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7689
kind998845 發表於 2014-10-31 01:52
第二百二十八章往事知多少(下)

  這段話很糙,理也很糙,就像石頭一樣,卻很結實,沒辦法反對,天書陵就是這樣一個特殊的地方,如果你不去管輩份,不畏懼任何人,那麼在這裡你便不需要畏懼任何人,因為在天書碑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紀晉氣的渾身發抖,顫聲說道:「很好很好,你是哪家的弟子,竟敢……」

  「想打聽我來歷,然後讓人在天書陵外收拾我?」

  唐三十六一臉不在乎說道:「我是汶水唐家的獨孫,槐院如果願意得罪我家老太爺,那便請。」

  沒有人願意得罪汶水唐家,就連聖后娘娘對那個孤耿的老頭子也以懷柔為主,最多就是罵他幾句食古不化、冥頑不靈,因為唐家有千秋底蘊,唐家有令人畏懼的機關術,最關鍵的是,唐家有錢,有很多錢。

  紀晉這才知道唐三十六的身份,臉色鐵青,袍袖急顫,卻真沒什麼辦法。當然,他也可以不顧天書陵裡的規矩,直接出手把唐三十六教訓一頓,可那樣他便不能再繼續留在天書陵中,因為碑侍的身份,更要受到極嚴厲的懲罰。

  自從進入國教學院之後,唐三十六經常表現的很粗野,滿口髒話,其實那只不過是少年人的一種逆反,也是對太過沉穩的陳長生做一些補充,像他這樣的世家子弟,怎會缺少智慧,見好就收四字,他比誰都修練的好。他來到碑廬前,未作停留,伸手拉著陳長生便往天書陵下走去,一路走一路碎碎念道:「瞧你這點出息,連吵架都吵不過個人,真給我們國教學院丟臉。」

  苟寒食苦笑著搖搖頭,對年光先生行禮告辭,跟著兩名少年向山下走去。

  碑廬四周的人們面面相覷,樹上掛著的那盞油燈變得越來越暗,仿佛先前這裡,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從山道走出天書林,跳過正道旁的水渠,便進了桔園,夜色裡的樹林顯得有些陰沉,好在今夜星光極盛,衝淡了些這種感覺,陳長生看著唐三十六那條閃閃發光的腰帶,問道:「怎麼今夜如此珠光寶氣?」

  「寶氣在汶水是罵人的話,以後請不要這樣形容我」唐三十六正色說道,然後解釋道:「半夜醒來發現你們兩個人不在,所以出來尋你們,走的有些急,在包裹裡隨便抓了條腰帶,哪裡來得及看是什麼風格。」

  陳長生認真說道:「幸虧你沒胡亂抓著那塊裘皮出來,不然登場的時候會被人誤認成一頭熊。」

  唐三十六嘖嘖兩聲,說道:「原來你會冷嘲熱諷,先前怎麼像隻鵪鶉一樣?還是說只會對自己人出招?」

  陳長生搖了搖頭,實在沒辦法再接下去,想著今日從清晨到夜裡發生的事情,不解問道:「為什麼紀晉前輩如此行事?」

  「以前人們認為主教大人等老人想借你重新複興國教學院,大朝試之後才知道原來教宗大人也很看重你。忠於聖后娘娘的那些人自然開始緊張起來,南方教派向來不服離宮,被他們說動來打壓你,是很正常的事情。」

  唐三十六說到南方教派的時候,看了苟寒食一眼。

  苟寒食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或者有這方面的原因,但紀晉前輩的情緒明顯不對。」

  唐三十六說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不是所有碑侍都能夠做到心如止水,就算最開始入天書陵的時候能夠做到,隨著時間流逝,修行進度停滯不前,有些碑侍難免會生出悔意,然而卻囿於當年所發的血誓與天書陵的規矩,不敢離開,心理上確實很容易出現問題。

  苟寒食在旁說道:「而且在我看來,紀晉或者認為荀梅前輩或者極有可能成為碑侍,不料昨夜卻做出了那等決然壯烈之舉,魂歸星海,也算是離了天書陵,雖然與我們關係並不大,他卻認為和我們有關,難免會把怨氣發泄到你我身上。」

  陳長生本想問,紀晉不想繼續留在天書陵裡做碑侍,那麼荀梅前輩離開天書陵,不能成為碑侍,他應該高興才是,為何會生出如此濃烈的怨恨意味,忽然間想明白,依然還是那些令人感慨的人性問題,忍不住搖了搖頭。

  唐三十六說道:「一直都有種說法,天書陵裡的碑侍都有些變態,不招人喜歡,不過細想起來,這種規矩本身就很變態。」

  陳長生說道:「確實有些不人道,真不明白他們是怎麼想的。」

  苟寒食說道:「天書碑對修道者的誘惑實在太大,而且碑侍在天書陵裡地位特殊,每年新進陵的宗派弟子,可以得到他們的照顧。那位年光先生,很明顯也是受了國教裡哪些大人物的請托,先前才會出場替你緩頰一二。」

  唐三十六說道:「應該如此,但我信不過年光。」

  陳長生想著先前他對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確實極不尊重,不解問道:「為何?」

  唐三十六說道:「年光先生是宗祀所出身,當年被國教學院裡的那批天才打壓的很是慘烈,他一怒之下才立下血誓成為碑侍,而你是國教學院複興的希望,他怎麼可能對你真心照拂?」

  對陳長生來說,國教學院是衰破的舊園、冷清的廢墟,根本無法想像這樣的歷史畫面。

  「國教學院當年很囂張的好嗎?」

  唐三十六看了苟寒食一眼,說道:「比現在的離山劍宗還要囂張。」

  苟寒食沒有說話,他不認為離山劍宗囂張,但對相近的意思表示了默認。

  唐三十六沉默片刻,又說道:「不過曾經無比囂張的那些天才們,都已經死光了。」

  聽著這話,陳長生神情微惘,片刻後想起一事,望向苟寒食問道:「天書陵裡沒有離山出身的碑侍?」

  「以前曾經有過。」苟寒食說道:「後來師叔祖闖了一次天書陵,把那兩位前輩臭罵了一番,帶回了離山。」

  陳長生很吃驚,心想居然有人敢無視天書陵的規矩,他說的師叔祖便是那位傳說中的離山小師叔?

  唐三十六神情不變,明顯聽過這段往事。

  陳長生好奇問道:「那兩位前輩現在呢?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苟寒食說道:「那兩位前輩都是我離山戒律堂的長老。」

  唐三十六說道:「聽見沒,誰的劍最快,誰就是規矩。」

  陳長生更感興趣的是,那位離山小師叔在天書陵裡是怎麼罵那兩名同門的。

  苟寒食說道:「師叔祖說,不能把有限的生命浪費在無限的破事上。」

  陳長生異道:「破事?」

  苟寒食說道:「是的,師叔祖一直認為,修道是一件破事。」

  陳長生沉默不語。

  想著那位傳奇的離山小師叔,他忽然覺得肩上變得沉重了很多,星空仿佛被陰影所覆蓋。

  在天書陵裡他們與離山劍宗共一片屋簷,但雙方不可能真的化敵為友,苟寒食的平靜溫和不能代表什麼,像關飛白和七間明顯對國教學院存有敵意,因為秋山君這個名字,依然橫亙在雙方之間,看不到任何和解的希望。

  到了草屋,走過籬笆的時候,苟寒食忽然對唐三十六說道:「我不是君子。」

  陳長生微怔,唐三十六挑眉,攤手說道:「這可是你自己承認的。」

  苟寒食平靜而堅定地說道:「所以,我不可能是偽君子。」

  唐三十六沉默片刻,說道:「然後?」

  苟寒食微笑說道:「如果以後你再喊我偽君子,我會打你。」

  第二日清晨五時,陳長生準時醒來,到灶房裡煮了一大鍋粥,吃了兩碗,卻沒有去觀碑,而是拿出了荀梅的筆記,借著晨光開始閱讀,右手則是拿著筆,在紙上不停地寫寫畫畫,卻不知道是在寫些什麼,反正不是文字。

  草屋裡的少年們陸續起床,吃過粥後便向天書陵而去,苟寒食離開的時候和他打了個招呼,關飛白離開的時候說,不要以為你天天給我們做飯吃,我便會承你的情,七間有些緊張地說,我會承你的情,但是我不會和你成為朋友,陳長生笑著問為什麼,七間說因為大師兄不會喜歡你。唐三十六明明已經醒了,卻拖到最後才離開,迎著陳長生不解的眼光,他很嚴肅地回答道,絕對不是怕苟寒食打自己的原因。

  令陳長生有些意外的是,沒有過多長時間,唐三十六回到了草屋,臉色嚴峻,把他拖著便往外走。

  「怎麼了?」

  「鍾會……在破境。」

  碑廬之前已經圍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陳長生粗略一看,便知道至少過了百人,其中四十餘人是今年大朝試三甲的考生,五名身著白衣的碑侍站在外圍,其餘的數十人應該是以前的觀碑者,一直留在天書陵裡沒有出去,前兩天,這些以往的觀碑者在不同的碑廬前各自修行,沒有與今年的新人朝麵,此時竟是全部來到了照晴碑前,不想便知肯定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

  鍾會盤膝坐在碑廬前的地面上,雙眼緊閉,身周彌漫著一道霧氣。

  紀晉面無表情站在他的身後,明顯是在替他護法,只是不知為何,這位境界高深的槐院前輩,今日的臉色異常蒼白,似乎消耗了極多真元。

  陳長生的眉頭微挑,隱隱猜到某種可能。

  碑廬前忽然響起汩汩的水聲。

  這裡沒有瀑布,也沒有清泉,這道聲音來自鍾會的身體。

  水聲越來越響,仿佛將要沸騰。

  大朝試時,陳長生在洗塵樓裡有過類似的經歷,知道這正是破境通幽的前兆。

  他沒有看鍾會,而是望向了紀晉。

  一夜時間,鍾會便要越過通幽的門檻,其中必有緣由,紀晉蒼白的臉色,或者便是由此而來。

  便在這時,紀晉也望向了他,眼神很是冷淡不屑。

  (三章打完收功,明天兩章保底,俺喜歡的高潮要來鳥。)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3 21:50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4-10-31 22:52
第二百二十九章 第一個解碑者

  在天書陵裡觀碑悟道,是修行者提升境界最快的途徑,無數年來這一點早已得到了證明,然也不會有大朝試三甲在任官、入教之前先進天書陵的規矩。在這座青林覆蓋的山陵裡,觀碑者破境是很常見的事情,破境入聚星都偶爾會發生,更不要說破境通幽。

  按道理來說,鐘會就算一夜破境,也不至於引起如此大的動靜。然而除了像蘇墨虞、葉小漣這樣的新入陵的觀碑者,就連那些天書陵裡的舊人、甚至人群外那數名前輩碑侍的神情都很認真——鐘會如果成功,便是今年新入陵者裡第一個破境的人,也因為,雖然有別的原因,但他只看了天書陵的第一座碑,境界實力便能得到如此大提升,說明他的悟性天賦著實非常優異。

  陳長生沒有與紀晉對視太長時間,望向碑廬前盤膝而坐的鐘會,看著繚繞在他身周的霧氣,聽著他身體裡響起的越來越急的沸水聲,心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昨夜鐘會還沒有找到解碑的方法,更不要說看到破境的可能,為何一夜時間過去,便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

  「昨夜鐘會在碑前坐了一夜,聽聞……紀晉前輩也守了他一夜。」蘇墨虞從林畔走到他和唐三十六的身邊說道。

  陳長生微微蹙眉,想起荀梅前輩筆記裡提到過的一件往事。二十餘年前,曾經有位出身天道院的碑侍,用了某種方法幫助一名入陵觀碑的天道院學生成功破境。他望向紀晉蒼白的臉,心想難道昨夜此人竟是不惜耗損極大真元與心神,強行傳功給了鐘會?

