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7789
kind998845 發表於 2014-12-17 19:54
第八章人生若隻如初見(二)

  時間看似不停地流逝,其實很緩慢,從徐有容拎著他來到林間,再到這場險惡的戰鬥結束,沒有過去太久,周園的朝陽還在地平線上方不遠,晨風與晨光一道落進林中,被切成各種形狀的碎片,緩緩地卷動著地面的落葉,發出簌簌的響聲,泛出各種光亮。

  陳長生看著遠方,沉默不語。

  他沒有折袖那種對危險的天然敏感,也沒有徐有容用命星盤推演前方危險的能力,他沒有在遠方的晨光裡看到任何身影,也沒有察覺到任何危險,更沒有看到任何敵人,但他就是覺得那邊太過安靜,是的,安靜並不是足夠的理由,但他感覺不對。

  大道三千,他隻修一門順心意。那對魔族美人強者肯定還在周園裡追殺自己,可能還會遇到像那個老怪物一般陰森可怕的人類修行者,而他現在根本任何能力自保,他只能相信自己的感覺,相信自己修行了十幾年的唯一之道。

  所以他沒有任何猶豫,轉身向著樹林的另一面走去,神色有些匆匆,腳步卻無法匆匆,因為他這時候重傷未愈,還要背著那名白衣少女,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現在的身體比正常情況下要寒冷很多,呼吸和心跳比平時都要慢至少三分之一,雙眉與鬢間的雪霜再現,衣衫上沾染的露珠結成了無數小雪粒,被晨風拂落後又迅速凝出,然後又被晨風拂落,紛紛揚揚落在他的身後,在林間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跡。

  就在他離開這片樹林後不久,隨著一道微寒的氣息,南客與那名彈琴老者來到了此地。她的視線隨著落葉表面那些殘留的雪霜,移向遠方,她的眼光何等樣銳利,只是隨意一看,便從那些雪霜足跡上得到了足夠多的信息,陳長生已經醒來,正在背著徐有容逃亡,他的傷勢明顯沒有痊愈,腳步顯得有些遲滯。

  一抹困惑出現在她相隔略有些寬的雙眼之間,按照她那兩名侍女的說法,陳長生昨夜受傷極重,已然瀕臨死亡,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便恢複了過來?同時她的神識感知到崖洞裡白海屍體的存在,但這時候她沒有時間去理會先前究竟發生了什麼,直接把兩隻手臂伸向身旁的空中。

  那兩名魔族美人化作兩道清光,消失無蹤,一對綠色羽翼出現在她的身後,伴著一陣風嘯,她在林中消失不見。彈琴老者看著林外的方向,確認不遠便是那片神秘凶險的草原,不由微微皺眉,猜到隨後可能發生什麼事情,但他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隨之而去。

  樹林便是岸,岸之前是一片水澤,青色的蘆葦叢占據了所有的視線,仿佛要漫到天際,但事實上,越過這片蘆葦,便是那片草原。那道寒冷的氣息幫助陳長生鎮壓著傷勢,同時也讓他的新陳代謝速度急劇降低,此時他的心跳與呼吸太過緩慢,自然走的也很緩慢,用了很長時間,才走到這裡。

  他不知道在不久之前,徐有容拎著他從對面的蘆葦叢裡走了出來,只知道如果繼續往前,便有可能誤入那片可怕的草原,然而他沒有別的任何選擇,只能順著自己的心意,沿著來時的道路再次走回濕地之中,身體在水裡走動,帶出些許薄冰。

  剛剛走進蘆葦叢,還沒有來得及思考是冒險向前,還是折轉方向,岸上傳來的風聲便告訴他,不用再想了。

  一道寒冽的清風出現,綠意十足的幽光,奪走了所有蘆葦與樹木的顏色。

  一名神情漠然的小姑娘,在岸邊出現,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就像看著一隻螻蟻。

  陳長生看著她亂蓬蓬的頭髮與滿是血汙的衣衫,尤其是她的眉眼,怔了怔,似乎因為看到了什麼而有些意外。此外,他沒有握住短劍的劍柄,因為他知道自己與這名魔族強者之間的實力差距太多,戰鬥沒有意義,所以沉默不語,於是顯得很平靜。

  他向來很平靜沉穩,無論遇著什麼樣的大事,都不會鬱鬱,也不會驚慌失措,這種性格特點,讓他擁有遠超年齡的氣質,同時也經常讓人覺得意外,徐有容如此,此時的南客同樣如此,她沒有想到這就是傳聞裡深受教宗寵愛的少年,問道:「你就是陳長生?」

  陳長生沒有見過對方,也不知道這個小姑娘便是魔君最疼愛的女兒,只是昨日在湖畔,他聽折袖提到過那個名字,通過折袖當時的神情,他非常確定這個小姑娘很可怕,同樣,他不知道對方的目標是自己背上的那名白衣少女,以為對方是來追殺自己,警惕之餘,又有些孩子氣的高興——曾幾何時,西寧鎮那個不起眼的鄉下少年道士,已經成長到被魔族可怕的大人物視作真正的目標。他如此想著,反問道:「你就是南客?」

  這是陳長生第一次見到南客,也是南客第一次見到他,在此後的歲月裡,他們將分別代表人類與魔族在很多不同的戰場上相遇,然後廝殺,發生一些並不有趣、只令人感到疲憊的故事。南客曾經不止一次地想起初見他時的那個早晨,每每都會生出淡淡的悔意,心想當時如果自己再果斷一些,不去聽他說的那些廢話,或者真地有可能當時就把他殺死,那麼便不再會有後續的那些故事與麻煩。

  時間總是單箭頭運行,現在的南客不可能知道將來的事情,她的注意力理所當然地還是停留在徐有容的身上,哪怕對方這時候明顯已經昏迷不醒,至於陳長生只是她對話的對象而已:「你把她放下來,我饒你不死。」

  說這句話的時候,南客的神情依舊漠然,在她身旁的兩名侍女則有些吃驚,心想主人這是怎麼了,居然會與人類談判,而且若就這般放陳長生離開,她們昨日在那片湖畔拚命的戰鬥,豈不是沒有任何意義。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們不知道南客在昨夜暮峪峰頂的那場戰鬥中也受了很重的傷,更重要的是,南客看得很清楚,陳長生站在蘆葦叢裡,隨時可能跳進湖中,而那看似清澈無物的湖水裡,實際上有一道分界線,線的那頭便是草原。

  南客不希望陳長生覺得自己已經進入絕路,從而跳進湖中,因為即便是她,對那片浩瀚而神秘的草原,也有很多忌憚。

  聽到南客的話,陳長生有些吃驚,這才知道原來對方的目的並不是自己,但他當然不可能把徐有容留下來,自己去逃命——他這時候並不知道背上的白衣少女就是徐有容,他也不像徐有容一樣自幼便習慣了背著很多東西前行,他只是答應過她,不會把她丟下。

  「我做不到。」他看著南客很誠實地說道,然後看著對方的眉眼,欲言又止。

  南客有些木訥漠然的眼神裡多了些不解,她不明白陳長生有些奇怪的神情反應從何而來,問道:「怎麼了?」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你有病。」

  聽著這話,南客的眉猛地挑了起來,就像是清晨去山裡辛苦打的一大筐豬草被隔壁的醉漢搶走的小姑娘,很是生氣,聲音頓時高了起來:「你才有病,你們全家都有病,國教學院裡的所有人都有病」

  略帶稚意卻非常寒冷且無比憤怒的小姑娘的喊聲在安靜的蘆葦蕩四周回蕩著。

  那兩名侍女沉默不語,不知道主人為何忽然之間變得如此憤怒,為什麼對陳長生的這句話反應這麼大。

  聽著岸邊不停傳來的喝罵聲,陳長生覺得有些無奈,心想如果不是你非要問,我怎麼會說。

  不過憤怒與敏感,代表著他的判斷是真實的,陳長生忽然想到,或者可以用這件事情來換取離開的可能,待南客憤怒尖銳的聲音漸漸變小之後,很認真地說道:「我不知道你們魔族在京都的奸細有沒有掌握到我的師門來歷,如果知道的話,那麼你就應該明白我的醫術不錯。」

  南客眼中的神情格外冷漠,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死人,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陳長生在心裡默默組織了一下詞彙,以確保對方身為魔族也能夠聽懂,繼續說道:「你的血脈有問題,如果不盡快治療,將來你體內的神魂第二次蘇醒之後,可能會出現反噬的現象,就算能夠保住性命,也可能會變成一個癡呆。」

  南客的臉色有些蒼白,不知道是昨夜戰鬥的殘留,還是因為他說的話,但她的聲音依然漠然冷靜:「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身為魔族公主殿下,黑袍唯一的弟子,即便周園在她眼前破滅,大概也無不能讓她的神情有絲毫變化,但她畢竟年齡尚幼,自以為把真實情緒隱藏的極好,卻不知道,陳長生和自己的侍女還有彈琴老者都聽出了問題。

  如果陳長生說的話對她沒有任何影響,她怎麼會把同樣的話重複兩遍?公主殿下有病?而且看起來是很麻煩的病?兩名侍女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無比,心想自己如果知道了這個秘密,會迎來什麼的下場?那名彈琴老者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9 19:11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12-18 21:10
第九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三)

  看著南客的反應,陳長生更加確認自己的判斷。既然已經開了口,他便想要把話說完,在某些時候,他總是習慣性以醫者自居,無法接受一個病人諱疾忌醫,雖然對方是他的敵人,而且在處於絕對劣勢的情形下,他只能在這方面做文章。

  「天賦血脈導致的問題,我很有經驗,我想你應該知道這一點,如果你肯讓我醫治,也許我真的能找到辦法。」他看著南客說道。

  這個大陸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與那個婚約無關,與青藤宴和大朝試也無關,而是因為他成為了落落的老師,他之所以成為落落的老師,並且得到了遠在白帝城的那對聖人夫婦的默認,是因為他解決了落落的經脈問題,讓她成功地掌握了人類道法。折袖自雪原遠赴京都,參加大朝試的目的,不是為了進天書陵觀碑,就是因為知道他在這方面的能力,刻意前來求醫。這兩個事實可以充分證明他的醫術尤其是在這方面的能力。

  南客的問題在於血脈覺醒,與落落、折袖遇到的問題雖然不同,但有很多相通之處。她盯著陳長生,沒有注意到身後下屬們的精神波動,沉默片刻後忽然說道:「如果……我真的有些不適,你替我治好,我讓你離開。」

  陳長生心想到這時,你都不肯讓這名白衣少女離開,白衣少女到底是誰?他當然不會接受這種安排,說道:「如果我走到你身前,你肯定會殺死我,所以最可行的方法應該是離開周園之後,我再替你診治。」

  南客說道:「我憑什麼相信你?離開周園之後,你回了離宮,我可沒辦法去找你。」

  陳長生未作思索,說道:「如果是承諾,我自然會遵守承諾。」

  在爾虞無詐的世界裡,在無所不用其極的人族與魔族的血仇之前,遵守承諾是非常可笑的事情,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陳長生平靜的神情,南客卻覺得他的這句話無比真誠,竟有種不得不信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她有些不適應,有些不愉快,說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這依然是一句重複的話,到了此時,南客終於發現了問題,略有些呆滯的眼睛裡現出一絲惱怒,試圖用別的方式來掩蓋一下自己的真實情緒,音調毫無起伏說道:「我憑什麼相信你說的話,難道你只需要看一眼,便能看出我有病

