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7599
kind998845 發表於 2014-10-8 21:39
第一百八十九章凌煙閣裡的第八幅畫像

  石階平寬,上面刻著細密的紋路,不是圖案,只是為了防滑,雖然石階漫漫,兩側無欄無索,如臨深淵,走在上面卻極踏實,彷彿永遠不會行差踏錯,或者,這正是當年修建這條石階的人給後來者的庇護。

  看著漫無止盡的石階,終究有走完的那一刻,陳長生沉默平靜地行走著,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終於來到了夜空之上。

  石階盡頭是平地,中間是座由木樑石磚築成的樓閣,這座樓佔地極廣,亦極高大,只是因為遠離地面與人世,所以顯得非常孤單。

  往遠處的夜色裡望去,平行的視野裡只有甘露臺的身影,那些傳說中的夜明珠散發著淡淡的光輝,看著就像是一盞燈。

  整個皇宮甚至是整座京都裡,除了甘露臺,便是他所在的位置最高,可以看到京都所有的街巷,如果天氣好的時候,甚至可以看到遠處的灞柳,但陳長生沒有遠眺四野賞景,因為現在夜色深沉,看不清楚地面的風景,更因為他現在沒有看風景的心情。

  他的視線從甘露臺處收回後,便落在那座孤伶伶的樓閣上,再也沒有移開過,神情不變,心裡的情緒卻已然微起波瀾。

  從西寧來到京都,千萬里風雨。

  他終於到了凌煙閣前。

  凌煙閣沒有匾,沒有懸著燈籠,沒有任何華麗的裝飾,只有帶著天然莊嚴氣息的梁木與青石牆,沒有一絲光線,顯得格外沉默。

  大門也沒有鎖,似乎只要伸手便能推開。

  陳長生站在門前,沉默片刻,調整心情,直至呼吸變得絕對平緩,才舉起雙手落到門上,微微用力向前推出。

  沒有吱呀的聲音,柔滑彷彿樹葉落水,凌煙閣的大門緩緩開啟,一道光線從門縫裡溢了出來,隨著門縫的擴寬,光線溢出的更多,落在他的身上,把他臉上的微驚神情照耀的清清楚楚。

  凌煙閣裡溢出的光線是白色的,把他的微有稚意的臉照耀的有如玉石,他的雙眉因為對比而顯得更加黑,像極了筆直墨線。

  陳長生不理解,為什麼門內會如此明亮,有如此多的光線,為何先前在外面看不到絲毫,難道那些窗都是假的?

  想著這些事情,他的動作沒有變慢,門被推開約一尺,他舉步邁過那道門檻走了進去,走進了凌煙閣裡。

  當在他的左腳剛剛落地,那扇門便在他的身後重新關閉。他下意識裡回頭望去,看著那扇緊閉的門沉默片刻,隱約猜到,自己和樓內的這些熾白光線一樣,都再也無法被樓外的人看到,換個角度去想,從推開這扇門,走進凌煙閣的這一瞬間開始,他便與真實的世界隔離了。

  思考只是片刻,他回過頭來,向前方望去,只見一片光明

  凌煙閣裡沒有燈,也沒有牛油燭,沒有夜明珠。如果那些門窗上附著某種陣法,可以完全屏蔽太陽與風與聲音,那麼此時本應是漆黑一片,那麼先前溢出門外的那些光線來自何處?

  他眯著眼睛,迎著那片熾白的光線走過去,因為光線太過刺眼,他根本看不清楚樓內有些什麼,更看不到傳說中的那些功臣畫像,他就像是隻投奔燈火的飛蛾,只能依循著最本能或最簡單的感知,向前行走。

  然而,他隻向前走了一步,便被迫停下。

  因為他感到了一道極為恐怖的氣息,那道氣息來自樓裡的所有地方,來自光線裡的每一絲,那道氣息肅殺、神聖、血腥、暴虐,有著無數種味道,卻有著同一種本質,那就是強大,難以想像的強大。

  那道強大的氣息落在他的衣衫上,落在他的眉眼上,鑽進他的肌膚,流淌過他的血管,直入他的腑臟深處,只是瞬間便走了一遭。

  陳長生根本無法抵抗這道氣息,在這道氣息面前他就像是最卑小的螞蟻,根本反應過來,甚至就連抵抗的勇氣都提不起來。

  那道氣息在他的身體內外流轉數週,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傷害,但只是這種接觸,便讓他的神識開始劇烈地不穩定起來,如果時間持續的再長些,他的識海便會崩潰,會被這道氣息直接碾碎成粉末。

  好在這道氣息並沒有停留太長時間,將傾的巨廈在快要接觸地面的時候,忽然變成了一縷清風,輕輕柔柔地離開他的身體,消失不見。

  只是瞬間,陳長生的衣衫已然全部被汗水打溼。

  他定了定神,繼續抬步行走,好在第二步落下時,再沒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不像先前那樣,彷彿置身於慘烈的戰場之中。

  光線依然熾烈,他眯著眼睛往最明亮處、最熱烈處走去,隱約在視野裡看到一束如花般怒放的光線,明白這大概便是源頭。

  他伸手向那束怒火的光花伸去,指尖觸及,卻並熱燙,而是冰涼一片,很是舒服,手指順之而上,最終用手緊緊握住。

  一握之下,光線驟斂,白熾一片的樓閣漸漸變暗,他眯著眼睛,勉強能夠看清楚一些畫面,直到最後,一切變得正常。

  他這才發現自己手裡握著一枝火把。

  火把的材質非金非玉,更像是琉璃,卻不透明,乳白色的表面裡有無數晶晶亮的微粒,那些微粒裡彷彿蘊藏著很多能量。

  這枝火把便是先前那束怒放的光花,被他握住之後,光線漸斂漸集,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只剩下頂端還有一道白色火焰。

  那道火焰不旺盛,卻很美麗,就像白日裡的焰火,不容易看清楚,卻能給灰暗的天空多出一道於脆又凜厲的擊破感。

  陳長生看著火把,隱約想起自己曾經在道藏裡看過一些記載,很久以前的百器榜裡,魔族有件神器就叫做白日焰火。難道這枝火把,那就是那件傳說中的神器?當年戰爭的時候,被太宗皇帝的將領們取回了京都?