  「我也想到那種可能,只是未免太浪費了些。」苟寒食走了過來,看著他的神情便知道在想些什麼,說道:「紀晉前輩至少損耗了一半的真元,但鐘會只能維持半日時間,時辰到後,那些真元便要散於天地。」

  陳長生說道:「但有些感悟可以留下來,不同境界時,眼中的碑文自然不一樣。」

  苟寒食點頭說道:「如果只是強求解碑的速度,這般做倒確實有些道理。」

  碑廬前有些人注意到陳長生的到來,看著他與苟寒食交談,神情微變。

  在旁人眼中,他們這番討論過於平靜甚至冷靜,根本沒有著急的感覺。有人則開始替他們急了起來。唐三十六和折袖靜靜看著陳長生,關飛白三人靜靜看著苟寒食,都沒有說話,表達的意思卻非常清楚——你們兩個人得抓緊些了

  蘇墨虞說道:「破境通幽後再成功解碑,如果鐘會真做到了這一點,你們草屋七子難免會有些尷尬。」

  陳長生怔了怔,不解問道:「什麼草屋七子?」

  蘇墨虞看著他們七人說道:「你們七人在今年考生中最受人矚目,入得天書陵後便一直住在草屋裡,有人總覺得你們刻意與眾人分開,有人覺得你們清傲難以接近,不知道誰開始這麼叫,已經漸漸流傳開了。」

  唐三十六微傲說道:「讓他們嫉妒去。」

  關飛白面無表情說道:「不遭人嫉是庸才。」

  二人對視一眼,忽然覺得不對勁,轉過臉去,同聲說道:「但我們可不是一路的。」

  可笑的爭執並沒有改變碑廬四周的氣氛,那些望向他們七人的目光依然情緒複雜。

  陳長生清楚,紀晉用一夜時間,強行護持鐘會破境,就是要讓他比自己和苟寒食更快解碑。唐三十六昨夜引用的聖后娘娘的那些話,本質上沒有任何意義。誰能成為今年考生當中第一個解碑的人,那就是最大的榮耀。

  便在這時,碑廬前又有變化發生,紀晉輕掠來到鐘會的聲音,斷喝一聲令他醒來,將一顆藥丸塞進他的嘴裡,右手化掌而落拍在他的背上。

  苟寒食神情微凜,說道:「槐院的濟天丸?」

  陳長生不知道濟天丸是什麼,但碑廬前的大多數人都知道,聽到苟寒食的話後,不禁微微色變,心想槐院居然將如此珍貴的靈藥用來助鐘會破境,可以看出槐院對這名少年書生如何重視,而紀晉想要陳長生等人受挫的渴望又是多麼強烈。

  鐘會服下那顆藥丸,又得紀晉以真元相助化藥,不過瞬間,臉色便變得通紅一片,下一刻,臉色又回覆如常,瀰漫在他身周的那團霧氣也隨之濃淡,然後如煙歸山岫一般,緩緩地回到他的身體裡

  一道純淨至極的氣息,在碑廬之間出現。

  樹梢上掛著的那盞油燈早已熄滅,此時忽然上下搖擺起來,不知何處來了一場清風,照晴碑四周的花草隨之而偃

  鐘會睜開眼睛,站起身來,緩緩轉身,望向碑廬四周的人群,只見他的目光幽靜一片,比起平日裡不知添了多少深意。

  一名槐院書生大喜說道:「恭喜師兄破境」

  舊年入天書陵觀碑的人群裡也響起議論聲,有人說道:「槐院底蘊果然深厚,佩服佩服。」

  鐘會很平靜,清俊的臉上沒有任何狂喜的神情,也沒有一絲驕容,他向著碑廬四周的人群揖手行禮,舉止之間,意態從容。

  有舊年觀碑者讚道:「雖有外力,終是自己的境界,觀首碑而體悟破境,確實不俗。」

  「多謝師叔成全。」鐘會轉身對著紀晉長揖及地,誠摯說道。

  紀晉蒼白的臉色上現出一絲潮紅,輕捋短鬚不語,很是滿意。

  正如人群議論的那樣,如果鐘會不是自身天賦悟性極佳,那麼就算他損耗真元,也無法做到眼下這幕。

  碑廬四周忽然安靜下來。

  因為鐘會望向了山道來處,陳長生和苟寒食正站在那裡。

  今年大朝試首榜三人裡,陳長生居首,苟寒食次席,鐘會則是排在第三。這個結果出來後,有知曉對戰細節的人,為苟寒食而感到遺憾,更多人震撼於陳長生不可思議地實力提升,卻很少有人會提到鐘會,就算偶爾提起,也只會帶著幾抹嘲諷意味,說此人運氣真是極好。

  鐘會在大朝試裡的運氣確實很好,在對戰抽籤中,除了最後敗給落落那一場,竟是沒有遇到任何強敵,至於像關飛白、梁半湖、七間、莊換羽這些實力境界不弱於他,甚至明顯比他更強的折袖,或者敗在了彼此的手中,或者被苟寒食和陳長生擊敗,不然他很難進入最後的三甲。

  當然,人們認為他無法與陳長生和苟寒食相提並論,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境界差異,陳長生和苟寒食都是通幽境,他只是坐照後境,就算一步通幽,依然還差著最重要、最遙遠的那步距離,他理所當然只能被無視。

  而今天,他終於成功通幽。

  大朝試首榜三甲,至少在境界上已經平齊。

  碑廬前的人們,看著他望向陳長生和苟寒食,知道他一定有話要說。

  「大朝試後,天機閣的青雲榜和點金榜都不會改榜。因為大朝試三甲的考生都會進入天書陵,在這座山陵裡,會有無數造化,也會有無數挫折,有的考生在大朝試裡名次極後,入得天書陵後,卻能如龍一般直上青天,有的考生在大朝試裡表現極好,入得天書陵後,卻只能枯坐廬前,對著這些石碑長吁短嘆,空耗時日卻無半點增益,曾經的位次不再有任何意義,一切只看現在,所以天機閣會在人們離開天書陵之後,再做改榜。」

  鐘會看著陳長生與苟寒食說道:「入天書陵前,世人皆道我不如你二人,幸運的是,我終究覓到了自己的造化。昨夜你對我說,能不能解碑與我無關,我與你不熟,為何失望,我想說的是,如果你再不跟上來,出天書陵後,你或者連成為我對手的資格都沒有,那真的會很讓我失望。」

  陳長生沉默不語,苟寒食平靜如常。

  唐三十六冷嘲說道:「不就是破境通幽,他們兩個早就已經通幽,說的這般傲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聚星成功了。」

  這話確實極有道理,鐘會即便破境通幽,也不過剛剛追上苟寒食與陳長生,哪有底氣說出這樣的話來。

  鐘會沒有理唐三十六,最後看了陳長生一眼,說道:「說不得,我要先走了一步了。」

  那兩名槐院書生聞言,隱約猜到了些什麼,興奮不已,大聲說道:「恭送師兄」

  紀晉依然輕捋短鬚不語,臉上的笑容卻是越來越盛。

  即便是人群外圍那幾名碑侍,都點了點頭,以示讚許。

  說完這句話後,鐘會便向碑廬裡走去,直到來到碑前,伸出右手,落在了石碑表面的那些線條上。

  一道清光出現,一陣清風徐來,梢頭青葉簌簌作響。

  鐘會的身影消失不見。

  見著這幕畫面,今年才進入天書陵觀碑的新人們忍不住驚呼連連。

  以前便進入天書陵觀碑的人則是對此視若無睹。

  是的,天書碑被解開了。

  今年入陵的大朝試考生裡,第一個解讀天書碑成功的人出現了。

  不是苟寒食,也不是陳長生,是槐院鐘會。

  他此時應該已經站在了第二座碑廬的前面。

  清風漸靜,照晴碑前亦靜,場間一片安靜。

  人們下意識裡再次望向苟寒食和陳長生,尤其是望向陳長生的那些目光裡,有著很多情緒。

  正如唐三十六和關飛白先前說的那樣,很多人都在嫉妒所謂的草屋七子,當然最被嫉妒的對象,還是以往曾經藉藉無名,卻在大朝試裡突發光彩、甚至可能以後會迎娶徐有容的陳長生,看著他,誰不會暗中酸澀不甘?

  這些人以往對他有多嫉妒,多酸澀,此時望向他的目光裡便有多解氣,滿是刻意的同情與憐憫。

  (今天擇天記遊戲開始不刪檔搶先測試,大家有玩咩?領導玩的時候,我在旁邊看了眼,正想說畫面很是精緻,招式很是帥氣……以下省去若於廣告語,然後就看到了一隻叫做小黑的貓出場,頓時噴了,這時候繼續寫下章去,爭取十二點半前能更新。另外,陳長生當然不可能做第一個解碑的人,事實上,已經有讀者猜到了……默,我真是一個寫不出新意的寫手啊,但,我能寫出很多趣意來)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4-10-31 23:02 編輯

kind998845 發表於 2014-11-1 00:58
第二百三十章眾妙之門

  鍾會解碑成功後便無蹤而去,只留下句先走一步以及站在山道上的陳長生。在人們眼中,陳長生此時的身影未免顯得有些落寞,雖然他自己並沒有這種感覺。人們看著他微嘲想到,天書陵的石碑果然是公平的,沒有人能夠永遠幸

  有人這樣還不足夠,還想在陳長生的傷口上撒把鹽,碑廬前那名槐院書生望向他,冷笑說道:「師兄離開前那句話說的淡然,在我看來卻是有些過於自謙,雖只是先走了一步,但這一步邁過去,相差何止千里?」

  這句話是在嘲諷陳長生,卻也帶到了苟寒食,關飛白劍眉微挑,便要發作,不料還是沒有搶過唐三十六。他看著那名槐院書生嘲弄說道:「說不得先走一步?他準備走去哪兒?去投胎嗎?這麼著急。」

  那名槐院書生聞言大怒,紀晉的臉色也瞬間陰沉起來,手指微僵,險些扯掉一根鬍鬚。

  年光先生和其餘幾名碑侍從人群外走過來,看著唐三十六沉聲喝道:「休得無禮若再如此,誰也護不住你。」

  唐三十六看著他冷笑道:「昨天夜裡便說過,打又不能打,你能拿我怎樣?」

  年光先生肅容道:「我等碑侍,有維持觀碑秩序之責,如果你再胡鬧,我自會傳書學院,提請國教把你逐出天書陵去」

  唐三十六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指著身旁的陳長生說道:「真是一群看碑看糊塗的老家夥,你知道他是誰嗎?皇宮之上,萬眾之前,教宗大人牽過他的手早前京都無數人懷疑他是主教大人的私生子提請國教?離宮會聽你的,我把腦袋割了給你」

  年光先生聞言大怒,喝道:「離宮若真如此護短,我定要讓學院去問個道理」

  唐三十六亦怒,大聲喝道:「你們學院?你該去問問那些主教,宗祀所每年三分之一的錢是誰給的?你能在天書陵裡混吃等死這麼多年,全賴有我家供養你不依國教吩咐護著陳長生,不依宗祀所的利益護著我,卻要替南人出頭,還來嚇我,這又是哪裡來的道理」

  年光先生氣的渾身發抖,指著他想要訓斥幾句,最終卻是怒拂雙袖,就此離去。

  碑廬四周一片安靜,無論是今年入陵的新人,還是往年入陵的舊人,都怔怔地看著唐三十六,心想這到底是什麼人啊。

  因為鍾會率先解碑,唐三十六的心情極為不好,看著眾人喝道:「看什麼看沒見過這麼有錢的人啊」

  「汶水唐家……真的這麼有錢嗎?」

  關飛白三人對視無言,他們都是苦寒出身,離山劍宗的修行歲月又極為清苦,即便七間是備受寵愛的關門弟子,自幼被掌門養大,也沒有過錦衣玉食的生活,實在是很難想像世間真有這種人。在金錢方面,離山的少年們真的很沒見識。

  「說起來,唐棠這麼有錢,而且氣焰向來很囂張,為什麼卻不是特別讓人討厭?」七間有些不解問道。

  關飛白想起當初在離宮,青曜十三司和聖女峰的少女們看著唐三十六那般狂熱,或者便是道理,只是當著小師弟的面卻不便說。

  此時,一名少年向他們走了過來,關飛白三人行禮見過,臉上露出笑容,明顯與對方相熟,尤其是梁半湖,平日裡非常木訥沉悶的他,居然主動迎上前去,還拍了拍那個少年的肩膀,顯得很是親熱。

  苟寒食向陳長生介紹道:「這是我三師弟,梁笑曉。」

  陳長生這才知道這位少年原來便是神國七律裡的第三律梁笑曉。梁笑曉在青雲榜裡一直排在第三位,直至今年臨時換榜才被落落擠到了第四,而陳長生知道他的名字,則是因為此人是去年大朝試的首榜首名。想到先前此人站在人群裡,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他越發覺得紀晉和鍾會昨夜說的有道理,在天書陵這種群英雲集的地方,大朝試首榜首名,確實難言特殊。

