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7697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1-17 23:01
第二百四十七章逆流而……(上)

  離山的萬劍大陣再次啟動,朝陽之下的萬道劍光,如流金一般。

  白鶴一聲清鳴,離開了聖女峰。

  京都皇宮裡的甘露臺上,沒有聖后娘娘的身影。

  離宮裡的鐘聲,全無預兆地響了起來,雖然不顯急促,卻連綿不絕,仿佛永遠不會停歇。

  漢秋城外的草廬下,朱洛猛地睜開眼睛,只有無限警惕與震驚,哪裡能看到半分醉意,

  車廂裡,梅里砂也睜開了雙眼,略顯渾濁的雙眼裡閃過一絲莫名的神色。

  他們不知道遙遠的北方,雪老城外正在發生什麽事情,也還暫時不知道離山的震動、聽不到離宮的鐘聲,但就在先前那一刻,他們感知到了一個極為意外震驚的事情——周園重新關閉了!

  樹林裡一片嘈亂,長生宗的長老、國教教士、諸學院宗派的師長,紛紛湧到那片不散的雲霧之前。

  霧中的閃電依然如蛇般猙獰,清晨時分被彩虹打開的那條通道,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重新被霧氣占據。

  彩虹猶在,但在不停地移動位置,無法準確地辟開道路,只能讓霧氣不停翻滾。

  朱洛和梅里砂站在最前方,神情嚴肅看著眼前的畫面,以他們的眼力,能夠看到那條通幽曲徑在霧中若隱若現,確認通道並沒有被完全消失,只是受到了某種干擾,暫時無法通行。

  「小世界自有其運行的規則,除了擁有者,誰都無法改變。」

  梅里砂緩聲說道:「除非周獨夫複生,沒有人能提前關閉周園,想必過些天,園門應該會重新開啟。」

  說是這樣說,林間的氣氛卻沒有辦法變得輕鬆起來。

  是誰在影響周園開啟的進程?他想做些什麽?

  朱洛和梅里砂想都不用想,便知道肯定是魔族做的手腳。

  他們甚至直接想到了那個人的名字——黑袍。

  梅里砂想到的事情更多些,臉上的憂色越來越濃。

  周園的門何時重新開啟?

  在這些天裡,園裡會發生什麽事情?

  那些人會面臨什麽?

  他們之間會發生什麽?

  有誰能夠控制住局面?

  朱洛忽然說道:「她進去了。」

  梅里砂沈默了會兒,說道:「得看他。」

  ……

  周園裡的人並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情。

  陳長生和折袖撐著傘,行走在微雨中。

  離開小橋流水的靜園,便來到青色滿眼的山陵間。

  站在一處崖前,看著腳下被雨水打濕的森林,還有遠處沐浴在陽光下的草原,陳長生只覺心神一片開闊。

  周園,哪裡只是一方園林,這裡是一個真正的小世界。

  周獨夫,果然不愧是千年以來大陸的最強者,他留下的這個小世界,要比教宗大人的青葉世界還要大得很多倍。

  順著山道來到森林裡,再到走出森林,二人來到一條河前,往遠處望去,只見那片草原還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距離沒有拉近些許。

  陳長生拿出流水瓶看了看,發現走到這裡花了半個時辰的時間,與默數的時間作對照,確認時間的流速沒有變快或者變慢。

  「聽到在那片草原深處,一月方是園外一日,用來修行最好不過。」折袖說道:「不過已經有百餘年,沒有入園者能夠走到草原最深處,沒有人知道周獨夫的傳承是不是在那裡,只知道那片草原裡隱藏著很多兇險,有些特別兇猛的妖獸。」

  陳長生在道典裡也讀過相關的記載,聽著妖獸二字,下意識看了折袖一眼。

  狼族少年自幼生活在雪原上,最擅長的應該便是獵獸。

  「能在那片草原裡繁衍生息的妖獸,不是通幽境能夠對抗的。」

  折袖面無表情說道:「所以你不要想的太多。」

  看著遠方那片草原,陳長生沒有辦法不去想,下意識裡摸了摸劍柄。

  河畔的水聲有些大,或者是在他的識海裡,總之,折袖沒有聽到微弱的兩聲吱吱。

  「我們去哪裡?」折袖問道。

  周園裡一共有五片區域,除了遠方那片看似平靜、實際上非常兇險的草原,其餘四片區域,數百年來已經基本上被人族修行者和魔族探查完畢,很多當年曾經叱咤風雲的大陸強者的遺物被尋獲,重續傳承,也有很多法器重見天日。數百年時間過去,誰也不知道周園裡還有什麽,但各宗派學院都有共識,現在想要在這裡面獲得一些法器或傳承,必然要比前代修行者付出更多的努力,冒更多險。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你有沒有什麽地方想去看看?」

  在天書陵觀碑的時候,他便已經想好了進周園後要做些什麽。

  他想看些風景,尋些遺跡,在那夜之後,旅行的目的地稍微作了些修正,但草原肯定是最後才會去。

  折袖說道:「我想去劍池。」

  然後他補充說道:「如果真有劍池的話。」

  陳長生說道:「劍池只是傳說,從來沒有人看見過……數百年來,那麽多前輩修行者,都沒有找到,我不認為我們也能找到。」

  「沒有劍。」折袖看著他認真說道。

  陳長生沈默想了會兒,確實如此,數百年來,周園開啟多次,進園探險的修行者們,發現過很多法器、珍寶以及最珍貴的傳承,卻惟獨沒有發現過劍,無論是松濤如怒的山巒裡,還是碧波如鏡的大湖畔,都沒有劍。

  當年那麽多大陸強者敗在周獨夫手中,他們的劍去了哪裡?

  劍池的傳說,確實很有幾分道理。

  「就算我們運氣好真的找到劍池,那些劍肯定都斷了,靈氣全無,還不如去山崖間的洞窟裡找找,說不定能遇著件趁手的法器。」

  「我沒有劍。」

  折袖看著他認真說道:「如果可以,我想找把劍用,而且,我不喜歡法器。」

  陳長生這才想起來折袖一直都是徒手作戰,想了想後說道:「我記得前人筆記裡說過,順著這條河流往上遊去,十餘里處右手方有道山澗,有人曾經在澗下拾到隻劍鞘。如果周園裡真的有劍池,那麽應該在那附近。」

  雨不知何時停了。

  陳長生收好傘,和折袖逆流而上。

  未行多時,忽聽著前方河岸上傳來數聲淒厲的劍鳴。

  繞過灘石,只見一名少女靠著棵樹坐著,左肩上滿是鮮血,正是那位與陳長生從京都一道過來的聖女峰師姐。

  那個叫葉小漣的小姑娘橫劍守在她的身前,小臉上滿是憤怒。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3 00:53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1-18 17:27
第二百四十八章逆流而……(上還是不上)

  嗆啷一聲,河畔劍光驟斂,一道飛劍歸鞘。

  陳長生和折袖望過去,只見出手的是位中年修行者,一身麻衣,雙眼湛然有神,身旁還有個年輕道人,應該是此人的同伴。

  進入周園的數百名修行者,都已經進入通幽境,大多是各學院宗派的中堅力量,像這樣能夠一眼瞧出年歲的人不多,在陳長生想來,如果不是散修,那麽便應該出身於一些小的宗派。

  他想的不錯,這位中年修行者名叫伏千松,乃是天南一個叫做清虛觀的修行者,甚至是清虛觀的觀主,一身修為已然通幽中境,放在離宮或者長生宗這種地方,或者並不特殊,但在尋常宗派裡已經算是了不得的高手,那名年輕人則是他的大弟子,剛剛進入通幽境。

  看著陳長生和折袖忽然出現,那名清虛觀的年輕道人頓時緊張起來,右手微微顫抖,似乎隨時準備召出飛劍。

  那名中年修行者在第一時間認出了陳長生的身份,舉手將弟子攔下,然後向陳長生揖手,說道:「見過陳院長。」

  清虛觀這個不為人知的小宗派屬於國教體系,按照周園裡的規矩,這名中年修行者對聖女峰的弟子動手,毫無心理障礙,面對陳長生卻變得恭謹起來,因為他畢竟還要在周園外生活,哪裡敢對陳長生無禮。

  聽完這名中年修行者的自我介紹,陳長生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看著對方手中那塊殘缺的法器,心想都說周園裡的寶貝與傳承都已經被發現的差不多了,為什麽聖女峰的這兩位少女卻能如此輕而易舉地找到?

  「那是我慈澗寺前輩八十年前便在周園裡找到的法器,只不過當時離開的匆忙,不及帶走,所以藏在了河畔樹下。」

  葉小漣看著那名中年修行者憤怒說道:「這本就是我家的東西,你居然偷襲強搶,要不要臉?」

  中年修行者神情微顯尷尬,他今年五十餘歲,入通幽境多年,對兩名剛入通幽境不久的少女居然還要用出偷襲的手段,傳出去難免有些不好聽。

  清虛觀作為國教的旁支,並不怕南人事後報複,哪怕是傳說中的聖女峰,因為周園的規矩是聖人們定的,既然已經撕破臉,當然要盡早讓對方退出周園,但陳長生和折袖出現,他只好把劍收了回來。

  八十年前慈澗寺的前輩道姑,進入周園探秘,找到了一樣殘缺的法器,卻因為某種原因沒有帶走,而是藏在樹下,出園後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後代弟子,讓他們進入周園後去取出來,可以想像得到,這個久遠的故事後面肯定還隱藏著很多秘密,甚至有些令人感慨。

  陳長生望向那名負傷的聖女峰少女,問道:「童師姐,你沒事吧?」

  和長生宗相仿,聖女峰也轄著很多宗派山門,比如葉小漣便是慈澗寺的,小姑娘修道天賦頗佳,或者明年便能進入南溪齋。南溪齋並沒有世人傳說的內門外門之分,只不過徐有容是指定的下一代南方聖女才會有些特殊,按入門位序來說,徐有容應該稱這位童姓少女為師姐,陳長生不知為何很自然地也稱她為師姐,從天書陵一直叫到了此間。

  那位童師姐在葉小漣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捂著左肩的手指間溢著鮮血,臉色有些蒼白,搖頭說道:「應該無礙。」

  在天書陵裡,她能夠在一個月時間裡觀碑參悟破境通幽,修道天賦可以說是非常出色,葉小漣居然也能破境通幽,則是運氣真的很好,但真正重要的原因,還是陳長生那夜引來的星光。

  今年大朝試的考生們都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像摘星學院、離宮附院、宗祀所的那些弟子,對陳長生羨嫉之餘有幾分真心感激,而像她們這兩名聖女峰女弟子和南方其餘宗派的弟子,對陳長生的情緒則要複雜的多。

  沒有南人喜歡陳長生,但必須承他的情。

  葉小漣只是個小女孩,想事情要幼稚的多,也直接的多,當初在神道上羞辱陳長生,其後態度漸漸改變,在天書陵那夜之後,便只剩下敬畏與感激,此時看著陳長生的背影,她覺得心情安定了很多,仿佛找到了靠山。

  她扶著師姐站在陳長生身後,盯著那對清虛觀的師徒。

  中年修行者自然不在意她眼中的憤怒,只在意陳長生的態度,他相信以自己通幽中境的修為,陳長生再如何天賦過人,就算他身邊那個氣息冷漠的少年可能便是傳說中的狼崽子,也不可能勝過自己,但他作為國教旁系一員,怎能不忌憚陳長生的離宮背景。

  趁著陳長生還沒有來得及說些什麽,他當機立斷說道:「周園極大,我師徒二人還要多番尋找,陳院長,這便告辭了。」

  那名童師姐望向陳長生,帶著歉意說道:「周園取寶,各憑本領,我本無顏請陳師兄相幫,只是那件法器,乃是寺中一位前輩心愛之物,此行之前專程托人帶話,請我們幫她拿回去,還請……」

  話至此處便止,因為她也覺得這番請托有些沒道理。

  陳長生確實不知道應該怎麽做。那對清虛觀師徒偷襲奪物,自然算不上光彩,但周園規則便是如此,而且對方乃是國教一屬,對自己絲毫不缺禮數,相反,他雖與徐有容有婚約,但與聖女峰之間沒有任何關聯,南北本就殊途,難道他還能幫南人對北人動手?