  這是第三次重複了。陳長生很認真地說道:「是的,我只用看一眼就知道。」

  南客面無表情,眼神裡的惱意消散,只剩下木訥,說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你的問題與落落殿下還有折袖都不一樣,他們主要是血脈與經脈之間的衝突,而你……應該是神魂與身體之間的衝突,從你的名字看,你身體裡那個神魂應該是孔雀轉生?孔雀向來以神魂強大著稱,被稱為大明王就是這個道理,你繼承了它的神魂與血脈,自身的天賦悟性又極強,很小的時候,它的神魂便在你的身體裡醒了過來,並且不斷茁壯成長,遠遠超過了你身體的成熟程度,二者之間無法同步同調,漸生衝突,這就是問題之所在。」

  南客沉默了會兒,說道:「我要問的是,你怎麼看出來的。」

  「神魂居於識海,但你體內的大明王之魂是第二魂,所以居住在這裡,在醫書上這裡叫做松果。」

  陳長生指著自己的眉間說道:「孔雀的神魂甦醒,不斷成熟,所以導致你的松果越來越大,而你身體的成長卻跟不上,所以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你的眉眼要比正常人……或者說魔族更寬一些。而且你每日每夜坐照自觀,心意盡被所繫,所以形成一種很特殊的情況……」

  他想了想應該怎麼形容那種情況,想了半天發現只有一個詞能夠形容的最精確,望向岸邊的南客說道:「我之所以能夠一眼看出你身體裡的病,就是因為……你是鬥雞眼。」

  鬥雞眼?

  鬥雞眼

  蘆葦叢四週一邊安靜,尤其是岸上更是死寂一片,無論那兩名侍女還是彈琴老者,臉色都很難看,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具屍體。

  南客的神情依然平靜,甚至可以說有些木然,但不知為何,明明現在沒有風,她披散在肩頭的黑髮,卻開始飄舞起來,眼瞳漸漸變成幽綠的顏色,配著那張稚意未退、眉眼略闊的蒼白小臉,看上去極為詭異可怕。

  在暮峪峰頂,徐有容第一次看見南客的時候,也像陳長生先前看見她時一樣詫異,不僅僅因為傳聞裡的南客只是個木訥的小姑娘,更因為她的眉眼確實較正常要寬闊不少,眼神有些呆滯,看上去有些像智力發育不夠完全,而且眼瞳確實有些向中間靠攏。

  但徐有容沒有說什麼,因為她把南客看成值得尊敬的對手,對對方身體進行評論,是很不禮貌的事情。

  陳長生向來是個很講禮數的人,就算面對魔族這樣的敵人,可以與之戰鬥,但也不會刻意羞辱對方的身體殘疾。他之所以當著南客的面說她是鬥雞眼,一是因為他知道這不是真的鬥雞眼,而是她的神魂與身體衝突的徵兆,是病徵而不是身體殘疾,所以覺得可以說,再者就是,他這時候把南客看作一個病人,身為醫者當然要言無不盡——他真的沒有惡意,也沒有想到鬥雞眼三個字對一個少女來說意味著怎樣的羞辱,然而就是他這樣隨意認真而誠懇的話,才顯得格外真實可信,於是才會讓南客感到憤怒至極。

  看著南客幽綠詭異的眼眸和無風飄舞的黑髮,他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趕緊伸手比劃著解釋道:「當然沒有我說的那麼誇張,你只是眉眼寬一些,眼瞳受到神魂的影響,本能裡向中間集中,所以看著有些呆呆的,但你的智力肯定沒有任何問題。」

  不愧是國教學院的誠實可靠小郎君,這番解釋還不如不解釋。

  南客的神情依舊漠然,黑髮卻飄舞的越來越快,鼻息也越來越粗。

  嗖嗖數聲厲響。

  毫無任何徵兆,她抬起右手指向陳長生,五道泛著淡淡綠芒的光線,破空而去,直刺陳長生的胸口

  這五道綠光裡蘊藏著她的本元力量,附著她眉眼間那道驕傲而冷戾的神魂,正是無比強大恐怖的孔雀翎

  昨夜一場激戰後,她真元損耗極劇,如徐有容一般也流了無數血,在這種情況下,她不惜本元也要動用這樣的攻擊手段,只能說她真的已經氣瘋了,哪裡還在乎什麼病,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死這個可惡至極的人類少年

  南客傷勢未癒,但這樣強大的攻擊也不是陳長生能夠接得下來的,更何況他現在的情況更加糟糕。好在沉睡在他幽府外湖水裡的黑龍,不停地釋放著玄霜氣息,幫助他修復了臟腑上的裂口,最重要的是,那些灑落的湖水冰霜,為他補充了一些真元。

  那些真元的數量依然很稀薄,不足以用來戰鬥,但至少可以讓他做些什麼——神念驟動,他體內荒原上薄薄的冰霜燃燒起來,一陣金屬磨擦聲與撞擊聲彷彿在瞬間之內同時響起,黃紙傘出現在他的手中,迎風招搖。

  此時的蘆葦叢四周安靜的沒有一絲風,迎傘而來的風,自然來自那五道可怕的孔雀翎。

  只聽得數道恐怖的撞擊聲接連響起,蘆葦叢驟時化作無數粉末,向著天空與岸邊散開,彷彿就像是被炸開的積雪一般。

  五道孔雀翎不分先後的、狂暴而簡單地,轟在了黃紙傘的傘面上。陳長生哪裡還站得住,燃燒最後的真元,拚命地握緊傘柄,然後腳便離開了蘆葦叢,向著天空飄了起來,一直飄到了數十丈外,才沿著一道弧線落下,重重地摔進草原裡。

  靠著黃紙傘,減慢了些下落的速度,但他依然摔的不輕,落在水中,濺起一大蓬水花。

  原來一望無盡的野草下方,就像外圍的蘆葦蕩一樣,也隱藏著很多水泊。

  微涼的水面打在面龐上,就像堅硬的石頭,巨大的反震力讓陳長生險些吐出血來,卻又強自嚥了回去。

  他從水裡艱難地站了起來,顧不得再次暴發的傷勢,拖著更加沉重的雙腿,向著前方開始奔跑。

  被南客霸道恐怖的孔雀翎擊中,落入這片草原,這是他事先就準備好了的事情,無論角度、方位,都沒有出現任何偏差,換句話來說,他本來就準備逃進這片草原,是的,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進入這片神秘而凶險的草原,便再也無法離開,但他不得不進。

  因為如果不進這片草原,他便會死,進去,至少還能多活一段時間,哪怕可能只是多幾次呼吸的時間。

  天空裡不時響起淒厲的勁意破空聲,南客恐怖的攻擊還在持續。

  他沒有回頭向岸邊看一眼,這和真男兒不回頭看樓塌沒有任何關係,他只是想節約時間,想要更快離開。

  草原裡的水並不深,剛剛沒過他的腰,但要在裡面行走是非常困難而吃力的事情,想快也沒有辦法快起來。

  為了避開面前的一叢水草,他轉過頭去,看著昏迷中的白衣少女,有些不解,心想明明個子不高,怎麼比想像中要重呢?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2-10 15:39 編輯

ru832k6 發表於 2014-12-19 21:20
第十章人生若只如初見(四)

  站在蘆葦叢間,看著面前一望無垠的草原,南客的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還是像平時那般漠然或者說呆滯,只是垂在裙畔微微顫抖的雙手,表明她現在有些虛弱,同時也表明陳長生成功逃離讓她有多麼憤怒。

  草原的上空裡還殘留著數十道白色的痕跡,那是無比霸道強大的孔雀翎形成的近乎撕裂空間的效果,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她竟是連續向陳長生發起了這麼多次攻擊,難怪她現在的臉色如此蒼白,真元消耗的如此之多。

  如果是正常情況,隔著數十丈的距離,陳長生此時早就已經變成了肉末,但這片周園裡最神秘的草原,果然有些神鬼莫測的特異之處,看似清明無物的空間竟是扭曲的,在草原外看到的世界與真實無法準確重疊,她的攻擊竟連陳長生的衣袂都沒能觸到。

  有風輕輕拂過草海與蘆葦蕩,把她的頭髮吹的更亂,心情也是如此,她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很是粗重。著她的背影,知道她這時候正在暴發的邊緣,或者說正在暴發的餘緒之中,彈琴老者沉默無語,兩名侍女更是連聲音都不發出一絲。

  「我要進去。」南客忽然說道,稚意十足的眉眼間全是不容反對的意味。

  當然,那是因為她知道這個決定必然會引來反對,哪怕是最忠實於她的下屬以及最害怕她的僕人。

  果不其然,彈琴老者聞言大驚,毫不猶豫說道:「萬萬不可。」

  南客微微挑眉,有些不耐說道:「為何不可?」

  彈琴老者望著眼前這片看似青美怡人的草原,帶著幾分悸意說道:「從周園開啟至今,從來沒有誰能夠走出這片草原。」

  南客面無表情說道:「那是別人,不是我。」

  彈琴老者沒有任何退讓,說道:「即便是殿下您,在這片草原的面前,也沒有太特殊的地方。」

  南客抬起右手,在身前拂出一片黑幕,看著上面那四盞若隱若現、不停變幻位置仿佛在蹦跳的命燈,說道:「要論起對周園的瞭解,整個大陸沒有誰能夠超過老師,有老師的幫助,我有離開這片草原的把握。」

  聽著這話,彈琴老者沉默了會兒,這次魔族針對周園的陰謀,最重要的憑恃便是黑袍大人對周園的瞭解,在此次之前,誰能想到,周園除了正門之外居然還有別的門,而且那道門居然在黑袍大人的控制之中?進入周園之後,依循命燈尋找著那些必殺的人類年輕天才,每多瞭解一些黑袍大人對此事的佈置,彈琴老者對的敬畏便越深,越發覺得大人神秘莫測,此時聽著南客的話,一時間竟無法反駁,甚至有些相信。

  「只是……為什麼一定要進這片草原?徐有容等四人已經全部被趕進了草原,他們不可能再活著出來。」

  「徐有容和陳長生在一起,這讓我有些不安。不要忘記,他們一個是天鳳轉世,一個只用一年時間便從不會修行到通幽上境,所有人類都把他們的存在視為奇跡,那麼誰知道他們攜起手來,會不會真的創造什麼奇跡?所以我要進去,就算他們真能創造出新的奇跡,我也會親手抹殺。」

  南客在心裡默默想著,尤其是陳長生,他必須死。

  彈琴老者見她如此堅定,不再多言,歎了口氣,解下今晨才重新修好的古琴,橫於膝上,開始彈奏一首曲子。

  隨著琴曲向草原裡而去,隱隱約約間,那些比人還高的野草之中,傳出一些荸荸的聲音,不知是什麼。

  老者來自陰燭巫族,擅長精神世界的攻擊與控制,他的琴聲可以在某種程度上馭使、至少驅逐那些低級妖獸,雖然無法對那些真正強大的妖獸造成影響,但如果要在草原裡行走,這琴聲可以帶來很多便利。黑袍安排他隨南客一道入周園,自然有其道理。