  梁笑曉與陳長生見禮,神情淡漠,似乎不怎麼喜歡說話。

  然後他望向苟寒食說道:「師兄,前兩日我在東亭碑前入定,所以沒有來得及找你們。」

  苟寒食說道:「當然是觀碑修行重要,既然來到天書陵,總有相見的時候。」

  陳長生想起來,昨日苟寒食說過,會介紹某人給自己認識,現在想來,應該便是這名少年。

  七間在旁聽到東亭碑三字,吃驚說道:「東亭碑,那是第六座碑了,三師兄你真了不起。」

  梁笑曉微微點頭,雖然他的名字裡有個笑字,臉上卻是半點笑容也欠奉,竟似比關飛白還要冷傲幾分。

  苟寒食看著他微笑說道:「既然已經看到東亭碑,想必破境不是最近的事情。」

  梁笑曉對苟寒食恭謹說道:「半年前通幽,然後再無進步,很是慚愧,所以沒有傳書回去。」

  梁半湖在旁憨厚笑道:「可以了,可以了。」

  苟寒食對陳長生說道:「三師弟和五師弟是同胞兄弟。」

  唐三十六的目光在梁笑曉和梁半湖臉上來回數次,不解問道:「老五怎麼生的比老三還要老些?」

  梁笑曉聞言轉頭,冷冷看了他一眼。

  唐三十六瞪了回去。

  七間說道:「三師兄,他就是這樣的人,別理他便是。」

  梁笑曉真的不再理唐三十六,轉過身去。

  折袖看了七間一眼,眼神有些奇怪。

  七間感應到他的目光,像被蠍子蟄了一般,趕緊躲到了梁半湖的身後。

  苟寒食解釋了兩句,陳長生才知道,原來五律梁半湖是兄長,排名更高的梁笑曉反而是家中幼弟。然後他想起梁笑曉先前說半年前破境,這才明白原來此人竟已經通幽,如此說來,當他出天書陵後,就會離開青雲榜,進入點金榜了?」

  「麻煩轉告落落殿下,青雲榜第四,我是不會做的。」

  梁笑曉看著陳長生神情漠然說道。然後不等陳長生有所反應,也不待唐三十六開口,他轉身望向苟寒食正色說道:「師兄,雖然我們與槐院都來自南方,但離山終究是離山,豈能落於人後?」

  苟寒食說道:「我自有分數,你且靜心觀碑,只有一月時間便要出陵,當珍惜時光。」

  梁笑曉不再多言。

  正如他說的那樣,雖然天書陵前那塊石碑上的排行榜,早已被聖后娘娘派周通毀掉,但爭強好勝或者說榮耀這種事情,根本沒有可能從人心裡被強行抹除,觀碑悟道的快慢以及最終解讀天書碑的數量,在人們的心裡依然有個無形的榜單。

  今年沒有出現第一天便解開照晴碑的絕世天才,也沒有人能夠在第二天解碑成功,但鍾會在第三天清晨便成功解碑,已經算是相當不錯,此時那些往年進入天書陵的觀碑者,已經知道陳長生和苟寒食的身份,知道他們便是今年大朝試的首名與第二名,而且陵外的議論早已傳到此間,二人通讀道藏的名聲極響,自然極為引人注意,二人到此時還沒有辦法解開第一座天書碑,難免引來了一些議論。

  「王之策後,敢稱通讀道藏的便是這二人了,沒想到今日居然被一名槐院書生比了下去。」

  「傳聞每多不實,什麼通讀道藏,年幼通幽,此時看來,只怕有些言過其實了。」

  觀碑者們去各自的碑前參悟,梁笑曉也已離去,照晴碑碑廬前人群漸散,山林漸靜。陳長生走到碑廬前,看著那座黑色的石碑,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問道:「他是怎麼就消失不見了呢?難道天書碑的後面是個小世界?」

  唐三十六等人看他觀碑不語,以為他在想什麼重要的事情,哪裡想到竟是在思考這個問題,不由無語。

  苟寒食說道:「據說天書碑是某個小世界的碎片,如今散落在真實的世界裡,空間已然湮滅,這些碎片之間卻能相通,也可以理解為,一座碑都是一扇門,但這扇門無法通往別的地方,只能通往別的門,也就是別的天書碑,而且碑與碑之間的順序永恒不變。」

  陳長生說道:「原來如此,難怪都說天書陵只有一條路,可是,天書碑怎麼判斷觀碑者手裡的鑰匙是對的?」

  道藏裡沒有記載如何從一座天書碑到下一座天書碑,那些曾經觀碑悟道的前賢們在記錄天書陵裡的日子時,也沒有提到過這些細節,因為在修道者看來,這些都是常識,根本沒有必要講述。

  陳長生知道三千道藏裡無數冷僻的知識,關於世界和修道的常識卻有些欠缺,因為他是自學成才。

  苟寒食說道:「天書不能解,天書碑本身就有很多神奇或者難以理解的地方,如何判斷對碑文的解讀是否正確,這一點永遠不能由修道者自己判斷,觀碑者或是旁觀者都不行,只能由天書碑自己判斷。」

  「自己判斷?」陳長生不解,重複了一遍。

  苟寒食說道:「觀碑者與天書碑接觸,若天書碑覺得你懂了,你便是真的懂了。」

  陳長生想起道藏裡那句關於天道的著名描述: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天書碑如果是門,門後會有一個怎樣的眾妙世界呢?

  見他在碑前若有所思的模樣,唐三十六等人繼續無語。

  鍾會已然解開了第一座天書碑,他感興趣的卻還是這些旁枝末節,難道他不著急嗎?

  「啊」陳長生忽然想起來了一件事情,說道:「我得趕緊回去。」

  唐三十六吃驚問道:「什麼事?」

  陳長生有些著急,說道:「你急急把我拖了出來,我都忘了灶上還燒著水,這要燒乾了可怎麼辦?」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3 21:41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4-11-2 00:25
第二百三十一章 抱碑的少年們

  看著山道上陳長生的匆匆身影,唐三十六有些莫明所以,折袖同樣如此,慣常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多了些疑惑,默然想著,莫非陳長生是想逃避些什麼?只是想著這一年來國教學院的風風雨雨,陳長生怎麼也不像這樣的人。

  苟寒食收回望向山道下方的目光,不再想陳長生的打算,對七間等三位師弟說道:「昨夜只讓你們看了荀梅前輩的筆記一段,因為不想你們分神。看過筆記後,你們就應該知道,可以從很多角度解讀天書碑,那麼你們是怎麼想的?」

  關飛白略一思忖後說道:「荀梅前輩筆記裡,僅照晴碑便留下了十餘種思路,仔細琢磨,其實都極有道理,只是我離山劍宗地處天南,我還是習慣取碑意而動神識,再給我些時間,應該便能解讀完這座碑。」

  七間與梁半湖也是相似的說法,苟寒食卻說道:「如果你們什麼時候能夠把荀梅前輩筆記裡的那些思路或者說經驗盡數忘卻,或者便可以解碑。」

  說完這句話,他很自然地想起昨夜與陳長生的交談,在他看來,陳長生分明很清楚這其中的道理,才會選擇於變化之中尋真義的嶄新思路,只是這種解碑的方法未免也太新了些,想要開創新路,真的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關飛白等人聽著他這句話,有些吃驚,靜下心神後才隱約明白師兄的意思,走到碑廬前,各自尋著稍平些的地面坐下,看著簷下那座幽黑的石碑,開始靜默不語,將荀梅筆記裡的那些字句盡數落於碑上,然後漸漸驅出腦海。折袖與唐三十六對視一眼,跟著走了過去。數十名今年才進入天書陵觀碑的大朝試三甲學子,也都盤膝坐在了碑廬前,只有苟寒食站在遠處,看著遠山平靜無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時間緩慢地流逝,碑廬前始終寂靜無聲,廬畔樹上掛著的那盞油燈,不知何時被人收走了,重新變得輕鬆起來的樹枝,在春風裡輕輕擺盪,不時向碧空裡微彈數分,偶爾有青葉從枝頭掉落,隨風飄至廬前。

  七間忽然睜開眼睛,拾起落在瘦削肩頭的一片青葉,然後站起身來,猶豫片刻後,向碑廬裡走了過去。

  住在荀梅留下的草屋裡的他們,是觀碑學子們最關注的對象,不然也不會有草屋七子的稱號,先前那片寂靜的時光裡,不知有多少雙目光不時落在他們的身上,見著七間似乎有解碑的意思,安靜的廬前不禁微有騷動。

  鐘會是第一個解碑者,所有人都很想知道,誰會第二個解碑,絕大部分人都認為那個人會是苟寒食,因為陳長生不在場間,那麼再往下數應該便是折袖,又或者是修道歲月相對更長些的關飛白和梁半湖,沒有人想到,竟然會是年齡尚幼的七間。

  七間走到照晴碑前,回頭向碑廬外望了一眼,稚嫩的小臉全是不確信的神情。

  苟寒食站在遠處一棵松樹下,沒有說話,臉上卻露出了笑容。於是,七間也笑了起來,不確信的神情消失無蹤,剩下的只有喜悅。

  他向著照晴碑再走一步,然後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放在了碑石的邊緣上,沒有觸到碑面上任何線條。

  一陣清風自碑後崖下拂來,拂得七間臉畔的髮絲輕輕飄揚,橫掠過清稚秀美的眉眼,然後他便從原地消失。

  碑廬前一片死寂,先前剛剛響起的那些議論聲,就像七間瘦小的身影一般消失無蹤,第二個通過照晴碑的人,就這麼隨意地出現了。

  人們還沒有來得及從這種震撼裡醒來,便只見關飛白站起身來,向碑廬裡走去。

  和七間相比,這位以冷傲著稱的神國四律,才是真正的隨意,哪怕他面對的是神聖的天書碑。

  他的右手便落在了照晴碑上,根本看都沒有看一眼手落在什麼位置,就像是很隨便地拍了拍欄杆,準備聊聊今天的天氣。

  又是清風起,清光乍現,然後不見,他的身影也自消失不見。

  令碑廬前那些還在苦苦思索碑文真義的人們感到無比震撼,甚至是有些無奈的是,梁半湖也站起身來,向碑廬裡走了過去,這位神國七律裡最低調也是最沉默的農家子弟,先仔細地整理衣著,然後恭謹行禮,這才非常認真地把手放在了石碑上。

  沒有任何停頓,沒有任何間隔,離山劍宗的三名弟子,就這樣先後解開了照晴碑,去往了第二座天書碑。

  片刻沉默後,碑廬前響起數聲嘆息,嘆息聲裡充滿了羨慕,卻又有些絕望。

  修道者的天賦,果然不同。

  離山劍宗,果然了得。

  和清晨鐘會通過照晴碑相比,離山劍宗三人解碑,根本沒有那麼大的陣仗,也沒有師門前輩在旁護法,更沒有破境通幽,只是這樣尋尋常常地站起身來,走進廬去,然後便從大家的眼前消失,這才叫真正的揮灑如意。

  進入離山劍宗的四人,現在只剩下苟寒食還在原地,很多人下意識裡望向他,覺得有些奇怪,他的境界修為以至學識,都要遠遠勝過他的三名師弟,為何他解碑的速度卻要比三名師弟更慢,有些人猜到了些什麼,看著苟寒食終於離開那棵松樹向碑前走來,確定自己猜的沒有錯。

  苟寒食走到照晴碑前,沒有閉目靜思,也沒有看碑上的線條,依然看著遠山,然後右手落下。

  清風再起,林中鳥兒振翅而飛,廬下已經沒有了他的身影。

  至此,眾人才明白,苟寒食早就已經解開了這座照晴碑,只是在等三位師弟。

  如此說來,只要他願意,他豈不是可以很輕鬆地成為今年天書陵的第一個解碑者?人們回想清晨時鐘會成功解碑時,槐院諸人的那份激動與得意,不禁覺得那些畫面有些令人尷尬,此時還留在廬前的兩名槐院少年書生,臉色真的變得尷尬了起來。

  苟寒食能夠解碑而不去,是因為要等同門,那麼陳長生呢?人們很自然地聯想到這個問題。他是不是像苟寒食一樣,早就已經解開了這座天書碑?如果是這樣,那麼他在等誰?還是如鐘會所說,他真的沒有足夠的天賦解碑?