  這是他第一次遇到這種麻煩的選擇題。

  只覺得,當年替周園定下這些規則的聖人,真是令人討厭。

  便在這時,一道肅殺至極的劍意,從遠處的山林裡傳了過來。

  那名中年修行者神情微變,對陳長生揖手為禮,便準備帶著弟子離開。

  童師姐輕嘆一聲,沒有再說什麽,葉小漣卻睜大眼睛看著陳長生,似乎不明白為什麽他就這樣讓人走了,心想你是聖女峰的女婿啊,卻渾然沒有想到,自己這般想,那已是讓陳長生取代了秋山君在她心中曾經仿佛不可取代的地位。

  陳長生看著向河對岸涉水而去的那對師徒,終於做出了決定。

  然而就在這時,樹葉微搖,莊換羽出現在河灘上。

  他看著陳長生,神情冷漠,沒有說話,意思卻很清楚。

  他會看著陳長生究竟會怎麽做。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3 00:43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1-19 21:29
第二百四十九章青煙傳警訊

  一路上,莊換羽一直在自己的馬車裡,很少露面,不知道是不是在刻意避著陳長生。陳長生對此人並不在意,甚至都不知道他也離開了天書陵,來到漢秋城,直至進入了周園。但他很清楚,莊換羽此時為何會出現,而且看著自己。

  他是國教學院的院長,無論是離宮的態度,還是入園之前主教大人的交待,北方教派的修行者理應以他為首,處理事情當然要公允,問題在於,此時此刻,怎樣的處理才算得上是公允?

  他向前走了一步,卻被折袖攔在了身後。

  莊換羽眼中現出嘲弄的意味。

  折袖的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緩慢地說道:「這件事情用不著你管。」

  不是說陳長生不能管,而是有人會管。

  先前那道來自遠方林中的肅殺劍意,並不屬於莊換羽,另有其人。

  那對清虛觀的師徒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會急著離開。

  便在這時,那道肅殺劍意來到了河灘上,直接破開岸上的樹林,強橫至極地斬至那名清虛觀觀主的身前。

  清虛觀觀主神情驟然,一聲厲喝,雙手執劍橫於胸前。

  只聽得一聲極清脆的撞擊聲響起。

  河灘上氣浪狂噴,水面嘩嘩而亂,露出河底的鵝卵石。

  直到此時,眾人才看清楚從林裡飛出來的那道劍。

  那道劍眼看著要被清虛觀觀主的劍格住,卻陡然間大放光華,威力陡然再升,仿佛要把整道河斬開一般!

  轟的一聲巨響,河裡流淌著的水盡數被震的飛了起來,無數鵝卵石骨碌碌到處亂滾,河灘上更是煙塵四起!

  清虛觀觀主一聲悶哼,胸口如遭重擊,雙膝微屈,如斷線的紙鳶般便向河的那頭飛去,雙腳在地上拖出兩道清晰的痕跡。

  直至退出十餘丈,他才停了下來,臉色蒼白至極,胸口出現了一道清晰的劍痕,唇角亦是血溢不止。

  震到天空裡的河水,便在此時落了下來,嘩嘩作響,清虛觀觀主渾身濕透,看著好生狼狽。

  那名年輕道人急急向河對面跑了過去。

  ……

  ……

  「好霸道的山鬼分岩。」

  陳長生看著這幕畫面,在心裡默默想著,當初在青藤宴上,七間對唐三十六曾經用過這一記離山劍招,但其時七間尚未通幽,距離此人使出來的山鬼分岩,完全是兩種概念。

  他和折袖轉身向樹林裡望去,只見梁笑曉和七間從裡面走了出來。

  「你想往哪裡走?」

  河水重新開始流淌,水聲卻遮不住梁笑曉冷漠的聲音。

  對岸,清虛觀師徒相互攙扶著,正準備離開。同是通幽中境,離山的劍法要比清虛觀的劍法強太多,一個藉藉無名的清虛觀觀主,又如何能與神國七律相提並論?除了認輸別無它法。

  聽著這聲,清虛觀觀主轉身望了過來,蒼白的臉上流露出憤怒的情緒,說道:「你想怎樣?」

  梁笑曉面無表情說道:「把東西留下。」

  清虛觀觀主一咬牙,把手裡那塊殘缺的法器扔了過來。

  梁笑曉依然沒有讓他們離開的意思,繼續說道:「然後過來賠罪。」

  清虛觀觀主喝道:「休要欺人不甚!莫要仗著離山勢大,便如此過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看著陳長生。周園規則便是如此,聖女峰那對師姐妹打不過他,法器自然歸他,他打不過梁笑曉,自然留不住法器,所以他自問也沒有什麽需要向南人賠罪的地方。

  梁笑曉仿佛不知道他的意思,接住法器,毫不猶豫便給了那位聖女峰的童師姐。

  南方大陸,勝在有長生宗與聖女峰守望相助,如此才能在大周與國教的威勢之下,保有了這麽多年的相對獨立,兩大宗的弟子平日裡也互以師兄妹相稱,說是同門也不為過。

  梁笑曉握著劍,繼續向河對岸行去。

  陳長生說道:「他受的傷很重,無力再戰。」

  這句話裡沒有說行了的意思,但就是行了、夠了的意思。

  梁笑曉停下腳步,轉身望向陳長生,眼神微寒。離山劍宗與國教學院有無數難解的糾葛,梁笑曉又不像茍寒食等人與陳長生有同檐共食的經歷,在他的眼中,陳長生此人本就極其討厭。

  折袖依然站在陳長生的身前,面無表情。

  雖然他現在是通幽初境,比梁笑曉要整整差了一個層次,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懼意,連緊張都看不到。

  就像在天書陵外的樹林裡,他曾經對陳長生說過的那樣,當初在大朝試對戰時如果能生死相搏,他連茍寒食都不懼,更何況梁笑曉在神國七律裡隻排在第三。

  這就是見慣生死、殺過無數魔族所培養出來的底氣。

  七間看著折袖,蹙了蹙眉,走到梁笑曉身邊。

  梁笑曉看著陳長生微諷說道:「先前你不說話,這時候來裝公道?」

  陳長生想了想,沒有解釋自己先前準備做什麽。

  聖女峰那位童師姐不想雙方因為自己而衝突起來,柔聲勸解了兩句。

  梁笑曉沒有說話,臉上的嘲濃神情卻越來越濃。

  「從天書陵開始,你對我似乎一直都有敵意。」

  陳長生看著他認真問道:「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梁笑曉仿佛聽到了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我是離山劍宗弟子,對你有敵意,不是很應該的事情?」

  陳長生想了想,指著樹下的莊換羽說道:「那他是天道院的學生,為何對我也一直有敵意?」

  梁笑曉說道:「或者你應該考慮一下,當整個世界都對你保有敵意的時候,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

  陳長生沈默了會兒,說道:「我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發現也有可能是這個世界錯了。」

  七間輕輕扯了扯梁笑曉的衣袖。

  梁笑曉神情漠然,不再多言。

  陳長生搖了搖頭,淌水過河,來到那對清虛觀師徒的身邊。

  看著那名清虛觀觀主胸口恐怖的劍傷,他說道:「傷勢太重,你們得離開了。」

  那名年輕道士心想剛剛進周園不到半日,什麽都沒有獲得便要離開,臉上頓時流露出不甘的神情。

  陳長生說道:「先前你師父也說過,這就是周園的規則。」

  年輕道士看著他,憤憤不平說道:「你是國教大人物,為什麽不幫我們?」

  陳長生沒有接話,繼續替清虛觀觀主搭脈,低著頭說道:「必須抓緊時間。」

  清虛觀觀主有些虛弱地點點頭,他與徒弟的閱歷見識自不一樣,知道先前雖然陳長生沒有出手相助,但如果不是他在場,自己絕對會被那兩名離山劍宗的少年強者傷的更重。

  他從腰間取出入園前拿到的灰線引,顫顫巍巍地點燃。

  淡渺的青煙,從燃燒的線端升起,緩緩飄到河水上空,然後漸漸消失在周園的天空裡。

  陳長生隱約能夠感覺到,這道青煙融入天空之中,將周園與真實世界隔絕開來的空間壁開始做出反應。

  按道理來說,空間法門是至高的妙境,一根灰線燃燒,斷不足以將一個人運至數十里之外的周園園門,那麽這些灰線引利用的應該是周園世界的自身規則,甚至極有可能是很多年前周園自身的產物。

  河水緩緩地流淌著,濕漉的灘岸重新變乾。

  年輕的道士雖然依然心有不甘,卻沒有別的辦法,他知道,師父離開之後,自己肯定也要跟著離開周園,不然以自己的境界和劍術,根本沒辦法與園裡的這些強者對抗。

  時間緩慢地流逝,清虛觀觀主手中的灰線漸漸燒盡。

  河水依然流淌,水草依然飄浮不定。

  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清虛觀觀主依然躺在河灘上。

  陳長生有些吃驚,不解問道:「難道灰線引失效了?」

  折袖微微挑眉,望向那名年輕道士。

  那名年輕道士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從腰間取出自己的灰線引點燃,因為緊張,手有些哆嗦。

  片刻後,年輕道士的灰線引也燃燒完畢,但依然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他捏著燒剩下來的線頭,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清虛觀觀主的臉色更加蒼白。

  梁笑曉的那記山鬼分岩太過霸道,只是兩式相交,他的胸口便多出了一道恐怖的劍傷,鮮血這時候還在不停地向外溢流,如果不能及時地回到園門,出去請國教的教士治療,只怕真的會有生命危險。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名年輕道士慌亂問道,下意識裡向四周望去。