  南客的信心,有很多也正是來源於此,來源於對老師的絕對信任。她對這片浩瀚神秘的草原也極為忌憚,所以最開始追殺徐有容的時候,以及先前面對陳長生的時候,她都控制著情緒,就是不想這些人類對手覺得自己已經進入絕境,從而進入草原裡躲避,但現在陳長生已經背著徐有容進去了。

  琴聲除了驅逐近處的那些妖獸,同時也是傳訊的手段,沒有過多長時間,只聽著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劉小婉和滕小明背著擔,提著鍋也來到了場間。對這對魔將夫婦,南客的神情明顯要尊重很多,緩聲把自己的決定說了一番。

  那對魔將夫婦沉默片刻後,繼續用沉默表示了同意,琴聲輕揚,水聲輕揚,一行魔族強者,破開蘆葦蕩,走進了草原,這片漫無邊際的草原不是森林,但對於這場追逐戰來說,對獵人和獵物來說,都是極陌生的森林,他們會面臨同樣的危險。

  關於周園裡那片浩瀚而神秘的草原有很多傳說,但因為從來沒有誰走進這片草原還能活著出來,那些傳說的可靠性自然很值得懷疑,而且大多數傳說都太過荒誕——只有真正走進這片草原,才會知道裡面究竟有什麼,就像總要嘗過辣椒的滋味,才會知道並沒有毒,那種火灼般的感覺也不是真的火。

  折袖背著七間在這片草原裡已經走了一天一夜時間,但對這片草原依然沒有太過真切的認識,只知道眼前所見全部都是草,回頭也是草,到處都是草。直到清晨來臨,他們才發現腳下的實地正在漸漸變得越來越少,相反,那些野草下面的水泊卻越來越多,土壤越來越濕軟。

  草原漸漸變成了濕地,在這樣的環境裡行走變得越來越辛苦,蚊蟲雖然不多,但隱藏在草叢裡的那些妖獸卻越來越多。就在朝陽把濕地全部照亮的那一刻,一群妖獸終於承受不住新鮮血食的誘惑,無視了折袖身上散發出來的強悍氣息,向他們發起了攻擊。

  一時間碎草亂飛,水泊碎成萬片金葉,妖獸的鮮血不停地潑灑,直到扔下了數具屍獸,這群妖獸才被迫撤離。

  折袖伸手斬下很多茅草,鋪在濕漉的地面,扶著七間坐下,然後盤膝開始冥想調息,這場戰鬥從始至終都是他一個人在打,談不上太過辛苦,但是被真元壓制在眼底的孔雀翎的毒素,似乎又有了向識海侵蝕的徵兆,他必須處理一下。

  七間靠著微硬的草叢,看著不遠處那條比屋樑還要大的漆黑無鱗蛇的屍首,臉色很是蒼白。

  他的傷很重。昨日在湖畔梁笑曉偷襲的那一劍太狠,不止刺穿了他的小腹,更是陰險至極地把真元附在劍鋒上送了進來,直接震斷了他兩處極重要的經脈,也在他的腑臟上留下了太多難以復原的傷口,現在血流的速度已經變得十分緩慢,但還是在不停地向外溢。

  受了如此重的傷,不要說戰鬥,他現在連站起來都做不到,只能被折袖背著行走,只能眼看著折袖與那些可怕的妖獸戰鬥著、廝殺著,嘶喊著,沉默著,痛苦著,這個事實讓他覺得很難過,覺得自己像個廢物——折袖的眼睛現在看不見,卻還要保護他。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折袖醒了過來,沒有睜眼,慢慢地挪到七間的身邊,很明顯,一天一夜的時間過去,他已經漸漸要習慣自己看不見這個事實。他握住七間的手腕,沉默地聽了聽脈,然後從懷裡取出一顆藥丸,喂進七間的嘴裡。

  因為看不見的緣故,他喂藥的時候,手指觸碰到了七間的嘴唇。

  七間的嘴唇有些乾,上面還有些因為於渴而將脫裂的皮,但感覺還是有些柔軟,這讓折袖的手指僵了僵,有些突然說道:「如果陳長生在就好了。」

  這是沒話找話,但七間不懂,問道:「為什麼?」

  折袖這才確認他並不在意自己的嘴唇被自己觸摸到,頓了頓後說道:「他的醫術很高明,就算不能解掉我中的毒,但應該能治好你的傷。」

  七間對國教學院有些好奇,但現在很明顯不是聊天的好時辰,所以他表示了同意之後,便不再說話。不說話,才能把精力與時間用在恢復體力與真元上。

  折袖明白他的意思,閉著眼睛,繼續冥想調息,只是現在是坐在七間的身邊。七間只需要睜開眼睛,便能看到他的側臉。

  這一路上他已經昏睡了太長時間,以至於有很多時候都忘了給折袖指路,當然,在這片一望無際、前後沒有任何分別的草原裡,也確實不需要指路,但總之他已經昏睡了太長時間,所以哪怕依然虛弱,卻不想再休息,不想閉眼。

  他睜著清亮的眼睛,靜靜看著折袖的側臉,越看越是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折袖生的很普通,側臉上也沒有生出花來,除了漠然和無情緒之外,沒有任何特點,看著就像一個瘦弱的人類少年。但誰能想到,他這副瘦弱的身軀裡,竟蘊藏著那般恐怖的力量與難以想像的堅韌意志?尤其是變身之後,更是擁有一種超過本身境界的可怕。

  看著他,七間的小臉上流露出敬佩的神情。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9 15:36 編輯

mickmcik 發表於 2014-12-19 21:28
第十一章人生若只如初見(五)

  整個大陸都知道,作為離山劍宗掌門的關門弟子,七間年齡很小,境界卻極高,更加瘦弱的身體裡同樣擁有極強的力量,但是這一路行來,他看得很清楚,如果要說到意志力與真正的戰鬥力,自己遠遠及不上這個狼族少年。

  在年輕一代的修行者裡,狼族少年折袖的名氣很大,不比神國七律稍弱,甚至有些時候會掩住神國七律的光芒,被唐三十六這樣驕傲的人拿來與徐有容相提並論,視作真正要超越的對象,因為……他生活在雪原上,直面魔族多年

  那些年的折袖很小,沒能破境通幽,也沒有宗派師門的保護,然而他在風雪的掩蓋裡,不停地獵殺著魔族,卻能活到現在,就憑這個事實,就足以說明他的了不起,在離山劍宗,七間和師兄們偶爾會談及此事,怎麼都想不明白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在折袖出現在京都參加大朝試之前,人們對這名狼族少年的印象就是冷酷好殺,以為這便是他能活到現在最重要的原因,直至這一次來到周園,與他一道同行逃亡,七間才最終明白他為什麼能夠在那片雪原上活下來,因為折袖真的就像一匹狼般在生存。

  這個世界裡有無數強大的妖獸,更有龍族這樣神奇的高等生物,生活在原野裡的狼,相形之下,無論是力量還是血脈都沒有什麼太特殊的地方,但狼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有耐心、最有毅力、最謹慎、對危險最敏感的動物,妖狼一族擁有狼的血脈,自然也擁有這樣的特點。

  折袖是人類與妖狼族的混血,自幼便被逐出部落,悲傷地失去了令人恐懼的集體作戰可能,卻這卻迫使他把狼族單體作戰時需要的能力催發到了某種難以想像的程度,對危險的敏感程度,甚至要超過國教教士用命星盤對未知的推演。

  看著折袖的臉,七間的心情越發沉重和難過,心想如果不是因為要救自己,無論那對魔將夫婦再如何強大,他當時也應該有機會逃走,哪裡會像現在這樣,孔雀翎的毒素讓他無法視物,更是被迫進入這片死亡的草原。

  「對不起……」他收回視線,看著衣衫前襟那道師娘親手繡的前襟,低聲說道:「都是我拖累了你。」

  折袖閉著眼睛在冥想調息,彷彿睡著了一般,彷彿沒有聽到他說的這句話。

  這讓七間更加難過,卻又有些安慰,因為他知道折袖肯定聽到了。

  然而就在他以為折袖會繼續沉默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道聲音:「既然清楚這一點,記得出去之後加錢。」

  折袖彷彿真的在睡覺,彷彿這句話不是自己說的一樣,只是唇角微微挑起,似乎是在笑。

  在凶險的雪原裡,沒有表情才是戰鬥時最好的遮掩,所以他很少笑,極少有誰見過他的笑容。

  現在沒有戰鬥,而且他看不見,所以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笑了起來。

  看著他的笑容,七間怔住了,用力地點頭,嗯了一聲,然後也開心地笑了起來。

  只是笑容無法持續下去,因為他們還在這片草原裡,他的情緒很快便隨著草原裡的太陽越來越高而而低落下去。

  周園的歷史已經有數百年,至少有十餘批,千萬名通幽境的人類修行者來過這裡,在那位大陸第一強者傳承的誘惑下,在劍池傳說的驅使下,不知有多少修行者冒險進入了這片草原,然而從來沒有人再活著出來過。

  那些前代修行者無論境界實力還是意志,都不見得比他和折袖弱。

  走進這片草原後,他們隻遇到過幾群妖獸,很明顯,這片草原真正的危險還沒有展現出來,但他們已經感受到很多詭異的地方。這片名為日不落的草原上,太陽竟然真的不會沉到地平線下,按照流水瓶的計算入夜後,那輪太陽就會變成一團光暈,繞著草原的四周緩慢地行走。

  而且這片草原裡的空間似乎是扭曲的,其間隱隱有某種規律,卻無法通過觀察掌握,加上放眼望去都是青綠色的野草,所以根本沒有方向。沒有方向自然沒有出路,走進這片草原的人,似乎將永遠在其間不停地行走,遇到越來越多、越來越強大的妖獸,直至某日終於力竭而死。

  更何況他現在傷重難動,折袖的眼睛又看不見東西,那麼他們還能撐多長時間?

