一座火山旁,宗派裡的修行者極少現世,沒想到今年周園開啟,居然也來了人。

  如果是普通修行者,大概會如老者所言,連落陽宗都沒有聽說過。但她不是普通修行者,作為下一代的南方聖女,無論當初在大周京都,還是後來在南溪齋,除了修行與解讀天書之外,她還要接觸學習很多大陸各宗派的知識,所以她知道落陽宗。

  她更知道這名叫做白海的老者,乃是落陽宗長老,實力強悍,性情……冷酷嗜血。

  「原來是……落陽宗的前輩。」

  她的聲音在中間頓了頓,看上去就像是不知道落陽宗的普通宗派弟子,本著禮數重複了一遍。

  那名落陽宗長老白海,看著她頗感興趣問道:「你是哪個宗派的弟子?」

  徐有容行了一禮,神情恭謹應道:「晚輩是秀靈族人,沒有宗派。」

  白海神情微異,似乎沒有想到這個少女居然是秀靈族人,然後說道:「走吧。」

  說完這句話,他向徐有容走了過去,很自然,彷彿就是準備去替她扶起躺在落葉裡的陳長生。

  「好的,前輩。」

  說完這句話,徐有容把陳長生從落葉裡拎了起來,向對面走了過去,也很自然,就像個聽從前輩命令的乖巧少女

  無論是她還是白海,都沒有注意到,陳長生的眼簾微微顫動了一下,似乎將要醒來,但終究沒能醒來。

  落葉上響起簌簌的聲音,那是鞋底的碾壓,每一道聲音響起,便意味著距離縮短了一些。

  白海忽然停下腳步,淡然說道:「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把這位同道給我吧。」

  徐有容神情平靜說道:「多謝前輩高義,我傷不重,還可以撐得住,所以不用。」

  此時,二人之間還隔著十餘丈的距離。

  但沒有人再往前走一步。

  落葉的碎裂聲不再響起,樹林裡重新變得安靜無比,甚至可以說是一片死寂。

  過了很長時間,林中才再次響起一聲嘆息。

  白海面帶憾色,看著她嘆道:「從相遇到現在,竟是沒有任何漏洞,完美至極。」

  徐有容看著他平靜說道:「你也一樣。」

  很明確的,她不再稱呼對方為前輩,您字也變回了你字。

  白海微微挑眉,有些不解問道:「先前隔著百餘丈的距離,您完全可以挽弓射我,為何沒有?不要說當時您沒有看穿我。」

  很自然的,他不再以前輩身份自居,你字變回了尊敬的您字。

  徐有容沒有解釋,因為她不想讓對方確定自己真元枯竭,無法保證梧箭能夠遠距離殺傷一名通幽境巔峰強者。

  如果再近一些,就像此時一樣,只要對方再往前一步,她便會嘗試著射殺對方,可惜對方沒有。

  所以她這時候的心情其實也很遺憾。

  白海看著她問道:「您早就看出來我的意圖?」

  徐有容平靜不語,便是默認。

  白海問道:「為什麼呢?我自認演的很不錯。」

  徐有容的答案很簡單:「感覺。」

  白海很是感慨,嘆道:「這大概便是傳說中的天賦吧。」

  說完這句話,他一掌隔空拍向徐有容的面門。

  暗紅色的火焰,出現他的手掌邊緣。

  隨著掌勢向前,一掌化作了數十掌,罩住了徐有容的四面八方。

  樹林裡的天空都變成了暗紅色。

  那些暗紅色的火焰,比普通的火焰似乎要重一些,彷彿擁有某種實質的感覺,就像是地底看似微暗、實際上無比熾熱的岩漿。

  梢頭的青葉驟然捲曲,樹皮開始發裂,溫度陡然升高。

  下一刻,這片暗紅色的火焰,便會把徐有容和陳長生捲進去。

  就在白海出掌的同時,徐有容的右腳踩向地面,啪的一聲輕響,她和陳長生身體四周的落葉,從地面震起,漫天飛舞。

  落葉無法擋住那些帶著暗紅色火焰的萬千掌影,轟的一聲,頓時燃燒起來,變成了一片狂暴的火海。

  恰是這片火焰,擋住了白海的視線和那萬千道掌影裡蘊藏的殺意。

  這便是以火制火的道理。

  藉著火海狂暴燃燒的掩護,徐有容拎著陳長生,化作一道殘影,閃進了樹林外的山崖之中。

  那裡是白海的火掌唯一無法覆蓋的地方,也是她早就已經看好的地方,山崖如果是實體,自然無法進入,但那片崖壁上有一個山洞。

  在這場暗藏殺機的對話開始之前,她便已經發現了這個山洞,同時做好了計算,一旦沒有辦法搶得這場戰鬥的先機,她也給自己準備好了退路。

  這個山洞便是退路,但是,沒有後路。

  樹林裡的火海微亂,白海破空而至,神色沉肅,再次出手。

  萬千道帶著暗紅色火焰的掌印,驟然間凝作一道筆直的火線,直接向洞中的徐有容後背轟去。這位落陽宗的長老,知道自己今日想要殺的少女是何等人物,哪裡敢有半點留手,更不給自己留任何退路,出手便是威力最大的落陽掌,而且將自己的畢生修為盡數施展了出來。

  徐有容轉身,看著那道蘊藏著恐怖能量的火線,神情依舊寧靜,手翻一腕,把桐弓向地面插去。

  崖洞裡的地面很堅硬,啪的一聲脆響,石面寸寸破裂,桐弓的底端深深插進地面,比她的人還要更高。

  只是瞬間,無數道樹枝,從桐弓上生長出來,無數青葉,在梢頭生出,在被火線灼燒的變形的空間裡微微招搖,帶來一道極清新的氣息,佈滿整個洞口。

  這個過程很難用語言來形容。

  漫長的時間凝縮在了片段的時光裡。

  百年樹木,多少年才能建成一座宮殿?