  議論聲漸起,然後漸止。

  沒有過多長時間,莊換羽來到了碑廬前,作為天道院今年最強的學生,很多人都認識他,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進入天書陵後,他便消失不見,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在做什麼,就連清晨鐘會破境解碑的時候都沒有出現,此時看到他,人們不禁有些訝異。

  莊換羽的衣衫上到處都是草屑樹葉,竟似在山林裡過了兩夜一般,有些狼狽,但他的神情卻極平靜,眉宇間隱隱透著一股自信的意味。

  唐三十六看著他說道:「你沒有去青林小築?」

  青藤六院本來就在京都,與天書陵極近,容易獲得很多便利,天道院作為近些年來大周最風光的學院,自然會為觀碑的本院學生做好安排,青林小築便是天道院在天書陵下的宿舍,其餘的像宗祀所或者摘星學院,也都有類似的佈置。

  「我沒有去青林小築,因為我沒有時間。」

  莊換羽撣了撣身上的灰塵與草屑,直接向碑廬裡走去。

  唐三十六看著他的背影說道:「就算你現在解碑成功,也只能排在第六,何必弄的這般辛苦?」

  莊換羽的右手停在石碑上方,說道:「但至少在陳長生前面,不是嗎?」

  說完這句話,他的右手落了下來。

  沒有過多長時間,蘇墨虞站起身來,向碑廬裡走去,成為今年第七個解碑成功的人。

  看著一個又一個的人解碑成功,唐三十六這般驕傲的人哪裡會不著急,尤其蘇墨虞在青雲榜上的排名,現在已經在他之後,這更讓他急迫。

  然而下一刻,他便醒過神來,微微皺眉,閉上眼睛,不再去想這些事情,神遊物外,不在碑上,有會兒竟似要真的睡著了一般。

  當他醒來的時候,暮色已至,晚霞滿天,天書陵裡的春林正在燃燒。

  他站起身來,向碑廬裡走去,路過折袖的時候,說道:「告訴陳長生,今天晚上不用等我吃飯了。」

  走到石碑前,他開心地笑了起來,張開雙臂給了這座冰涼的石碑一個大大的擁抱。

  讀懂天書碑,會獲得難以用言語形容的一些感悟,那種感悟對修道者來說,要比龍髓更加美味,比星辰更加迷人,會有一種極大的滿足,正所謂食髓知味,絕大多數人解開第一座天書碑,然後來到第二座天書碑前時,不會沉迷於其間,不知時光之漸逝。

  唐三十六很清楚自己沒有辦法抵抗這種醉人的感覺,今夜肯定要伴著星光與第二座天書碑相擁而眠,所以才會讓折袖帶話給陳長生,不用等他吃飯,和他一樣,鐘會、莊換羽還有七間等人,都在第二座碑廬前忘記了歸去這兩個字是怎麼寫的。

  但世間總有些與眾不同、天賦卓異卻意志驚人的傢伙,不會被任何外物所惑。

  苟寒食伴著晚霞,回到了草屋裡。

  聞著灶房裡飄出來的蛋羹的香味,看著坐在門檻上看著落日發呆的陳長生,他問道:「你究竟在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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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nguey 發表於 2014-11-2 02:16
第二百三十二章 雁鳴(上)

  陳長生揉了揉被晚霞灼的有些酸的眼睛,從門檻上站起身來,說道:「我沒有等什麼。」

  苟寒食說道:「雖說你想走的是一條前人沒有走過的道路,用你自己的話說,那個方法有些笨,但你自己還說過,那個法子應該是可行的,那麼按道理來說,你不可能到現在還無法讀懂第一座天書碑,因為我知道你的領悟能力比很多人想像的還要強。」

  作為世間唯一敢稱通讀道藏的兩個人,他和陳長生當然是對手,從青藤宴到大朝試,相爭而前,但正因為是對手,所以才會真正瞭解,他看著陳長生從一個不會修行的普通少年,只用了數月時間,便在學宮裡的那場雨中通幽,沒有極強的領悟能力,如何能做到這一點?

  陳長生想了想後說道:「我覺得前夜和你討論過的那個方法不對。」

  苟寒食微微挑眉,問道:「哪裡不對?」

  陳長生說道:「哪裡不對說不出來,如果按照觀碑文變化的思路解下去,應該能夠解開天書碑,可我感覺總有些怪,總覺得哪裡差了些什麼,如果在還沒有想透徹的時候依然繼續解讀下去,我很難說服自己,因為我修的就是順心意。」

  苟寒食說道:「難道你想重新再想一個解碑的方法?」

  陳長生說道:「有這種想法,但還沒能下決心。」

  苟寒食皺眉,心想半途改轍乃是觀碑大忌,說道:「你知道這是很危險的想法。」

  陳長生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再這樣猶豫下去,解開那些天書碑的希望會越來越小。

  他認真地想了很長時間,說道:「如果真解不開,也就算了。」

  「無論如何想,切不可想迂了。」苟寒食說完這句話,向屋裡走去。

  陳長生看著他的背影說道:「雞蛋羹還差些火候,你不要急著揭蓋子。」

  他這句話沒有別的意思,苟寒食卻品出了些別的意思,心想也許他現在的等待是有道理的。

  過了會兒後,折袖也回到了草屋。住在草屋的七個人,現在就只剩下他和陳長生還沒能解碑成功,看著與昨夜比起來冷清很多的庭院,他的臉上流露出幾絲對自己的厭棄,對陳長生問道:「為何我始終不行?難道我的天賦有問題!」

  陳長生心想,一個無門無派、完全自修的狼族少年,能在殘酷的雪原裡,令很多魔族聞名喪膽,能夠穩穩勝過關飛白等青雲榜上的少年高手,他的血脈天賦非但沒有任何問題,反而是強大的有些不像話。

  「與天賦無關。」

  「那與什麼有關?勤勉還是專注?」

  「和那些都沒關係,只是因為……」陳長生看著他認真說道:「你讀書太少。」

  折袖有些生氣,他自幼在雪原裡顛沛流離,哪有什麼機會讀書。

  陳長生從懷裡取出荀梅留下的筆記,遞給他說道:「讀書少也罷了,最麻煩的是,我觀察過你,發現你真的很不喜歡讀書,前輩留下的筆記,你只看過兩遍,昨天晚上甚至看著看著還睡著了,這如何能行?」

  折袖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不是受傷後的蒼白,而是惱怒,接過那本筆記,直接進了草屋。

  第二天清晨五時,陳長生睜開眼睛,用五息時間靜神,然後起床,發現唐三十六攤著手腳睡在一旁,鼾聲如雷,走出屋外,只見七間等人也在酣睡中,才知道昨天深夜不知何時,他們從天書陵裡回來了。

  洗漱完畢後,他像前兩天一樣開始燒水做飯,接著開始灑掃庭院,修理那些破落的籬笆,直到唐三十六等人吃完早飯,再去天書陵觀碑,他也沒有離開的意思,臉上根本看不到任何焦慮,甚至顯得有些享受現在的生活。

  人去院空,他坐回門檻上,翻開荀梅的筆記再次開始閱讀,漸漸入神,收穫也越來越多。

  整整一天,除了做飯打掃,他都沒有離開過門檻,自然也沒有去看照晴碑一眼。

  傍晚時分,唐三十六等人陸續回到草屋,吃過飯後,圍在桌旁開始討論第二座天書碑上的那些碑文,氣氛非常熱烈。

  陳長生把折袖喊到裡屋,從針匣裡取出銅針,開始替他治病,現在還只是在確定經脈畸形的初步階段,想要解決折磨了折袖十幾年的那個問題,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

  過了很長時間,圍桌論碑的他們才發現少了兩個人。七間望向緊閉的屋門,清稚的小臉上露出不忍的神色。苟寒食皺著眉頭,搖了搖頭,現在連他都開始覺得奇怪。

  不想刺激到裡屋的二人,桌旁的討論就此終止。

  唐三十六忽然站起身來,推開屋門看著陳長生說道:「今天又有三個人過了。」

  陳長生專注地捻動著指間的銅針,低聲與折袖說著什麼,沒有理他。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今年大朝試的考生們進入天書陵,已經到了第七天。

  在第五天的時候,折袖終於通過了照晴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幾夜他一直在看書的緣故。

  陳長生卻還沒能解碑成功,至此,他創下了一個新的紀錄。

  以前,他在修行界曾經有過一個無比光輝燦爛的紀錄,那就是最年輕的通幽者之一。

  現在這個紀錄,則不是那麼光彩。

  歷屆大朝試的首榜首名裡,解讀第一座天書碑的時間,他用的最長,而且有可能更長。

  轉眼前,入陵的時間來到了第十天。

  清晨五時後,陳長生終於離開了草屋,來到了碑廬前,看著那座黑色的石碑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晨光漸盛,觀碑者陸續進入天書陵,來到碑廬前,看著盤膝坐在樹下的他,先是有些吃驚,然後生出更多情緒。

  在那些人的眼光裡,可以看到同情,可以看到憐憫,還有嘲弄以及幸災樂禍。

  有些人遠遠地躲著他,走進碑廬裡,有的人刻意擦著他的身邊走過,腳步顯得格外輕鬆,然後伴著那些繚繞廬簷的清風,消失於碑前。

  草屋裡的人們用完早飯後,也來了。

  看到這幕畫面,關飛白皺了皺眉頭,沒有說什麼,撫碑而去。

  唐三十六站到他身前,問道:「要不要陪陪你?」

  陳長生抬起頭來,望向他認真說道:「天書碑裡,再短暫的時光都極為珍貴,你要珍惜才是。」

  唐三十六很是無言,心想你這個傢伙在天書陵裡當了十天遊客和伙伕,居然好意思說這樣的話。

  折袖沒有說話,直接在陳長生的身旁坐下。

  陳長生也沒有說話。

  晨風輕拂樹梢,青葉落於簷上。

  「謝謝,時間差不多了。」陳長生誠懇說道。

  折袖站起身來,走進了碑廬。

  這裡的差不多,不是說他看到了解碑的希望,而是說折袖陪他的時間。

  第十二天的中午,春日有些灼人,陳長生坐在碑廬裡,借簷遮光。

  清風微動,兩個年輕人出現在碑廬前。其中一人叫郭恩,乃是南方聖女峰下轄的慈澗寺高徒,前年大朝試的第三名,另一人叫做木怒,是天道院在莊換羽之前最強的一名學生,已經在天書陵裡觀碑四年有餘。

  這二人都曾經是青雲榜上的天才少年,隨著時間流逝,觀碑日久,破境通幽,現在他們早已經進入了點金榜。南北教派向來不和,在天書陵外已有盛名的二人,最開始的時候勢同水火,現在的關係卻已經變得相當不錯。

  「你就是陳長生?」木怒看著他面無表情問道。

  十幾天前,鐘會解碑成功的時候,他們兩人在場,但陳長生不認識他們,只知道應該是往年的觀碑者:「正是,兩位有何指教?」

  木怒唇角微微扯動,似笑非笑,沒有回答。

  郭恩看著陳長生搖了搖頭,嘆道:「師門來信,說今年大朝試出了個了不起的人物,現在看來,真的是誇大其辭了。」

  木怒說道:「不然,能以十五之齡通幽,確實了不起,只是初時修行如利刃破竹,其後凝滯如沙石難前,歷史上這種人太多了,,須知天書陵才是真正的考驗,此人連照晴碑都過不去,只怕也是那類人,著實可嘆可惜。」

  他們明明看著陳長生,卻是在自行說話,彷彿陳長生不存在一般,又或者他們根本不在乎陳長生怎麼反應。

  陳長生沉默片刻,重新坐回石碑前。

  郭恩與木怒二人笑了笑,轉身並肩向天書陵下走去,交談卻在繼續。

  「徐有容是什麼樣的人,怎麼可能嫁給他。」

  「這就是國教學院復興的希望?真是可笑至極。」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他們說話的聲音非常清楚,不停傳進陳長生的耳中。

  接著,山道上傳來一陣笑聲。

  陳長生靜靜看著石碑,像是根本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春意漸深。

  天空裡有數百隻雪雁,自遙遠的地方歸來。

  它們來自溫暖的大西州,跨海而歸,將要去往天柱峰,度過漫長的夏天。

  雁鳴聲聲,有些疲憊,依然清亮。

  碑廬四周的樹林裡,隨之響起雀鳥們的鳴叫,彷彿是在嘲笑那些雪雁自找苦吃,愚笨不堪。

  陳長生抬頭望向碧空裡那兩道美麗的白線,想起當年在西寧鎮後的山上騎鶴追著雪雁群玩耍的時光,笑了起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3 15:21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4-11-3 00:35
第二百三十三章雁鳴(下)

  忽然間,樹林裡的鳥鳴消失無蹤,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它們知道,有個比它們更聒噪的傢伙,來到了場間。看著出現在碑廬前的唐三十六,陳長生有些奇怪,按照前些天的慣例,應該直到暮深,這個傢伙才會捨得離開天書碑才是。