  一念及此,他覺得手裡的火把變得非常沉重,才想起自己現在已經站在了凌煙閣裡,站在了人類最榮耀的歷史之中。

  他下意識裡向四周望去,只見閣內空無一物,無桌無椅,只有最中間有個蒲團,顯得格外空曠,甚至有些冷清。

  這座樓不像是給人來居住的。事實上,凌煙閣也不是用來給人住的,而是用來供奉畫像的——灰白色牆壁上的那數十幅畫像。

  陳長生舉著火把向牆邊走去,站到第一幅畫像的前面。

  那幅畫像是位中年貴族,三絡濃鬚,眉眼間滿是笑意,眉眼相距卻有些稍遠,給人一種淡漠的感覺,正是英冠人傑趙國公。

  看著這名聲名赫赫的太宗皇帝的妻兄,陳長生沉默片刻,行了一禮,卻沒有停留太長時間,繼續向下看去。

  第二幅畫像是河間王陳恭。第三幅畫像是萊國公杜如雨。第四幅畫像是大名鼎鼎的魏國公,第五幅畫像是夫人更出名的鄭國公……

  在這些畫像前,陳長生分別尊敬行禮,卻沒有停下腳步,直到他來到第八幅畫像之前,他臉上的神情終於發生了些變化。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5 00:41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4-10-9 19:59
第一百九十章歷史裡的那抹光亮

  凌煙閣第八幅畫像是王之策。

  對歷史稍微有些瞭解的人,都很清楚王之策是真正的傳奇,他出身貧寒,全無修行資質,卻能成功地進入天道院學習,在太祖年間一直在朝中擔任普通書吏,直至四十餘歲忽然一夜悟道,星光投影落在整座長安城上,直接由洗髓而通幽,繼而成為一代強者。

  更令人讚歎的是,王之策學貫南北,猶擅軍事籌謀佈陣之學,跟隨太宗陛下數次北征,最終成為聯軍的副統帥,率領大軍連破魔族主力,甚至帶著一支精騎突破雪原,殺到了距離雪老城不足八百里的賀蘭山下

  如果只計算軍功,或者只考慮對當年那場戰爭的重要性,王之策是那些璀璨群星裡最耀眼的一顆,唯一能夠與太宗皇帝陛下並列的那人。以他的赫赫功勳,當然有資格排在凌煙閣功臣畫像第八,甚至按照民間的看法,他應該排的更前,至少也要進入前三才是。

  他在凌煙閣裡排在第八,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戰功和在民間的地位太高,甚至已經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更關鍵的是,在太祖陛下晚年的那場百草園之變裡,他並沒有像趙國公、陳恭、秦重、雨宮等這些人一樣及時表明自己的態度,堅定地站到太宗陛下一方,就因為如此,他哪怕立下再多的功勳,依然無法得到太宗陛下的絕對信任,他的忠誠始終被有所猜疑,為此大戰結束之後,他便告老歸府,從此不問政事。

  站在畫像前,看著那個手執玉尺、神情寧靜的中年男子,陳長生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繼續向下面的畫像看去。

  接下來,他看到了秦重和雨宮的畫像,這兩位當年太宗陛下身旁隨侍的神將,擁有不世之威,現如今也擁有不世之名,因為現在無論宮中還是民間的大門上都會貼著他們的畫像,那畫像與凌煙閣裡的畫像一模一樣。

  這兩位神將就像凌煙閣裡這些前賢一般,依然是人,已經成神。

  陳長生的腳步緩緩移動,視線緩緩移動,玉般的火把在手中緊緊握著,灰色的牆壁上光暗微變,畫像裡的人們彷彿多了很多情緒。

  這些畫像裡的人就像王之策一樣,都是當年的傳奇,各有各的傳奇——凌煙閣裡的氣氛很肅穆莊嚴,畫像裡的人們卻並不如此,各自不同,有的人顯得很輕佻,比如神將程明節,有的人異常嚴肅冷峻,比如鄭國公。

  沒有用多長時間,陳長生便把東面牆上的二十四幅畫像看完了,這些便是當年太宗皇帝立凌煙閣時,最先受此嘉賞的功臣們。隨後還有數十幅畫像,那些分別是先帝與聖后娘娘執政期間,陸續進入凌煙閣的功臣。

  陳長生越來越沉默。從太祖逆前朝到太宗定江山再到聖后娘娘登基,漫漫千年的歷史裡發生了很多大事,凌煙閣裡的這些人都是當事者,他們是真正的存在於歷史裡的大人物,換句話來說,他們就是歷史。

  行走在凌煙閣中,就是行走在歷史的長河裡。那些畫像有歷史的滄桑,更有歷史的沉重,無數祕密隨著逝者無蹤,沉默無言,但那些祕密就在其間,承載著無數驚天動地的過往。如果畫像裡的那些前賢能夠活過來,或者說留下了什麼信息被後人讀懂,研究歷史的學者們想必再無遺憾。

  把凌煙閣裡的所有畫像看完,大約用了半個時辰,陳長生走回樓中那個蒲團前,站在原地,開始思考一些事情。

  片刻後,有鐘聲響起,那鐘聲來自地面,有些遙遠,所以顯得格外清幽,卻只讓他從沉思中醒來,無法靜心。

  隨著這道鐘聲,他一直握在手裡的火把瞬間熄滅,凌煙閣裡頓時變得漆黑一片,那些門窗的縫隙裡,沒有一絲光線滲進來。

  陳長生望向黑暗的四周,明白了些什麼。大朝試首榜首名在凌煙閣裡靜思一夜,首先要做到的是靜字。凌煙閣裡無外物擾懷,鐘聲清幽,此時更是難以視物,除了靜坐蒲團思悟,再沒有別的事情好做。

  大周朝希望凌煙閣裡的這些畫像與最開始那道氣息能夠與入閣靜坐的人氣息親近直至同調,堅定為朝廷皇族、為聖后娘娘效命的精神理念。

  前幾年的大朝試首榜首名,不是離山劍宗的弟子也是南人,對大周朝本就沒有太多歸屬感,而且入得閣來,對那道強大的氣息自生牴觸,自然很難如最早設計這個規矩的那人所想,固化自己的精神。

  陳長生是周人,倒真有可能完成大朝試制度設計者的初衷,只是他入得凌煙閣來,根本無法靜心,他的想法無法落在國族的前途、人類世界的統一上,而只能落在更細微或者說更私人的地方。

  時間緩慢地流逝,悄然無聲,依然沒有一絲光線出現。

  陳長生沒有像以往的那些首榜首名一樣,坐到蒲團上靜靜度過這一夜,他從腰畔解下短劍,左手握著劍鞘,伸到面前的空中。漆黑如夜的凌煙閣裡,伸手不見五指,短劍也看不見,但自離開西寧鎮後,這柄短劍很少離開他的身邊,他非常熟悉,抬起右手,準確地握住了劍柄。