  河畔的森林一片幽靜,這時候忽然顯得有些陰森起來。

  這邊發生的事情,終於也驚動了對岸的那些人。

  七間和梁笑曉和聖女峰那對師姐妹走了過來,便是莊換羽也走了過來。

  「不會出什麽問題吧?我師父……師父他怎麽辦?他還在流血,不會死吧?」

  年輕道士看著陳長生,滿臉的不安與期盼。

  梁笑曉看著清虛觀觀主胸上的劍傷,微微皺眉。

  進入周園的通幽境修行者,都是人類與魔族對抗的希望,聖人們怎麽可能看著他們隨意死去,當年給入周園定下的規則,之所以看上去有些殘酷冷血,正是因為無論如何慘烈的戰鬥、險惡的人心,到了最後關頭,總能用灰線引直接離開周園。

  而現在灰線引失效了。

  陳長生取出針匣,先替那名清虛觀觀主簡單地止了血,然後站起身來,望向溪河下流的遠方。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3 00:35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1-20 21:05
第二百五十章兩地醫(上)

  溪河下遊是丘陵,蜿蜒而去,隱約可見遠處那片原野,一切與先前他們來時仿佛沒有任何變化,但陳長生知道這個世界肯定出了些問題。

  就在他看著這個世界沈默不語的時候,莊換羽準備離開。

  「最好不要自己一個人離開。」

  陳長生轉過身來,看著他認真說道:「灰線引失效,應該是出了事,還是先查清楚為好,不然我擔心會出問題。」

  莊換羽停下腳步,微微挑眉說道:「周日開啟只有百日,在裡面的每一刻都是珍貴的,難道你要我就因為這種小事耽擱時間?」

  陳長生說道:「你先前觀戰就已經花了時間,何必在乎再多花一點。」

  「好吧。」莊換羽看著他說道:「如果真出了什麽問題,當然是要去園門處查看,我們在的地方距離園門至少有數十里的距離,誰去?」

  正如他先前所說,周園裡的每一刻時間,對入園的修行者們來說都是無比珍貴的,由眾人所在的河畔去園門,一去一回,哪怕耗費真元急掠,也至少需要半個時辰的時間,誰會願意為了這種事情,浪費這麽多時間?

  七間看著有些意動,準備說些什麽,梁笑曉卻在旁搖了搖頭。他想著師門交付的重任,只好沈默不語。

  河畔很是安靜,無人應聲,莊換羽看著陳長生微嘲說道:「你看,根本沒有人願意去,既然是你提的主意,何不如你去?」

  陳長生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望向身受重傷的清虛觀觀主。

  七間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我來看吧。」

  然後他望向梁笑曉,低聲說了幾句什麽,態度很堅決。

  「好。我想你們可以在林子裡找,但最好不要走遠。」

  陳長生很清楚,這些宗派弟子進入周園,就像聖女峰那位師姐一樣,大多都帶著師門的任務。

  說完這句話,他便向溪河下方走去,折袖沒有說話,跟在他的身後。

  到溪河下方轉彎處,確認河畔的人看不到自己,陳長生對折袖說道:「我進林去一趟,你在這裡等會兒我。」

  折袖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麽,也不想打探他的秘密,神情漠然地點了點頭。

  進入幽靜的密林,向山上攀爬了一段,陳長生停下腳步,望向遠方那片在陽光下燃燒的草原,和那道伸向草原深處的山陵,右手握住了腰間短劍的劍柄,低聲說道:「幫我個忙去園門處看看?」

  黑龍不知何時落在他的肩頭上,望著遠方那道山陵,龍眸裡泛起一道異光,感覺有些困惑,總覺得那裡有什麽東西在吸引自己。

  「我有一種預感,只怕園門關了,無法和外界聯繫,所以我去你去都一樣,只是路上要小心些,不要被人看到。」

  陳長生轉頭,望著肩上的黑龍,認真地拜托道。

  黑龍收回望向那道山陵的目光,看著他吱吱了兩聲。

  陳長生有些苦惱說道:「我有的東西你都看不上眼,這把劍是我師兄送給我的,可不能給你。」

  黑龍冷漠地看著他,那意思很清楚,你什麽代價都不付,居然也敢請我辦事。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這樣吧,我答應你一個要求……你知道的,我現在是國教學院的院長,以後可能會弄到很多奇珍異寶。」

  黑龍的豎瞳微微瞇起,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

  林間清風驟起,伴著一道刺耳的空氣撕裂聲,黑龍化作一道虛影,瞬間破空而去。

  ……

  ……

  沒有過多長時間,陳長生從山林裡走了出來,看著折袖神情凝重說道:「園門關閉了。」

  折袖微微挑眉,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問他怎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便知道了園門的情況。

  回到先前那片河灘,其餘的幾個人對陳長生如此快便確認消息則有很多疑問,莊換羽漠然的眉眼間微顯嘲諷,梁笑曉直接問道:「你說關了就關了?」

  陳長生也不解釋,說道:「你如果信就信。」

  不待梁笑曉和莊換羽繼續發問,他蹲下來繼續替那位清虛觀的觀主療傷。

  七間說道:「我信。」

  梁笑曉看著他微微皺眉,似乎有些不解小師弟為何對陳長生這個離山劍宗的對手如此信任。

  「二師兄說了,如果在周園裡遇著什麽事情,陳長生是最可以信任的人。」七間說道。

  陳長生正在替清虛觀觀主診脈,手指微僵。

  離開天書陵的時候,茍寒食曾經請他代為照顧離山的弟子,當時他以為這只是客氣隨意說說,沒有想到茍寒食竟是真的這樣想,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雙肩變得重了些,心裡卻變得輕鬆了很多,那種感覺很舒服。

  確認清虛觀觀主的傷勢不會太快惡化,他站起身來,請折袖準備治療的用具,向梁笑曉等人說道:「我確認過,周園自身的規則沒有受到破壞,只是受了某種外部力量的干擾,百日之內園門應該會重新開啟,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

  梁笑曉微微皺眉,說道:「有什麽力量能夠干擾到一個小世界?」

  七間想了想,說道:「或者是力量足夠強大,或者是使出這種力量的人對周園非常了解。」

  陳長生點頭說道:「我認為是後者。」

  葉小漣睜著眼睛,好奇問道:「會是誰呢?」

  陳長生等人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有數百名人類修行者進入了周園,想要動手腳的,當然是人類的敵人。

  人類的敵人,就是魔族。

  「必須要小心些。」

  七間望向溪河下方的原野,憂心說道:「必須想辦法趕緊通知其他的人。」

  他們並不確定、或者說根本沒有想到,會有魔族潛入周園,但既然周園有變,灰線引失效,為了避免人類修行者動手奪寶的時候下手太狠,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那麽就必須盡快把周園關閉的消息傳播開來。

  只是周園實在是太過遼闊,數百名人類修行者看著數量不少,散落在其間,那便顯得非常稀疏,而且既然大家的目的都是進周園尋寶,很多人想必會潛蹤匿跡,在這種情況下,偶爾相遇的情況都很少會發生。

  之所以他們這些人會在河畔相遇,是因為他們都有想法,關於劍池的想法——無論國教學院還是離山劍宗或者天道院,大概都留下了關於劍池蹤跡的一些記載,所以他們才會逆流而上,來到這裡,對於這一點,他們彼此心知肚明。

  至於清虛觀的這對師徒,則是從入園開始,便一直盯著聖女峰的這對師姐妹,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真是夠老謀深算了。

  周園世界遼闊,由三道山脈分割成三個大區域,那片著名而從來無人敢於深入的草原位於正中,山脈丘陵的邊緣,也就是周園的邊緣有數座園林,那些園林傳聞都是周獨夫當年的住所,起居之處藏寶的可能性最大,所以一般修行者入園,大多會首先在這些地方搜尋一番。

  梁笑曉對七間說道:「要去那些地方太遠,太耗時間。」

  他的話沒有說盡,七間明白意思,其實在場的人也大概都明白了意思。

  看來,離山劍宗對劍池的相關消息非常確信,或者說在這數十年裡,離山長輩們分析出了一些東西,梁笑曉和七間當然急著離開。

  在天書陵裡,陳長生時常替折袖診治,對那個匣子,折袖非常熟悉,沒用多長時間,便把需要的東西準備好了。

  陳長生沒有理會離山劍宗這對師兄弟想些什麽,接過那些事物,蹲到地上開始正式給清虛觀觀主治傷。

  銅針入體,清虛觀觀主的血已經止了,他這時候要做的是縫合傷口。

  葉小漣在旁看了一眼,臉色便忍不住變得蒼白起來。

  就連清虛觀那名年輕道士扶著師父的手都有些顫抖。

  作為修行者,無論是門內的切磋還是行走世間的戰鬥,當然都見過血,但卻很少見到,一根金屬針在人類的肉上穿來紮去的畫面。

  將清虛觀觀主胸口那道劍傷縫好,再用乾淨的布塊包紮完畢,陳長生並沒有結束自己的治療,而是開始用銅針清通他胸腹間被梁笑曉劍意傷及的經脈。

  看著這幕畫面,眾人的神情微異,尤其是那位聖女峰的童師姐。

  聖女峰南溪齋,以及京都的青矅十三司,乃是修行世界裡最擅長治療的門派,千年以來,人類與魔族的慘烈戰爭裡,總能看到穿著白色祭服的女子身影,她們在這場戰爭裡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

  她沒有想到,今日在周園裡居然能夠看到如此精湛的醫術,而且陳長生明顯沒有修過國教的聖光術。

  河畔一片安靜,只有流水發出的淙淙聲以及清虛觀觀主偶爾發出的悶哼聲。

  所有人都看著陳長生,不敢打擾。

  莊換羽不喜歡這種場面,微微挑眉,對梁笑曉點了點頭,便向上遊的樹林裡走去。

  陳長生餘光裡看到了這幕畫面,沒有再次勸阻。

  沒有過多長時間,他確認清虛觀觀主的傷情應無大礙,站起身來,看著七間說道:「我也要走了。我得想辦法去找到別的人,就像你擔心的那樣,他們還不見得知道周園關閉的事情,一旦爭執起來,下手肯定不留後路,狠辣無比,那會出問題,說不定會死人。」

  梁笑曉神情微變,覺得他這番話是針對自己,卻不明白陳長生只是就事論事。

  七間有些為難,說道:「我們也有必須離開的原因。」

  「明白。」陳長生望向聖女峰那對師姐妹,說道:「能不能麻煩你們在這裡暫時照看了一下他們?我大概中夜之前應該能趕回來。」

  童師姐微微一怔,沒想到他居然提出這樣的請求,想了想後應了下來。

  先前被偷襲,現在卻要照顧對方,如果她不是聖女峰的弟子,還真無法接受。

  陳長生感激地笑了笑,便和折袖再次往溪河下遊走去。

  陽光明媚,森林裡的陰森意味被驅散了很多。

  ……

  ……

  在周園東南,有片園林依山而建,傳聞中,這片園林乃是周獨夫中年之後,喜靜卻悅於鳥鳴,故而修建,名為畔山林語。

  畔山林語並不是周園入口處那片園林,但與園門最近。

  園門處那片園林,因為每次進園的修行者,首先都會經過那裡,所以早已被翻檢了無數遍,後來的修行者,想要撿漏都沒有什麽可能,所以今年的修行者入園後,有很多人首先來到的便是畔山林語。

  山間鳥語如樂,園間流水無聲,轉廊飛檐,粉墻扇窗,按照人類修行界定下的鐵律,周園裡除了法器與傳承,其餘原有陳設一律不準擅動,所以哪怕隔了數百年,這裡依然保有著當年的七分清幽、九分貴氣。

  只是在這片園林深處的某個房間裡,此時卻只有驚恐與不安,清幽和貴氣早已被血腥味衝的不知去了何處。

  十餘名修行者圍著場間,臉色非常難看。

  一名修行者倒在地上,腹部被一柄劍貫穿,割開了一道約五指寬的口子,他的左手捂在上面,卻止不住血水不停地溢流,甚至已經能夠看到腸子被擠了出來,已然奄奄一息,而他的右手握著的灰線引早已燃燒完畢,只留下了些灰。

  另一名修行者臉色蒼白,不停地說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那招棲桐,最多也就是讓他受傷,哪裡想到,他那一刻真氣凝滯,劍竟是沒有擡起來,我真不是故意的,而且……這灰線引燒了沒用啊!」

  那名受傷的修行者,腹部被貫穿,血流水止,眼看著便要死去。圍在四周的修行者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最令他們感到不安的是,為什麽灰線引會失去了效果?難道自己這些人,真的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人死?