  「你知道那兩個人是誰嗎?」唐三十六看著山道方向,微微挑眉問道。

  「不知道來歷,兩個……」陳長生斟酌了一下措辭,說道:「不知所謂的人。」

  唐三十六看他臉上神情,才發現他真是不在乎那兩個人刻意的羞辱嘲笑,有些惱火說道:「就算是不知所謂的人,難道就能無所謂?」

  陳長生說道:「別說這些,你怎麼出來了?」

  唐三十六這才想起自己是來做什麼的,盯著他的眼睛,略帶幾分傲意說道:「我看到了第三座碑。」

  陳長生怔了怔,說道:「那不是前天就發生了的事情?」

  唐三十六明顯不滿意他的反應,提高聲量說道:「重要的是,我快要破境了。」

  陳長生怔了怔,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誠摯說道:「是嗎?那真好。」

  唐三十六很是無奈,說道:「我快要超過你了,明白嗎?」

  「我一直等著這一天。」陳長生滿臉喜悅,從懷裡取出一個藥匣遞到他身前,說道:「裡面有如何服藥的說明,破境通幽是大事,不敢大意,到哪一步該吃哪顆藥,每次服藥的劑量,一定不能弄錯了,我晚上會請折袖幫忙盯著。」

  匣子裡是大朝試前落落請離宮教士煉製出來的丹藥,用的是他和唐三十六在百草園裡偷的名貴藥草、還有落落讓族人準備的珍稀藥材,專門用來幫助坐照境修行者破境通幽,單從藥力論,只怕不會比槐院的濟天丸差。

  唐三十六拿著藥匣很是無語,心想本想激勵這個傢伙一番,談話的內容怎麼最後變成了這樣?忽然間,他想到,陳長生這般表現,莫不是真的已經放棄了解碑吧?一念及此,心情頓時變得沉重起來。

  春意越來越清晰,從大西洲回到京都的雪雁群越來越多,今年大朝試三甲考生進入天書陵,已經過了二十天,在這段日子裡,人們陸續解開了照晴碑,只有陳長生依然每天坐在碑廬前,和最初的熱鬧相比,現在的這座碑廬顯得很是冷清。

  苟寒食認為他的心境可能真的出現了什麼問題,就連唐三十六和折袖都開始對他失去信心,一直在暗中關注他的碑侍對他已經失去了興趣,更不要說其餘的觀碑者,看著碑廬外的他的身影時,臉上嘲弄的神情掩之不住。

  天書陵裡的情況,準確地傳到京都裡,陳長生依然未能解碑成功的事實,帶來了很多不同的反應。東御神將府裡,徐夫人極為少見地向徐世績發了脾氣,說道那頓家宴本來就應該再等些日子,徐世績則是沉默不語,摔了一個名貴的汝窯瓷杯。教樞處裡的氣氛變得有些壓抑,梅里砂每天閉著眼睛半躺在滿是梅花的房間裡,彷彿在睡覺,但辛教士已經有數次清楚地聽見老人家略帶悔意的喃喃自語:是不是我們把他逼的太急了些?

  莫雨姑娘空閒的時候,還會去國教學院那幢小樓,在陳長生的床上躺會兒,只是被縟與枕頭上那個乾淨少年的體息越來越淡,她的情緒也隨之變得越來越煩躁,替娘娘批閱奏章的時候,著實不客氣的把兩位太守痛斥了一番。天海勝雪回了擁雪關,沒有影響到這個當今大陸第一家族的情緒,京都數座府邸不斷舉辦宴會,文人墨客如走狗一般穿行其間,家主及幾位天海家的重要人物看著平靜,實際上心情放鬆了很多。

  陳長生無法解碑在京都裡引起了無數議論,人們試圖解釋這種情況,卻覺得怎麼都說不通,天海家主在某次宴會上微嘲說出的一番話,最終成為了絕大多數人的共識:「再如何璀璨的鑽石,如此猛烈地燃燒過後,除了幾縷煤煙,還能剩下些什麼?要知道他去年可是整整燃燒了一年」

  從青藤宴到大朝試,來自西寧鎮的少年給了這片大陸太多震驚甚至是奇蹟,天書陵現在變成了橫亙在他面前的一座高峰,再沒有人認為少年可以繼續創造奇蹟,所有人都認為,他會像歷史上那些隕落的天才一樣,就此悄無聲息。

  只有一個人對陳長生依然有信心。學宮裡那座大殿的頂層,落落站在欄畔,手裡搭著涼蓬,不喜歡這個世界裡虛假的陽光,向著遠處望去,卻只能看見一成不變的完美,看不到真實世界裡的天書陵,看不到正在陵裡觀碑的先生。

  「先生向來不在意別人對自己抱有什麼希望,他只為自己活。可如果你對他抱有希望,那麼他什麼時候讓你失望過?」

  她轉過身來望向金玉律,漂亮的小臉上全是信任與驕傲:「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直到現在還沒能解開第一座天書碑,但我很肯定,他不是解不開那座石碑,而是因為一些別的原因,如果他能成功,必然會再次讓所有人都震驚無語。

  依然清晨五時醒來,靜意睜眼,起床洗漱,煮飯灑掃,然後往天書陵去。

  一年之季在於春,一日之季在於晨,春晨乃是最美好的時光,只是略微有些寒冷。陳長生緊了緊衣領,在碑廬外坐下,他已經在這裡坐了好些天,除了偶爾去簷下避避雨或是烈日,從來沒有移動過位置,身下的青石上沒有一點灰塵,甚至變的有些光滑。

  荀梅留下的筆記,他從頭到尾看了好些遍,早已爛熟於心,天書碑上的碑文,那些繁複的線條,早已深深刻在他的識海裡,雖然沒有足夠的時間覽盡那些碑文在四季裡的變化,但每天的變化都已經被他掌握,所以他不需要再看什麼,直接閉上了眼睛。

  有腳步聲響起,匆匆從遠處走過,又有腳步聲響起,從他身前慢慢走過,有壓低聲音的議論聲在山道上響起,有刻意響亮的嘲諷的話語,在他耳邊響起,然後那些聲音慢慢消失,只剩下安靜以及林中的鳥鳴。

  林中雀鳥的叫聲忽然變得密集起來,然後高空上傳來陣陣雁鳴,其中有聲鳴叫格外清亮。

  陳長生睜開眼睛,向湛藍的天空裡望去,只見東方飛來了一群雪雁,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批回到京都的雪雁,春日的天空裡多出了這麼多雪雁,真的很美麗,他心想,那聲清亮的雁鳴,應該是隻雛雁發出來的,或者它還是第一次做這麼長的旅行。

  雪雁繼續向遠處飛去,可能會在京都停留數日,然後繼續向西。

  「只能這樣了。」

  陳長生站起身來,有些遺憾地說了一句話,走進了碑廬。

  看著那座冰冷的石碑,和碑上那些已經看到厭煩的線條,他搖了搖頭,心想自己的資質天賦果然還是不夠。

  荀梅的筆記,給他以及草屋裡其餘少年的解碑,都帶來了極大的好處,像關飛白等人解碑如此順利,都是從那本筆記上接近了前賢的智慧,從而得到了某種啟發,他收穫的好處,則是多了很多參照物。

  在筆記裡,荀梅留下了很多種解碑的思路,僅僅照晴碑,便有十餘種之多。但在凌煙閣裡找到的王之策筆記,第一句話就說到位置是相對的,所以陳長生想做的事情,不是按照那些思路去解碑,而是避開這些思路,另闢一條全新的道路。

  通過觀察碑文在天地間的自然變化,從而找到完全屬於自己的答案,他想如此解碑。

  這種思路極有可能是正確的,但對他的要求來說,還相當不完備,或者說不夠純粹,依然是取意、取形、取勢這三種最主流、最正宗的解碑法的變形,或者說這種解碑法依然沒有完全擺脫這種固有思路的影響。

  他對此有些不滿足,所以苦苦思索了二十餘天時間,遺憾的是,依然沒有能夠成功。

  更重要的是,如他對苟寒食曾經說過的那樣,他修的是順心意,他總覺得這種解碑方法,甚至是過往無數強者聖人的那些解碑方法,都不對,他總覺得這座天書陵、這些石碑應該有更深層的意思,那才是他想看到的。

  確實很遺憾,他沒有更多的時間了。

  那聲清亮的雁鳴讓他清醒過來,時間過的真快,一晃距離周園開啟便只剩下幾天時間。

  進天書陵的第一天,苟寒食問過他,是想去周園,還是想在天書陵裡多停留些時間,他說到時候再想,這幾天他已經想明白了自己會怎麼選擇。

  如果他不能逆天改命,或者修至神隱境界,那麼他只剩下五年的壽命。

  當然要去多一些地方,多看一些風景,多認識一些人。

  他想去周園,他要去周園,那麼,他便必須開始解碑了。

  於是,他開始解碑。

  他抬起右手,指著石碑上某處,說道:「這是個家字。」

  此時天光清明,碑面那些繁複無比的線條裡,有幾根刻的稍淺些,被照的如同浮了出來一般,隱隱似乎是個字。

  然後他指向石碑另一個,說道:「這是個江字。」

  緊接著,他未作任何停頓,望向石碑上方那團絕對沒有任何人能從中看出文字的地方,說道:「淡。」

  「煙。」

  「照。」

  「簷。」

  「秋。」

  「叢。」

  轉眼間,他毫不停頓地說了二十八個字,那些都是碑上的字。

  最後一個字是光。

  他的聲音很清亮,就像先前那聲雁鳴,對未知的世界,沒有任何懼意,只有期待,滿是信心。

  然後,有清風起。

  他從碑前消失。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3 02:52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1-3 06:28
第二百三十四章一日看盡前陵碑

  陳長生在石碑上看到的二十八個字,合起來便是一首詩。

  「一江煙水照晴嵐,兩岸人家接畫簷,淡荷叢一段秋光,卷香風十里珠簾。」

  這首詩是兩千年前,道門之主入天書陵觀碑時寫下的。天書陵裡的第一座天書碑名為照晴,也正是由此而來。

  陳長生用的解碑方法,是取碑文片段而自成其義。

  這種解碑方法其實很簡單,很原始。

  無數年前,天書落在大陸上,依然懵懂的先民們,終於戰勝了自己的畏怯,小心翼翼來到這座石碑前。

  第一個看懂這座石碑的那位先民,用的也是類似的方法,只不過他看到的可能是一幅簡單的圖畫。那幅圖畫,可以是牛,可以是羊,也可以是龍。然後,有人在天書碑上看到了更複雜的圖畫,有數字,有更多的信息,於是,有了文字。

  這種方法也最乾淨,因為沒有任何多餘的雜念附於其上。

  先民們最開始的時候,肯定不會認為這些奇怪的石頭上隱藏著什麼謎團需要破解,不會認為那些線條裡面有什麼真元流動。

  就像他以前和苟寒食討論過的那樣。

  兩千年前的道門之主,在這座天書碑上看到的是一首詩,他以為那首詩是一道題目。其後無數年間,無數修道者,都曾經想從那首詩裡尋找到真正的答案,卻始終一無所獲。

  陳長生今日也看到了這首詩,但並不意味他與兩千年前的那位絕世強者,用的是完全相同的解碑方法。因為他不認為那首詩是題目,他認為那就是天書碑想說的話。

  天光晦暗不同,線條或顯或隱,無比繁複的線條,可以顯現出無數個字。

  這些字可以組合成無數可能,可以是一首詩,也可以是一篇大賦。

  石碑無言,自成文章。

  他在這座石碑前坐了二十餘日,不知看出了多少個字。他現在隨時可以從那些線條裡找到無數篇已然存在於人世間的詩詞曲賦。但他很清醒地認識到,那些詩詞曲賦本來就在天書碑的碑文裡。

  觀碑者只需要找到,看到,懂得,不需要別的多餘的想法。

  世間萬種解碑法,無論取意取形還是取勢,都是對碑文信息的破解、學習、模仿。

  但天書碑從來沒有等著誰來破解、學習、模仿。

  天書碑一直在等著有人來理解自己。

  陳長生試圖證明這一點,最終天書陵證明他的理解是正確的。

  於是,他便解開了自己的第一座天書碑,然後看到了第二座天書碑。

  鬱鬱蔥蔥的樹林深處,廬中有碑,碑旁也刻著一首詩,乃某位大學者所題,詩名貫雲石。

  第二座天書碑,便是貫雲碑。

  碑廬外圍坐著二十餘人,那些人看著廬下一座顯得有些扁寬的石碑,有的人皺眉苦思,有的人喃喃自言自語。

  陳長生走到廬前,在人群裡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那位叫葉小漣的聖女峰小師妹聽著腳步聲抬頭望去,見來人是他,不由怔住。

  有人也發現了陳長生的到來,如她一般怔住。這些天來,天書陵觀碑的人們早已經習慣,會在照晴碑廬外看到陳長生的身影,今日忽然看到他出現在貫雲碑前,竟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下一刻,眾人才明白,原來陳長生終於解開了第一座天書碑。

  碑廬外的人群隱隱有些騷動,然後響起了些嘲諷的議論。

  「到現在才能解開第一座碑,有什麼好得意的?」

  「不錯。我一直以為自己明悟經義的資質不佳,如今看來,至少還是要比某人強些。」

  陳長生沒有得意。只不過他的出現,給碑廬外的人們帶來了一種莫名的壓力。就像本來一直成績極好的學生,忽然間在某一科上落在了倒數第一名,那些後半段的學生們幸災樂禍了好些天,忽然間發現,那名學生竟慢慢追了上來,如何能夠不緊張?