  七間低著頭看著小腹上的那團血跡,心情越來越低落,難過說道:「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折袖知道他說的不明白,並不是這片草原,而是人心。

  離山劍宗的內門弟子們彼此之間向來極為親厚,在秋山君和苟寒食的帶領下,彷彿家人一般。七間作為神國七律的小師弟,更是向來極受疼愛,在他內心深處,也是將師兄們當作親兄長一樣看待,然而誰能想到,平時在離山最照顧他的三師兄梁笑曉,居然會在湖畔刺了他一劍,而且刺的那樣的狠

  梁笑曉那一劍直接刺穿了他的小腹,震斷了他的數道經脈,更是傷透了他的心。從昨日到此時,哪怕因為傷重而神智恍惚的時候,他都在想著這個問題,他想問問自己的三師兄,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在天書陵草屋裡,折袖曾經親眼見過離山劍宗弟子之間的感情,以及那幾人是怎樣的照顧疼愛七間,所以能夠明白七間此時的心情,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失落惘然和難過,但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殺你,也不是很理解你們這些同門之間的關係,因為從我開始記事起我就是在獨自生活,我不認為世間的事情都需要一個理由,我更看重結果,所以你只需要記住,他要殺你,那麼他就是你的敵人,不再是你的師兄。」

  折袖是名人,他的故事在大陸上傳播的極廣,很多人都知道他是人族與妖狼族的混血,很小的時候就被逐出部落,獨自一人在風雪裡艱難長大。七間抬起頭望向他,忽然覺得他的身影有些孤單,看著很可憐,頓時忘了自己的難過,生出很多同情與憐憫,下意識裡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七間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做這個動作,說道:「現在不一樣了。」

  折袖微微側頭,閉著眼睛問道:「有什麼不一樣?」

  七間想說現在我就坐在你的身邊,你不再是獨自一人,卻有些害羞,緊張地說不出口來,轉而說道:「因為……你進了國教學院?」

  折袖心想那頭狗熊確實邀請自己進國教學院,但自己並沒有答應。

  他之所以從雪原遠赴京都,參加大朝試,是因為他知道陳長生替落落殿下解決了用妖族血脈修行人類功法的問題,那個問題與他面臨的問題有些相似,隨著年齡增長和境界的增高,他的血脈越來強大,心血來潮的次數也會越來越多,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死去,他需要陳長生幫自己治病續命。

  如果陳長生能夠治好他的病,他自然會離開京都回到雪原。只不過那些都是將來的事情,現在當著七間的面,他沒有說,現在身陷日不落草原,極有可能沒有將來,何必讓這個身受重傷的小傢伙更難過?他說道:「國教學院……不錯,就是那個姓唐的富家子有些煩人,所以我還沒有做決定。」

  「嗯,我也覺得唐棠很煩人,不過陳長生還不錯,說起來,在離宮客院裡,我們有時候也會討論,如果沒有那份婚約,說不定我們離山劍宗也是可以和你們國教學院和平相處的,我們可以和陳長生做朋友,你……你也可以和我做朋友。」

  七間看著他的臉輕聲說著,聲音越來越低。草原上空的那輪太陽卻越來越高,空氣漸漸變得熱了起來,水泊裡的蒸汽散發的更多,感覺有些悶,他的手開始出汗,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別的原因,然後藥力漸漸發作,感覺有些昏昏沉沉,便欲睡去。

  他的神思有些恍惚,視線也有些模糊,忽然看見折袖湊了過來,抓住了自己的手,不知道準備做些什麼。他下意識裡緊張不安起來,甚至有些隱隱地畏懼,然而不知道為何,卻又沒有什麼牴觸排斥的念頭。

  折袖準備趁他藥力發作的時候,替他治傷敷藥,因為兩眼不能視物的緣故,自然只能用手摸,兩隻穩定的手,順著七間的手背向上移動,來到他的雙肩,然後隔著寸許距離,沒有觸著他的身體下移,來到小腹之上的位置,向下,手指落到了腰帶上。

  離山劍宗的服飾很簡潔,甚至可以說樸素,腰帶上也沒有什麼繁複的花紋,但系扣很是結實。

  在折袖穩定的手指下,再結實的繫扣,也抵擋不住片刻,很快,腰帶的繫扣便被解開,衣衫被掀起。

  七間緊張到了極點,只是神思有些恍惚,藥力帶來的昏沉讓他想要尖叫都沒有力氣,身體難以抑止地微微顫抖起來。

  折袖解開了他的衣襟,那片潔白的肌膚,露在了周園湛藍的天空下。

  他看不到,但能感覺到。

  七間的身體微微顫抖,因為害羞緊張和惱怒。

  他的手也顫抖起來,因為意外的觸感揭曉的事實真相。

  七間羞的要命,緊緊地閉上眼睛,睫毛不停地眨動,恨不得就這樣昏過去。

  然後,他就這樣昏了過去。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9 15:30 編輯

漂流的冰 發表於 2014-12-20 17:26
第十二章人生若只如初見(六)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醒了過來。

  醒來時,她發現衣服已經重新穿好,腰帶重新繫好,整理的非常妥貼,甚至連根草屑都沒有,連逃亡一夜的痕跡都看不到絲毫。在衣服的下方,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繃帶的存在,傷口不知道是怎麼處理的,痛感減輕了很多,似乎也能夠做一些小幅度的移動。

  她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的懷裡,感覺著繃帶的範圍,想像著先前野草堆裡的畫面,神情有些茫然。

  過了會兒,她有些困難地轉動眼光,尋找著折袖的身影。

  折袖蹲在水草邊緣,是這片草原實地裡離她最遠的地方,衣服的下擺被撕掉了,兩條腿露在外面,姿式有些難看,就像一條狗。

  被撕掉的衣襟下擺,應該變成了她胸腹間的繃帶。

  她再次望向自己的懷裡,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非常委屈,心想:「你怎麼能不經人同意,就把人的衣服脫了呢?」

  說起來很奇妙,不再需要隱藏性別之後,她似乎便開始像一個小姑娘般思想,比如用人字自稱,而不是我,不過暫時還沒有變成人家。

  她越想越覺得委屈,尤其是折袖始終沒有轉身,這讓她更難過到了極點……哇!她哭了出來。

  聽著哭聲,蹲在水草畔的折袖的背影微微地顫了顫。

  過了片刻,發現哭聲沒有停下的意思,他循著哭聲走了過來,坐到了她的身前,盡可能語氣緩和地說道:「不要哭了。」

  七間的哭聲暫時停下,小臉上到處都是淚水。

  折袖頓了頓,接著說道:「……不然惹來那些妖獸,又是麻煩。」

  這還是沒話找話。

  不管是成年人還是少年,總之,男人們從來都不明白,在這種時刻沒話找話,經常就等於沒事找事,也就等於找死。

  七間怔了怔,再次哭了起來,她記著沒有發出聲音,所以看著更是可憐無比。

  折袖沉默了會兒,解釋說道:「你知道,我現在什麼都看不到,所以……」

  沒有等他說完這句話,七間哭的更加傷心,難過無比地想著,雖然你看不到,但人家全身都被你摸光了,難道你還想不承認?難道你想不負責任?

  折袖覺得很頭疼,他活了十幾年,戰鬥了十幾年,在雪原上不知遇到過多少可怕的妖獸與魔族,見過無數生死,卻……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狀況,心想這該怎麼辦?再這麼哭下去,牽動傷口了怎麼辦?

  聽著七間的抽泣聲,他很是不安,也有些不解,心想作為離山掌門的關門弟子,你境界這麼高,年紀小小便已經通幽中境,劍法這麼強,就連關飛白都不見得是你的對手,聰明擅悟,在天書陵裡直接看到了第三座碑,怎麼看都很了不起,為何偏偏就這麼……喜歡哭呢?

  不知道如何解決,他只好沉默地坐在一旁,卻不知道,這種應對方法恰好暗合了男女相處的至理。

  女生的情緒問題,永遠只能交給時間來解決,很多時候,她們只是覺得傷心難過,想要哭,那麼你就讓她們哭便是,陪著便是,需要遞手絹的時候遞一遞,需要奉獻肩頭的時候不要客氣,並不需要你在旁不停地安慰說話。在她們還沒有真正平靜下來、不想搞事的時候,你做的任何事都是多事。

  果然,哭聲漸低,七間像隻受驚的小鳥一樣低著頭,微羞說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這個問題裡隱藏著兩個意思,非常不好回答——如果他事先便知道,那麼事後發生的很多身體接觸、尤其是先前的那幕,便可以有更負面向的解釋。好在折袖真的是個很不擅於言談的人,所以他依然沉默不語——沉默可以有很多種意思,七間可以選擇讓她覺得最舒服的那種解釋。

  事實上,折袖是真的沒有想到。

  在此前的逃亡過程裡,有幾次,尤其是背著她翻山越嶺、聽著她輕聲嗯嗯的時候,他隱約有些想法,但那些想法轉瞬即逝,根本沒有往深處繼續去想,因為他怎麼也想不到,離山掌門的關門弟子、神國七律裡最受寵愛的小師弟,十二歲就在青雲榜高高在上的少年天才……居然是個女孩子。

  這時候再回憶起當初在天書陵裡草屋裡的那些畫面,自然有了完全不一樣的解讀。當時他們七人同在一個屋簷下,折袖、陳長生和唐三十六佔了裡屋,離山劍宗四子住在外屋,每天睡覺得時候,苟寒食、關飛白和梁半湖都擠在一起,卻給七間留下一大片地方,最關鍵的是,七間有一床單獨的被褥。當時折袖和陳長生還覺得苟寒食等人對七間這個小師弟太過嬌慣,或是離山掌門的關門弟子有什麼特殊地位,現在他才明白,原來只是男女有別。

  接下來該怎麼辦?折袖沉默無語,七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一種尷尬的氣氛在少年與少女之間徘徊不去。

  便在這時,草原深處隱隱傳來一道震動,緊接著是低沉如雷的哮聲,折袖聞聲神情微變,偏耳聽了片刻,確認是一種極其恐怖強大的妖獸,再也顧不得那麼多,取出用來消除味道的粉末,向著草從四周散去,同時像這一日一夜裡那樣,在七間面前轉身蹲下。

  在過去的一天一夜時間裡,他們已經很多次重複了這個過程,按道理來說,應該很熟練,但或者是因為確認七間是女孩子的緣故,折袖的動作顯得有些生硬,向後伸去的雙手有些僵硬,看著就像一隻快要被燉熟了的鴨子。

  看著他這副模樣,七間破啼為笑,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再蹲低些,然後慢慢地伏了上去,雙手很自然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可能真的是心理因素,折袖覺得後背傳來的感覺變得柔軟了很多。

  十餘里外的草原裡,野草下的土地不斷地隆起,發出類似於雷哮般的恐怖低鳴,不知是什麼事物正在高速前行。此時的陽光非常熾烈,穿透草叢底的水泊,照亮了無數妖獸的身影,彷彿是一道潮水,正在追蹤著他們,看著極為震撼。

  在獸潮的最前方,折袖和七間迎著越來越高、越來越明亮的太陽,一路涉水而行。她還是他的眼,他還是她的腿。

  「往哪個方向走?」

  「西南方向好像有一大片草甸,地勢高些,或者過去看看?那聲音是從東面傳來的,可能需要你快一些。」

  對話結束,安靜了很長時間,只有水面被踏破的響動,水花四濺,野草漸高。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七間輕聲問道:「是不是很吃驚?」

  折袖沉默了會兒,說道:「是。」

  她摟著他的頸,靠著他的肩,聞著鼻端傳來的熟悉的味道,繼續輕聲問道:「你有什麼想法?」

  折袖沒有回答,因為不知道怎麼回答,想法?什麼想法?指尖在你微微顫抖的身體上滑過時的想法?不,那時候的狼族少年腦子裡一片空白,沒有任何想法。

  她心想……沉默代表不高興嗎?又過了會兒,她聲音更輕,顯得有些緊張問道:「那你覺得我是男子好還是女子好?」

  這個問題不誅心,直指要害。

  折袖想了想,你從昨天開始便時常嗯嗯啊啊,一路緊緊摟著自己,如果你是男子,這畫面確實有些不美,於是說道:「女子好。」

  七間微羞,輕聲如蚊說道:「女子在一起本來就是好,你是這意思吧。」

  折袖心想就有一般不好,你現在行事再不像以前那般大氣了,這是為何來著?