  兩隻手緩緩分離,短劍卻沒有與劍鞘分離,他抽出來的不是劍,而是一團光明,就如朝陽初升一般,凌煙閣裡被瞬間照亮。

  一顆渾圓的夜明珠,出現在他的右手掌心裡。

  柔和的光線照亮灰色的牆,也透過指縫照亮了地板,在他的身後,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隨著夜明珠變亮,影子漸漸談去。

  他確認凌煙閣的門窗縫不會透出光線,所以並不擔心。

  他舉著夜明珠,向那些畫像走去。

  行走在寂靜無聲的凌煙閣裡,夜色被他掌心的那抹光亮驅散,漸要露出真相。他看著畫像上的那些人,又覺得畫像裡的人們在看著自己。

  他壓制住這種怪異的感覺,再次來到王之策的畫像前。

  他握著短劍,把鋒利的劍尖刺進畫像旁的青磚縫裡,緩慢而小心地向前遞進,握著劍柄的雙手微微顫抖,指間發白。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5 00:40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0-10 23:09
  第一百九十一章 命運的盒子

  夜明珠擱在他的腳前,靠著牆邊,光線由下而上,刺在牆裡的短劍被映出一道極長的影子,直至屋頂,彷彿黑樑

  一寸一寸,短劍緩慢地向牆壁裡刺入,漸泊被吞噬,陳長生握著劍柄,盯著劍與牆壁接觸的地方,呼吸越來越急促,神情越來越緊張。

  他的心神附在劍上,彷彿在沒有燈光的夜路上前行,不知前方將會遇到什麼,這種完全未知的感覺,期待之餘更多的是不安。

  終於,短劍傳回來清晰的感覺,鋒尖深入牆壁約半尺後,抵到了某樣硬物,陳長生盯著面前的牆壁,安靜片刻再次用力,確認短劍很難再往裡面刺入,微感驚異,不知那裡面的事物是什麼材質做成的,竟然連自己的劍都很難刺破,同時,他也確定了這就是自己尋找的東西。

  他鬆開左手,抬起手臂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然後重新握住劍柄,這一次不再試圖繼續深入,而是開始在平面上移動,純粹依靠手感,短劍慢慢地切割著堅硬的青石牆,除了微微飄舞的石屑,竟沒有一絲聲音。

  短劍悄無聲息地切割著,在青石牆裡行走著,遊走不停,終於回到最開始的地方,在牆壁上割出一個完整的圖案,陳長生看著這個圖案,覺得有些眼熟,然後才想起,煮時林的外廓似乎便是這個模樣。

  他抽出短劍,與青石牆靠的更近一些,用鋒利的劍首探進稍寬些的橫縫裡,小心翼翼地開始向外拔弄,不停地撬著。

  此處是王之策畫像右側方的牆壁,隨著他的動作,一整塊青石以每次數根髮絲的距離,慢慢地向外移動,直至肉眼可見的突起。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這塊被切割出來的青石與青石牆之間已經有了半掌的距離,陳長生把劍收回鞘中,雙手扶住青石平滑整齊的兩端,深深吸了口氣,真元緩緩散佈至身軀各處,把力量傳至臂間。

  極低沉細微的摩擦聲響起,在夜明珠柔和的光線裡,石屑飛舞更急,一塊模樣極不規整的青石塊,被他從牆裡緩慢地取了出來。

  青石牆被切割開一個口子,裡面深處隱約可以看到一個盒子,這個盒子鑲嵌在石牆裡,看著便知道難以分離,但盒蓋應該可以打開。

  凌煙閣這種地方的牆裡,居然有這樣的機關,居然藏著一個神祕的盒子,當年修建的時候,是誰做的手腳?誰能做這樣的手腳?

  如果這幕畫面被人看到,一定會引發大周朝的大地震,甚至可能要追溯到數百年之前,有些名門望族只怕要迎來滅頂之災。

  陳長生不知道這盒子是誰放在凌煙閣裡的、當年建造凌煙閣裡,白天夜裡都有無數工匠官員盯著,那人又是如何能夠瞞過無數人的眼睛以及最後太宗陛下的神目——他只知道凌煙閣的牆裡有個他需要的盒子。

  藏在牆裡的盒子顏色頗深,最外一層盒蓋很輕易便被取下,露出裡面真正的盒蓋,只見那蓋子上面有很多銅線,線之間又有許多精緻的銅按鈕,看著複雜至極,最中間才是開啟盒子的機關。

  京都裡的孩童看著這些銅鈕與銅線,也都能猜到是什麼,正是大周最為流行的九連環,只不過要複雜無數倍,竟似是十七套連環。

  九連環和煮時林裡的迷宮一樣,都是王之策當年苦讀之餘用來打發時間消散精神的遊戲,雖然只是遊戲,但對鍛鍊神識強度和算學能力極有好處,只是九連環常見,十七套連環則非常少見,破解的難度更是相差極大。

  陳長生沒有任何猶豫,盯著那些複雜至極的銅線便開始計算,目光不時落在某個小銅鈕上,然後便開始動手搭線,手指在銅線間不停拔彈,彷彿操琴一般,把銅線與銅鈕不停聯在一處。

  這個過程用了他很長時間,直到很久以後,他看著盒蓋西南角的一處空白,深深吸了口氣,左手無名指離開銅線,只聽得喀的一聲輕響,被他編織好的銅線開始自行移動,圖案不停解開重組,向著最中間而去。

  這就是解環的過程,要過很長時間,才能知道最終能不能解開,也有可能到最後,才發現解錯了,那便只能重新開始。

  除了等待,沒有別的事情好處,陳長生這才注意到頭上已經冒出了很多汗,待抬臂去擦,看著袖上先前留下的那些汗漬,不由怔了怔,苦笑搖頭,從袖中取出手帕,仔細地將臉上的汗水擦試於淨。

  看著那些不停變化的圖案,那些銅線與銅鈕,他沉默不語。

  他不知道這是誰做的機關,王之策還是別的什麼人,就像知道青石牆裡有個盒子一樣,他只知道這些的存在,卻不知道為什麼它們會存在。

  這些事情,都是計道人告訴他的。

  在來京都之前,陳長生一直以為自己的師父計道人就是個普通的道人,最多也就是醫術精湛罷了,如今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他自然知道,師父肯定不是一般人,甚至應該另有身份。

  西寧舊廟裡的那些道卷典籍,都是大編修之前的古籍,要論藏書之豐富,甚至可以與離宮相提並論,一般人怎麼可能收藏如此多的道藏?