  便在這時,數名身著白色祭服的女子來到了畔山林語,園中響起驚喜的喊聲與請安聲。

  有一名女子沒有進屋,她站在廊橋之上,望向遠處漸向草原墜下的那輪太陽,沈默不語,似乎發現了什麽。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3 00:1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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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兩地醫(中)

  陽光落在少女的臉上,清秀但談不上美麗的容顏,頓時變得明媚了數分。

  她靜靜看著遠方的太陽,想著今日入園後遇到的這些事情,心裡大概有了分數。

  便在這時,一名青曜十三司的白衣少女急急走了過來,來到她身後,低聲說道:「那人受的傷太重,師姐……」

  少女點了點頭,示意她先去,自己隨後便來。

  那名青曜十三司的少女走回屋裡,不顧那名傷者同門的反對,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這時,那名少女才走進屋中。兩名青曜十三司女子正在替那名傷者治療,只是那人受的傷著實太重,離宮裡常見的治療法門,很難起作用,無論她們如何努力,依然無法止住那人腹中創口繼續流血。

  見到她到來,青曜十三司的女子們頓時鬆了口氣,趕緊讓開位置。

  少女走到那名傷者身前,看了兩眼舉起右手放在了傷者腹部上方的空中。

  只見一道淡淡的青光從她的掌心落下,就像流水一般,卻比流水更加輕柔,不停地落到傷者的身體上。

  那名傷者傷口正在不停流溢的鮮血,忽然間就停了。

  緊接著,少女掌心落下的光束變了顏色,從令人心生愉悅清新之感的青色,變成了聖潔莊嚴的乳白色。

  潔白的光線照拂著傷者的腹部,那道恐怖的創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愈合

  「周園……出了問題,我懷疑園門已經關閉,稍後你們讓那些修行者裡選一個速度最快的去園門看看。」

  那名少女站起身來,對眾女說道:「我走後,你們點燃兩道煙花,相信山野溪河間的人們應該能看到。」

  無論是聖女峰還是青曜十三司,在戰場上向來以煙花為訊,對修行者和人類軍隊來說,這兩道煙花便是希望。此時雖然是在周園裡,相信那些在對戰裡受傷、卻又無法通過灰線引出園的修行者,看到這兩道煙花後,應該會想辦法來畔山林語。

  青曜十三司一位年齡略大些的女子,看著她擔心說道:「師姐,你要去做什麽?」

  「我要去做些事情。」少女平靜說道,然後轉身離開。

  看著消失在園林深處的少女背影,青曜十三司的數名女子默然無語。

  片刻後,才有人想起來先前看到的那幕神奇畫面。

  一名少女敬慕說道:「那是聖光術吧,真沒想到師姐年齡不大,居然把聖光術修到了這種境界,要我看,老師也不見得能做到。」

  「後面才是聖光術,最開始應該是聖女峰的自然光。」

  那名年齡略大些的女子微笑說道:「師姐她先在咱們學院學習,然後去聖女峰修行,身兼南北之長,自然不凡。

  夜色漸漸來臨,周園變得微涼,尤其是山麓之中,更是有些寒意。

  青曜十三司的白色祭服有些厚,能夠擋風禦寒,少女並不擔心這些,看似隨意地在山野間行走,實際上是在尋找先前入園的修行者。

  她和陳長生、七間的看法一樣,再強大的力量也不可能真正改變周園這個小世界的規則,園門關閉應該只是暫時的事情,問題在於,周園忽然關閉,會給裡面的數百名修行者帶來很多危險,那些危險來自於人類修行者內部自身,也來自於別的地方。

  在前面那座山崖前,她遇到了一名摘星學院的學生,那學生不是與人爭鬥受傷,而是施展身法時真元運行出了問題,從崖上摔了下來,洗髓後的身體也沒能頂住那段高度帶來的衝擊力,骨折了好些處,如果不是遇到她,或者真的只能等死。

  夜漸漸的深了,山林變得有些陰森,遠處隱約可以見到篝火散發出來的光線,看來已經有不少修行者發現了異樣,不在乎會引來什麽競爭者,只想盡可能地找到同伴,此時周園裡任何人,都可以成為他們的同伴。

  少女向最近處的那團篝火走去,白色祭服在夜色裡微微飄動。

  夜色下的周園,最醒目的便是那些點點篝火,只是有些篝火或者因為距離太遠,很難被看見。

  陳長生和折袖走出山林。他看著不遠處一座丘陵上的篝火,說道:「先從近處開始,不要著急。」

  折袖沒有說話,作為狼族的後代,他最不缺乏的便是耐心。

  陳長生很快便想到這點,有些不好意思,又想到一件事情,問道:「周園裡應該還遺落著不少法器,你就這麽跟著我,不覺得很吃虧?」

  折袖說道:「你呢?難道你不在乎吃虧?」

  陳長生說道:「一想到離山劍宗可能有劍池的確切位置,梁笑曉和七間這時候正在往那邊去,甚至莊換羽也可能找到,當然……還是會有些在乎,但今夜肯定會有很多人受傷,甚至要死,我總不能放著不管。」

  折袖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問道:「為什麽不能放著不管?」

  對在殘酷雪原裡長大的狼族少年來說,任何仁慈都是致命的弱點,他是真的不理解人類和有的妖族為什麽……不能放著不管。

  「有些婦人之仁?」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就是有些不忍心。」

  折袖沈默了會兒,說道:「強者的責任,是讓自己變得更強,這樣才能保護更多的弱者。」

  陳長生老實說道:「……可能我沒有什麽強者的自覺?再說了,既然離宮讓我領著這些人,我總要承擔些責任,而且好像這裡面也只有我會治病。」

  折袖沒有再說什麽。

  陳長生問道:「你還沒有回答我最開始的問題。」

  折袖說道:「唐棠出過錢,我就是你的保鏢。」

  陳長生想著那個還在天書陵裡的朋友,想著那把黃紙傘,感慨說道:「有錢真好。」

  折袖最後說道:「而且我總覺得,跟著你,我不會吃虧。」

  說話的時候,二人沒有減慢速度,沒有過多長時間,便來到了那座丘陵之上,看到了篝火,也看到了篝火旁的人

  看衣飾,應該是兩名南方的修行者,不知道因為什麽事情,彼此出劍爭鬥,結果兩敗俱傷,身上各有數道傷口。

  令陳長生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這兩名南方修行者正在酣睡,身上的傷口已然愈合,如果不是衣服上的斑駁血跡,竟根本看不出來受了傷。

  他走到那兩名南方修行者身前,伸手搭了搭脈,又掀開眼簾仔細地觀察了一番,最後掀起他們的衣裳,看了看傷口的情況。

  二人的傷口雖然談不上平滑如初,但明顯已無大礙,而此時的沈睡應該是聞了寧神香的後果,有助於恢複。

  「是青曜十三司的師姐,給他們用了斷念香。」

  陳長生站起身來,對折袖說道:「有人幫著四處救人,我們應該能輕鬆了些了。」

  折袖卻搖了搖頭,說道:「不是青曜十三司。」

  陳長生神情微異,心想自己通讀道藏,對青曜十三司的手段非常了解,這兩名南方修行者的傷口能複原的如此之快,傷口邊緣還殘留著些許神聖氣息,明明就應該是國教的聖光術,為何折袖會說不是青曜十三司?

  國教聖光術極難修行,像他此時看到的這種境界的聖光術,就算是離宮裡,也只有十餘位主教能夠施展,所以他認為給這兩名南方修行者救治的人應該年齡頗大,是位師姐,甚至更大的可能是位女教授,只不過入園之時,自己沒有留意到罷了。

  「愈合傷口用的確實是聖光術,但這寧神香的味道不對,不是青曜十三司的斷念香,而是聖女峰煉成最少的無垢塵」

  折袖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前一種香我都聞過很多次,後一種我聞過一次,再不會忘,所以不會認錯。」

  陳長生這才想起來,他在北方雪原裡獵殺魔族,也經常替大周軍方做一些極危險的任務,不知在生死邊緣徘徊過多少次,要說起對青曜十三司和聖女峰這兩大療傷聖地的了解,還真沒有多少人比他更強。

  「既會聖光術,身邊又帶著無垢塵……這是誰呢?」

  他自言自語道,心想能夠兼通南北教派之長,想來應該是位很了不起的前輩,只是這樣的前輩難道還停留在通幽境?

  折袖靜靜看著他,不說話。

  陳長生微異問道:「你盯著我看做什麽?」

  折袖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傻?」

  陳長生怔了怔,然後明白了,一時間,不由再次怔住。

  他進周園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要去見那位少女,然後把婚書親手退給她。

  只不過入園之後便發生了這麽多事,以至於他竟然忘了這件事情,忘記了她也在周園裡。

  兼通南北教派之長,能在通幽境便把聖光術修到這種境界,還隨身帶著珍貴的無垢塵這些年來,大陸好像就她一個人?