  ……

  ……

  這片大陸有個民間故事,是一個關於豬妖背媳婦兒的故事。

  是的,無論故事還是現實,絕大多數時候,都應該是男子背著女子,很難想像反過來。

  所以在這片浩瀚無垠的草原裡,折袖背著少女七間,在草原的另一頭,陳長生也背著一位姑娘。

  在草原是跋涉了很長時間,依然還在濕地之中,行走極為艱難,烈日炎炎,照耀著水裡那些蘆葦與不知名的野草,彷彿要把所有的青植變成黃金與白銀的雕刻,他卻沒有流一滴汗,身體不停散發出來的寒氣,驅散著酷熱,抵抗著陽光。

  徐有容閉著眼睛,靠在他的肩上,睫毛一眨不眨,不時抿抿嘴唇,看起來,有陳長生這個天然的冰壺,她睡的很香。

  直到此時,也沒有南客追來的動靜,陳長生心想魔族大概也不願意進這片草原冒險,應該是放棄了,這才放下心來,精神一朝鬆懈,傷勢與疲憊頓時如潮水一般湧水,又像淤泥一般困住了他的雙腳,讓他再也沒有往前走一步的意願。

  四周都是濕地與野草,根本沒有坐下歇息的地方,陳長生看著那些比人還要高的草枝,不得已背著徐有容繼續行走。只不過現在不是向前行走,而是不停地繞圈,把身周的那些蘆葦與野草全部踩倒,漸漸的,一片青枝碾壓而成的平地便出現在眼前。

  憑藉著蘆葦與野草的遮掩,外面很難有人看到裡面的景象,而如果有人能夠從天空向下望去,則會看到一個約數丈方圓的由草組成的小圓圈。徐有容抱著雙膝,側身躺在青草堆上,看著很柔弱可憐,就像剛出生的孩子。

  陳長生坐在她的身旁,低頭看著她的臉,看了很長時間,神情很是認真,似乎發現了些什麼。

  ……

  ……

  (祝大家週末愉快。這兩天把擇天記相關的幾首歌曲整理了一下,晚些時間,我會發在微信公眾號上,大家可以去聽聽。)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9 14:58 編輯

mickmcik 發表於 2014-12-21 16:18
第十三章人生若只如初見(七)

  清晨在崖洞裡醒來,第一眼就看見那般血腥恐怖的畫面,緊接著便是逃亡,再逃亡,雖說曾經有過幾句簡短的對話,但事實上,這還是陳長生第一次有時間認真看看這名白衣少女的模樣。不知道是因為中毒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白衣少女的臉頰有些不正常的浮腫,雖說法掩去她眉眼的清麗,但即便沒有這些浮腫,也不過是清麗罷了——對普通女孩子來說,清麗便是極好的形容詞,但秀靈族乃是古精靈族與樹妖族混血的後代,向來以美貌著稱,不然也不可能成為人類與魔族貴族們最貪心的對象,少女既然是秀靈族人,清麗一詞只能說明她生的很是尋常。

  她像個嬰兒一般抱著雙膝,側躺在青草地上,緊緊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眨也不眨,仿佛沉睡不醒,但陳長生記得她的眼睛,那雙眼眸在崖洞裡給他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他的眼睛很於淨,被落落和唐三十六都稱讚過可以用來照人,她的眼睛也很於淨,但和他不同。

  她的眼如秋水,卻不是湖水,而是一抹更淡更清的水色。

  那隻青瓷碗靜靜地擱在簷下,一場清新的春雨灑落大地,順著簷角淌落,嘀滴答嗒,漸成琴曲,不多時,春雨漸停,陽光重現明媚,那隻簷下的碗仿佛先前,但碗中多了些水,沒有顏色,卻仿佛帶著春意,沒有味道,卻仿佛衝過一番新茶。

  是的,便是瓷碗裡的那層水,清澈而淺,但不薄。

  看著沉睡中的少女,陳長生很想她睜開眼睛,讓自己再看看那抹空山新雨後的水色。

  緊接著,他想起在崖洞裡初見時,曾經看到她眼瞳四周泛著一些奇詭的幽綠火焰——如果所料不錯,那應該是南客種下的毒——孔雀尾翎的劇毒,非常難以解除,難怪作為與自然親近,極擅藥草祛毒的秀靈族人,也被這毒弄得如此虛弱。

  陳長生把手擱到她的脈門上,發現她的經脈竟是空蕩蕩的,幾乎沒有殘留任何真元,更加可怕的是,她的氣血明顯流失了太多,脈搏已然滑軟力,如果再這樣持續下去,只怕她真的有可能在睡夢中悄聲息地死去。

  這個發現讓他緊張起來,趕緊想辦法,只是隨身攜帶的藥物與食物,已經被他在昨日那場戰鬥中拋出來打人,他想了想,把神識送入劍柄裡,沉默了很長時間,終於在看似已經空一物的彼處,找到了一個箱子。

  那是最後一個箱子,很是沉重,剛剛出現在青草堆上,便讓地面向水裡沉下去了三分。

  打開箱蓋,數明亮奪目的金葉子和整整半箱晶石,出現在他的的眼前,最上面還有一份薄薄的書冊,那是離山劍法的總訣。

  這是落落給他的拜師禮裡,最直接,也是最厚重的一份。

  如果這箱子裡的金葉子與晶石用來買屋子,應該能很輕鬆地把整條百花巷都買下來。

  如果他願意把那本離山劍法總訣毀掉,就連秋山君都會來給他行大禮致謝。

  但在這片兇險的草原裡,金葉子和離山劍法總訣沒有任何用處,他把金葉子盡數推到一邊,把離山劍法總訣放回去,把那半箱子晶石全部取了出來,在她的身邊堆滿,然後走到青草地邊緣,盯著那些淺淺的水泊開始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想做什麼。

  片刻後,他的右手向湖水裡插去。

  只是現在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已經變得極為緩慢,動作自然也更加緩慢,手的動作與計畫完全不能相配,水花微起,卻落了空。

  正有些奈地時候,他忽然發現手臂四周的水面結了一層淺淺的霜。

  下一刻,他把手從水裡抽了出來,手指間緊緊握著一隻肥美的水蛇,那隻水蛇沒有任何掙扎,明顯是被凍僵了。

  他現在連抓水蛇都沒有能力,但身體裡散發出來的至寒氣息,卻可以幫他做些事情。

  再次緩慢地挪回她的身邊,他抽出短劍把水首的頭砍掉,然後湊到她的唇邊,開始向裡面灌血。

  她這時候毫知覺,自然不知道吞咽,難免有些蛇血從唇角溢了出來,畫面看著有些血腥。

  片刻後,水蛇裡的血放光了,他把蛇身擱到一旁,看了看那少女的臉,從袖子裡取出手帕,開始替她仔細地擦拭

  就算在這種時候,他還是在按平時那樣生活。

  水蛇的血內含辛火,用來補血最合適不過,再加上奢侈比地堆滿她身邊的晶石,想來至少可以保證她不會在睡夢裡死去。

  陳長生到這時候才稍微鬆了口氣,坐在她的身邊,看著四周法望穿的青草,開始真正地發呆。

  缺少藥物,法直接補血,很難治好她,而且他自己的情況也很糟糕。

  黑龍在幽府外的湖水裡沉睡,散發出來的玄霜寒意,不停地修補著他腑臟上的傷口,但那只能治標。

  他這時候很虛弱,心跳和呼吸極為緩慢,和那些冷血動物在凜冬將至之前的情況很相似。

  這意味著冬眠即將到來。

  黑龍用來救他的方法就是冬眠。

  冬眠就是睡覺。

  他這時候最需要的便是睡一場,大睡一場,睡到天昏地暗,地老天荒。

  但他不能睡。

  因為她在睡,所以他就必須醒著。

  這種感覺很痛苦。

  想睡卻不能睡,那畫面有多美,作為最有效的刑罰手段,可以想像這是如何的難熬,陳長生為了讓沉重的眼簾不會合起,作了更種努力與嘗試,拍臉、洗臉、掐腿、試圖集中精神,直到最後,他的神識落在那塊黑石上,才瞬間真正的清醒過來。

  黑石與筆記一道擱在他那個世界的極偏僻的角落裡,如果不是仔細去搜尋,很容易錯過,或者便是因為這個原因,又或者是哪怕瀕死的時候,他本能裡也知道珍貴,所以昨天他沒有把黑石和筆記連同別的那些事物一道扔進兩道光翼裡助自己脫困。

  從西寧鎮到京都,退婚從來都不是重要的事,對他來說,重要的是大朝試,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在淩煙閣裡靜思一夜,為此他付出了難以想像的時間與精力,最終才達成了這個看似不可思議的目標,然而與之前付出的代價相比,他在淩煙閣裡的收穫相形之下卻顯得有些可憐,他並沒能直接找到逆天改命的秘密,隻拿到了這塊黑石與筆記。

  所以他當然會對黑石與筆記格外珍視,希望能夠從中獲得更多的東西,事實似乎也是如此,在天書陵前陵觀碑的那個夜晚,那些石碑飄浮在他的識海中,卻始終法繪滿那片星空,就在那時黑石扮演了極重要的角色,幫助他一舉突破到通幽上境,那麼這份筆記呢?

  位置是相對的,這是王之策筆記裡的開篇第一句話,也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話。

  他望向綠意濃到化不開的草原,默默體會著這句話,沒有什麼發現,卻忽然間想到昨日自己和折袖從崖頂跳進寒潭,最終卻是從湖面裡遊出來,當他為了避開南客雙侍的追殺向湖底不停沉去時,最後回到這邊卻是跳進了夜空裡……位置是相對的,也是相反的?

  周園這個世界難道不是一個平面,而是兩個相對的位元面組合在一起?以溪河最上游的那道山崖為界,那邊的湖光山色是個世界,這邊的山川草原則是相對的另一個世界,兩個世界之間的通道便是那座寒潭以及暮峪前十餘里外的那片池塘?

  陳長生在心裡默默推算著這些世界,緊接著,他又想到昨天為何自己會和折袖一道去山崖那邊的世界,為何會從那邊的世界回到周園正面的世界……那都是因為一道劍意,最初追遁劍意而去,最後則似乎是被那道劍意帶了出去。

  昨夜在湖水深處他快要死去,最後時刻發生的異變,怎能忘記。

  他低頭看著掌心裡的金屬球,輕輕撫摩著,若有所思。

  隨神念微動,一陣細微而密集的摩擦聲與撞擊聲響起,瞬間,黃紙傘出現在他的手中。

  沉默片刻後,他站起身來,拿著黃紙傘向前方伸去。

  黃紙傘沒有任何反應。

  他轉動身體,黃紙傘在空中緩慢地移動,帶起數道微風。

  當黃紙傘指向他此時以為的西南方向某地時,忽然停了下來。

  不是他讓黃紙傘停下,而是黃紙傘似乎不想再移動了,便是青草堆上的風都驟然間消失蹤。

  一道輕微卻清晰的顫動,從傘面傳到傘骨再傳到傘柄,傳到他的手裡,最後傳進他的心裡。

  一道劍意出現在遙遠的前方。

  這道劍意很飄渺,就像昨天他在寒潭邊感知到的一樣,但又很強烈,讓他本能裡生出幾分敬畏。

  那道劍言聲息,仿佛靜止在那處已經數年,但出現本身就代表著一種召喚。

  陳長生想著昨夜最後時刻黃紙傘帶著自己狂奔的畫面,喃喃說道:「這道劍意是在找你嗎?」

  沉默片刻後,他看著黃紙傘說道:「還是說……你就是用來尋找這道劍意的?」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9 14:23 編輯

mickmcik 發表於 2014-12-22 18:29
第十四章人生若只如初見(八)

  草原裡的空間無時無刻不在發生著變化。除了那些一直生活在其間的妖獸,外來的智慧生命很難摸清楚這種變化的規律,還是那句老話,沒有方向,自然無法找到出路,陳長生正為此而苦惱的時候,黃紙傘忽然指向了某個地方——向那邊走去並不見得是最好的選擇,甚至都談不上正確的選擇,但現在有一個方向,總比先前漫無目的地行走要強很多。就像一道難解的習題,你苦苦思索不得其解,忽然同窗和你說了個答案,你無法確認他是在騙你還是在安慰你,但除了把這個答案抄在卷紙上,你還能有什麼選擇?更何況那道劍意確實存在,黃紙傘又有什麼仇什麼怨非要把他帶進一條死路?