  尤其是想著前些天對他的嘲笑,有些人難免有些慌。

  為了化解這種壓力,把慌亂的情緒抹掉,那麼,更加過份的嘲笑理所當然地出現了。

  陳長生沒有理會這些議論,繼續向前走去,走進碑廬,來到那座貫雲碑前,抬起右手。

  碑廬外響起一片驚呼。

  陳長生解開了照晴碑,這個消息像風一般,極其迅速地傳出天書陵,傳進京都各座府邸裡,也傳進了皇宮與離宮

  聽到這個消息,有人終於鬆了口氣,比如主教大人梅里砂,郡王府裡響起陳留王愉快的笑聲,莫雨握著筆正在蘸硃砂,聽著下屬的回報,微微怔住,然後微嘲說道:「這時候才解開第一座碑,還能有什麼前途?」

  數名天道院學生在酒樓裡聚宴,酒至酣處,自然難免說起天書陵解碑,正在嘲笑陳長生和國教學院的時候,收到了這個消息,席間頓時安靜,片刻後,一名學生嘲笑說道:「以這個速度,陳長生今年能不能看懂第二座天書碑還是問題,莊師兄前天便已經到了第三座碑前,如何能相提並論?」

  另一名學生感嘆說道:「還是苟寒食可怕,能排進十年裡的前三了吧?」

  先前那名學生聽到苟寒食的名字,沉默片刻後說道:「如果他能保持現在的解碑速度,只怕要排進百年榜。」

  便在這時,一名天道院同窗匆匆奔到樓上,滿臉汗水都掩不住驚惶的神情,聲音顫抖說道:「陳長生……剛剛解開了第二座碑。」

  這數名天道院學生聞言大驚,急急站起身來,竟把桌上的酒菜撞翻了好幾盤。

  他們看著那名同窗,不可思議地連聲詢問。

  「什麼」

  「這怎麼可能」

  「他不是才解開第一座碑,怎麼可能馬上就解開了第二座?」

  沒有人回答他們的問題。

  酒樓裡頓時變得一片死寂。

  天書陵前陵十七座碑,第三座碑名為折桂。與貫雲碑相比,這裡的碑廬四周的人要少了很多。除了數名舊年的觀碑者,參加過今年大朝試的只有聖女峰那位師姐、摘星學院一人、鐘會和莊換羽,再就是草屋裡的四個傢伙。要知道天書碑越到後面越難解,他們入陵不過二十餘日,便來到了第三座石碑前,已經可以說是非常了不起。

  看到陳長生出現,人們很震驚,因為清晨的時候,他們明明還看著他在第一座碑廬外,這豈不是說,他只用了半日時間,便連續解開了兩座碑?唐三十六直接從地面彈了起來,走到他身前瞪圓雙眼說道:「我說你這是怎麼搞的?」

  看著有些惡形惡狀,實際上他看著陳長生的眼神裡全是驚喜。

  陳長生不知如何解釋。

  折袖的臉上依然一片漠然,眼神卻隱隱變得灼熱起來,問道:「總要有個道理。」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天書,首先應該是書。」

  聽到這句話,碑廬外有些人若有所思,莊換羽則是冷哼一聲。

  陳長生對唐三十六說道:「我先走了。」

  「你這就要回去?也對,好好歇一下。」

  唐三十六下意識裡說道,在他想來,陳長生用了半日時間便解開了兩座天書碑,必然心神損耗極大,確實應該回草屋休息靜神。

  陳長生怔了怔,指著碑廬說道:「我是說去那裡。」

  唐三十六呆住了,怔怔地看著他走到石碑前,伸手落下。

  看著這幕畫面,莊換羽臉色驟變。

  坐在廬畔一直沉默不語的鐘會,更是臉色變得蒼白無比。

  第四座天書碑,名為引江碑,這座碑剛好在一處斷崖邊,地勢有些險要。

  這座碑廬前的人不少,去年進入大朝試三甲,從而進入天書陵觀碑,然後一直沒有離開的人,基本上都在這裡。

  七間坐在碑廬最外面,瘦弱的身體在崖畔被風吹著,總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陳長生有些意外,這個離山劍宗的小師弟居然比關飛白和梁半湖解碑的速度更快。

  當然,更意外的還是七間和場間的人們。

  看到他走到七間身旁坐下,人們的臉上露出震驚的神情。

  與前三座天書碑相比,引江碑上的碑文要變得簡單了些,更準確地說,應該是說碑面上那些線條依然繁複,但隱隱間似乎已經有了某種規律。有規律,對觀碑者而言不見得是好事,因為心神反而容易受到擾亂,或者是束縛。

  陳長生與七間說了兩句話後,把目光投向石碑,開始認真地觀察。

  「當年你我走到引江碑前,用了多少天?」

  離宮空曠的大殿裡,迴蕩著聖堂大主教的聲音。他看著那數十座前賢的雕像,神情有些惘然,眼中還殘留著一些震驚。

  同樣是國教六巨頭之一,另一位聖堂大主教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沉默片刻後說道:「雖然前陵碑易解,但這未免也太快了些。」

  或者在有些人看來,陳長生用了二十餘天才走到了第四座天書碑前,但像他們這樣的國教大人物,自然知道不應該這樣算。從開始解碑到現在,陳長生只用了半天的時間,那麼就是半天。

  「修行一年至通幽,觀碑半日見引江……不愧教宗大人看重的孩子。」

  像這樣的談話,在京都各處發生著,如此方能化解陳長生帶來的震驚。

  當陳長生不再像前面那般,直接解碑而過,而是在引江碑前坐下的消息傳來時,有很多人同時鬆了口氣。那些人對陳長生並沒有敵意,比如陳留王和辛教士,只不過他們覺得這一切太過不真實,此時陳長生停下了前進的腳步,反而讓他們覺得今天發生的事情有了實感。苟寒食這些日子在天書陵裡的表現,已經震動了整座京都,陳長生今日的表現更是令人瞠目結舌,如果他還要繼續,誰能頂得住?

  然而就像常說的那樣,現實往往比想像更加不可思議,沒有過多長時間,京都裡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一個消息。

  陳長生從崖畔站起來了。

  陳長生走進了碑廬。

  陳長生解開了引江碑。

  緊接著,陳長生解開了第五座天書碑——雞語碑。

  陳長生到了第六座天書碑前。

  這座碑叫東亭碑。

  去年大朝試的首榜首名,神國三律梁笑曉,這數月時間,一直試圖解開這座碑。

  當他看到陳長生的身影時,冷傲的神情頓時消失無蹤,只剩下震驚與強烈的不解。

  陳長生向他點頭致意,腳下卻未作停留。

  第七座天書碑前,只有苟寒食一個人。

  他正在望著遠山,聽到腳步聲,回頭才發現竟是陳長生來了,不由微微挑眉。

  陳長生走到苟寒食身旁。

  苟寒食沉默片刻後說道:「了不起。」

  陳長生不知該說些什麼,所以沒有說。

  看著他,苟寒食感慨漸生,說道:「我第一次覺得,你有可能成為師兄的對手。」

  他的師兄是秋山君,哪怕直到此時,他還是只認為陳長生有這種可能。

  陳長生沉默片刻,說道:「解碑方法還是有問題,只是時間來不及了,只能先走走看。」

  苟寒食嘆道:「先走走看?如果讓別人聽見這四個字,除了羞惱,還能有什麼情緒?」

  陳長生看了眼石碑,說道:「我準備走了。」

  苟寒食沒有像唐三十六那樣誤會,看著他說道:「看來你決定要去周園。」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先走走看。」

  依然是這四個字。

  天書陵對很多觀碑者來說,想要向前一步,都難如登天。

  對今日的他來說,卻彷彿只是隨意走走。

  第八座天書碑前有兩個人。

  他見過這兩個人,前些天,這兩個人曾經專門去照晴碑廬前看過他,說過一些話。

  當天晚上,唐三十六便把這兩個人的姓名來歷告訴了他。

  看到陳長生,那兩個人像看見了魔君一般,滿臉震驚。

  陳長生向碑廬裡走去,忽然停下腳步,轉身望向他們問道:「你們就是郭恩和木怒?」

  那天在碑廬前,他們曾經問過他:「你就是陳長生?」

  陳長生畢竟不是賣包子的小姑娘,而是個正值青春的少年郎,怎麼可能全無脾氣。

  所以在離開之前,他也問了一句話。

  在碑廬四周繚繞的清風裡,郭恩與木怒的臉無比通紅,一片潮熱。

  來到第十一座天書碑前,終於清靜,廬外不遠處有條清澈的小溪,水聲淙淙很是好聽。

  以陳長生的修為境界,並不知道數名天書陵碑侍正在遠處注視著自己。

  紀晉的臉色極為難看,那夜為了幫助鐘會破境解碑,他的損耗極大,很難恢復。

  年光看著陳長生向溪邊走去,沉默不語,心情極為複雜。

  國教吩咐他在天書陵裡照拂陳長生,他沒有做什麼,因為無論之前還是今日,都用不著他做什麼。

  很多年前,他是宗祀所重點培養的學生,卻被國教學院裡的那幫天才們壓制的艱於呼吸,最後萬念俱灰,才決意入天書陵為碑侍,今日看到陳長生連解十座天書碑,他很自然地想到當年國教學院的那些故人,按道理來說,他應該有些惱怒才對,但不知為何,他竟有些欣慰。就像十餘年前,他知道國教學院裡那些曾經壓制的自己無法喘息的天才們盡數被殺死之後並沒有覺得高興,反而有些傷感。

  一名碑侍說道:「他是十年來最快的,甚至比王破和肖張當年都要快。」

  年光沉默片刻後說道:「不是都要快,而是快很多,快到驚世駭俗。」

  陳長生走到溪畔,洗了把臉,覺得清爽了些,然後繼續解碑。

  看著碑廬清風再起,碑侍們沉默無語。

  天書陵裡現在自然還有很多人比陳長生走的更遠,不要說像荀梅那樣的觀碑者,傳聞第七陵裡都還有觀碑數百年的修道者。

  但……陳長生只用了一天時間。

  紀晉回想當年,自己來到第十一座碑時,用了整整七年時間,一時間不禁有些恍惚,對自己的修道生涯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懷疑,神識振盪不安,前些天損耗造成的傷勢暗中發作,扶著身邊一棵老樹,搖晃欲倒,泫然欲泣。

  年光等人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因為他們也還沉浸在震撼之中。

  「如果他不是姓周,我真要懷疑是不是那人的後代……」

  晚霞滿天,他終於感到了一絲疲憊。

  他向遠處望去,只見暮色中的京都無比壯麗。

  他靜靜地站了會兒,然後轉身,迎著夕陽,走進了碑廬。

  天書陵前陵一共只有十七座碑,這是最後一座。

  前有周獨夫,今有陳長生。

  一日看盡前陵碑。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3 02:49 編輯

mickmcik 發表於 2014-11-3 20:41
第二百三十五章斷碑

  「十四年不修行,只讀書,一年通幽。二十日不解碑,只靜坐……一日看盡前陵碑。」

  教宗大人知曉今日天書陵裡發生的事情後,對陳長生做了這樣兩句點評。隨著某些國教大人物刻意的傳揚,這兩句話就像晚霞一般,迅速地在京都流傳開來,震撼中的人們,再次望向南方那座天書陵,生出各種情緒。

  無數年來,一日看盡前陵碑,只有周獨夫曾經做到過,今天陳長生也做到了,難道他會是第二個周獨夫?然而已經有些人注意到了一些難以理解之地方,據天書陵裡傳出的消息,陳長生的境界氣息並沒有隨著解碑而發生變化,依然還是通幽初境。要知道當年周獨夫漫步天書陵間,眼落碑文,步踏廬間,境界氣息無時無刻不變,就拿今年初入天書陵裡的那些人來說,槐院鐘會已然破境通幽,還有很多人如唐三十六也已經看到了破境的可能,按道理來說,陳長生看完十七座天書碑,理所當然應該有所參悟,就算沒有當場破境,也應該有所提升才對。

  辛教士攙扶著主教大人梅里砂來到了離宮,對著教宗大人參拜後,他提到了京都此時的議論,猶豫片刻後又說道:「很多人都在懷疑,陳長生是不是用了什麼取巧的法子,甚至是不是我們國教在天書陵裡做了什麼手腳。」

  「參悟便是參悟,解碑永遠是修道者自己的修行,誰也沒有辦法真的改變什麼。」

  教宗大人拿著木勺,向青葉盆栽裡澆著水,說道:「我不認為那孩子有機會追上當年的周獨夫,畢竟那需要極大的魄力,而且與性情有關。他表現的如此出色,已經讓我相當滿意,甚至可以說相當意外。」

  梅里砂說道:「我現在最想知道他看到最後那座碑時會是什麼反應,會不會像我們今天被他折騰的這般意外與吃驚。」

  教宗大人的木勺停在了青葉的上方,微微傾斜,似乎因為想到什麼而有些出神,神奇的是,勺中的清水竟然沒有淌落。

  辛教士在一旁怔住,不解想道,天書前陵十七座碑,已經被陳長生盡數解開,怎麼還有最後一座碑?