  他看著折袖有些無措說道:「不會吧?」

  折袖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就會。」

  陳長生不再說什麽,望向夜色裡的山野,想著先前她也曾經站在這裡,站在相同的一座篝火旁,不知為何,覺得心情有些怪異。

  「走?」折袖問道。

  陳長生忽然轉身走到那兩名南方修行者的身邊,取出銅針開始治療。

  折袖有些不解,心想既然徐有容都已經治過了,你何必還多此一舉?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3 00:11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1-20 23:47
第二百五十二章兩地醫(下)

  「用聖光術止血生肌,再用無垢塵寧神靜意,這就夠了嗎?這兩個人經脈裡還有那麽多湍亂的真元團,如果不想辦法疏理乾凈,這一覺睡醒,只怕修為要降低三成,有些人以為隨便學了些法門,便可以治病救人,實在不妥。」

  陳長生一面運針如風,一面自言自語說道。

  折袖居高臨下看著他,說道:「你可以把前句話裡的有些人三個字換成她。」

  陳長生做完了事,站起身來,看著他很認真地解釋道:「我可不是在和她比什麽。」

  折袖很認真地說道:「我不信。」

  陳長生覺得臉有些熱,不再說話,準備把這兩名南方修行者推醒,讓他們去河畔與別的人匯合。

  便在這時,他看到了篝火旁的地面上被畫了些東西,仔細辯認,才看出是個路線圖,還有簡單的一行字。

  字寫的還不錯。

  他在心裡默默說道。

  「她讓他們去畔山林語,看來有很多人在那裡聚集。」

  折袖看著他問道:「我們要不要去?」

  陳長生未作思考,直接說道:「不要。」

  折袖問道:「為什麽?」

  「我……還有事情要做……還有很多人……等著我去治傷……好吧。」

  陳長生站起身來,沈默了很長時間,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還沒做好準備。」

  白色祭服在夜色裡格外醒目,如果是在民間的街巷中,或者會很嚇人,但在修行者的眼中,這身白色祭服就像青曜十三司和聖女峰帶著特殊印記的煙花一樣,代表著活下去的希望與痛苦的終點。

  一路行來,少女已經聽到了兩次滿是驚喜、伴著熱淚的呼喊聲,所以當她看到草坡下那個篝火堆旁的修行者表現的如此平靜,一時間竟有些不適應,片刻後她才明白這是為什麽,原來那名修行者正在冥想當中。

  她走到近前,發現這名修行者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了,從受傷的角度和包紮的方法來看,應該不是自己做的救治。她本準備轉身離開,但想起了一些事情,又再次蹲了下來,伸手把那些包紮的布條解開,觀察了一下裡面的傷口。

  這名修行者的傷口應該是被宗祀所的某種法器擊打出來的,傷口四周的肌膚上還殘留著一些被俗稱為星屑的宗祀所法器殘留物,但傷口裡的星屑被那位治傷的人清洗的極為乾凈,傷口也處理的極好,竟是用某種線縫在了一處。

  少女心想那名治傷的人膽子真的很大,道藏和藥典裡雖然都有相關記載,但已經好些年沒有人這樣做過了。

  外傷應該沒有問題,她更關心的是經脈裡的問題,被法器所傷和被劍所傷是兩個概念,劍傷其軀,器傷其質,修行界的法器不像劍那般鋒芒畢露,殺傷力主要就是體現在對修行者腑臟尤其是經脈的傷害方面。

  這名修行者被治好外傷後,一直在冥想,說不定就連識海都出了問題。

  她的手指搭在修行者的脈關上,緩緩度入一道精純至極的真元。

  受到這道真元的激應,那名修行者從冥想的狀態中醒來,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名少女,嚇了一跳,下意識裡便要出手。

  被聖人們定下殘酷規則的周園,確實是人類修行者用來磨勵心志,提升戰鬥能力的好地方。

  那名少女卻是理都未理,說道:「不要動,不要說,閉眼。」

  那名修行者不認識她,至少不認識此時的她,不知為何,聽著她如清泉般的聲音,卻覺得無比信任,下意識裡依言放鬆,重新閉上了眼睛。

  片刻後,少女站起身來。

  她沒有再作停留,在夜色裡向遠方去。

  篝火把她的影子拉的有些長。

  那名修行者再次醒來,看著她的背影,心情有些惘然。

  先前那驚鴻一瞥,他看到了一張清秀但很普通、很容易被人忘記的容顏。

  為何此時,他看著這少女的背影,卻覺得美的有些驚心動魄?

  少女此時的心情也有些惘然。

  那名修行者的經脈非常暢通,宗祀所法器留下的那些震蕩與堵塞,竟是盡數被人化解。

  在周園的數百名修行者裡,誰最擅長醫術?

  誰最擅長這種手段?誰在通幽境便能對修行者的經脈做這般細微的修正?

  她和陳長生不同,立刻便想到了人是誰。

  還是有些用處的。

  她在心裡默默想著。

  聽著水聲,她來到了溪河畔,看著篝火,發現有兩人是自己認識的。

  看到她,那兩名少女很是驚訝。

  葉小漣的眼中流露出敬畏的神情,童師姐微笑安心。

  什麽都可以改變,只有眼神無法改變,而且她這時候沒有刻意改變,所以同門認出了她的身份。

  她搖了搖頭,葉小漣和董師姐會意,沒有說什麽。

  她走到清虛觀觀主身邊,解開他的繃帶,看了兩眼,雙眉緩緩挑起。

  「他治的?」

  她望向童師姐問道。

  童師姐與她同在南溪齋修行,自然知道她與陳長生之間的那些事情,一時間不知道她問話的意思。

  「本覺得還有些用處,誰知道治的這麽亂七八糟,只把外面的劍傷治了,裡面還在流血,他就不管了嗎?」

  不知道為什麽,少女越想越是生氣。

  清虛觀觀主此時很是虛弱,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他的弟子更是糊塗,只是看著那兩名聖女峰弟子的態度,知道來人肯定得罪不起。

  少女伸出右手,隔空輕拂他的胸腹,只見一道聖潔的光線,從她的掌心落下。

  清虛觀再如何偏僻、只是國教旁系,觀主又怎麽會識不得聖光術?

  他頓時動容,越發確認這位少女是國教了不起的大人物,急著要起身拜見。

  少女微微蹙眉,直接把他打昏了過去。

  清虛觀觀主的弟子,訥訥然站在一旁,根本不敢說話,更不要說做些什麽。

  跟著計道人學了些醫術,便以為能治盡天下人?也不想想,修行者和普通人是一回事嗎?劍傷與風寒又是一回事嗎?

  少女微惱想著這些事情,望向童師姐說道:「他什麽時候會回來?」

  童師姐算了算時間,離陳長生說好的時間已經不遠,說道:「應該快了。」

  少女怔了怔,起身向夜色裡走去。

  童師姐問道:「你不等他?」

  少女沒有回答這句話,悄然而逝,驚起林中幾隻夜鳥。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3 00:09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1-21 21:35
第二百五十三章琴聲嗚咽一人死

  看著少女消失在夜林裡,葉小漣側頭著想了會兒,終究壓抑不住心頭那個疑問,輕聲問道:「徐師姐到底喜歡誰啊?」

  童師姐看著她笑著問道:「如果是你,你怎麼選?」

  「如果是以前,我當然選秋山師兄,但現在……」葉小漣很認真地說道,然後不知為何覺得好難過。

  陳長生並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對一個小姑娘的人生觀和愛情觀帶來了怎樣的衝擊,他和折袖還在夜色裡的山林裡間行走,尋找著那些在戰鬥中受傷的修行者,替他們治傷。

  在這個過程裡,他沒有表現出來什麼特殊的地方,但折袖還是發現了,當遇到被徐有容治過的傷者,陳長生停留的時間明顯要長些,治療時明顯要用心很多。

  同樣,那個少女也在夜色裡行走尋找替人治傷,同樣不知為何,見著被陳長生治過的傷者,她反而顯得格外不放心,要停留更長的時間。

  夜色裡的周園很是安靜,夜穹裡沒有繁星,地面上的點點篝火卻衝淡了其間的單調,少年和少女在地面的繁星間來回行走,不知是刻意相避還是命運的安排,遇見了很多被對方治過的傷者,卻沒有遇見過一次。

  他們在不同的地方,做著不同的事情,他們沒有見到對方,但知道對方是誰,傷者腿上纏著的繃帶、經脈裡殘留的真元、傷口邊緣的神聖氣息,仿佛就是書信或者是更簡單的字條,傳達著某種信息,告訴彼此做了些什麼,隱隱較著勁兒,賭著氣。

  同樣,不知為何。

  中夜時分,陳長生依照承諾回到了溪河畔,看著沈睡中的清溪觀觀主,確認她曾經來過,沈默了片刻,隱隱生出些佩服,那些內腑的傷勢,他沒有辦法處理,只能讓傷者挺著,然後慢慢養,確實不如她的手段有效。

  只是,今夜他已經治了二十餘位傷者,她治的傷者應該也不會少,甚至可能更多一些,無論國教的聖光術還是聖女峰的那些手段,都極為耗損真元,她這樣不惜體力地連續治療,還能夠頂得住嗎?

  人類修行者進入周園奪寶,依照聖人定下的規則,無所不用其極,所以哪怕只是第一天,便已經發生了很多場戰鬥,殘酷的戰鬥帶來慘烈的後果,灰線引失效,讓那些傷勢顯得更加可怕,幸虧陳長生和她還有青曜十三司的數位女子,連續救治了數十人,至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死人。

  沒有死亡的情形發生,所以修行者之間的氣氛還算平靜,不然仇怨不可解,尤其是在南北對峙的大背景下,誰都不知道會不會發生混亂的情況。

  進入周園後的第一個夜晚,就在微顯緊張而沈默的氣氛裡慢慢過去。

  晨光熹微,照耀著草原與那座深入其間的山脈。

  周園的清晨與外間的清晨別無兩樣,朝陽與落日也並無兩樣,伸入草原的山脈,在紅暖的光芒下,就像一頭巨龍驕傲地仰著頭顱。

  這裡便是傳說中的暮峪。

  在暮峪峰頂,一位老者對著朝陽正在拉琴,琴聲嗚咽,仿佛是在憑吊什麼。

  在彈琴老者的側後方,一位十來歲的小姑娘,正抱著雙膝,對著新生的朝陽發呆。

  她是真的發呆,淡漠的眉眼間沒有任何情緒,看著有些令人憐惜,然而有些神奇的是,朝陽的光線再如何柔和,也必刺眼,她卻就睜著眼睛這樣看著,不要說刺痛發酸的反應,就連瞇都沒有瞇一下。

  「陳長生的醫術精湛,徐有容更不用說,而且他們的反應太即時,昨夜周園竟沒有亂起來。」

  彈琴老者走到她的身前,和聲說道:「大人,小狼和陳長生正在一起,先把他們殺了吧。」

  老者這句話說的輕描淡寫,仿佛他說想把陳長生和折袖一道殺死,便一定能殺死一般。

  只有通幽境才能進周園,如此說來,這位老者再如何強,也不過是通幽巔峰境,而陳長生已經是通幽上境,折袖雖然是通幽初境,但奇異的血脈天賦和在雪原裡磨礪出來的戰鬥能力,絕對遠非於此,他的信心究竟從何而來?