  這是一棵孤單的梧桐樹的生長,也是一座宮殿的建成。

  桐弓變成了梧桐樹,也建成了一座桐宮,是的,就是大周皇宮裡那座桐宮,那座曾經把陳長生困了一日一夜的宮殿。

  梧桐,做為百器榜上獨一無二的雙神器,原來還有這番妙用,南溪齋的前代聖女們,竟是把桐宮附在了桐弓之上

  桐宮是一種陣法,用來困敵,極為強大,用來防禦,則無比堅韌。

  轟的一聲響,那是火勢迅速擴張的聲音,也是火浪遇著石牆的撞擊聲。

  崖洞洞口,火勢燎天而起,青翠的梧桐樹葉彷彿都要燃燒起來,然而那道火線,卻無法踰越這顆梧桐樹一步。

  這是鳳凰棲的梧桐,鳳凰就是火,它的血是火,身軀也是火,相伴無數萬年,梧桐樹裡儘是火意與火精,又怎麼會怕火?不要說是落陽掌帶來的火焰,就算把這柄長弓丟進落陽宗的地火澗裡,也不能損其分毫。

  青枝伸展,把崖洞隔成兩個世界,把熾烈的地火與白海攔在了外面。

  隔著火焰,徐有容看著白海,神情平靜,沒有說話。

  白海的神情很凝重,但沒有因為自己召喚出的火焰無法突破她的桐弓防禦而有任何挫敗感,看著她說道:「我落陽宗建在幽火山谷裡,那裡除了熾熱恐怖的地火,最多的便是瘴,那些瘴氣與地火相生相剋,我很想知道,您的這柄長弓能不能頂得住它。」

  說完這句話,他收了落陽掌,走到梧桐樹前,毫不猶豫地再次一掌拍了下去。

  這一次沒有熾烈的火焰生出,只有一道淡而詭異的氣息,伴著無數塵粒般的事物,從他的掌心裡噴出,落在梧桐樹的樹於與青葉上。

  只是瞬間,青翠的梧桐樹便彷彿在風沙滿天的北方停留了數年時間之久,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再也不復先前那般生機盎然。

  那些灰是由極細的塵粒組成,每顆塵粒,都是白海在幽火山谷裡呼吸吐納數百年改採集的火瘴之精。

  外在的逐漸黯淡並不重要,可怕的是那些塵粒正在不停侵蝕著桐弓的本體,梧桐樹青翠的樹葉上面,已經出現很多細小的灰色斑點,而且那些斑點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張,樹皮上同樣也出現了很多可怕的裂口,還在不停向裡面深入。

  如果是平時,憑藉堪稱磅礡的真元數量,徐有容便可以讓桐弓不染微塵,更不要說她的真鳳之血又豈能被區區毒瘴所染?

  但現在,她只能依靠桐弓自身來對抗這些來自地澗深處的幽火毒瘴,桐弓能撐多長時間?

  隔著梧桐樹的枝葉,她看著那位落陽宗的長老,平靜問道:「你為何要這樣做?」

  白海說道:「進入周園的所有人都是為了利益,我自然也不例外。」

  徐有容道:「你確定……從我身上得到的利益,超過需要冒的風險?」

  白海微笑說道:「我非常確定。」

  徐有容淡然說道:「我可以給你無窮的好處,你想像不到的好處。」

  當今大陸,修行宗派眾多,各有珍秘,落陽宗這樣的奇門更是如此,但她絕對有資格說出這樣的話,而且對方不得不信。

  白海說道:「能得到聖女峰和大周朝的雙重感激,自然難得,可惜的是,如果不把您逼入現在的絕境,又怎麼可能得到這樣的好處?」

  徐有容說道:「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誰?」

  「是的,天女大人……我沒說錯吧?聽說聖女峰所有山門,無論慈澗寺還是南溪齋的弟子,都這樣尊稱你。」

  白海看著她微笑說道:「昨夜在我在暮峪下面,看到了您展開的火翼。」

  徐有容說道:「知道是我,你居然還敢對我不敬?你修行已逾兩百年,難道還無法控制自己的貪慾,以至於瘋狂?」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神情很平靜,彷彿根本沒有什麼怒意,但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白海平靜說道:「貪婪使人瘋狂,但我並不是真的瘋子,如果是在周園之外,我這時候肯定是跪在您面前,親吻你鞋前的地面,可是……這是在周園裡,而且您已經被那位魔族公主殿下重傷,如果我錯過這個機會,我一定會遭天譴。」

  徐有容看著眼前一片青葉,平靜問道:「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這件神器?還是別的?」

  白海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我……我要……我要您的血。」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2-10 15:33 編輯

漂流的冰 發表於 2014-12-15 17:30
第四章修道從來不愉快

  崖洞內外一片安靜,只有瘴毒不停侵蝕梧桐樹發出的輕微沙沙聲,聽上去就像是數萬隻蠶在啃噬桑葉,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

  徐有容沉默不語。潛進周園的魔族,是真正的敵人,而且她沒有信心能夠戰勝這名通幽境巔峰的落陽宗長老,所以剛才她想要付出足夠多的代價,換取對方的離去,如果對方擔心事後聖女峰的報復,她甚至準備以真鳳之血髮誓。

  然而,她沒有想到對方要的是自己的血。

  無論離宮裡的卷宗還是聖女峰的資料裡,國教南北兩派對這名落陽宗長老的評價都是冷酷嗜血,但這裡的嗜血二字指的是性情,並不代表此人真的像某些變態的魔族那樣喜歡食人肉飲人血,不然用不著離宮和聖女峰出面,離山劍宗也早就把此人殺了。