  教宗大人搖了搖頭,繼續澆水,說道:「就算看到,難道還能解開不成?」

  梅里砂微笑說道:「那孩子已經帶來了這麼多驚奇,再多一樁,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

  甘露台在最濃鬱的暮色裡燃燒著,就像一個巨大的火把。聖后娘娘負著雙手站在台邊,看著天書陵的方向,冷漠的眉眼間出現一抹微諷的神情:「同樣是一日看盡前陵碑,但周獨夫當年是真的看懂了,陳長生他還差的遠。」

  現如今大陸還活著的人當中,她和教宗大人是極少數曾經與周獨夫有過接觸、甚至可以稱得上熟悉的人,只有他們才知道那位大陸最強者究竟強大恐怖到了什麼程度,所以他們根本不認為陳長生能夠與那個人相提並論。

  莫雨站在她的身後,一時沒忍住,說道:「但一天時間就看了十七座碑,已經很了不起,至少比我當年強多了。」

  聖后沒有轉身,看著天書陵,想著古往今來,那些在天書陵裡皓首觀碑的修道者們,眉眼間的嘲諷神情變得越來越濃:「觀碑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什麼有些人始終就想不明白,觀碑從來都不應該是修道的目的,而是修道的手段。」

  「娘娘當年毀榜,便是想教誨世人,不要誤入歧途,只可惜,無人知曉娘娘的苦心。」莫雨輕聲說道。

  「不錯,如果對境界道義沒有任何幫助,就算把陵上的那些石碑全部讀懂,又有什麼用?當年我讓周通去把陵下那塊碑毀了,國教裡好些老人痛哭流涕,說我不遵祖制,現在想來,真應該把這群老糊塗蛋全部殺了才是。」

  聖后淡然說道:「天書碑即便是聖物,也要為人所用,才有意義。陳長生解碑的速度確實比你快很多,但你當年可是在天書陵裡聚星成功,他呢?就算他把所有天書碑全部看懂,對境界卻沒有任何增益,又有個屁用。」

  同樣的意思,在兩句話裡出現了兩次,前一句針對世間所有修道者說,後一句則是直接指向了陳長生。

  莫雨先是微驚,然後笑了起來,心想娘娘居然也會說粗話,看來陳長生在天書陵裡的表現,還是讓娘娘有所警惕

  當然,她警惕的不是陳長生本人,而是他身後的國教。

  莫雨沒有隱藏自己的情緒,這也是她這些年始終能夠得到娘娘寵愛信任的根本原因。

  她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問道:「那您看……陳長生有機會嗎?」

  聖后看著天書陵方向,沉默片刻後說道:「他或者能夠看到最後那座碑,只是……他太過沉穩、年紀輕輕,卻一身令人不喜的酸腐味道,哪像周獨夫當年,燦爛如朝陽,氣勢狂飆,呵天罵地,就要問個究竟。」

  莫雨微微蹙眉,總覺得娘娘每次提到那名​​絕世強者時,情緒似乎都有些波動。

  「修道,修的是心。性格決定命運,也會決定修道者能夠走多遠。」

  聖后做出了最後的判斷:「陳長生……不行。」

  解開第十七座碑,陳長生來到一片青青的草甸上。

  暮色裡,整座天書陵彷彿都在燃燒,這片草甸自然也不例外,無形的野火在草葉上傳播滾動,畫面極為美艷。

  草甸下方的崖間傳來轟鳴的水聲,他這才知道,原來竟是到了天書陵西南麓的那道瀑布上方。

  崖風捲著瀑布摔碎後濺起的水沫飄了上來,落在他的臉上,微濕微涼,洗去了疲憊。

  他想著今日解碑的過程,雖然還有些不滿足,但難免還是有些喜悅,覺得自己還行。

  忽然間,他感覺到了些什麼,眉間的喜色漸漸退去,顯得有些困惑。

  他回首望去,只見草甸上方的白崖下,有一座碑廬。

  前陵的十七座天書碑已然盡數解開,按照道藏上的記載,他現在應該出現在下一陵裡。

  但這裡還是前陵。

  那座碑廬的形制,與照晴碑廬、引江碑廬,沒有任何區別。

  陳長生很吃驚,心想難道前陵還有一座天書碑?

  天書前陵十七座碑,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除非有人掩蓋了這個事實。但誰能掩蓋住?陳長生忽然想起來,他在西寧鎮讀的道典裡,以至世間流傳的說法當中,其實最開始的時候,天書陵並沒有什麼前陵和後陵的說法。這種說法應該是在八百年前後出現的,這意味著什麼?

  站在燃燒的草甸裡,他沒有猶豫太長時間,抬步向那座碑廬走去,一路破開野草,就像是蹈火而行,又像是漁舟劃開了萬道鱗光的河面。

  走到那座碑廬前,他停下腳步,向廬下望去,看到了完全沒有想到的一幅畫面,不由怔住了。

  這座碑廬裡沒有天書碑。更準確地說,這座碑廬裡曾經有過一座天書碑,但現在那座天書碑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了碑座,碑座上有道略微突出、約半掌寬的殘石,這道殘石只有淺淺一截,或者便是那座天書碑的殘餘?

  陳長生的身體變得無比僵硬,先前的喜悅與放鬆早已被震撼所取代。

  天書陵前陵居然有十八座天書碑,這已經讓他足夠震驚,然而更令他想不到的是,真正的最後一座碑,竟然是座斷碑

  他在碑廬前怔怔站了很長時間,才終於漸漸平靜下來,壓制住心中強烈的震撼與不安,走到了那座斷碑之前,發現斷碑只剩下很小的一截,上面沒有任何文字與線條,如此說來,碑文都應該在斷掉的碑上。

  他伸手摸了摸斷碑的截面,感覺著碑石的堅硬,與那些不知歷經多少年風雨、卻依然鋒利的石茬,神情變得越來越惘然。

  這座石碑,竟似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生生打斷的

  太始元年,天書碑落於地面,碑底自然生根,與大地最深處相連。

  三千道藏,無數民間故事裡,從來沒有聽說過,天書碑可以被折斷,可以被帶走天書陵。

  是何處來的力量打斷了這座天書碑?

  如果是人,那人是誰?

  他是怎麼做到的?

  那塊天書碑,被他帶去了哪裡?

  陳長生望向廬外燃燒的四野,惘然四顧。

  暮色漸深,便是夜色將至時,山風漸漸變涼。

  他覺得有些寒冷。

  先前的喜悅與滿足早已不見,看到斷碑後的震驚,也已經消失無踪。

  他的神思已經變得有些麻木。

  他的心中生出無限敬畏甚至是恐懼。

  這就是真正的強大嗎?

  夜色籠罩著天書陵。

  隨著天邊最後一抹晚霞消失,繁星再一次佔據了天空與人們的視野。

  陳長生站在碑廬外,抬頭看著星空,一動不動。

  他保持這個姿式已經很長時間。

  與那抹陰影相伴多年,他畢竟不是普通的少年。

  雖然還做不到在死亡之前談笑風生,但用了這麼長時間,再如何強大的力量,都已經無法再影響到他的心神。

  他轉身再次向碑廬裡走去,站在了斷碑之前。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3 02:44 編輯

mickmcik 發表於 2014-11-3 22:27
第二百三十六章應作如是觀(上)

  站在斷碑前,陳長生卻沒有想斷碑的事,也沒有試圖從中找到很多年前的那個故事,而是在想著自己的問題。

  他知道,不是所有的觀碑者,都能看到自己身前的斷碑。

  那麼,他很想知道,看到這座斷碑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麼。

  就像京都有些人已經發現的那樣,也就像聖后娘娘在甘露上對莫雨說的那樣,他一日看盡前陵碑,確實是有些問題,那些碑文,他看到了並且懂了,卻沒有試圖從中獲得更多的信息,於是自然也沒有領悟到什麼碑文之外的真義。

  他很容易便讀懂了天書碑,卻似乎沒有獲得什麼好處。

  但這不是問題,至少不是他現在思考和擔心的問題。

  他之所以不用取形、取意、取勢這三種最常見、也是最正統的解碑流派,除了一些比較深層次的原因,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因為他的經脈有問題,真元無法在斷開的經脈裡流動來回,那麼再如何豐沛都沒有意義,所以他必須找到一種新的方法。

  看起來,他獲得了極大的成功,成為繼周獨夫之後第二個一日看盡前陵碑的人,但他總覺得有些不對。

  就像在決定開始解碑之前,心裡的那抹遺憾與無奈一樣。

  他用的解碑方法很巧妙,但依然還是取意這種解碑法的變形。

  他本以為,在連續解開十七座天書碑後,自己應該不會再在乎這件事情,但此時看著這座斷碑,他才明白,不完滿便是不完滿,你可以欺天欺地,欺君欺聖人,欺父欺母,欺師欺友,就是沒有辦法欺騙自己。

  天書陵前陵本來就應該有十八座碑,如今少了一座。

  所以哪怕解開了十七座碑,依然還有殘缺。

  這種殘缺的感覺,落在心靈上,非常不舒服。

  就像他用的解碑法,確實很強大,但終究是一種妥協。

  為了去週園,他想盡快解開這些石碑,於是放棄了前面二十餘日的苦苦求索。

  一日看盡前陵碑,著實風光,但對他來說,何嘗不是一種失敗?

  因為他修的是順心意,終究意難平。

  在斷碑前站了很長時間,終究什麼都沒有想明白,陳長生向山下走去。

  沿途那些碑廬,在夜色裡非常幽靜,沒有一個人。

  伴著星光,沒有用多長時間,他便走過了十七座碑廬,回到了照晴碑前。

  照晴碑的碑廬外到處都是人,黑壓壓的一片。

  原來,平時夜裡那些碑廬前的觀碑者,今夜都來到了這裡。

  他們在等陳長生。

  看到他的身影出現在碑廬外,人群騷動不安起來。

  唐三十六迎上前去,盯著他的眼睛,問道:「十七座?」

  陳長生點點頭。

  唐三十六開心地笑了起來,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對著眾人大聲重複道:「十七座」

  議論聲戛然而止,碑廬四周一片安靜。

  人們看著陳長生,震撼無語。

  葉小漣睜著眼睛,看著陳長生,覺得心情有些奇怪,這個世界上,難道真的有人能夠和秋師兄相提並論?十七座天書碑,只怕秋師兄……也很難做到吧?她想著當日在離宮神道畔對陳長生的羞辱,不禁覺得好生丟臉,低下頭去。

  陳長生沒有說什麼,與唐三十六一道向山下走去。

  無數雙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那些目光裡滿是羨慕的意味,甚至還有敬畏。

  任何人在這樣的目光下,都會有些曠然沉醉。

  如果他就此離開,那些灑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與星光,都會是榮耀。

  然而下一刻,他停下了腳步。

  唐三十六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陳長生站了會兒,忽然轉身向碑廬走去。

  「怎麼了?你在裡面落了什麼東西?」唐三十六看著他不解問道。

  陳長生沒有說話,直接走到碑廬外的樹林邊,掀起衣衫的前襟,就這樣坐了下來。

  就像前面二十餘天那樣,他再次開始觀碑,還是坐在原來的地方,那塊青石很乾淨,已經變得光滑。

  「你這是在做什麼?」唐三十六走到他身前,吃驚問道。

  折袖和苟寒食等人也走了過來。

  陳長生沉默片刻後說道:「我覺得解碑的方法不對,打算重新再解一次。」

  此言一出,碑廬四周一片嘩然。

  人們很詫異,很震驚,很不解,很茫然。

  陳長生究竟要做什麼?