  那名小姑娘依然抱著雙膝,盯著紅暖的朝陽發呆,沒有回答彈琴老者的話。

  沒有回答便是不認可,沈默從來不代表默認,大人做事,向來很直接。彈琴老者很明白這一點,勸諫說道:「在軍師的計劃裡,趁著昨夜周園人類修行者內亂,我們趁亂殺人,如果周園未亂,便應依序行事。」

  小姑娘神情漠然,目光甚至顯得有些呆滯,盯著朝陽說道:「我要殺她。」

  彈琴老者知道大人說的她是誰,大人以千金之軀入周園犯險,就是想要殺死那名人類少女,繼續勸諫道:「徐有容不是普通人……」

  他險些說出這名小姑娘最忌諱聽到的那四個字,不禁有些後怕,定了定神後,才繼續說道:「……就算昨夜她連續施展聖光術,耗損了很多真元,依然不好殺。按軍師的安排,我們應該先把其餘的人殺了,然後合力殺徐,如此才不會有任何意外。」

  聽著軍師二字,小姑娘沈默了會兒,但半晌後還是搖了搖頭,重複說道:「我要殺她。」

  她要殺徐有容,她想殺徐有容,她只想殺徐有容,其餘的那些人類修行者,在她眼裡都廢物,哪裡值得她看一眼

  伴著水聲醒來,陳長生覺得身體一陣酸痛,昨夜在夜色裡,來回救人,至少奔走了數百里的距離,即便他的身軀現在無比強悍,也有些撐不住了,最主要的還是精神上的疲憊感,如潮水般不停地襲來,實在有些難以負荷。

  晨光已然大作,居然早已過了五時。

  陳長生起身,走到河邊捧起微寒的清水洗了把臉,稍微清醒了些,接過折袖遞過來的於糧開始沈默地進食。

  昨夜陸續有受傷或者落單的修行者,按照他的話,來到河畔匯集,此時那些人陸續醒來,場間頓時變得有些熱鬧

  陳長生吃完於糧,喝了些清水,又坐了會兒,消散一下身體與心理上的雙重疲憊,這才站起身來。

  童師姐肩上的劍傷,昨夜被他治過,現在已經基本好了,清虛觀觀主的精神也恢複了些,雖然還不能自行走路,生命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其餘的那些修行者受的傷或重或輕,但都還好,休息了一夜之後,應該可以撐得住回到園門那片園林裡。

  陳長生走到童師姐身前,低聲說了一下今日的安排。

  童師姐點了點頭。

  陳長生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問道:「她……昨夜過來有沒有說我什麼?或者給我留什麼話?」

  童師姐想著她昨夜在溪河畔那番帶著惱意的自言自語,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沒有特意留話。」

  不知為何,陳長生有些放鬆,又有些失望。

  便在這時,河畔的林裡忽然傳出一聲驚呼。

  陳長生和折袖還有十餘名修行者,聞聲掠去,很快便趕到了驚呼響起的地方。

  只見一名天賜宗的高手,臉色慘白站在林間,在他的腳下,一名中年男子臉色死青,已然沒有了呼吸。

  死了。

  有人死了。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費宗主他沒有撐住?」

  「難道昨夜有人進過這片樹林,趁著費宗主受傷的時候下了毒手?」

  林中響起眾人憤怒又有些慌亂的議論聲。

  作為行走世間的修行者,在場的人不說見慣生死,至少死亡也不會帶來太大的精神衝擊,但周園關閉已經在所有人的心上蒙了一層陰影,更何況死的這名中年男子是天賜宗的宗主。

  天賜宗是個不知名的南派小宗,但宗主的身份在這裡,而且……昨夜這位姓費的宗主受傷並不重,以他通幽中境的修為,應該能很輕鬆地撐過去,怎麼卻這樣悄無聲息地死了?

  陳長生走到死去的費宗主身前蹲下,接過折袖遞過來的手套戴上,掀開死者的眼睛,又看了看鼻腔與口腔,用銅針刺入頸後,取出來擡到陽光下觀察了片刻,神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說道:「是毒。」

  聽到他的話,眾人頓時變得更加緊張,是誰用的毒?那人居然能夠瞞過這麼多人,悄悄進入林中毒死費宗主,那豈不是意味,只要那人願意,隨時可以毒死在場的任何一個人?最重要的是原因,那人為什麼要毒死費宗主?

  「肯定是巫門的人。」一名南方修行者恨恨說道:「昨天入園的時候,我看見了幾個巫師,也不知道離宮和聖女峰是怎麼想的,居然讓這些喜歡用巫術和毒物的怪物們也進了周園。」

  陳長生搖了搖頭,說道:「雖然用的確實是草毒,但毒素不像是南邊的植物。」

  「那你是說是誰下的毒?」

  那名天賜宗的高手,因為傷心而憤怒無比,竟不顧陳長生的身份,盯著他大聲喝斥起來:「昨夜師兄說不用你診治,你非要治,還讓我們來這裡,結果他卻死了,誰知道是不是你在治傷的時候動了手腳。」

  聽到這番話,林間忽然安靜下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3 00:07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1-22 20:04
第二百五十四章於潭中知劍意

  林中之所以忽然變得如此安靜,不是因為那名天賜宗的高手,一語點破了眾人心中的想法。

  沒有人認為陳長生會借著治傷的機會暗中下毒,因為這沒有任何道理,講不出任何所以然,誰都知道,陳長生深得教宗大人的寵愛、教樞處的支持,小小年紀便令世間震撼地成為國教學院,怎麽看都是前途無量,與這份前途相比,周園裡的任何利益,都不可能驅使他做出這種事情來。

  安靜是因為人們很想知道,面對著這樣無理的指責,陳長生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陳長生沒有任何反應,那名天賜宗高手微紅的眼眶,因為悲痛而近乎扭曲的容顏,都在他的眼中。

  他和折袖轉身向林外走去,童師姐和葉小漣迎了過來,臉上都有憂色。

  陳長生把林中的情況解釋了幾句,便和折袖離開了溪畔,再次走進周園這片遼闊的世界裡。

  他們離開後沒有多長時間,童師姐和另外兩位名望在外的修行者,帶著修行者們,彼此攙扶著,向園門處那片園林走去,隊伍中間多了一副擔架,那名死去的費宗主閉著眼睛躺在上面,溪畔不時響起幾聲哭聲。

  站在山崖間一塊巨石上,看著河畔向下遊走去的隊伍,陳長生放下心來。

  「你這樣處理有問題。」

  折袖面無表情說道:「當隊伍裡面出現分歧的時候,無論用任何手段,都應該壓制下去,想要生存,服從是最重要的事情。」

  陳長生沒有說話,轉身進入了茂密的森林裡。

  尋找與救治不斷進行,越來越多的人類修行者被集中起來,分別在三片園林之中,而且彼此之間也已經取得了聯繫。問題在於,周園一日不能開啟,難道眾人便要始終停留在這些看似美麗、但沒有任何寶藏的園林之中?

  在接下來的兩天裡,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陸續又有數名修行者離奇死去,依然是中毒,但無論是同行的人,還是事後查看,都無法找到原因。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有的人可能會崩潰,有的人可能會麻木,更多的修行者極有可能再次離開這三座園林,深入周園世界裡去尋找那些對修行者來說無比珍貴的法器與傳承,因為在他們看來,和別的人待在一起反而更加危險。

  是的,很多修行者已經開始懷疑所有這一切都是魔族的陰謀,但直到此時此刻,依然沒有人相信魔族能夠潛入周園,要知道園門處有月下獨酌朱洛坐鎮,有主教大人梅里砂帶著國教一於教士審核身份,就算是最神秘的魔族軍師黑袍,都不可能有能力混進來。

  既然周園裡沒有魔族,那麽危險當然來自於人類本身,在彼此的中間。

  陳長生把腳伸進微涼的溪水裡,發出一聲舒服的輕嘆。

  兩天之內奔掠近千里,對他來說,也是非常辛苦的事情,衣服上滿是灰塵,眉眼間盡是疲憊。

  與他相比,折袖則要顯得強悍很多,似乎這個狼族少年根本不知道累是什麽。

  陳長生看著溪水深處的幾隻小白魚,說道:「我還是不相信會有內奸。」

  折袖說道:「已經有四個人被毒死,既然我們確定周園裡沒有魔族,那麽下毒的人肯定就是內奸。」

  這是非常簡單而清晰的推論。

  但陳長生還是很難接受。

  人類與妖族的聯盟對抗魔族,這場戰爭是場滅族之戰,雙方都極少會出現叛變者。

  「雖然戰爭其實一直在雪原邊緣繼續,但對大陸絕大多數生命來說,已經很多年沒有戰爭,很多生命早就忘記了魔族的恐怖,忘記了這是場滅族之戰。」折神情情漠然說道:「在雪原裡,我曾經見過很多次給魔族做嚮導的鹿人,周園裡的人類修行者當中有魔族收買的內奸也不足為奇。」

  陳長生沈默片刻後說道:「我一直不想承認有內奸存在,是因為現在大家都已經開始懷疑彼此,這種不信任我認為更加危險。」

  折袖承認,玩弄人心向來就是魔族最可怕的地方。

  魔族根本不需要進周園,只需要斷絕園裡與園外的聯繫,再讓內奸在其中扇風點火,做些險惡的事情,那麽人類修行者之間便會亂起來。

  這種事情在歷史上發生過很多次。

  陳長生繼續說道:「這數百名通幽境修行者,是人類的將來,裡面有很多優秀而強大的人,魔族能夠收買的內奸,數量不可能太多,所以只要這數百名修行者不要彼此猜疑、警惕,甚至對峙,只要人心不散,魔族便什麽都做不成

  折袖面無表情說道:「如果能夠做到這點,你們人類早就一統大陸了。」

  陳長生沈默無語。

  根據這兩天,尤其今天在畔山林語裡的觀察,他可以確認的是,數百名修行者的人心已經散了。

  他是離宮賦予重任的領隊,那麽國教北派的修行者就有責任看顧,茍寒食的器重,則讓他的責任感變得更重。

  可是,人心散了,隊伍還怎麽帶?

  「只要停留在園林裡,應該便無事,被毒死的人,都是死在山野裡,所以先不要管這些人,得抓緊時間把其餘的人找到。」

  陳長生把腳從溪水裡抽出,濕答答地站在石上,望向天際下隱約可見的另兩道山麓。

  已經數過,此時被找到、然後聚集在園林裡的修行者,距離入園的總人數,還差著一百餘人。

  「有些人是不想被你找到,那你怎麽找?」

  折袖面無表情說道:「像梁笑曉和七間、莊換羽,還有那些通幽上境的各宗派強者,一個都沒有見著。」

  陳長生抖了抖腳,穿上鞋,把頭髮重新束緊,說道:「就算魔族真的買通了一些奸細,也不敢對這些人下手。」

  折袖說道:「但他們肯定在暗中窺視著。」

  陳長生想著茍寒食在天書陵裡的請托,說道:「我們去劍池看看。」

  就算沒能與七間和梁笑曉會合,如果能找到劍池,也是很好的事情。

  在辛苦奔波了兩天兩夜之後,他覺得有資格為自己考慮一下了。

  陳長生和折袖離開溪畔,向山林裡走去。

  他們會替別的修行者考慮那些隱藏在山野裡的危險,卻似乎根本沒有擔心過自己的安全。

  因為他們都是少年人,雖然表面看不到什麽熱血,自信卻從不欠缺,一起踏上征程,當然無懼。

  而就在他們穿山越嶺的另一邊,那個穿著白色祭服的少女,也在行走。

  她單身一人,依然無懼,神情平靜,不知何時,肩上多了一張弓。

  來到最先抵達的那條溪河,走的依然是老路,逆流而上,經過前日清虛觀觀主與聖女峰童師姐戰鬥的地方,陳長生和折袖看都沒有看一眼河灘上殘留的烏色血漬,沈默著繼續前行,很長時間裡都沒有說話。