  她有些不解,然後想起落陽宗的修行功法與地火相關,大概明白了些什麼。

  如果對方要的是自己的真鳳之血,那麼自然不會再讓自己再活下去。

  「我在開始修行之前,是南方的一名書生,最初的人生理想是考取功名,做官,掙銀子,娶個漂亮的女子,然而您在聖女峰生活了數年,應該知道南方的那些朝廷,實際上不過是各宗派山門和世家的傀儡,就算做官做到宰相,也不過是那些修行者呼來喝去的狗。」

  白海想著很多年前的往事,有些感慨:「在宦海裡沉浮多年,我終於明白了這個道理,於是想要修行,奈何年歲已長,很難把玄門正宗的功法修到極致,於是我劍走偏鋒,拜在了落陽宗的門下,說來也是幸運,我的學識素養極高,道法能力也極強,竟只用了二十年的時間,便修到了通幽境。」

  瘴毒緩慢地侵蝕著梧桐樹,他和徐有容站在洞裡洞外,相隔咫尺,卻無法接觸,於是他有時間,好好地回顧一下過往,也算是給對方一個解釋。

  「可是就到這裡了。」他有些傷感說道:「我再也沒有辦法繼續前進,其後的一百多年時間的修行,全部是在浪費生命,我很不甘心,明明自己擁有足夠的智慧與閱歷,論起勤勉程度更是不遜於任何人,為何卻始終無法突破通幽境?難道是血脈天賦很普通的原因?」

  說到這裡,他望向青樹後的徐有容,毫不掩飾自己眼神裡的嫉妒與憤怒,說道:「可是血脈天賦不是由自己決定的,是上天胡亂分配的,憑什麼像你們這種人就有如此美好的血脈天賦,而像我們這樣的人無論如何努力也永遠沒辦法追上你們?憑什麼你今年才十五歲就修到了通幽上境,而我卻要用一百多年?」

  「後來我在宗門裡終於發現了一種功法秘籍,可以幫助我突破通幽境這道門檻,只是這種功法修煉起來太過困難,需要最純粹的火晶替我重新洗髓換血,可是宗門當年的地火之晶已經被祖師爺鑄進劍中,然後隨他一道消失不見,我到哪裡找去?難道我還有本事遠渡重洋,去南海裡的那些島嶼尋找紅龍?我在世間苦苦尋覓了十餘年時間,始終沒有任何進展,終於讓我想到了一種可能。」

  白海側身望向遠處草原的方向,說道:「祖師爺死了,地火之晶也隨著他的佩劍消失無蹤,以他當年近乎從聖的境界,誰能殺他?最大的可能,當然是周獨夫,那麼他的劍會不會遺落在周園裡?就在傳說中的那方劍池之中?」

  「所以今年周園開啟,我毫不猶豫地進來。實話說,我看到了青曜十三司的煙花警訊,我甚至還看到了一個被魔族毒死的人類修行者,但那又怎麼樣?什麼事情都比不上找到祖師爺的佩劍重要,只是……我在這裡沒有找到任何那把劍的痕跡,我甚至連地火之晶的氣息都感知不到絲毫,我絕望了。」

  他轉身再次望向徐有容,因為蒼老而略顯渾濁的眼睛裡,漸漸流露出熾熱的神情:「然而就在我絕望的時候,我看到了您展開火翼從暮峪峰頂飛了下來,我知道您受了重傷,我知道這將是我突破境界的最好機會,甚至也有可能是最後的機會」

  「地火之精算什麼?您身體裡的真鳳之血蘊藏著更狂暴、更熾烈、更純淨的能量只要能夠服下您的血,我肯定能夠修成那套秘法我可以輕輕鬆鬆地突破通幽境,凝火成功將來甚至有機會踏進神聖領域這種誘惑對我們這些人來說有多大,您知道嗎?」

  白海越說越激動,聲音越來越嘶啞。

  徐有容看著他說道:「我不知道。」

  白海怔了怔,問道:「你說什麼?」

  「修行破境對我來說是很簡單的事情,就像吃飯喝水一樣,我從出生開始,就注定將來會進入神聖領域,所以…」

  徐有容看著他平靜說道:「我無法理解你的心情。」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很淡然。

  所以白海無比憤怒,還有極強烈的失落。

  如果這時候陳長生醒著,大概能體會到這名落陽宗長老的感受,不是因為他有過這種體會,而是他也經常像徐有容一樣,讓別人有這種感受——很認真地說著客觀的事實,對方卻要被迫承受無盡的羞辱直至無語。

  對此體會頗深的唐三十六,曾經如此評價:你和徐有容,都是讓人無話可說的傢伙。

  白海確實無話可說,所以只好狂怒吼道:「血脈天賦?上天不公,待我稍後把你的血吸乾淨,那你的血脈天賦就會是我的我就要改變這種不公」

  徐有容知道了原因,便不再理會對方,對於一個冷血修行者充滿文藝腔調的吶喊,她沒有任何興趣。

  她走到陳長生身旁坐下,盤膝開始調息,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幾塊極精純的晶石。

  周園裡無法與滿天星辰發生聯繫,她感知不到自己的命星,昨夜通過晶石很困難才聚起的真元,此時又有了渙散的徵兆。

  這個事實讓她有些不愉快,就像她雖然不在意白海的陰險毒辣,但作為下一代南方聖女,為了人類的將來,在周園裡不眠不休奔波兩個晝夜,與魔族公主血戰連連,最終被迫進入絕境,卻要死在一個人類的手中,這也讓她感覺很不愉快。

  隔著梧桐樹的青葉,白海看到了她微微挑起的眉,猜到她此時的感覺,微諷說道:「覺得不公平?」

  徐有容盤膝坐在地上,神情寧靜,雖然沒有回答,卻感覺彷彿是在說,難道有誰敢認為這是公平的?