  他握著短劍,望向牆上那些前賢功臣的畫像,搖了搖頭。一般人怎麼可能知道凌煙閣裡藏著這麼多祕密?便是這把短劍也極不普通。

  也正是計道人對他說過,想要逆天改命,便要進入凌煙閣,找到與之相關的祕密。所以從西寧到京都,他的目標就是要進凌煙閣。

  他的命不好,想要活過二十歲,只有兩個方法——修到神隱境界,或者逆天改命。這兩個方法聽上去都很不靠譜,因為基本不可能,但相對而言,後者還有那麼點可行性,因為民間一直都有逆天改命的傳說。

  如何才能逆天改命?首先,要知道什麼是命運。他看著正在解開的銅連環圖案,默然想著,難道自己的命運就藏在這裡面?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22:57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4-10-11 21:03
第一卷恰同學少年第一百九十二章曾經的三個人(上)

  什麼是命運?這個詞語有無數種解釋:貧富、遭遇、生命的歷程,那些飄渺不定的軌跡、難以捉摸的起伏,還是玄妙不可知的天意?

  如果命運真是不可知、亦不可改變的存在,這種存在便沒有任何意義。天書降世,大陸上的生命開始修行,開始向星空借力,改造自然,修行者天然不會接受這種論斷。他們會思考自己的命運究竟是什麼,會以大無畏的精神去面對命運,並勇於做出改變。

  每個修行者與世界發生關聯的最初,便是確定命星的那個夜晚,於是人們對命運的認識,最終也落到了夜空裡的浩瀚星海之中。

  自古以來,夜空裡的星辰,無論位置還是亮度,都是衡定不變的,肅穆而永恆地照耀著人間,無數顆星辰之間的聯線自然也無限複雜,根本無法完全描繪出來,那些線條組成的圖案更是如此。

  仰望星空,人們便會看到那些美麗到令人心悸、複雜到令人心悸的圖案,會很自然地認為那些圖案裡隱藏著極深遠的意義。

  無數年前,國教裡的前賢大能,隱隱觀察到某種天人之間的感應,推測星空裡有種力量,在冥冥之中影響著整個大陸的氣運。

  而對每個單獨的生命來說,他的命星以及命星周遭的星域,以及與整個星空之間的互相聯繫,或者便是這個生命個體的命運。

  ——這種說法,剛好符合道典裡關於命運最哲學、也是最難以理解的一種解釋:命運是人與人的運動軌跡的總論

  無限的星空裡可以容納無數的人生,可以容納無數的寄託與希望,哪怕對於個人來說再如何玄妙的命運,也一定能夠在其間找到相對應的描述。

  可以說,在一個人出生之後,他的命運軌跡會在星空裡找到相應的描述,也可以說,在一個人出生之前,他的命運便已經已經存在於那片星空之中,或者是一條短短的線條,或者是一幅氣勢恢宏的星圖。

  修行者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便要改變那些描述自己命運的線條或者圖案,首先便要改變自己命星的位置或者亮度。而如果真的能夠讓命星位置與亮度發生符合自己意願的改變,那麼與周遭別的星辰之間的聯線自然也要隨之發生變化,換而言之,會有很多人的命運隨之而改變。

  命運從來不是獨立存在的,每個人的命運都與他人的命運息息相關,依舊是道典上的那種解釋:命運,是人與人的動運軌跡的總論。

  只是億萬年來,大陸無數觀星者留下的紀錄說明,夜空裡星辰不移,無論位置還是亮度,從來沒有變化,想要通過移動自己的命星來修改命運,聽著都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誰有能力站在地面影響天陵?誰能身處人間伸手摘星?道典總論的最後一卷裡,與命運相關的章節共約六百餘字,也只在第二段裡簡單提出某種可能,當修行者進入真正的大自由境界後,或者有可能做到這一點,然而那種大自由境界,要比傳說中的神隱境界更加玄妙,從來都只存在於想像之中,如神話一般,如何能當真?

  那麼,究竟有沒有人逆天改命成功過?按照道藏裡的記載或者官方的說法,從天書降世以來,大陸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就算真的發生過,因為沒有證據,也因為影響太大,根本沒有人敢公開議論。

  事實上,民間一直流傳著某種說法,或者說猜測,在過去的一千年時間裡,應該發生過三次逆天改命。

  唯有那三次被懷疑逆天改命的當事者,才有能力把欽天監與諸多觀星閣裡的所有紀錄完全抹除,才有威權讓整個人類世界都不敢討論這件事情,因為那三次逆天改命的當事者,都是大陸的帝王。

  那三個人分別是大周的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以及……聖后娘娘。

  千年之前,前國朝吏治腐壞,民不聊生,北有魔族虎視耽耽,南有諸世家離心背德,無數義軍起兵,征戰連連,江山已要崩壞。

  在這連綿的戰火裡,大陸上湧現出無數強者,甚至連續出現了數位從聖境的大強者,這也正是修行界的第一次暴發期。

  一時間,洛陽城頭變幻王旗,今日某位大將軍帶著廢帝殺入東丘,明日南方蕭家的二公子搖身一變,便自封司馬,拿著聖女峰的誥書,帶著諸宗派的強者,便要去清君側,誰也不知道最後究竟誰來收拾這片殘破山河。

  太祖當年是天水郡郡守,因為與廢帝某寵妃有親,故而頗受信任,奉命守城,可以說他低調,也可以說他就是很平庸,總之,佔著天水郡這樣的地方,竟連著數年不敢出歧山一步,在世人眼中庸碌無為至極,與當時那些光彩照人的雄主相比,何其黯淡無光,根本沒有人認為他有可能奪得天下,指點江山的時候,往往都不會提到他的名字,人們只是認為天水郡的地理位置不錯,而且太祖生了幾名英慧的兒子,應該能夠在這風雲際會的年代裡憑隱忍二字自保,最終看天下大勢再擇明主而投。

  誰曾想到,數年時間過去,大陸風雲突變,群雄交戰不休,各勢力損失慘重,太祖在天水郡休養生息,漸趨強大,某一日,率著三萬大軍東出歧山,竟一舉連克十七城,與南方諸世家聯盟,又得到道門信徒的全力支持,竟在洛陽城外大勝以悍勇著稱的虎丘義軍,成功殺進洛陽城,第二年又直取京都,在天書陵前正式登基,真的一統江山

  事後再來看大周立國這段歷史,有諸多無法解釋的地方,有很多按道理來說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比如當初那些雄主,稍微往天涼郡看一眼,只怕便會搶先捻死還很弱小的太祖;太祖出岐山之後的前三場血戰,每次眼看局勢危殆之時,卻總能逢凶化吉;洛陽城外連著數十場慘烈戰鬥,太祖早就應該死了,偏偏卻沒有死,似乎冥冥中有種力量一直在保佑他。