  他們兩個人都不擅言談,也不怎麽喜歡說話,這兩天在周園裡的交談,已經算是交流頻繁。

  幽靜的森林裡,偶爾響起鳥鳴,那是被他們的腳步聲驚醒的生靈。

  陳長生在道藏裡看到過記載,很多年前,有人在這片森林裡找到過一柄古劍的劍鞘。

  梁笑曉和七間,還有莊換羽都是消失在這條溪河的上遊,更是堅定了他的判斷。

  如果周園裡真的有劍池,劍池便應該在這個方向。

  離山劍宗想要找到傳說中的劍池,這是太過自然的事情。

  陳長生和折袖這時候並不知道,都說從來沒有人在周園裡看到過一柄劍,這個說法是錯的。

  很多年前,離山那位姓蘇的小師叔,曾經在這裡找到過一柄劍,並且帶出了周園。

  只不過,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這件事情沒有流傳開來。

  這條溪河的水量並不是太充沛,尤其是往上遊去,路過幾條支流之後,更是水勢變緩,清淺如鏡。

  但這條溪河很長,他們二人從清晨開始行走,直到日上中天,才終於走到盡頭。

  如很多溪河一般,這條溪河的盡頭,也是一片山崖,崖上瀉一條如銀練般的瀑布。

  瀑布下是一座幽潭,落水入潭,不停發出低沈的轟鳴聲。

  折袖擡頭瞇眼,望向瀑布上方,只見熾烈的陽光下,崖畔那層淺淺的水,仿佛琉璃一般透明,確認這裡已經是山巔。

  「我上去看看。」

  說完這句話,不待陳長生反應,他便向山崖裡急掠而去。尚在途中,他的身體忽然低了下來,嗖的一聲,化作一道灰影,便跳到了十餘丈高的崖壁上,鋥鋥鋥鋥,在崖壁間不停快速奔掠,竟只用了瞬間,便去到了崖上。

  陳長生在下面看著,隱約能夠看到他趨縱之間,雙手仿佛散出了寒光。

  折袖的身影消失在瀑布上方,應該是去真正的山水起處查看。

  陳長生收回視線,望向瀑布下的水潭,心頭微動。

  此地已是峰頂,青山出泉,水量也不可能太大,他和折袖看到的畫面也如此。

  瀑布很細,水量很小,為何下方這座水潭,卻如此之深?

  他走到潭邊,向水裡望去,只見一片幽暗,根本看不到底。

  他靜神寧意,緩緩釋出神識,向潭底探去。

  神識潛入不知多遠,忽然間,他覺得眼睛微痛,仿佛被片細葉刮了一下。

  他閉上眼睛,開始流淚。

  那是一道劍意。

  雖然飄渺難以捉摸,但他很確認,那就是一道劍意。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3 00:05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1-23 16:49
第二百五十五章那邊是湖

  站在潭畔,陳長生沈默了很長時間,眼睛裡的那道劍意始終纏綿不去,酸痛難褪,讓他不停流淚。

  此時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對著潭影顧盼自憐的白癡少年。

  潭水深處的那道劍意,讓他很震撼,很吃驚,也有些惘然。

  難道這片看上去尋常無奇的瀑布與水潭,便是傳說中的劍池?不然潭水深處怎麽傳有劍意傳來?

  可是,如果真是這樣,為何數百年來始終沒有人發現過?要知道這道劍意雖然飄渺難以捉摸,但卻是那樣的清晰

  他的惘然來源於無知,對自己的無知。

  來自潭水深處的那道劍意,其實極其淡渺,難以感知,就算是通幽境巔峰的修行者,也無法捕捉到它存在的痕跡

  而只有通幽境的修行者,才能進入周園。

  所以無數年來,這道劍意始終都沒有被人發現過,直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一位天賦異稟、與劍天生親近的修行者,站在潭畔,被這道劍意觸著眼目,驚著心神,就此揭開了劍池傳說的第一層幕布。

  那個人便是離山小師叔蘇離。

  陳長生為什麽能夠感知到這道劍意?因為他的身心皆凈,神識之強雖不敢說舉世無雙,但靜柔穩實之處絕非普通修行者能夠比擬,當初在國教學院藏書閣裡定命星的那一夜,即便是在甘露臺上的聖后娘娘也為之沈默不語。

  所以他成為了數百年來進入周園的修行者中,第二個感知到潭水深處這道劍意的人。

  只是這道劍意來自何處?

  陳長生控制著神識不停向潭水深處潛去,卻發現這池潭水有些古怪,深處仿佛有某種實質般的壓力,竟阻止了神識的繼續向前。

  站在潭畔,他輕撫劍柄,看著不知何時又趴在自己肩上的小黑龍,說道:「要不然……」

  黑龍看著他,眼眸裡全是冷漠和微嘲的情緒,意思很清楚,我又不是你的下屬,憑什麽幫你做這麽多事?

  陳長生忍不住說道:「你怎麽和折袖一樣,做什麽事都不忘了要好處。」

  黑龍聞言大怒,細尾輕擺,便準備回去,心想何其大膽,居然敢把自己和一頭破狼相提並論。

  「好吧好吧,我再答應你一個要求。」陳長生很是無奈說道。

  黑龍這才滿意,細尾再擺,化作一道黑色的細影,嗤的一聲,便消失在了微寒的潭水中。

  片刻後,黑龍破水而出,帶出一道水花,在陽光下燦爛仿佛碎裂的晶石。

  陳長生擡起右臂,讓它停在了小臂上。

  溪水從小黑龍的鱗片上淌落,打濕了了他的袖子,有些涼,感覺有些怪。

  通過黑龍的信息傳送,陳長生知道,原來這片水潭底部有個洞穴,應該是通往山崖後面的某個地方,只是這片寒潭確實有些古怪,越到下面壓力越大,而且是不符合真實世界情況的巨大威壓,黑龍現在是離魂附體的狀態,不及真實力量的百分之一,所以它也沒有辦法通過那個洞穴。

  黑龍能夠找到那個洞穴,已經算是相當不容易,換作通幽境的人類修行者,基本上沒有可能,陳長生站在潭邊,感知著那道依然淡渺的劍意,思考很長時間,然後擡頭望向瀑布上方,計算著距離,心裡有了一個主意。

  他讓黑龍自去歇息,走到瀑布邊,開始向山崖上方攀爬,動作不像折袖那般狂放肆意,但很穩定,很準確,展現了極強悍的力量。

  穿過瀑布的水星,來到崖上,他取出手巾把臉上的水沫擦凈,發現眼前是一片清澈的水池,池底是黃色的石頭,水面一直平鋪向前,應該會在數百丈外的另一面山崖處落下,中間隱約有水面起伏,應該是山泉起處,畫面看著很是美麗。

  折袖此時結束了在遠處的察探,走了回來,搖了搖頭,示意沒有什麽發現。

  「潭水深處有個洞穴,應該是通向山裡某個地方,我懷疑……劍池就在裡面。」

  陳長生站在瀑布的邊緣,指著腳下已經變成拳頭大小的水潭說道。

  折袖走到他身旁,向下方的水潭看了眼,說道:「我對此表示懷疑。」

  陳長生說道:「那你說那邊會是什麽?」

  折袖說道:「故事中,遇著絕境,忽然尋著通道,進入新世界的第一個畫面往往是美女出浴。」

  「你想多了。」陳長生很是無語,轉而說道:「倒是水潭有些古怪,應該沒辦法潛下去,得想辦法。」

  折袖又看了眼下方那個遙遠的水潭,說道:「看起來,你已經想到了方法。」

  「從這裡跳下去,借著落勢,說不定可以直接落到那條洞穴的位置。」

  陳長生沒有說,借著黑龍的幫助,他已經知道洞穴離潭面的距離,經過大致計算,應該沒有問題。

  折袖又看了眼水潭,微微皺眉,說道:「是要搏命嗎?」

  這座山崖太高,即便是他,都覺得沒什麽把握,不會被潭水直接拍昏過去。

  陳長生說道:「我應該撐得住,不知道你行不行。」

  他不知道自己浴過黑龍的真龍之血,但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強度甚至勝過完美洗髓的修行者,所以並不擔心。

  折袖的血脈天賦特殊,洗髓非常成功,而且自幼在雪原裡殘酷戰鬥,真可以說是筋骨若石,但對這個高度還確實沒有太多信心,說道:「如果梁笑曉和七間是從這座水潭到了那邊,他們是怎麽過去的?」

  陳長生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撓了撓頭,說道:「也許離山劍宗有什麽奇怪的方法?」

  「那莊換羽呢?」折袖繼續問道。

  陳長生微怔,說道:「天道院也有秘法?」

  折袖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以你現在國教裡的身份地位,你覺得天道院有劍池相關的線索,茅秋雨會不告訴你

  陳長生被他問的無話可說,甚至有些急了,問道:「反正我能過去,你就說你行不行吧。」

  作為男人,雖然是還沒有完全成年的男人,也不可能說出不行兩個字。

  折袖面無表情說道:「那邊見。」

  說完這句話,他走到瀑布邊,毫不停頓地跳了下去。

  山崖間,他的身影快速下降,瀑布被擊碎,瀉玉數縷。

  陳長生看著這畫面,不由怔住了,默默想著,這麽乾脆實在是讓人有些措手不及啊。

  只聽得轟的一聲

  潭面上濺起極大的水花,水花中間,潭面深陷向下,變成一條通道,折袖便在裡面繼續向下。

  陳長生搖了搖頭,解下外衣收好,確認時間差應該差不多了,便向崖下跳了下去。

  山風拂面而至,被拍碎,水花撲面而至,被拍碎,呼嘯的聲音來不及灌入耳中,便被甩到了身後。

  他的速度越來越快,不過瞬間,便見寒潭已然近在眼前。

  沒有聲音響起,只有並不清晰的撞擊感,以及臉部頸部傳來的微麻感。

  過了片刻,他才感受到四周潭水的壓力以及濕意。

  借著山崖的高度帶來的落勢,他的身體自行向下,衝破潭水深處一層又一層的力量障礙。

  潭水的壓力越來越大,與深度相比,大的有些難以想像,但還在他能夠承受的範圍之內。

  直到此時,他才睜開眼睛,看到了前方,或者說深處折袖的身影。

  折袖在輕輕擺動小腿,看來應該沒有什麽事。

  然後他看到折袖的更前方,隱約出現了一點光亮。

  沒過多長時間,他和折袖先後來到那點光亮處,並沒有發現黑龍所說的洞穴。

  但此時,他們已經沒有別的想法,只能借著殘餘的落勢,繼續向下遊去,直至落勢漸盡,他們開始用手劃水。

  不知道遊了多長時間,忽然間,他們覺得身周傳來的潭水壓力正在漸漸變小。

  然後他們發現那片光亮正在逐漸變大,越來越大,漸漸要占據整個視野。

  直至此時,他們才感知到真正的變化。

  他們不再是在往下遊,而是在往上遊。

  水聲嘩啦。

  他們終於遊了出來。

  依然是在水中。

  他們破水而出。

  這裡是一面平湖,湖面極大,四周的山林鬱鬱青青,岸邊的石頭裡生長著不知名的花。

  他們這是在湖水的中心。

  原來那片水潭的深處,竟然是一座湖。

  最神奇的是,湖與潭底部相聯,上下卻是顛倒的,天地易位

  陳長生和折袖很是吃驚。

  緊接著,他們看到了一幕畫面,更加吃驚,以至於張著嘴,竟完全說不出話來。

  這片湖水的中間,有塊岩石。

  就在他們的眼前。

  岩石上坐著一個女子。

  那女子容顏媚麗,應該也是剛剛從湖水裡出來,渾身濕透,輕柔的衣衫緊緊地貼在身體上,曲線畢露,成熟而誘人的身軀展露無遺。

  這位美媚至極的女子,正在梳著濕漉的黑髮。

  她的動作很柔軟,她的身體很柔軟,她的眉眼很柔軟,她的眼波很柔軟。

  她像剛熟透的果子,像南方巫族祭拜的山精,像京都壁畫裡的美人兒。

  對少年來說,她正在最誘人的時節,這是最誘人的畫面。

  陳長生想著先前折袖說過的那番話,完全不知該作如何想法。

  山崖的那一邊,居然真的有湖。

  湖裡居然真有位美人剛剛出浴。

  這算什麽?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3 00:03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1-24 16:56
第二百五十六章比湖水更綠的綠