  就此陳長生確定了行走的方向,身體雖然依然虛弱,睡意像蛇一般卷壓著他的身體,但心情安定了很多,在徐有容的身邊坐了下來,靠著晶石,強忍著睏意,盯著她的眼睛,等待著她的醒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徐有容睫毛微顫,就此醒來,那兩抹空山新雨後的透明水色,重新落入陳長生的眼中,讓他微怔無語。就像在崖洞裡陳長生醒來那刻一樣,兩個人隔的很近,眼睛互視,但少女的眼中沒有出現驚慌,沒有羞澀,沒有警惕,更沒有畏懼,只有平靜。

  她的眼睛很清澈,不染一點塵埃與世故,仿佛初生的嬰兒,但這抹寧靜,卻又有一種閱盡紅塵,久經世事的感覺,就像觀雨的老人,這兩種感覺並不衝突,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玄妙難以言說的魅力。

  可能是因為太過疲憊,也可能是因為這雙眼睛太迷人,陳長生沒有移開視線。

  少年和少女躺在青草堆間,隔著一尺不到的距離,靜靜對視著。

  但終究不可能永遠這樣對視下去,有趣的是,最先有些害羞或者說緊張起來的,是陳長生。

  他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望向不遠處的草叢,說道:「你醒了?」

  她當然已經醒了,這句話也是沒話找話,就像在草原另一邊的折袖一樣,陳長生也很不擅長言談,尤其是和女子在一起的時候,但這句確認另有其意。

  徐有容輕輕嗯了一聲。

  陳長生說道:「那就換班吧。」

  徐有容微微挑眉:「嗯?」

  陳長生說道:「你睡了這麼長時間,該我睡會了兒。」

  在崖洞裡,他從昏睡中醒來,知道是被這名少女所救,緊接著,這名少女留下一句話,便陷入了長時間的沉睡,這讓他感到了巨大的壓力,仿佛他和她兩個人的世界都落在了他的肩上,直到此時,他確認她真的清醒,才終於放鬆了些。

  他把兩個人的世界完整地還給了清醒的她,那麼他應該可以休息了一會兒了。如此一想,如潮水一般的倦意,瞬間淹沒了他的頭頂到腳趾頭的所有毛孔、肌肉、骨骼以及精神世界,不等徐有容有任何表示,他便閉上了眼睛,開始沉睡,或者說昏了過去。

  就像在崖洞外的陳長生一樣,徐有容對他的沉睡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怔了片刻後才醒過神來,扶著青草堆有些困難地坐起,才發現身邊堆滿了珍貴的晶石,放眼向四周望去,又發現原來自己已經來到了那片草原裡,這讓她再次沉默了很長時間。

  終於還是走進這了這片草原,那麼還能有走出去的可能嗎?

  她憑藉通明的道心,把這些紊亂的念頭盡數排除出識海,開始坐照自觀,發現現在雖然視線比今晨要清晰了些,但南客在自己身體裡種下的毒並沒有消失,還在不停地侵蝕著她的身體與識海,最大問題則是血脈明顯有了枯竭的徵兆

  不是真元消耗過劇,雖然確實如此,而是血快要流盡了。

  血是活著的道理,沒有血,便沒有活著的道理。事實上,按照清晨時的傷勢推論,她這時候應該繼續在昏迷的狀態裡,不應該醒過來——一旦醒來,維繫身體運行需要更多的血,而她醒了過來,說明情況得到了些好轉。

  她看到草堆上那隻殘缺的蛇身,略一沉吟,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再望向陳長生的眼神裡多了幾分善意。同是人類修行者,被魔族追殺,互相扶持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陳長生已經用事實證明瞭自己不是一個會拋棄同伴的人,那麼她當然也要有所回報,右手輕輕落在他的脈門上。

  陳長生的脈搏有些遲緩,較諸正常人慢了三倍有餘,但脈象非常穩定,雖說有些虛弱混亂,但和將死之人完全不同。

  清晨時分在蘆葦叢裡,她曾經替他診過脈,同時用命星盤進行過推演,明明此人應該命不久矣,為何現在卻活的好好的?她想了想,覺得應該是與他體內那道至純至陰的寒意有關,望向陳長生,心想大陸果然藏龍臥虎,早已不復當年盛景的雪山宗依然不可小覷。

  就在她望過去的同時,青草間響起了響亮的呼嚕聲,以重傷之身背著她逃了這麼長時間,而且還要與黑龍的冬眠術對抗,陳長生早已疲憊到了極點,此時放鬆下來,竟是睡的無比香甜,不要說鼾聲如雷,就算是真的雷聲,只怕也無法讓他醒來。

  酣睡中的陳長生,不時的吧嗒著嘴,像是在夢裡吃著什麼好東西,又不時握拳,蹬腿,看上去真的很像個嬰兒,讓徐有容忍不住微笑起來。

  然而就在這時,草原深處、更準確地說是遠處傳來一道琴聲。

  徐有容神情不變,眼中卻現出了一抹警意。

  她不會忘記,那名彈琴的老者是燭陰巫的長老,而巫族最擅長的便是馭使毒物與妖獸——日不落草原裡的空間是扭曲的,她隻醒來片刻,便看懂了其間的玄虛,但扭曲的空間無法隔絕聲音,而且隱匿在草原裡的那些妖獸,肯定有某種方法可以自由行走。

  她如水般的目光落在水上,寒意漸生,因為平靜的水面上漸漸出現漣漪,那些向四周漾去的淺淺水波,仿佛有很多小蟲子在行走,但事實上水面上什麼都沒有,這些漣漪起於很遠的地方,或者很深的地底。

  一道凝練至極的神識,隨著她的視線向遠處散去,進入那些茂密的草叢裡,以及地底的濕泥中。

  感知向來是雙方面的,於是那些茂密草叢裡以及淤泥深處的生命,清晰地感覺到了她的氣息。

  那是來自遠古、無比威嚴強大高貴的氣息。

  遠處的草原裡響起幾聲不安的響聲,然後是無數細微的摩擦聲,地底有些震動源也正在悄無聲息地遠離,徐有容的氣息,以一種碾壓的方式向草原四周傳播,很多被琴聲驚醒,然後四處尋找獵物的妖獸,紛紛四散逃走避讓,但……還有很多妖獸沒有改變它們的方向。

  徐有容的氣息,毫無疑問是最高貴強大的,但當她處於虛弱狀態的時候,對這些妖獸來說,又是最美味的。

  如果此時有人能夠從天空往草原望去,便能看到數十里的範圍之內,隱藏著無數的妖獸身影,仿佛潮水一般,緩緩向著她和陳長生所在的地方圍來,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如此多的妖獸行走,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青草堆裡拂起一道風,一雙潔白如雪的羽翼出現在她的身後。

  先前沉睡時,她的真元得到了些恢復,也回了些血,被她此時毫不猶豫地全部用掉。

  她望向陳長生,準備伸手去抓他的腰帶,然而不知為何,卻停在了半道。

  數十里方圓的草原,已經被數萬頭妖獸變成了戰場,然而真正的危險,在戰場之外,在更遠的地方。

  那些茂密的水草,在水面上留下極濃的陰影,陰影裡潛伏著數百隻妖鷲。

  那些妖鷲渾身灰毛,青喙比普通的劍還要更加鋒利。

  更可怕的是這些妖鷲的目光,冷漠而殘忍,極為銳利,無論是劍還是它們自己的尖緣,都無法與之相比。

  這種妖獸的智商極高,攻擊手段極然詭異,飛行速度極高,在外部世界裡生活在東北群山之中,一隻妖鷲就足以殺死一名普通的坐照境修行者,好在東土大陸的妖鷲數量極為稀少,但誰能想到,周園裡居然有如此多。

  數百隻妖鷲,沒有一隻振動羽翼,只是盯著草原深處某個地方,眼神冷酷嗜血,靜的令人恐懼。

  更遠處那道飄渺的琴聲飄來,灰色的鷲影在水草之中,顯得無比陰森。

  徐有容轉過身去,望向草原遠處。

  她不知道那邊隱藏著怎樣的兇險,也沒有拿出命星盤,但自有感應,知道飛離不是個好選擇。她現在重傷難愈,沒有辦法發揮全部的速度,而且無法辨清草原裡的方向,如果選擇飛翔,那麼真的有可能死在這片天空裡。

  草原上這片湛藍的天空,看似無限寬廣,可以自由飛翔,但其實很危險。

  如果她一個人,或者可以成功地離開,但現在有個少年正在她身後沉睡,鼾聲如雷。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9 14:13 編輯

mickmcik 發表於 2014-12-22 18:46
第十五章人生若只如初見(九)

  徐有容重新坐下,取出桐弓與梧箭,低頭靜默,不言不語。

  陳長生在她的身後,無數晶石圍著她。

  時間緩慢地流逝,隱藏在草原裡的妖獸,因為對她氣息的先天畏懼,遲遲沒有發起攻擊。

  那道飄渺的琴聲,沒有變得狂暴,以作催促,而是更加平靜,彷彿是在安撫。

  安撫的是妖獸的心靈,讓它們不再畏懼,生出足夠的勇氣。

  野草間的水面,忽然間劇烈地震動起來,先前那些微微的漣漪,瞬間連成一片,形成極高的波浪。

  浪頭湧上青草堆,打濕了她垂在膝前的裙擺。

  她抬起頭來,睜開眼睛,平靜地望向湖水深處,彎弓,然後搭箭,手指微鬆。

  嗖的一聲輕鳴。

  梧箭破空而去,深深地刺進水中。

  水裡什麼都沒有,這一箭射的是什麼?難道射的是水?