  如果說是運氣,這等大運氣、持續這麼長時間的運氣,那便是氣運。

  太祖於京都登基後,諸子帶著無數名將四處征討,南方諸世家宗派名義稱臣,那些不服的各方雄主紛紛被清剿,一時間,天下英雄人物或死或被俘,紛紛送往京都,那些強者哪裡甘心服氣,在刑場上呵天罵地不休。

  有種說法便是從那時起開始流傳。太祖皇帝之所以能夠一洗庸碌之氣,於舉世強者環峙之中殺將出來,因為他在十餘年前便與道門之主、亦即是那一代的教宗結盟,用了某種祕法逆天改命,將他的命星變成了帝星。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5 00:36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4-10-12 14:59
第一百九十三章曾經的三個人(下)

  第二個疑似逆天改命成功的人,是太宗皇帝陛下。

  太宗皇帝有很多稱號,比如千古明君,一代雄主,往前面的歷史裡望去,很少有君王像他這般出色,而在他一生的功績裡,最突出、最被萬民傳頌的,自然是率領人類與妖族聯軍,戰勝了強大的魔族。

  隨著時間的流逝,以及大周朝廷的刻意操作,人們只記得在太宗皇帝陛下的率領下,兩族聯軍數次北征,打的魔族大兵四處逃散,除了那些立心學史的人們,很少還有人記得大周立國之初,在魔族兵鋒之前屈辱求和、苟延殘喘的模樣,人們記憶中那份著名的落柳之盟,也早已與當初盟約的真實內容完全不同。

  太祖皇帝在天書陵前登基後的第三年,魔族大軍悍然南侵,其時中原戰火方歇,民生凋蔽,國力衰弱,根本無法抵擋,太祖皇帝只得被迫稱臣,稱臣納貢,其後大周國力漸復,試圖真正將南疆納入疆土之內,太祖三子領兵在南征戰,只留下當時還是齊王的太宗皇帝鎮守京都,魔族趁此時機,再次南侵,一舉拿下天水郡,前鋒將抵洛陽,威脅到整個人類世界。太宗皇帝被迫設疑兵之計,親率齊王府諸將與謀士赴洛陽北方的落柳原與魔君會面,據說是魔君見周軍軍容整齊威武,又據說是周獨夫悄然現身於五棵柳下,總之大戰未起,太宗皇帝奉上大量財物、再次表示臣服,雙方以純白色的以獨角獸為祭,締結盟約,魔族大軍方始北歸。

  落柳之盟,是屈辱的城下之盟。

  在史書上,太宗皇帝堪稱完人,任人唯賢,虛心納諫,然而注定是一代雄主的他當然有自己的驕傲,怎能忘記這段屈辱的歷史?百草園之變後三年,太宗皇帝與那些傳奇的名臣神將,終於開始準備向魔族取回自己的榮耀與人類的尊嚴,一場波瀾壯闊的戰爭就此開始。

  大周在兩代明君的治理下,奮發圖強,國力已然強盛,恰好又逢著千年來修行界的第二次暴發,無數像王之策一樣的傳奇人物不停湧現,再加上太宗皇帝與妖族結盟,得此強援,聯軍第一次北伐便取得了可喜的戰果。

  隨後的數十年裡,北方草原上的戰火一直沒有真正熄滅過,太宗皇帝陛下與他麾下那些了不起的傳奇強者們,不停向魔族發起攻擊,到第三次北征之後,雙方終於分出勝負,魔族慘敗,退回雪老城,再不敢南下一步

  人類戰勝魔族,可以找到無數理由,比如前面提到過的君明國強,強者輩出,但如果仔細看這段歷史,再多的理由,也很難解釋,為什麼在短短的數十年時間裡,曾經雄霸大陸北方、不可一世的魔族,就這樣被擊敗了,為什麼雙方的強弱之勢倒轉的如此決然,就像冥冥中有種力量保佑著太祖皇帝一樣,當時似乎冥冥中也有一種力量護持著大周的國運,不停消減著魔族的士氣。

  冥冥之中的那種力量,究竟是什麼?那就是命運的力量嗎?太宗皇帝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也改變了人類世界的命運?

  第三個疑似逆天改命成功的人還活著。

  她就是當今人類世界的主人,聖后娘娘。

  或者正是因為還活著,所以關於聖后娘娘逆天改命成功的傳聞最少,沒有多少人敢說這件事情,即便是在自家床上都不敢。

  但很多人都在這樣猜測。

  以女子之身統治世界、成為皇椅上的一代君王,聖后娘娘非逆天改命,如何能成此千古未有之大變局?

  太祖、太宗以及聖后娘娘,便是傳聞裡,疑似逆天改命成功的三個人,也是這片大陸千年以來,最成功的三個人。在陳長生的判斷裡,甚至沒有疑似這兩個字,因為離開西寧鎮舊廟之前,師父計道人曾經很明確地說過,只有三個人改命成功過。

  雖然用的是只有,卻是肯定的敘述。

  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就要改變自己的命星在夜空裡的位置,陳長生來京都,參加大朝試,進入凌煙閣,便是要找到改變命星位置的方法。那個方法應該便是傳聞中,第一代國教教宗與太祖皇帝暗中動用的祕法,太宗皇帝和聖后娘娘也應該用的便是那種方法。

  陳長生有些不解的是,既然是國教的祕法,為什麼師父沒有讓自己想辦法進入離宮打聽,而是讓自己想盡辦法進入凌煙閣,來到王之策的畫像前,王之策再如何傳奇,也不見得逆天改命這種事情。

  便在這時,青石牆裡響起喀的一聲輕響。

  他醒過神來,向牆裡望去,只見盒子表面那些複雜難言的銅線,已經變成了和最開始完全不一樣的圖案,那些精致的小銅鈕的位置也已經發生了改變,最中間的機簧向兩邊退去,盒子竟是被打開了。

  十七雙套連環的解法非常複雜,不到最後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對的,他只用了一次便解開,不得不說這是很幸運的事情。

  他從袖中取出手帕把額頭上的汗水擦乾,伸舌舔了舔有些發乾的雙脣,把手伸到盒上,卻忽然發現,那些銅柱與銅線……其實和夜空裡星星還有那些星星之間看不到的線條,是一回事,只不過要簡單些。