  「我知道你覺得像我這種人類冷酷自私,陰險狡詐……但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和我們沒有任何區別。你以為自己真的是鳳凰?你以為你真的像自己想像的那般聖潔無眠?你以為你就代表著道德?」

  白海蒼老的臉上流露出輕蔑不屑的意味,指著她身後的陳長生說道:「昨夜我看著你從暮峪飛下來,然後一路悄悄追蹤,雖沒有看到你是怎麼救得此人,但想來肯定是在魔族強者們的眼前,那先前你為何準備把他一人留在蘆葦蕩裡?我沒有看到你在樹林裡去做了什麼,想來不過是那些俗套的心理掙扎,可你為什麼要掙扎?有沒有人看到為什麼對你有影響?說明你真正在乎的不是什麼道德仁義,而是別人對你的看法」

  這番話毫無疑問極為誅心。

  這位落陽宗的長老,並不知道不久之前,有位黑龍小姑娘和他一樣,對徐有容做出過相同的評價。

  毫無疑問,這番話極為誅心,很難辯解。

  徐有容神情平靜,彷彿根本沒有聽到這番話,根本不屑辯解。

  這種不屑,不是無言之後的偽裝,而是她真的對這番話沒有任何感覺。

  別人怎麼看待她,她從來沒有真正在意過,她不在乎那些魔族強者會怎麼想,自然也不會在乎這個無恥的人類修行者會怎麼想。

  相反,聽到白海這番話後,她暗中鬆了口氣。

  因為這番話透露了一個信息,此人並沒有看到她先前離開蘆葦叢,去岸邊的樹林裡做了些什麼。

  不過被人這般嘲諷羞辱,終究不是太愉快的事情。

  她望向身後的陳長生,微微蹙眉,心想如果不是要帶著此人,昨夜自己便已經輕身離開,即便先前在山崖處遇到白海,也至少有三種方法可以避開,何至於像現在這樣被困在這個山洞裡,稍後還可能會被對方喝掉自己的血……

  從血脈天賦覺醒之後,她在人類世界裡的地位便很特殊,無論是聖后娘娘,還是聖女老師,對她都是寵愛有加,至於那些青曜十三司裡的同窗、聖女峰的同門,以及世間所有修行者,何時敢對她有絲毫不敬?居然想喝自己的血?

  這自然也不可能是什麼太愉快的事情。

  她無法接受。

  她取出命星盤,手指快速地滑動,那些繁複的線條不停變幻,組成更加複雜的圖案。

  「這是什麼?這是命盤?」白海在洞外看著這幕畫面,隱隱有些不安。

  徐有容沒有理會此人,繼續著自己的推演。

  (下一章力爭九點之前,今天是週一,麻煩大家投一下推薦票。)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0 17:14 編輯

mickmcik 發表於 2014-12-15 20:55
第五章穿過她的黑髮的他的手

  只可惜到最後,命星盤上的圖案依然一片模糊,就像她現在眼中的周園一樣。

  她看不到自己的命運,哪怕最細微的指向都沒有,但在那片圖案裡的某一處,她看到一些灰色的軌跡。

  看到他人的命運,總是比看清自己的命運要簡單一些。

  她再次望向昏迷中的陳長生,有些不解想著,怎麼此人與自己之間會有聯繫?就因為自己救了他?只是此人的命運軌跡如此灰暗,簡直看不到任何生機,就像先前在蘆葦叢裡確認的那樣,如果沒有意外,此人必死無疑。

  「你只要還沒死,我都會盡可能讓你活著,但是……如果你注定要死,能不能請你早點死、自己去死,不要拖著我和你一起死?」

  她看著陳長生想著。

  山洞裡退路,卻沒有後路,她的真元近乎枯竭,鳳凰之魂再次沉睡,桐弓不可能永遠堅固不破。

  青翠的梧桐樹上,已經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灰色斑點,那些都是瘴毒的痕跡。

  她低著頭,兩手的食指輕輕相抵,自言自語著:「沒事沒事的,容兒一定會沒事的。」

  這時候的她就像一個普通的小女孩,有些委屈傷心,有些心慌。

  軟弱只是一時,委屈也只是一時。

  片刻後,她便平靜下來。

  她從來都不是普通的小女孩。

  她是徐有容。

  她抬起頭來,眼眸明亮。

  她決定行險,殺掉此人。

  時間還在流逝,並沒有走過太遠距離,桐弓化作的青樹,應該還能支撐更長時間,但忽然間,青樹化作光點,在洞口消散無蹤。

  她向著洞外掠去,雙手在空中畫出兩道火線,攻向白海。

  在明顯處於劣勢的情況下,自行解除最後的防禦手段,搶先起攻擊,這是很勇敢、很出人意料的選擇,當然非常突然。但從昨夜做出奪鳳血這個近乎瘋狂的決定之後,白海便一直處於自已最強大的階段中——是的,哪怕是被評為冷酷嗜血的他,也覺得這件事情很瘋狂,這讓他前所未有的興奮與緊張,竟讓他的境界始終保持在最巔峰的狀態裡,於是才能夠找到徐有容的蹤跡,以及此時他能夠很穩定地接下對方的反撲。