  蘇墨虞問道:「為什麼?」

  陳長生沒有回答。

  關飛白神情微寒問道:「到底為什麼?」

  他還是沒有回答。

  苟寒食沒有問,應該是隱約明白了。

  莊換羽在遠處微諷說道:「矯情。」

  鐘會沒有說話,身旁一名槐院少年書生冷笑說道:「裝什麼裝?就算你了不起,何至於非要坐在這裡羞辱大家?

  陳長生沒有理會這些議論,對唐三十六等人說道:「今天的晚飯,看來要你們自己做了。」

  就像聖后娘娘說的那樣,一日看盡前陵碑,只有周獨夫真正地看懂了那些碑。除了天賦與悟性,最重要的是性情。週獨夫狂傲囂張,為了問個究竟,哪怕把天穹掀開又如何?陳長生哪有這樣的氣魄?

  然而她不知道,陳長生的性情雖然平穩,但非常在意順心意。他想要問個究竟的渴望,或許表現出來的很淡然,實際上同樣強烈,如野火一般。

  當他在照晴碑前再次坐下的消息傳到京都後,所有人都傻了。

  聖后娘娘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有人想看看陳長生到底在弄什麼玄虛,卻被年光逐走,不讓他們打擾。

  唐三十六提著食盒,給他送來了晚飯。

  陳長生繼續觀碑。

  他看星光灑落,石碑如覆雪一般。

  他想起荀梅筆記裡的一句話,又想起入天書陵之初,苟寒食說過的一句話。

  天書碑是某個世界的碎片。

  既然這些天書碑曾經是一體的,那麼單獨去解每一座碑,是不是錯的?

  是不是應該,把這十七座碑聯繫在一起理解?

  他靜靜看著廬下的照晴碑,卻彷彿同時看著折桂碑、引江碑……

  十七座石碑,同時出現在他的眼前。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3 02:40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4-11-5 00:40
第二百三十七章 應作如是觀(下)

  千年之前,世間本沒有前陵十七碑的說法,後來忽然出現,自然有其意義,陳長生現在要做的事情,便是找到這個意義。當然他也想過,這個意義極有可能隨著那塊遺失的天書碑消失,再也無法找到,但如果他現在明明已經知道自己解開天書碑的過程並不完滿,卻連試著尋找失去的那一部分的舉動都沒有,那麼他的心意上的殘缺將永遠無法補足,這是他無法接受的事情。

  照晴碑、貫雲碑、折桂碑、引江碑、雞語碑、東亭碑……前陵十七碑,同時出現在他的眼裡。

  他的視野正中是照晴碑,其餘十六座天書碑在四周,不停地移動,試圖組合在一起。只是那些碑文是如此的玄妙複雜,那些線條是如此的繁複難解,線與線之間沒有任何天然存在的線,痕跡與痕跡之間沒有任何可以尋找到的痕跡,無論他如何組合,都看不到任何這些碑文原本一體的證據。

  他甚至有種感覺,就算那塊斷碑復原如初,然後讓自己看到上面的碑文,依然無法將所有碑文拼起來。

  數百年來,始終沒有人發現前陵十七碑的玄機,或者已經說明他的嘗試必然徒勞,他靜靜地坐在碑廬外,不知何時已經閉上了眼睛,十七座天書碑依然在他的識海裡不停快速移動組合,沒有一刻停止,這讓他的神識消耗的越來越快,臉色越來越蒼白。

  天書陵外的世界同樣安靜,京都裡的萬家燈火已然熄滅大半,只有那些王公貴族的府邸以及皇宮、離宮這兩處最重要的地方還燈火通明,陳長生決意重解前陵碑的消息,讓很多人無比吃驚,即生嘲弄,也讓有些人徹夜難眠。

  時間緩慢而堅定地流逝,夜空裡燦爛的繁星漸漸隱去,黎明前的黑暗過後,晨光重臨大地,不知不覺間,陳長生已經在碑廬前坐了整整一夜,天書陵裡以及天書陵外有很多人也等了他整整一夜。

  晨光熹微,觀碑者陸續從山道上行來,看著坐在樹前閉目不語的陳長生,神情各異,或者佩服,或者嘲弄,或者有一種難以言明的解脫感。昨夜情形特異,年光可以將所有的觀碑者逐走,但總不能一直這樣做。於是林間漸漸變得熱鬧起來。

  有人看著陳長生搖搖頭便去了自己的碑前,有的人則是專門留在碑廬周圍,就想看看陳長生最後能悟出些什麼,他們幸災樂禍地想著,陳長生昨日解盡前陵碑,明明可以瀟灑離去,卻偏要再次留下,極有可能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草屋裡的人們也來到了碑廬前。唐三十六端著一鍋稀飯。這位含著金匙出生的汶水貴公子明顯沒有做過任何家務,粥水一路潑灑,鞋上都淋著不少,看著有些狼狽不堪,折袖提著小菜與饅頭,七間則是拿著碗筷。

  陳長生睜開眼睛,接過粥食,向七間道了聲謝,然後開始吃飯。

  兩碗稀粥,就著白腐乳吃了一個饅頭,他覺得有了七分飽,便停下了筷子。

  唐三十六看著他略顯蒼白的臉,擔心說道:「不多吃些怎麼頂得住?」

  陳長生說道:「吃得太飽容易犯睏。」

  唐三十六皺眉說道:「雖然不明白你究竟想解出些什麼玩意,但既然你堅持,我知道也沒辦法勸,可難道你真準備不眠不休?」

  苟寒食在旁沒有說話,他知道陳長生為什麼如此著急,因為離周園開啟的日子已經越來越近了。

  折袖把濕毛巾遞到陳長生身前。

  毛巾是用溪水打濕的,很是冰涼,陳長生用力地搓了搓臉,覺得精神恢復了些許,對眾人說道:「你們不用管我。」

  說完這句話,他再次閉上了眼睛。

  雖然他閉著眼,但苟寒食等人都知道,他還是在觀碑,或者不會太傷眼,但這種觀碑法,實在是太過傷神。

  晨鳥迎著朝陽飛走,去曬翅羽間的濕意,碑廬前重新恢復安靜,人們似乎都離開了。

  陳長生盤膝閉目,坐在廬前繼續解碑。

  時間繼續流淌,悄無聲息間,便來到了正午,然後來到了傍晚,暮色很濃。

  今天的京都,就像天書陵一樣安靜,離宮裡的大主教們根本沒有心情理會下屬的報告,朝廷裡的大臣們根本沒有心思處理政務,莫雨批閱奏章的速度嚴重下降,聖后娘娘帶著黑羊在大明宮裡漫步,不知在想些什麼,教宗大人一天裡給那盆青葉澆了七次水。

  不知道、不懂得的人,只把陳長生的舉動視為譁眾取寵,或是某種談資。

  知道當年周獨夫解碑、懂得天書陵內情的人,則在緊張地等待著某件事情的發生,或者無法發生。

  至少到現在為止,那件事情還沒有發生。

  十七座天書碑,在陳長生的視野或者說識海裡重新組合了無數次,雖然不能說窮盡變化,但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損耗了無數心神,遺憾的是,依然沒能找到他想找到的東西,世界對他來說依然殘缺的。

  忽然間,他的腦海裡閃過一抹光亮。他不再試圖把這十七座天書碑組合在一起,更準確地說,他不再試圖把十七座天書碑在同一個平面上組合在一起,而是讓十七座天書碑在他的識海裡排成了一條直線。

  在他身前的是照晴碑,貫雲碑在照晴碑的後面,再後面是折掛碑,依次排列成一條直線。

  然後他對自己說,只要碑文。

  於是十七座石碑的碑體消失不見,只剩下碑面上那些繁複至極的線條。

  十七層碑文,由近及遠,在他的身前飄浮著。

  視線穿過照晴碑的碑文,可以看到後面十六座碑的碑文。

  這些碑文疊加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嶄新的、陳長生從來沒有見過,甚至無法想像的圖案。

  他看著這個圖案,心神微震。

  前陵十七碑,越到後面看似越簡單,越有規律,線條的疊加,也就意味著規律的疊加,他要找的東西是不是隱藏在裡面?

  然而照晴碑上的線條,本來就已經極為繁複難解,後面那些碑的線條相對簡單些,依然複雜難解,如此疊加起來組成的圖案,更是複雜了無數倍級,憑藉人類的精神力,永遠無法解開,甚至只要試圖去解,便會出問題。

  陳長生看了一眼,神識微動,便難受到了極點,識海振盪不安,胸口一陣劇痛。

  一口鮮血被他噴了出來,濕了衣衫。

  始終一片安靜,彷彿無人的碑廬四周,響起一陣驚呼。

  只是似乎擔心影響到陳長生,所以那些人強行把驚呼聲壓的極低。

  陳長生閉著雙眼,看不到碑廬外的情形,心神也盡在那幅無限複雜的圖案上,沒有注意到這些。

  只是看了一眼,他便知道這幅圖案非人力可以解。

  他在心裡無聲說道:簡單些。

  這三個字不是對那幅圖說的,而是對自己說的。

  在修道者的識海裡,你如何看待世界,世界便會變成你想要看到的模樣。

  他強行收斂心神,憑藉著遠遠超過年齡的沉穩心境與當初連聖后娘娘都微微動容的寧柔神識,再次望向那幅圖案

  他不再試圖去整理、計算那些線條,只是簡單的去看,於是那幅圖案也變得簡單了些。

  在那幅圖案裡,他看到了無數如稚童塗鴉般的簡單圖案,看到了無數文字,看到了無數詩詞歌賦,看到無數水墨丹青,看到了離宮美侖美奐的建築,看到了國教院學的大榕樹,看到了高山流雲,也看到了三千道藏。

  這個世界已經存在的所有,都在這幅圖裡。

  可是依然不夠,因為還是太多,太複雜。

  陳長生默默對自己說道:再簡單些。

  他忘記了自己從小苦讀才能記住的三千道藏,忘記看過的詩詞歌賦,忘記自己曾經去過離宮,忘記自己曾經爬上過那棵大榕樹,和落落並肩對著落日下的京都一臉滿足,忘記自己學過的所有文字,忘記了所有的所有。

  這種忘記當然不是真的忘記,只是一種精神方面的自我隔離。

  只有這樣,他才能問自己一個問題。

  如果自己是個不識字的孩童,看到圖上的這些線條,會想到什麼?

  是痕跡。

  是水流的痕跡。

  是雲動的痕跡。

  是雁群飛過,在青天之上留下的痕跡。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不,那是文章家虛妄而微酸的自我安慰。

  雪雁飛過青天,根本留不下任何痕跡,所謂的雪線,其實只是眼中的殘影。

  這些線條指向、說明的對象究竟的是什麼?

  雪線指向和說明的對象,是線最前端的那些雪雁。

  這些線條指向和說明的對象,是線頭。

  如果沒有線頭,那便是線條相交處。

  簡單些。

  陳長生盯著那幅無比複雜的圖案,再次對自己說道。

  十七座碑疊加在他的眼前。

  碑體最先消失。

  現在消失的是線條。

  越來越多的線條,在他的眼前緩慢地消失,不停地消失。

  越來越多的空白,在他的眼前緩慢地出現,不停地出現。

  十七座碑消失了,碑上的線條也消失了,新的圖案產生了。

  ——那是無數個孤立的點。

  陳長生很確定自己沒有看過這幅圖案。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有些眼熟。

  (註:那句話我想了半天,找不到合適的形容,其實最傳神的,應該是那些人覺得陳長生是:裝逼裝成了傻逼,但總不能這麼寫不是?之所以專門提到這一點,是因為我經常被人說這句話,嗯,可我還是喜歡陳長生這樣的強迫症,這是QQ糖同學總結的,應作如是觀,大家也都明白這個章節名的意思,不僅僅是指觀碑,也指觀念,堅持自己認為正確的觀念,這很重要。另外插播一條廣告。據聞,擇天記遊戲將於ll月7日17時整正式啟動內測。沒錯,就是三天之後啦,時間過的真是快……最後,這章寫的有些苦,下一章會稍晚些。)
本帖最後由 allen123456756 於 2014-11-5 10:1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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