  只是偶爾動念,他沒有繼續思考,伸手把盒子裡的那本書拿了出來。凌煙閣隔絕聲音陽光,這本書又是深藏在青石牆裡,數百年後,只是邊緣有些微微發脆,書頁本身還是雪白如新,墨字亦像是剛寫上去的一般。

  這本書的封面上沒有字,陳長生最先看到的字寫在第一頁上,那字跡毫無鋒芒,卻圓勁古拙,彷彿山中老石,自有風味。

  「位置是相對的。」

  看著這六個字,陳長生怔住,完全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認真地想了想發現沒有什麼頭緒,便繼續向下翻閱。第二頁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筆跡清俊飄逸卻絕不輕佻,亦未刻意追求靈動,看到這一頁,他才最終確認這本書果然是王之策的筆記。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5 00:10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4-10-12 16:35
  第一百九十四章 進京趕考的書生

  「我自幼家境貧寒,性情木訥沉默,無友無朋亦無親,食粥食菜並無肉,只喜歡讀書,除了讀書,還是讀書,平生無大志,只想進京都後能考進天道院讀書,後來識得塵兒後,便只想與她一道讀書,雖然她對讀書著實沒有興趣。

  這是王之策筆記開篇的第一段話。看著這段話,陳長生油然而生一種親近的感覺,就像當初青藤宴前知道苟寒食的經歷後,雖然明知是對手,他依然對其生出一種親近的感覺,因為他也是個只喜歡讀書的人。

  「進京途中在天涼郡王府,我遇著當時的太守、後來的太祖,再然後,我遇著了齊王,再再然後,在洛陽我又遇著了他一次,還有大兄,是的,也是在洛陽那條淌著汙水的巷子裡,我遇到了塵兒,於是便留了下來。」

  「洛陽紙貴,什麼都貴,便是燒餅都賣的比別處貴些,更何況那時天天打仗,銀錢用完後她想重操舊業,我覺得殺人總是不好的,她問我如何持家,我思來想去,還是要進京都,即便考不進天道院,也可以去天書陵外賣些假拓本,我一直以為自己百無一用是書生,就字寫得還不錯。」

  「她隨我來了京都,便再也沒有離開過,便是想離開也不行,因為太祖皇帝的大軍把京都圍了起來,也正是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大兄離開洛陽後,便再也不準備回來了,最後城破的那天,我和塵兒坐在船上,隔著奈何橋看著騎著白色獨角獸微笑過來的齊王,知道日子應該會好過了。」

  「陛下在天書陵前登基,魔族大軍卻來了。然後過了兩年,魔族又來了,齊王偶爾會來客棧找我們閒聊幾句,能看得出來,他的心情越來越不好,不知道是因為他最喜歡的那頭獨角獸在落柳原上死了,還是因為陛下始終不肯明確太子是誰的緣故。有一天酒喝的有些多,他盯著我的眼睛說,從洛陽城開始,就一直想我去幫他,我有些不明白,我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又能幫得了他什麼,而且……我來京都,只是想進天道院看書。」

  「我考進了天道院,開始讀書,過上了自己嚮往的生活,然而她卻不喜歡這種平淡的生活,我帶著她去離宮看青藤,去國教學院看榕樹,她都不喜歡,說朝陽園的林子太密,大榕樹太高,最關鍵的是,曲江和國教學院裡的那片湖都太平。有天夜裡,我看著洛陽雜記發笑,她冷笑了起來,說文似看山不喜平,也就我這樣的人可以忍受這樣枯躁無聊的日子,我懂她的意思,卻不想接話,只好沉默。」

  「後來,她終於還是離開了京都,不知道是去雪老城還是去尋找大哥的蹤跡,總之她離開了我,我認真地思考了三天三夜時間,確認自己不能改變什麼,便繼續讀書,只是在讀書的閒眠時間,開始思考修行的事情。我一直以為、朋友們也一直以為我沒有修行的潛質,更談不上什麼天賦,然而不知道因為什麼,年過四十才開始修行的我,並沒有遇到傳聞裡的那些障礙,我用了一夜時間,便大致明白了什麼叫修行,那天夜裡或者弄出的動靜有些大,驚動了很多人,於是很莫名其妙的,我便變成了京都裡的名人,齊王拿著太祖皇帝的聖旨,硬生生逼著我進朝開始作官。很多人以為我會驕傲於那夜弄出的動靜,因為修行方面的才能而得意,事實上,我真正得意的事情是自己做的那些小遊戲在京都以至整個大陸都流傳開來。總之,我變成了名人,開始出入那些達官名流的府邸,包括齊王在內的幾位王爺都與我交好,日子似乎再次變得愉悅起來,除了她再也沒有回來過。」

  「平靜幸福的日子終究​​是不能持久的,我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沒有想到這段美好日子的結束,竟來的如此突然,某天深夜,京都忽然戒嚴,我的家裡來了兩位客人,他們都是齊王府的客卿,他們要我做些事情,我想了想後,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想過去阻攔齊王,我知道以他的性情,任何人都不可能攔住他前進的腳步,第二天清晨,馬車開始向城外運屍體,我站在樓上看著百草園的方向,看著那些緩緩升起的白煙,默默祈禱不要死太多人,至少那些我熟悉的王爺不要都死掉,可惜事不如人願,那幾位王爺終究還是死了,包括他們的妻子與兒女。」

  「我在家裡枯坐了三天時間,沒有出門,沒有打聽,與齊王府派來的兩位客卿看著彼此,沉默不語,終於,齊王處理完了外面的事情,親自到來。在這樣緊張的時刻,他居然專門抽出時間來見我,我不知道是應該覺得榮幸還是應該覺得警惕。齊王說不介意我這些天的沉默,但需要我現在向京都的民眾表明自己的態度,我只能沉默,他盯著我的眼睛問我到底是什麼態度,我想了想後說道,我沒有態度,於是換成他開始沉默,然後他轉身離開,那是我和他最後一次以朋友的身份交談,因為後來我才知道,就在那天清晨,他已經正式繼位,成為了大周的皇帝陛下。」

  「我沒有被奪官,也沒有被軟禁,更沒有被下大獄,我只是被朝廷和曾經熟悉的那些人刻意的遺忘在苦水巷的這個家中,像我一樣被刻意遺忘的人還有一個,那就是太祖皇帝,齊王……不,應該說是陛下,或者因為想盡孝,擔心太祖皇帝在深宮裡太無聊弄出事來,或者是因為還記得我們之間的友情,擔心我在家裡太無聊弄出事來,所以下旨徵我為祕書官,讓我進皇宮去陪太祖。」