  梧桐樹消失,依然在上面的瘴毒,化作漫天灰塵在洞口瀰漫。

  白海穩定而強大的手掌,破灰塵而出,直接對上了那兩道帶著聖潔意味的火線。

  轟的一聲,崖洞內外煙塵更盛,然後有淒厲的破空之聲響起,兩道殘影拖著火星不停地流轉,場間的溫度陡然升

  火線驟斂,掌風狂嘯,一道身影疾倒退回崖洞深處,無法站穩,重重地落在崖壁上,出沉悶的撞擊聲。

  被逼進崖洞的是徐有容,她顧不得撞擊帶來的痛楚,把手伸向身旁。

  白海哪裡會再次給她調息佈防的機會,化作一道灰影,來到她的身前,手中的法器驟然間大放光明,把她剛剛重新握在手中的桐弓擊飛,同時身形前趨,枯瘦的手掌閃電般探出,緊緊地扼住了徐有容的咽喉。

  這場戰鬥結束的很快。

  徐有容不再做無意義的抵抗,微微蹙眉,沒有吐血,臉色卻比先前更加蒼白,顯得很虛弱。

  就算是平時,苦修二百餘年終至通幽境巔峰的白海,遇到她也有一戰之力,更何況現在她身受重傷,真元已然枯竭。

  最終的結局,沒有任何意外。

  白海自已卻有些難以相信這個事實。

  「你敗了。」他看著徐有容聲音微顫說道,蒼老的面容上浮現出一抹不正常的紅暈。

  那是興奮與激動,也有一些惶恐不安的因素。

  天鳳轉世,就這樣被自已擊敗了?自已居然勝的如此輕鬆?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說道:「昨夜到底是誰,居然把你傷的如此之重?」

  徐有容自然不會回答他的問題,神情依然平靜,彷彿對方根本沒有扼住自已的咽喉與命運。

  這種無視讓白海再次憤怒起來,厲聲喝道:「現在我只需要動動手指頭,你就會死去,這樣的情況下,也不屑於和我說話?」

  徐有容靜靜看了他一眼,依然沒有用說話,用沉默表明自已的態度。

  白海怒極反笑,聲音變得有些詭異:「不要以為這樣就能激我殺死你,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活著,看著自已的血被我吸乾淨。」

  徐有容眼中終於流露出一絲厭憎的神情。

  不是恐懼,不是害怕,只是厭憎。

  白海身體前傾,看著她的臉,聲音微顫,感慨說道:「你這臉……是怎麼做的?居然這麼真。」

  徐有容看著這張陰險的、蒼老的臉,忽然有些後悔。

  「我從來沒有想過,居然能夠有與你近在咫尺的一天。」

  白海看著她明亮如秋水的眼眸,出令人牙酸的笑聲:「哈哈哈哈,這真是我的榮幸。」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體再次前傾,與她離的更近了些。

  徐有容靜靜看著他,雖然沒有說話,卻自有一股神聖不可侵犯的感覺。

  不知為何,看著她的眼睛,白海忽然間失去了戲弄對方的興趣,甚至有些不安,聲音微澀說道:「您放心,我會讓您有尊嚴的死去……所以就算您有什麼最後的手段,希望您也不要用,不然我真不知道一旦希望落空之後,我會做出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情來。」

  徐有容有些艱難地轉過頭去,不再看他,然後閉上了眼睛。

  白海怔了怔,低頭湊向她的頸間。

  他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情,所以有些緊張。尤其是想到,對方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天鳳轉世,是真正的聖女,他更加緊張,動作顯得有些笨拙。

  下一刻,徐有容的眉頭再次蹙起,似乎有些痛。

  白海的眼瞳急劇收縮。

  他覺得,那是自已此生品嚐過的最美味的仙漿玉液。

  只是……為什麼這麼少?

  下一刻,他便忘記了這個疑問,那道流入他嘴裡的液體,彷彿蘊藏著無窮無盡的火焰,彷彿是真正的太陽的精華,要比落陽宗裡的地火純淨無數倍,與之相比,傳說中的地火之晶又算得什麼?

  只是瞬間,他便覺得有無數的能量灌注進了自已的身體。

  只是一口,他便醉了,花白的眉毛飄起,眉眼不停擠弄,如癡如醉,看著極為怪異。

  徐有容看不到他的臉,他也看不到徐有容的臉,所以他沒有發現,徐有容睜開了眼睛。

  她靜靜看著崖洞裡的石壁。

  不知道為什麼,已經到了死亡深淵之前,正在禁受如此的羞辱與殘酷,她的神情依然很平靜,彷彿還有餘暇思考些別的事情。

  時間緩慢地流逝,卻是那樣的堅定,令人心生畏懼。

  忽然間,徐有容的眉毛再次微微挑起,因為她現自已似乎算錯了。

  就算自已能夠殺死這名可惡的老賊,但自已身體裡的血也會被對方吸食乾淨。

  這一次,她的眼中出現了真正的悔意,雖然很淡,但終究是有些後悔。

  她不想就這樣死去,更不想死的時候,這個老賊的屍體還會壓在自已的身上。

  然而就像星空裡的命運軌跡一樣,一旦開始運行,便再也無法停止。

  這是她做的決定,她的計劃,一旦開始實施,她便成為這個計劃裡的一環,再也沒有辦法阻止結局的到來。

  這就是自已的命運嗎?