  看似過去很長時間,其實只是瞬間。

  陳長生和折袖二人破湖水而出,看著湖心岩石上梳發的出浴女子,看著有些傻乎乎的。

  但在那個女子眼中看來,湖面上忽然多出兩個腦袋,自然是無比恐怖的畫面。

  伴著一聲驚聲尖叫,那名女子驚慌失措,從石上落進了水中,被湖水嗆著,時浮時沈,媚麗的臉上滿是驚恐的神情。

  湖水繚繞著她身上的輕薄衣衫,隱約可以看到裡面如玉般的顏色。

  陳長生看似不及細想,揮動手臂,向她落水的地方遊了過去。

  折袖沒有說什麼,跟在了他的身後。

  遊到女子落水的地方,陳長生向湖下潛去,這時候自然不能閉眼,只見清澈的湖水裡,那女子身上衣衫輕飄,隨著她不停地掙扎,衣衫很是淩亂,能夠看到頸間的白皙,甚至隱隱能夠看到些更誘人的地方。

  陳長生沒有任何反應,伸手便把她抓住。

  那女子陡然遇到救助,本能裡便纏了過來,像抱樹的小熊般,緊緊地抱住了他。

  陳長生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臉埋進了一片豐軟的所在,腰則被兩條極為緊實的大腿夾住。

  這個姿式很曖昧,哪怕是如此緊急的時候。

  如果是普通人,只怕根本沒辦法救人,自己都會跟著沈下去。

  陳長生不會,他的右拳已經握緊,隨時準備落下,不知道是準備把這慌亂的女子砸暈,還是想做些別的什麼。

  他抱著那女子向湖面遊去,那女子稍微清醒了些,懼意稍去,也知道陳長生沒有惡意,是來救自己的,因為害羞調整了一下姿式。

  她雙臂環著他的頸,側著臉。

  於是二人的臉便貼著了。

  縱使是在微涼的湖水裡,陳長生也能感覺到她唇間吐出的微暖的氣息,能夠感受到她身體散發出來的熱息。

  折袖遊在陳長生的身後,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個女子,先前出湖一眼間,他便看清楚,這女子腰帶上的徽記,應該是東方某個隱世宗派的弟子。

  但這不能說明什麼,他盯著她的眼睛,不知道究竟想要看到什麼。

  終於離開了湖水,來到了湖面,那名女子攬著陳長生的脖頸,看著後方的折袖,眼神不再慌亂,也沒有異色。

  這種平靜便是問題。

  緊接著,折袖在她的眼眸深處,看到了一抹笑意。

  姑娘,你因何發笑?

  折袖想問她,但沒有問,也來不及問。

  那女子的雙臂攬著陳長生的頸,手指很自然地抵著他的耳垂下方。

  那裡有最重要的血管,也有直通識海的經脈。

  只要那裡被刺斷,便是教宗大人親至,也無法把他救回來。

  無聲無息間,那女子的指尖生出一抹妖魅的綠意。

  青綠色的湖水,也無法掩住那抹綠意。

  湖畔的青色山林,在這抹綠之前,頓時失去所有顏色。

  那女子的指尖,輕輕地刺進了進去。

  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女子指尖的那抹綠,沒能刺進陳長生的頸間。

  陳長生仿佛沒有任何察覺,遊到湖心那塊岩石,似乎準備上去。

  那名女子眼波微流,似有些詫異,有些震驚,手指微微用力,再次刺下。

  ……依然,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那名女子的心裡生起無數震驚,因為她怎麼也想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了。

  她指尖藏著的那抹綠,是世間最鋒利的法器之一,只要沒有聚星成功,哪怕是完美洗髓的修行者,一刺之下,也必然肌膚破損。

  而那抹綠本身,蘊藏著世間最可怕的毒素,即便是最強大的妖獸,一旦感染這種毒素,也無法支撐太長時間。

  可是……怎麼卻刺不進陳長生的皮膚?

  便在這時,陳長生終於回頭了。

  他與那名女子隔的極近,甚至能聞到彼此的呼吸聲,能看到彼此眼瞳裡的自己。

  他的眼睛很明亮。

  明亮的令人有些心慌。

  那名女子看著他的眼睛,看著這雙明亮如鏡的眼睛,看著其中自己的微顯蒼白的容顏,極為罕見地心慌起來。

  在雪老城裡,她把無數魔將玩弄於掌心之間,遇著何等的變故,也都不會心慌。

  但她這時候很心慌。

  陳長生的眼神很平靜,沒有任何嘲諷。

  她卻覺得他在嘲諷自己,那雙眼睛全部是奚落的意味。

  她很生氣,很不甘,於是眼波流轉,頓時變得楚楚可憐起來。

  秀麗的容顏,委屈的神情,熟軟的身軀,加上天生的魅惑魔功法,合在一起,那便是無比強大的誘惑。

  哪怕是再心如鐵石的男子,想來也會生出些憐惜,至少不會馬上下殺手,更何況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只要爭取到片刻轉還的時機,那麼便還有機會,她是這樣想的。

  可惜的是,世事向來無法盡如人意,也不能盡隨魔意。

  陳長生根本沒有任何反應,就像沒有看到她的臉,沒有受到絲毫魔功影響。

  他抱著她的雙臂微緊,堅若鐵條。

  那女子微微色變,一聲厲嘯從紅唇裡迸發而出,身上的衣衫如蛛網般裂開,一道極強大的氣息陡然出現!

  如果換作人類修行者的境界,她釋放出來的氣息至少是通幽上境!和陳長生相同,而真元數量更是豐沛十餘倍!

  陳長生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但他沒有鬆手。

  他緊緊地抱著她,破湖而出,跳向湛藍的天空!

  這一跳便是數十丈高!

  然後向湖心那座岩石落下。

  在這極短暫的過程裡,他用了耶識步的一道身法,讓下落之勢變得更加急劇!

  他抱著她,就像石頭一般,砸向了那塊岩石!

  轟的一聲巨響!

  湖心那塊堅硬的岩石,驟然間迸裂,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石面垮塌,落進了湖水裡。

  如此巨大的力量,陳長生再也無法鎖緊雙手,重新震飛到湖水裡。

  那名女子更是淒慘,堪稱完美的魔軀,在恐怖的撞擊之下,不知骨折了幾處,臉色蒼白,唇角溢出兩道鮮血。

  便在此時,又有一片陰影襲來。

  來的是折袖。

  刷刷刷數聲厲響,湖心岩上的空中暴出幾抹亮光。

  然後響起飽含憤怒與痛苦的喊聲。

  那名女子境界再高,真元再強,被陳長生砸的識海震蕩,猝不及防之下,未能封住折袖的襲擊。

  那幾抹亮光來自折袖的指間。

  他的手指前端,探出極鋒利的、泛著金屬色的爪,在那名女子嬌嫩的身軀上留下數道極深刻的血痕。

  折袖行走世間,獵殺魔族,從來都不需要兵器,他的兵器就是他的雙手,他比誰都清楚,魔族身軀防禦最薄弱的地方在哪裡。

  湖心岩上勁氣濺射,那女子怒嘯一聲,左手翻卷而出,將折袖逼下岩石,然而在那瞬間,她的尾指被折袖的爪鋒削斷了一截!

  此時,陳長生又來了!

  青綠色的湖水,驟然間變得紅火一片,仿佛落日降臨此間。

  暮時的晚雲,籠罩著湖心岩。

  汶水三劍之夕陽掛!

  借著劍勢,陳長生瞬間從湖水裡掠至岩石上,雙腳落地,劍勢凝實,嗆啷一聲,短劍離鞘而出!

  這是他腰間的短劍,第一次真正出鞘!

  擦的一聲脆響!

  晚霞滿天,湖心岩一片紅暖。

  那名女子運起魔功,右手距離陳長生的咽喉還有半尺距離,便再也無法前進。

  因為她的右手斷了,向著天空飛去!

  那名女子慘呼一聲,身形驟虛,踏著湖水,向後急急倒掠,幾個起伏便來到了岸邊的沙灘上。

  誰曾想到,折袖在水面上早已提前到來。

  只見水花四濺,折袖揮臂而出,亮光一閃,那女子腳踝上多了一道血線,倒在了沙地上。

  陳長生的劍破空而至,那女子極為艱難地側身避開,卻被折袖翻身騎在了身上。

  折袖的指尖抵著他的咽喉,前端的鋒利爪尖,已經刺破了她喉間一塊極不容易找到的軟骨。

  只要他微微用力,她的頸便會被刺穿。

  那名女子眼瞳微縮,不敢再動。

  直至此時,她的那隻斷手才落到了湖中。

  她倒掠時帶出的那條血線,也才落在了湖中。

  清澈的湖水,被血染的更加綠意深幽。

  沙灘上的點點血痕,看上去就像是青苔。

  她的血,竟是綠色的。

  陳長生從湖裡走了上來,拾起短劍,走到二人的身邊。

  那名女子不著寸縷,被折袖騎在身下,似乎很香艷,其實不然,因為折袖的指尖,還插在她的咽喉裡。

  看著女子斷腕間淌出的綠色的血,陳長生微怔,他不記得在國教學院裡看到的那名耶識族人的血是什麼顏色的。

  這不是他第一次戰鬥,但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慘烈的、真正與生死相關的戰鬥。

  他見過血,但很少見過如此血腥的畫面。

  最關鍵的是,這場戰鬥是他的戰鬥,這些畫面有他的原因。

  他畢竟還是個少年,看著這幕畫面,有些不適應,所以沈默不語。

  折袖很適應,所以很平靜。

  那名女子的臉色很蒼白,神情柔弱,配上媚麗的容顏,很惹人憐惜。

  折袖的臉上卻一點表情都沒有。

  女子確認這兩名人類少年不是自己能夠魅惑的,終於放棄,望向湛藍的天空,胸脯微微起伏,美麗的臉頰蒼白一片。

  湖面上的晚霞早已消失,日頭還在中天,湖風拂來,有些微涼,岸上的樹林微微晃動,生起波濤無數。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2 23:5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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