  「必須要說,那段深宮裡的生活其實很有意思。短短數月時間,太祖彷彿老了數百年,變成了真正的老人,不像當初那般易怒與輕佻,反而變得慈祥很多,不再關心國事,當然他也沒有辦法關心,也沒有人允許他再關心,於是他開始關心牌桌上的勝負以及宮裡那些漂亮的侍女,關於後者,我勸諫過數次,他不怎麼愛聽,關於前者,在牌桌上他很難勝我,反而越來越有興趣。在那座滿是青藤的深宮裡,在瓜果架下的牌桌旁,我和老人家打了很多場牌,打牌的閒暇總會聊天,於是我聽到了很多故事,然後一直記在心裡。」

  陳長生看著筆記上的那些字跡,心情難以平靜。

  這些都是王之策的自述,是一代傳奇人物的回憶,他說的很雜亂,也很簡約,卻清楚地講述了他自己的生命歷程,而這段歷程恰好是在大陸最風起雲湧的那段歲月裡,於是這些敘述便自然擁有了某種強烈的衝擊力。

  看著筆​​記上的這些話,他彷彿看到了當年的王之策,那是一個進京趕考卻不求得官的年輕書生,行萬里路來到京都只為讀萬卷書,誰曾想在路途裡、在洛陽城裡看到了一位姑娘的倒影,於是那書生的眼中便多了很多風景,停下了腳步。

  年輕的書生最終再次開始行走,抵達了自己的目的地京都,不曾經忘記當年最初的目的,卻無法按照當年的想法去生活,眼中的風景變了很多,姑娘的倒影破碎成虛空,他開始當官,變成了京都的名人,然後被迫進入他不想進入、也不曾喜歡過的那些世界。

  看到這裡,陳長生的情緒漸漸變得緊張起來,王之策的遊記或者說自述,到了筆記這裡,便要進入最關鍵、也是他最想知道的環節,太祖被軟禁在深宮裡的那段歲月,究竟對王之策說過些什麼,或者,接下來可能會看到逆天改命者自己的說法。

  他繼續閱讀筆記。

  「關於太祖皇帝有很多傳聞,其中最出名的傳聞自然就是逆天改命,大陸上一直流傳著某種說法,很多年前,太祖便結識了當代道門之主,也就是離宮裡上一任教宗,用了某種祕法向星空獻祭,從而逆天改命成功,在那顆帝星在夜空裡永恆的照耀著大地,而在百草園之變後,傳聞裡又多了很多星空獻祭的具體內容,都說太祖為了逆天改命,願意只留下一個兒子以傳血脈,其餘諸子盡數獻於星空為祭……然而當太祖成功登基後,卻不想兌現當年的承諾,事實上,他的那些兒子都是如此的優秀​​,能讓誰去死?而且誰願意去死?」

  「我不知道齊王和那些王爺有沒有聽過這個傳聞,就算聽到後,有沒有相信這個傳聞,但這個傳聞無論真假,只要出現,只要被聽到,在他們的心裡都會從枯於的樹枝變成可怕的毒蛇,不停地噬咬著他們的心臟。從破洛陽到京都,太祖那些出色的兒子們,一直無法保持良好的關係,與皇椅的歸屬有關,現在想來,與這個傳聞也有很大的關係。必須要承認,太祖的兒子都很優秀,但陛下才是當中最強大的那個人,當那些王爺還在試圖影響太祖的選擇,等待命運的安排的時候,陛下毫不猶豫地搶先動手了,殺光了自己所有的兄弟……」

  「我問過太祖皇帝,究竟有沒有逆天改命這件事情,那天他喝醉了,臉上的老人斑特別的明亮,他笑的像個孩子一樣,又像個狐狸,他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只是一邊打著酒嗝,一面唱著天涼郡裡的地方戲,不停地點著頭,彷彿馬上就要睡著一般。」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22:57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4-10-13 14:07
  第一百九十五章 沒有命運這回事

  「現在想起來,陛下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一個人,他以冷血且強大的姿態,走到了命運的前面,他沒有接受命運的安排,而是開始決定他人的命運,他沒有等被太祖選擇,而是代替太祖做出了選擇,他殺光了所有的人,只給太祖留下自己這麼一個兒子,那麼無論是皇椅還是那個逆天改命的血腥傳聞,都不需要再討論,如果單從效果來說,無論大周還是整個人類世界,都需要這種極富效率的決斷。當年在天涼郡,他的騎兵曾經多次被魔族的狼騎收拾的極慘,後來在洛陽城裡,他慘敗於大兄的手底,但綜合起來看,無論是魔君還是大兄,都不如他,他確實是這個年代最強大的男人,所以這個天下最終落在了他的手中,並不出乎我的意料,當然,在這個過程裡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實在也沒辦法讓我替他高興起來。」

  「接下來的事情依然不出所料,陛下開始勤勉執政,精心治國,大陸漸漸平靜,大周的國力日漸興盛,太祖陛下終於不耐煩再與牌桌以及美貌的侍女打交道,雙眼一閉便歸了星空,或者是因為時間已經過去了太久,陛下也沒有讓我繼續在深宮裡呆著,讓我去了摘星學院教書。教書的同時可以讀書,對此我沒有任何意見,很是感激,而且我也很清楚陛下讓我去摘星學院的真實用意,北征魔族的日子看來應該不遠了。」

  「百草園那夜之後,我與陛下便不再是朋友,而是君臣,雖然有很多事情我不願意做,但對魔族做戰這種事情,我願意參與。陛下要一洗落柳之盟的恥辱,君臣軍民皆用心,沒有用幾年時間,便做好了北征的準備,陛下直接點我做了副帥,惹來了朝堂上很多議論,程胖子最是憤怒,大家都是熟人,都覺得我只會在紙上談兵,從來沒有真正領過兵,我何德何能能夠擔當如此重要的角色?」

  「對此我沒有做任何解釋,我很清楚,陛下要我做副帥,除了要用我在摘星學院裡這幾年的準備,也是想我自己決定日後的出路,或者死在與魔族的戰場上,或者在戰場飄然遠離,去找她或者去找大兄但我沒有,因為與魔族的戰爭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既然我決定了要做這件事情,那麼無論死或者走,都需要在人類世界擺脫魔族的威脅之後再去做。」

  「很幸運的,我們勝利了。」

  看到筆記這處,陳長生深深吸了口氣,雖然他關心的是逆天改命的祕密,但看著當年與魔族那場大戰的名將自述,依然難免心潮澎湃,王之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裡,不知有多少血雨腥風,艱難困苦。