  下一刻,水面上的波浪居然真的消失了,浪花不再湧動。

  彷彿這水真的被她一箭射的安靜了下來。

  徐有容的梧箭,射的自然不是水,也不是波浪,而是水中試圖攪起波浪的妖獸。

  清澈的水,慢慢地被染紅。

  一隻蛟蛇的屍體緩緩地浮了出來,橫亙在草海之中,就像是一堵城牆般巨大。

  一枝梧箭在它的雙眼之間,深沒入羽,與這隻蛟蛇的巨大身軀相比,這枝箭看上去就像根細草。

  然而就是這枝箭,輕而易舉地殺死了這隻蛟蛇。

  這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下一刻,水面劇烈地震動起來,無數的水花到處生成,伴著令人心悸的怒嘯,數十道巨大的陰影破水而出,向著青草堆落了下來

  每一道巨大的陰影,就是一條蛟蛇

  每一條蛟蛇的頭顱,彷彿都比徐有容和陳長生所在的青草堆更大

  數十條蛟蛇,破水而出,遮天而落,聲勢何其驚人。

  與之相較,青草堆上執弓的少女,顯得何其渺小。

  蛟蛇是大陸上很著名的妖獸,因為它的皮可以用來製作最上等的盔甲。由此也可以知道,蛟蛇的防禦能力非常強大,看似光滑柔軟的蛇皮非常堅韌,不要說普通的兵器,就算是一般的通幽境修行者,也很難刺破。

  隨著人類、魔族和妖族這樣的智慧生命統治了東土大陸,蛟蛇現在大多數都藏在人跡罕至的野山僻潭裡,但依然凶名赫赫,誰能想到,在周園這片草原裡,居然會有這麼多數量的蛟蛇,而這些蛟蛇,還只是草原裡妖獸裡的一部分

  難怪數百年來,那些進入草原的通幽境修行者,竟是沒有一個能夠活著出去。

  傳聞裡,蛟蛇有龍族的血脈,但是它們受了龍族的禁制,神魂永遠無法甦醒,只能生活在水裡,或者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它們對龍族以及鳳凰的血脈最為痛恨敵視,這大概便是它們為什麼最先向徐有容發起攻擊。

  數十條蛟蛇來襲,整個天空彷彿都被遮住,光線變得晦暗一片。

  徐有容的箭匣裡只有十餘枝梧箭,如何能夠對付這些強大的妖獸?

  這是一個問題,她很快便解決了這個問題,既然箭的數量不夠,那麼便不用箭。

  看著帶著恐怖呼嘯聲襲來的巨大陰影,她神情平靜再次挽弓,只不過這一次的弓弦上沒有箭。

  她的動作還是那樣的穩定、簡潔,沒有任何多餘,不會浪費一絲真元和氣力。

  她的每一次挽弓,彷彿都是第一次挽弓的複製,沒有任何區別。

  除了桐弓指向的位置。

  錚錚錚錚弓弦如琴弦般被撥動,發出鳴響,奏出一首單調卻強硬的樂曲。

  無數道白色的細痕,離開弓弦,破空而去,落在那些巨大的蛟蛇身上。

  蛟蛇無比堅韌、就連通幽境修行者都無法斬開的外皮,觸著那些白色細痕,便紛紛裂開

  那些白色的細痕,竟似乎像空間裂縫一樣,擁有近乎破開一切的能力

  只是瞬間,那數十條巨大蛟蛇的身上,便出現了無數道密密麻麻的血口,蛇血如磅礡的大雨一般落下,那些裂口裡可能看到虯勁扭曲的肉,還能看到那些森然的白骨,畫面顯得格外血腥恐怖。

  數十條蛟蛇痛苦萬分,上半身在天空裡狂暴地扭動,下半身在水裡攪起驚天的巨浪。

  濁浪排空而至,緊隨其後的,便是那些蛟傷最瘋狂的攻擊。

  徐有容坐在青草之間,神情寧靜,不懼不畏,亦沒有避讓的意思,只是拉弦的動作驟然間變得更加迅疾,右手化作了一道虛影,再也無法看清楚具體的動作。

  錚錚錚錚數百道甚至數千道白色的細痕,離弦而去,在青草堆四周的空間裡散佈開來。

  那些蛟蛇根本沒有辦法靠近青草堆,便被切成了如巨石般的斷截,擦擦聲響裡,斷成了無數段,然後化作滿天隕石落了下來。

  轟鳴響聲連綿不斷地響起,無數蛟蛇的斷身,濺起了無數巨浪,直到過去很長時間,水面才漸漸平靜下來。

  此時的水面,早已被蛇血染紅,現在正在逐漸變黑,泛著難以忍受的臭味,彷彿是劣質廉價的墨水。

  數十條巨大的蛟蛇遮天而至,重傷後的她看似根本無法抵擋,只能與沉睡中的陳長生一道變成食物,然而誰能想到,如此虛弱的她,只是看似隨意地拉動弓弦,便將這些恐怖的妖獸,變作了一堆肉段?

  當然,她的桐弓拉動看似隨意,實際上消耗極劇。

  而且,這依然不是結束。

  如墨一般的水面再次震動起來,出現更多的漣漪,水波到處交錯,形成繁複難言的圖案。

  隱匿在草原裡的無數隻妖獸,在那道琴聲的催促下,像潮水一般繼續湧了過來。

  徐有容看了一眼陳長生,平靜的臉上出現一抹不解與自嘲。

  不解是對陳長生的,她明明通過命星盤推演出此人命數已盡,為何卻偏偏到了此時還活著?以至於讓她無法輕身離去。不解也是對她自己,她明明知道這個雪山宗的少年會死,為何卻不能把他丟下?從昨天夜裡到此時,她隨時隨時都可以不理會他,為何做不到?

  自嘲,當然是對她自己的,她想起小時候在京都的時候,娘娘經常說她心太軟,這樣不好,後來去了南溪齋,聖女又常說她心太硬,這樣不好,那麼自己的心究竟是軟還是硬呢?或者,這種不確定和搖擺,就是南客說自己的小家子氣?

  就在她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草原陰暗的天空裡響起銳利刺耳的怪聲。她抬頭望去,只見數百隻妖鷲向這邊飛了過來,這一次,天空是真的完全被遮住了,沒有留下任何縫隙,陰暗到了陰森的程度,同時也讓她的眼神變得更加平靜,以至於顯得有些漠然。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9 13:54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2-23 08:28
第十六章人生若只如初見(十)

  妖鷲比蛟蛇更加可怕,更強大,快如閃電,攻擊詭譎無比。想要在數百隻妖鷲的圍攻中活下來,最好的方法不是躲避,而是盡可能快地殺死它們,那麼她的手段就要要比閃電的生成更快、更突然,要比暴風雨更加狂暴。

  看著滿天鷲影,她淡漠不語,潔白的羽翼在身後緩緩擺動。

  除了蛟蛇與妖鷲,這片日不落草原裡,肯定還有更加強大的妖獸,但她沒辦法把自己最強的手段留到那時候了。

  沒有任何猶豫,她的眼眸最深處出現了一抹明亮的火焰,就連那些幽綠的毒芒都暫時被鎮壓了下去。

  嗤嗤嗤嗤無數道白色的羽毛,離開羽翼的本體,化作無數道利箭,向著天空裡飛去

  鳳凰萬羽

  數百隻妖鷲感受到了這些帶著白色羽毛裡的神聖氣息,紛紛驚恐鳴嘯著散開,天空重新恢復湛藍。

  但那些妖鷲再也無法看到這片天空,因為那些鳳羽來得太快,比閃電更快。

  湛藍的天空裡亮起無數帶著聖潔意味的光點。

  那些白色的羽毛像利箭一般刺進那些妖鷲的身體,像鋒刀一般破開那些妖鷲的羽毛。

  一時間,天空裡到處都是喙斷翼折畫面,無數血花,就像煙花一般綻放開來。

  徐有容卻已經沒有理會,再也沒有向天空裡看上一眼。

  不知何時,青草上的那些晶石開始散發純淨而溫暖的光線,那些光線不停地灌進她的身體。

  她望向四周的草原,平靜地再次拉開桐弓。

  日不落草原裡的太陽不會落下,所以沒有落日時,但有暮時,那時的太陽會變成一個光團,天地間的光線會昏暗很多。

  暮時,這片草海全部被染紅了,無論那道遠方的琴聲如何淒厲強硬,妖獸終於退走,來時如潮,去時也如潮水,瞬間便消失無蹤。

  至少有數千隻妖獸死在四周的草海裡,大多數屍體都被別族的妖獸甚至是自己的同伴拖走以為食物,但因為數量太多,草海裡還殘留著很多妖獸的殘軀,那些污濁的血漸漸下沉混進泥中,水波拍打青草堆邊緣留下的血沫卻無法消失。

  昏沉的光線從草原遠方的地平線上斜斜投射過來,讓畫面顯得更加血腥。

  徐有容的臉色很蒼白,不知道是覺得先前發生的事情太過噁心,還是因為傷勢的原因。

  在她身旁的那些晶石,此時已經全部變成了灰白色的粉末,再也感受不到一絲能量的氣息。

  她慢慢放下手裡的桐弓,伸出手指拈了些晶石的粉末,輕輕搓揉著,以此來消解指間的酸痛,治療指腹間弓弦割出的傷口。

  如果沒有這些晶石,她肯定沒有辦法擊退這一次獸潮。

  事實上,除了在離宮和皇宮還有聖女峰和長生宗這四個地方,她從來沒過這麼多數量的晶石。

  這些晶石的數量著實有些誇張。

  她望向依然沉睡中的陳長生,默然想著,雪山宗果然不愧是有萬年傳承積蘊的宗派,而且就像他們傳承的玄霜巨龍一樣,真的是很在意收集晶石與珍寶,這名雪山宗隱門弟子,居然能夠隨身帶著如此多的晶石。

  潔白的鳳羽已經收回體內,短時間內,甚至是在推演能夠看到的將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都無法再次展開,她這時候已經疲憊到了極點,真元已然耗盡,血脈已然枯竭,真正到了所謂油盡燈枯的境地,如果再有敵人出現,必死無疑

  她甚至沒有辦法向青草堆中間的位置移動,沒有來得及解下肩頭的長弓,抱著雙膝,坐在水邊,任由那些泛著噁心味道的血沫打濕自己的裙擺。

  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種聯繫,就在她最孤立無助,最需要幫助,最需要休息的時候,陳長生醒了過來。

  她沒有轉身,便知道他睜開了眼睛,說道:「你醒了?」

  雖然是在周園的草原裡,不是在西寧鎮舊廟,也不是國教學院,陳長生依然習慣性、或者說執拗了用了五息時間靜心,然後才望了過去。

  只是在草叢裡看了她一眼,他便生出強烈的悔意與歉意,發現自己不應該浪費那五息的時間。

  徐有容抱著雙膝,坐在青草堆的邊緣,任由血沫拍打,身影看著格外孤單可憐。

  「是的,我醒了。」陳長生起身向她走了過去,他想盡可能走的快些,但因為玄霜寒意的影響,身體仿佛凍僵了一般。

  徐有容依然沒有回頭,因為已經累的連回頭的力氣都沒有,輕聲說道:「那就交班吧。」

  說完這句話,她微微側身,抱著膝蓋,把臉擱在膝頭,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睡著了。

  陳長生走到她的身旁,看著她緊閉的眼睛、雪白的臉色,沉默了會兒。

  他輕輕解下她的長弓,右手伸進她的腿彎,左手扶住她的肩頭,把她橫抱起來,離開泛著血沫的青草堆邊緣。

  在這個過程裡,她沒有醒來,睫毛不眨,被放下時,依然保持著抱膝而睡的姿式。

  白首如新,傾蓋如故,沒有說過多少話、連對方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可以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附。

  只看對方是什麼樣的人,看對方能夠給你幾分信任,你又願意拿幾分信任回贈。

  直到現在,他和她總共也沒有說幾句話,但他醒來的時候,她便可以放心地睡去,她一旦醒來,他便可以鼾聲如雷,最開始的時候,她先救了他,然後他也在努力地保護她,就在這個過程裡,信任自然被建立,而且正在越來越堅固。

  陳長生很珍惜這種被信任的感覺。

  他把短劍從鞘中抽出,緊緊握在手裡,坐在她的身前,望向眼前越來越昏暗的草原。

  這時候,他才看到已經被血染成墨般的草海,看到那些妖獸的殘軀,大概明白自己沉睡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沉默了很長時間。

  秀靈族人的箭法,果然神妙難言,但……先前他替她解下長弓的時候,摸到弓弦還是熱的。

  在這場他沒有看到的戰鬥裡,她究竟拉了多少次弓,射了多少次箭?她是怎麼撐下來的?