  她靜靜地想著。

  命運,是無法改變的。

  無論國教南北兩派,都是如此認為。

  但有些人並不這樣認為。

  比如王之策,比如那些必須要改變自已命運的人。

  徐有容以為自已的命運無法改變,只能和這名老賊同歸於盡、最後變成崖洞裡無人發現的一對屍體,卻忘記了這個崖洞裡還有一個人。

  一隻手在她的眼前抬了起來,帶著她的視線,慢慢地向著她的頸間移去。

  這隻手不大,指甲剪的很乾淨,手指修長,平時很溫暖,這時候卻很寒冷,指縫裡還殘著冰雪。

  這隻手看著有些疲憊無力,但卻是那樣的堅決,穿過她的黑髮,擦過她的耳垂,落在她的頸間……

  這隻手緩慢而堅定地捂在了白海的臉上,然後向外推去。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9 20:49 編輯

漂流的冰 發表於 2014-12-16 18:20
第六章雪山宗的玄霜氣以及耳光與血毒

  就像徐有容忘記了昏迷中的陳長生一樣,白海也從來沒有在意過那名渾身帶著冰霜的年輕修行者。而且他此時正陶醉在天鳳真血帶來的迷幻般的至高快樂之中,沒有任何防備,於是竟被那隻手推離開來。

  崖洞裡一片安靜,白海看著陳長生,神情有些愕然,片刻後,他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覺得有些不對勁。

  此時,他的唇角還殘著一滴血水,配上那張有些扭曲的蒼老的容顏,看著異常噁心,就在那滴血水快要滴落的時候,他醒過神來,有些慌張地用舌尖捲進唇裡。對想要修行落陽宗秘法、突破通幽境的他來說,徐有容的每滴血都是至為珍貴的寶物,哪裡能夠浪費,只是這畫面未免更加噁心。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舌根有些發甜,舌尖卻有些發麻,心想難道這便是天鳳之血的味道?

  就在這個過程裡,陳長生扶著崖洞的石壁,艱難地坐了起來。他此時是如此的虛弱,似乎只要一陣風拂過便會再次倒下,如何能夠克敵制勝?

  白海感覺到臉上有些麻痛,伸手摸了摸,發現上面有些水漬,再望向陳長生的手掌,發現他的手掌上亦是覆著冰雪,不由瞇了瞇眼睛。

  毫無徵兆,他一指隔空點了過去,一道蘊藏著恐怖地火的氣息,直射陳長生。

  陳長生似乎只是下意識裡一掌拍了過去,掌前的空氣裡卻瞬間結出一道冰鏡。

  那道地火氣息,觸著這面冰鏡,嗤的一聲響,同時化作青煙散去。

  白海的眼睛瞇的更加厲害,看著他詭異笑著說道:「居然是雪山宗隱門的弟子,以為靠玄霜真氣,就能擋住我?

  雪山宗是大陸西北的一個宗派,相傳雪山宗的開派祖師擁有玄霜巨龍的血脈,自行開悟創造了一種功法,於是在西北極寒之地開山建派,全盛之時非常強大,無論是魔族還是中原國教正宗,都不願意輕意招惹,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玄霜巨龍血脈殘留的越來越少,雪山宗也逐漸勢微,早在數百年前便已經附於離宮之下,而且也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真正的高手或是有前途的年輕弟子。

  沒有人會低估一個曾經輝煌過的宗派,就像南溪齋分為內門外門一樣,很多大人物都知道,雪山宗也有隱門一系,只不過很少行走世間。落陽宗修行的是地火,與修行寒功的雪山宗天然牴觸,當年也曾經有過很多衝突,身為落陽宗長老的白海,自然對雪山宗非常瞭解,看著陳長生橫劍結出的冰霜虛鏡,一言便道破了他的來歷,同時心中的殺意也陡然間再提數分。

  徐有容看著身前陳長生的臉,心想原來是雪山宗的隱門弟子,難怪修行的功法如此特殊。

  她的視線有些模糊,卻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陳長生眼神裡的寧靜,明明局勢依然危急,陳長生依然傷重虛弱,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可以放下心來,可以把後面的事情交給這個年輕的修行者了。

  「沒有想到,居然能在周園裡遇到雪山宗故人之後,更沒有想到,我在神功告成之前,還需要多殺一個你。」

  白海看著他詭異地笑了起來,說道:「好在這並不是太麻煩的事情。」

  說完這句話,他化掌為刀,帶起一道火焰,毫不留情地斬向陳長生的面門。

  不要說陳長生此時傷重虛弱,就算他完好無損,也不可能是這位落陽宗長老的對手。

  他的醒來,似乎沒有任何意義,甚至可以說,他醒來的太不是時候。

  他體內的真元已然枯竭,連短劍都無法握住,更不要說召喚出黃紙傘。

  他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擋住這記火掌,唯一能夠做的事情,就是提起手掌,打向對方的臉。

  他剛剛醒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這名老者是誰,只知道這名老者在做很殘忍噁心的事情,老者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詭異,笑聲陰森可怕,看著就不是好人,那麼……他就要打他。

  下一刻,他可能就會被這名老者的火掌轟成廢渣,但他還是想打他,只要能夠打到對方那張陰險可怖的老臉,也算是沒有白醒這一場。

  陳長生就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但他沒有想到,自已的手掌居然真的能夠打中對方的臉。

  啪一道清脆的響聲迴盪在安靜的崖洞裡。

  他的手掌打中了白海的臉。

  雖然他揮掌的動作輕飄飄,看著沒有絲毫力氣,但這聲音卻很響亮。

  耳光響亮。

  白海怔住了,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的手掌還停留在半道,離陳長生還有一尺距離,掌緣那些恐怖的地火,正在漸漸熄滅,看著有些淒涼。

  為什麼這個雪山派隱門弟子的手掌,能夠落在自己的臉上?為什麼自已的身體變得如此僵硬?為什麼自己體內的真元瞬間消失一空?只是瞬間,無數疑問湧進他的腦海,讓他驚愕恐懼。

  下一刻,那些驚恐盡數在他的眼中顯現出來。他艱難地扭動脖頸,低頭望向陳長生身旁的徐有容,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他的聲音異常沙啞於澀,語句斷續,難以成句,充滿了恐懼與絕望:「妖……妖……女……血……血裡有……毒。」