  夜晚終於真正的到來,懸在草原邊緣的太陽變得更加黯淡,雖然沒有沉下去,但灑落在草原裡的光線要少了很多

  他坐在她的身前,靜靜地看著夜色裡的草原,等待著隨時可能發生的戰鬥。

  時間緩慢地流逝,懸在草原邊緣的光團緩慢地繞著圈行走,不知為何忽然間看不見了,原來是被烏雲遮住。

  可能是因為白天被殺的太慘,妖獸沒有再次發起攻擊,天空裡卻下起了一場雨。

  這片草原的氣候相對溫暖,但從天空裡落下的雨水還是有些寒冷,以他和徐有容現在的身體狀況,如果被淋濕,說不得真的要得一場大病。

  他想也未想,便撐開了黃紙傘,舉在了徐有容上方。

  但這個姿式有些不舒服,黃紙傘再大,也沒有辦法遮住所有的雨。

  看著漸被雨水打濕的她的裙擺,他依然是想也未想,便站了起來。

  寒雨落在草海裡,擊打出無數水圈,落在青草堆上,泛起無數寒意。

  他左手舉著黃紙傘,站在她的身後,右手拿著短劍,看著重重夜雨裡的世界。

  一夜時間過去,他始終保持著這個姿式。

  妖獸始終沒有出現,清晨終於到來,烏雲散去,湛藍的天空重現眼底,草原邊緣那抹光暈逐漸清晰,邊緣銳化,朝陽成形,紅暖的光線,漸漸地烘於了被寒雨打濕的青草堆,以及陳長生衣服裡的濕意。

  徐有容醒了,望向他蒼白的臉,有些不解想著,昨夜沒有戰鬥,為何他的傷勢卻仿佛變得更重了些?

  陳長生沒有解釋昨夜自己撐了一夜的傘,那些寒雨打濕了他的後背。

  從前夜開始,他們便在不停地逃亡或戰鬥,一人昏迷一人醒,這竟是清醒狀態下的第一次交談,崖洞裡的那段對話,終究太短。雖然現在他們之間已經極為信任,甚至隱隱有某種默契產生,但清醒的時候,才會發現彼此依然還是陌生人,那麼難免會有些疏離感。

  陳長生回憶起在京都的李子園客棧裡,見到唐三十六時的場景——那次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與陌生人打交道,第一次嘗試寒喧,雖然事後想來顯得有些笨拙,但至少懂得了一些基本道理,比如總是需要開口來打破沉默。

  在這片兇險的草原裡,寒喧是不可接受的浪費時間,他直接問道::「你對這片草原有什麼瞭解?」

  秀靈族與大自然最為親近,傳聞中可以與草木交流,所以他想聽聽她有什麼想法。

  徐有容搖了搖頭,說道:「沒有人瞭解這片草原。」

  陳長生說道:「如果不介意的話,讓我決定方向,可以嗎?」

  徐有容有些不解,看著他問道:「你知道去哪裡?」

  陳長生沒有作過多的解釋,說道:「我有一個大概的方向。」

  徐有容正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間感知到數百丈外的一道氣息。

  那是南客的氣息。

  日不落草原裡的空間與時間都有些詭異,看著只有數百丈的距離,實際上可能還很遙遠。

  但終究是感知到了。

  她不再多說什麼,表示同意陳長生的決定,可是卻沒有起身。陳長生明白,她這時候過於虛弱,而且傷勢太重,很難在短時間內行動自如,所以他不明白,明明是這種情況,她昨天怎麼能夠殺死那麼多妖獸?

  他轉過身去,說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9 13:52 編輯

mickmcik 發表於 2014-12-23 19:34
第十七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十一)

        徐有容說道:「你的臉白的像雪一樣,我如何能不介意?」

  陳長生轉身看著她說道:「你也好不到哪裡去,臉白的像草上的霜一樣。」

  徐有容微怔,看著水面裡的倒影,才發現自己的臉果然蒼白的很詭異,下意識裡用雙手摀住了雙頰。

  這是少女下意識裡的動作,在陳長生的眼中,卻非常可愛。

  「謝謝。」她醒過神來,扶著他的肩頭,靠在了他的背上。

  「不好意思。」他伸手挽住她的膝彎,把她的身體往上挪了挪。

  就這樣,他們離開了這片青草堆,踏破泛著血沫的草海,去往清澈的別處。

  草海裡的水並不深,淺處將將沒膝,深的地方也不過剛剛及腰,只是水底的淤泥太軟,陳長生背著一人,左手還要舉著傘,走起來便有些困難。好在朝陽升起了有一段時間,草海裡的溫度逐漸上升,非常舒服,放眼望去都是嫩嫩的綠,走在春光與春水裡,再艱難也算是有些安慰。如果沒有那些聲音,或者他們會更有踏青的感覺。

  後方草原裡隱隱有破空嘯聲傳來,那嘯聲來自南客的雙翼,無論是陳長生還是徐有容,在對日不落草原有所瞭解之後,都不擔心那些魔族強者能很快追上來,相反草海四周那些細碎的聲音更讓他們警惕,那些聲音屬於這片草海的土著——昨日徐有容殺死了很多妖獸,但為此付出了很多代價,同時她清楚這片草原裡肯定生活著更加強大的妖獸,甚至有可能通幽境修行者根本無法抵抗的存在。

  陳長生撐著黃紙傘,感知著那道劍意的位置,繼續向草原裡前行。此時的太陽已經快要移到中天,但陽光並不熾烈,像春日一般溫煦舒服,徐有容不明白他為什麼一直撐著這把破舊的傘,擔心自己被曬?還是說這少年修行的玄霜寒氣與陽光相衝突?

  如果事涉雪山宗的獨門修行功法,自然不便多言,但有件事情她必須問清楚:「我們究竟要去哪裡?」

  陳長生說道:「去劍池。」

  那道劍意所在的位置,在他想來,極有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劍池。

  如果周園裡真的有劍池,卻一直沒有被人找到,那麼很明顯,劍池最有可能便在這片沒有人能走出來的草原裡。

  徐有容也想明白了這一點,卻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能夠確定劍池的位置。

  陳長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不是說他不想讓黃紙傘的秘密被她知道,而是劍池終究不是普通的寶藏,經過這兩天一夜的逃亡,他可以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給這名少女,給予她足夠的信任,可正是因為如此,何必再加上這些籌碼來考驗人性?人性是不能考驗的,每考驗一次,便有可能向出題者相反的方向走一步,同樣,信任也不是拿來用的,每用一次都是對信任的一次磋磨。

  隨著行走,草海裡的水漸漸變少,實地漸漸增多,這才有了些草原的感覺。

  走在密集的草叢間,感受到鞋底傳來的踏實的感覺,陳長生覺得踏實了很多。然而,草原裡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音也越來越多,很明顯,隱藏在四周的妖獸,要比在濕地裡面更多,也有可能更加兇惡。

  徐有容取出桐弓,靜靜觀察著四周,隨時準備出手,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陳長生背著她走出了數十里地,那些妖獸始終沒有發起攻擊,甚至沒有靠近他們,甚至有三次,她清楚地感覺到,在遠處觀察著己方二人的妖獸散發出來極恐怖的氣息,即便是她全盛時期,也不是那些妖獸的對手。為什麼這些強大的妖獸沒有過來獵殺自己?如果是以前,她或者會以為是自己體內的天鳳真血散發出來的氣息,直接鎮壓了那些妖獸的貪慾,但現在她體內的血都已經快要流盡,那些妖獸又是在忌憚什麼?

  二人繼續前行,草原的地面越來越干,野草的高度則在降低,而且逐漸變得稀疏起來。

  最終,他們走到了一片剛剛沒過腳背的草地裡,那些草色澤灰白,卻沒有枯死,彷彿就像是老人的頭髮。在綠色的草原裡,這些灰白色的短草極為醒目,而且從他們的腳下通往極遙遠的草原深處,形成一條明顯的道路。

  不知道這條白草鋪成的道路通往何處,隱藏著怎樣的危險。

  徐有容說道:「如果……那個人真的死了的話,這條路有可能通往他的墓地。」

  陳長生明白她為何會這般猜想。

  在道源賦的往生經裡,有這樣一句話:白草為路,直上星海。

  如果周獨|夫真的死了,真的葬在這個世界裡,那麼他的墓地最有可能便是在這片草原的深處,這條白草路,代表的便是通往死亡的通道。還有一個強有力的例證,來自於黃紙傘柄傳來的微微顫抖,那道劍意,就在這條白草路的遠方,如果那道劍意標明的是劍池的位置,那就非常符合邏輯——沉睡在劍池裡的千萬把劍,那是周獨|夫的戰利品,當然也是對他來說最好的祭品。

  「周園裡沒有星海,劍池便是星海。」他同意徐有容的看法,說道:「看來要走到這條白草路的盡頭,才能知道是死亡還是別的。」

  徐有容沒想到他這麼快便想到了自己的的判斷依據來自道源賦,有些欣賞地看了他一眼。

  無論是通往星海還是死亡,都極遙遠,這條白草路自然很漫長,陳長生背著她走了很長時間,卻彷彿還只在起始處。

  日不落草原裡的太陽升起然後落下,並不消失,圍繞著草原轉圈,然後再次升起落下。

  他們行走行走再行走,渴的時候就飲些道旁水窪裡的清水,餓的時候陳長生弄些獸肉來吃,困意難擋的時候,他就睡會兒,她靜靜坐在一旁,待她疲憊了,他便會醒來,如此重複交替,陳長生的傷勢稍有好轉,她卻一直非常虛弱。

  某天又到了夜晚降臨的時刻,不是真的夜,只是光線變得有些晦暗,天空裡忽然下起雨來。

  陳長生背著她在夜雨裡奔走,不知什麼時候,黃紙傘被她握在了手裡,遮著風雨。

  今夜的雨來勢太猛,只憑一把傘無法遮蔽,只是這荒草漫煙的世界,到哪裡去找蔽雨的地方。

  就在這時,他們撞破雨簾,看見了一座廟。 本帖最後由 mickmcik 於 2014-12-23 19:3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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