  說完這句話,他就死了。

  落陽宗長老,通幽境巔峰的強者白海,就這樣死在了崖洞裡。

  他死的時候,身體已經無比僵硬,右手停留在空中,就連眼睛都無法閉上,眼中泛著幽幽的綠色,看上去就像一座沒有破皮的翡翠原石刻成的雕像。

  這個畫面很詭異,很陰森。

  下一刻,他的皮膚開始潰爛變化,潰爛卻沒有深入肉骨,只是發生在表面,漸漸斑瀾。

  有的斑瀾是美麗,有的斑瀾則是噁心。

  陳長生覺得很噁心。

  這時候他才明白,原來這名老者已經中了某種劇毒,只是不知道是何時中的毒。

  先前老者臉上那副詭異的笑容,便是毒素發作的原因,那時候,他的神識已經與身體漸漸分離。

  這毒未免也太酷烈了些。

  緊接著,他才想起崖洞裡還有人,望了過去。

  那名少女的衣裙上到處都是血污,快要掩去原來的白色,尋常清秀也快要被虛弱疲憊的神情掩蓋,眼神卻十分清冷。

  他怔了怔,問道:「你沒事吧?」

  ……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9 20:17 編輯

kind998845 發表於 2014-12-16 19:54
第七章人生若只如初見(一)

  不知道為什麼,陳長生說話的速度比平時要慢很多,就像是舌頭有些不靈活,顯得慢且笨。

  徐有容沒有回答,艱難地撐著地面坐起,無力地靠著崖洞的石壁,然後抬起頭來,只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讓她的臉色再次蒼白了數分,她看著身前已經斃命的白海,看著此人蒼老容顏上的斑瀾顏色,沉默不語。

  先前那刻是她此生所經歷的最危險的時刻,她撤掉桐弓,假意突襲,然後理所當然地失敗,故意被白海制住,就是要讓這名落陽宗的長老吸自己的血,因為只有她知道自己的真鳳之血裡已經混了很多南客昨夜種下的毒。

  這個極為冒險而且很噁心的計策果然成功了,但正如她先前生出悔意時想的那樣,如果不是最後時刻,白海被那隻手推離她的頸,那麼在他中毒身亡之前真有可能吸乾她最後的真鳳精血,那麼她就會真的去死。

  想到這裡,她才望向陳長生,右手握著桐弓收到身前,神情漠然,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

  清秀的少女神情漠然,眉眼間自有一種貴氣,顯得極為清高,如果是普通的少年,看見這樣的異性或者會自慚形穢,然後暗生愛慕之意,或者會覺得尊嚴受到挑釁從而覺得不舒服,但這兩種感覺陳長生都沒有。在京都裡,他和莫雨和落落這樣的女子相處過很多次,對於這種清貴很是習慣,所以表現的很平靜,但不知為何,他覺得這名少女給自己的感覺很舒服,就仿佛是新雨後的春林。

  徐有容有些意外於他的平靜,也比較滿意,不見如何動作,那把長弓便消失不見。

  陳長生怔了怔,然後想起先前昏迷時隱隱約約傳進耳中的一些話。

  這名少女居然是傳說中的秀靈族人?

  據說無數年前,大西洲與東土大陸之間並沒有浩瀚的海洋,而是連在一處。當時的大西洲叫做大西嶺,有一個精靈部落生活在大西嶺裡,這個部落與妖族聯姻,留下了很多混血後代,後來隨著大西洲與大陸分開,這些混血後代留在了東土大陸,因為容顏秀美,身法靈動快速,所以被稱為秀靈族。

  除了清新秀美,繼承精靈部落喜愛大自然的特質,秀靈族最出名的便是箭術,每個族人都極為擅長弓箭,在妖族與魔族的戰爭中,秀靈族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也正因為如此,成為了魔族最痛恨的對象,終於在兩千年前,因為狼族的背叛,秀靈族的祖山被魔族大軍圍困,妖族救援不及,秀靈族慘遭屠戮,就此滅族,只有一些年幼的族人通過狹小的地下通道,逃出了群山。

  如果故事到這裡便迎來了結局,或者還更好些,可事實上,那些逃出魔族鐵蹄的秀靈族人迎來了更悲慘的命運,因為容顏秀美、身體迷人的緣故,沒能被接回紅河兩岸的秀靈族人,很自然地成為很多大人物的獵物,無論雪老城裡的魔族貴族,還是人類貴族,都以擁有一名秀靈族人為奴婢為榮。

  秀靈族人悲慘的命運,隨著近千年之前人類與妖族聯盟對抗魔族,才得到了些好轉,太宗皇帝頒下旨意,禁止買賣秀靈族人,只是在很多王公貴族的府邸裡,依然暗中收著很多秀靈族人。直到大西洲長公主嫁給白帝,又與天海聖后結好,這項禁令的執行力度不斷加強,才迎來了真正的轉機,南方某世家因為暗中蓄養並且虐殺了數十名秀靈族奴隸而被聖后娘娘滅門之後,人類世界裡才真正沒有了這種現象。

  但經歷了這麼多年的奴役與折磨,本就殘存不多的秀靈族人變得更加稀少,現在絕大多數秀靈族人都生活在白帝城,或者遠渡重洋去了大西洲,這數十年裡,無論京都還是汶水城,都已經很少能夠看到秀靈族人的身影。

  知道這名少女是秀靈族人,陳長生看著她的眼光難免帶上了些同情的意味,心想難怪只憑一把弓箭,便能進入周園,同時對她眉眼間的那抹清冷抵觸也更加釋然,如果換成他是秀靈族人,對人類也不可能有太多好感。

  他剛醒過來,很多事情都沒有弄明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在這個崖洞裡,昨夜昏過去之前,看到的最後那眼光明是什麼?

  他問道:「是你救了我?」

  徐有容平靜說道:「你不用謝。」

  陳長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心想難道先前自己沒有救你嗎?愣了愣後問道:「請問你是?」

  徐有容微怔,這才知道對方沒有認出自己——要知道平日裡無論她在哪裡出現,都會被人認出來,因為她的氣質非凡,更重要的是,她生的很美。(注)

  這與自戀無關,這是客觀事實,因為她是整個大陸公認的第一美人,就連雪老城裡的魔族貴族們,對這一點都沒有什麼異議。

  她本想問難道你不認識我,然後才想起來,自己進周園之前,已經請青曜十三司的教士做了易容……因為她不想見那個家夥。

  因為想起那個家夥,她覺得更加疲憊,低聲問道:「你還能走嗎?」

  陳長生此時重傷未愈,剛從昏迷中醒來,渾身無力,但不想成為對方的負累,說道:「可以。」

  「很好,那你帶著我走。」徐有容神情平靜說道:「不準丟下我。」

  陳長生再次怔住,心想原來是這個意思,真氣微轉,確認了一下自己的狀態,然後點了點頭。

  他應下的很勉強,不是心理上的,而是身體狀態確實太過糟糕。

  徐有容很清楚他現在的身體情況,但沒有出言安慰或是鼓勵,在她看來,那些俗套的情緒激勵除了浪費體力沒有任何意義。

  「我流了很多血,我很虛弱。」她接著說道。

  陳長生心想自己醒來的時候,確實看見那個老怪物正在吸你的血,但你當時的眼神那般平靜,而且那老怪物接著便死於你血中的毒,很明顯是你布下的陷井,這時候來說這樣的話,又是為什麼?另外就是,那老怪物為什麼要吸你的血?

  徐有容見他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有些無奈,說道:「我覺得很噁心。」

  陳長生不解問道:「然後?」

  徐有容說道:「我不想回憶剛才的畫面,而且我很虛弱,所以,我要暈一暈。」

  說完這句話,她沒有給陳長生任何反對或詢問的機會,很於脆利落地閉上眼睛,靠著崖洞石壁,就這樣昏迷了過去。

  陳長生被這突然如來的變化弄的有些措手不及,想了想卻又覺得這名少女說的話實在是太有道理,不得不服。

  他沒有馬上帶著她離開,因為他也需要調息,恢複些體力,另外需要更仔細地查看一下自己的狀況,昨夜在寒潭那邊的湖畔,與那兩名可怕的魔族女子廝殺多時,腑臟受了極嚴重的傷,他不想稍後剛把少女扶到崖洞外,自己便吐血而亡。

  神魂自識海而出便是神識,自外而返便是坐照自觀。

  他看到了幽府外的那片湖水,與以往不同的是,那片湖水形成的圓球四周染了很多冰雪,向四周散發著寒意,便是幽府所在的那座靈山,也有些看不清楚,偶爾有罡風拂過,那些冰雪便會緩緩落下,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荒原上已經覆上了一層淺淺的白色。

  昨夜戰鬥的時候,他真元燃燒殆盡,荒原上的那些積雪早已消融不見,周園裡又沒有辦法感知到命星,他正擔心無法恢複真元,便看到了這幕畫面,不夠有些驚喜,只是幽府外的那片湖水為何會如此寒冷?

  他的神識穿過湖水表面的冰霜,繼續深入,然後……看到了一幕令他動容的畫面。

  一條細細的黑龍,正安靜地沉睡在湖水裡,不停地釋放著自己的氣息,那些氣息是如此的寒冷,如此的純淨。

  陳長生這才知道,就像當初在地底空間裡坐照自焚一樣,又是黑龍救了自己一命,那些來自於龍魂深處的寒念,幫助他恢複著真元,降低著他的血液流動速度,同時不斷修複他千瘡百孔的髒腑。只不過和在地底空間相比,黑龍現在要小無數倍,在湖水裡卷著身體,就像一個貪睡的孩子,看著很是可愛。

  黑龍現在只是一縷離魂,為了救他,想必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所以才會一直沉睡。

  如果沒有它,他這時候或者早就已經死了。他望向手腕上多出來的那塊玉如意,沉默不語。

  然後他望向靠著石壁昏迷不醒的那名白衣少女。他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大概明白,如果沒有她,自己這時候或者也已經死了。這名少女是秀靈族人,雖說人妖殊途,但他與妖族之間的關係向來極為親密,不要說少女曾經救過他,他也不會把她丟下,更何況現在。

  只是怎麼才能把她帶走?陳長生恢複了些體力,跪坐到白衣少女的身前,伸手比劃了幾個姿式,總覺得有些不大妥當,在現在這樣緊張的時刻,他不會像那些酸腐的道德君子一般還要顧忌什麼男女之別,只是他確實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抓住腰帶把她提在手裡?扶著她的臂彎一道同行?把她橫著抱在懷裡?終究還是最簡單的方法最可靠,他直接把她背到了身上,雙手向上扶住她的大腿。

  他背著她走出崖洞,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踏著林間的落葉,慢慢向著山麓起處走去,他很清楚周園裡的地理環境,知道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畔山林語,然而他還沒有走到前方山道轉折的之字路口,便停下了腳步。

  (注:我真的很難讓自己不聯想到隆慶……另外,我毫不猶豫地在標題裡寫了一字,而不是上,這就說明,我要在這段情節裡,做極大的文章,這代表了我的決心,也代表了這一段情節的長度,各種起伏刺激,我很期待亞不過……明天有事,只有一章。)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9 20:1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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