  幸運的是,人類終究勝利了。

  「勝利之後便是論功,陛下決定要修一座凌煙閣,把那些有功的傢伙的畫像都掛在上面,我知道自己的畫像肯定也會被掛在上面,感覺有些怪異,因為我總覺得,掛畫像這種事情,很像是祭堂,應該是死之後再做的事情。」

  陳長生看到王之策的這句話,下意識裡望向四周,藉著夜明珠的光輝,看著那數十幅功臣名將的畫像,心裡生出相同的感覺,柔和的光線裡,畫像裡的那些人們靜靜地看著他,讓他覺得有些寒冷。

  「凌煙閣修成之後,吳道子開始替我們畫像,沒有過太長時間,長孫便死了,鄭國公死了,魏國公也死了……掛在凌煙閣裡的這些畫像裡的傢伙們,慢慢地死去,也就是在這時候,有個說法開始在我們這些老傢伙之間流傳。據說陛下當初為了戰勝魔族,像他的父親一樣,與教宗聯手獻祭於星空,最終逆天改命成功,而陛下獻給星空的祭品,便是凌煙閣裡的二十四位大臣將領的靈魂。」

  「杜如雨下葬後的第六天,那是一個秋雨綿綿的日子,吳道子從宮裡出來,暗中來見我,當初在洛陽城裡意氣風發的畫聖,現在已經是滿頭白髮,眼睛裡滿是驚恐,他對我說,等把你們二十四個人畫完之後,他也就會死了。我知道他也聽到了陛下逆天改命的傳言,猜到了些什麼,我什麼都沒有說,想辦法把他暗中送出了京都,據說後來他去了伽藍寺。之所以我沒有說話,是因為我根本不相信逆天改命這種事情,包括太祖皇帝當初在深宮裡酒醉後點頭,還有臨死前說的那些話,我以為都是老人家不甘寂寞的妄語,試圖重新找回屬於自己的權威與力量,從而想給自己的生命歷程加持很多神祕的氣息。」

  「我真正開始直面命運二字,開始思考太祖皇帝和陛下是不是真的用了某種祕法獻祭星空從而逆天改命,那是數月後的事情,那時候秦重因為舊年的傷患臥病在床,我難得出門去看他,恰好計道人領旨替他治病,看著計道人的神情,我才最終確認這件事情有問題。」

  看到這段話,陳長生拿著筆記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王之策的敘述到此時,終於開始觸及這件事情的核心。讓他反應如此強烈的卻不是此事,這本筆記裡提到過太多傳奇的名字,比如那位大兄,應該便是在洛陽一戰裡勝了太宗皇帝陛下的周獨夫,此時竟又出現了他師父的姓名。

  「我在紙上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凌煙閣裡的所謂二十四功臣,已經死了十七人,或者很快便會輪到我。這些年,我按照陛下的意願,一直沒有在朝中任職,只在摘星學院裡教書,想要查些東西有些困難,只好在秦重死之前,直接問他。我相信,就算陛下真的用這些忠誠的部屬的生命獻祭於星空,他也不會隱瞞像秦重,果不其然,不止秦重,還有雨宮等人都知道這件事情。」

  「那天夜裡,我看著比真實年齡要蒼老無數倍的秦重,沉默了很長時間,我不理解他們既然知道,既然陛下事先便對他們明言,為什麼他們還能如此坦然地接受,秦重對我說,陛下以國士待我,救我數次,他把這條命還給陛下,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像秦重、雨宮這樣心甘情願為了陛下的王圖霸業犧牲的人有很多,但不包括我,我不願意。」

  「君要臣死,臣不想死。」

  「陛下猜忌我多年,我對陛下亦難言忠誠。」

  「秦重臨死前那夜說的對,我從來沒有擺正過自己的位置,我從來沒有把陛下當成自己的君主,我還是當年洛陽城裡那個貪看花色、忘了旅途目的地的年輕書生,我始終以為陛下還是當年那個瀟灑的年輕公子,以為他還是我的友人。」

  「最關鍵的是,我可以為很多事情去死,甚至就在陛下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我也願意為他犧牲,為了戰勝魔族,為了國族能夠太平萬年,我也願意去死,事實上當初在雪原裡,我很多次都已經快要死了,但我不願意為了這種事情去死。」

  「因為我不相信這種事情。」

  「我不相信逆天改命。」

  「大周能夠立國,太祖能連破洛陽、京都,最終在天書陵前登基,不是因為他真的拿諸子的生命獻祭於星空,從而點亮自己的帝星,而是因為他極其幸運地擁有這些優秀的兒子,在某種難言的壓力下,這些優秀的兒子們彼此競爭,在偏僻的天涼郡以及隨後的大陸舞臺上,都迸發出了耀眼的光輝,齊王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隱忍狠厲,大局觀其強,堪稱完美,沒有這些兒子,天涼郡陳氏如何能夠有今日的風光?」

  「至於所謂氣運,更是不知內情的民眾們的胡亂猜測,太祖帶三萬大軍東出歧山,連克十七城,最開始的三場戰鬥最為慘烈,也最為危險,但他能夠於絕處逢生,從來靠的都不是什麼氣運,而是楚王與齊王從魔族借的三千狼騎,至於最後解洛陽之圍,用了些什麼手段,瞞得過敵人,瞞得過天下眾生,又如何瞞得過親近的臣屬,大兄當夜在洛陽城裡大開殺戒,別人不知道,我又如何不知?」

  「人類之所以能夠戰勝魔族,在於國勢,在於明君,在於準備,在於群策群力,在於與妖域結盟,在於萬民用命,亦在於連續六年,北方暴雪,又在於魔族內亂,魔君為了鎮壓叛亂部落,狼騎損傷慘重,這和逆天改命又有什麼關係?凌煙閣上二十四功臣獻祭星空?他們的死因確實有問題,但在我看來,不過是陛下的帝王手段,與君休慼,一同去死罷了……」

  在這本筆記的最後一頁,王之策是這樣說的。

  「人間本沒有路,路只是在我們的腳下,看你怎麼走,怎麼選擇自己的位置。」

  「位置是相對的,我視君為君,我便是臣,我眼中無君,我便不是臣。」

  「所以,沒有命運,只有選擇。」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22:57 編輯

kind998845 發表於 2014-10-13 22:30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八方風雨,起於黑石

  沒有的,自然無法改變。

  沒有命運這種東西,那麼自然也就沒有逆天改命這種事情。

  陳長生看著筆記上最後這段話,沉默了很長時間,心情難以言說,有些欣慰,更多的卻是惘然。王之策的話語,就像是一道雷,在他的識海里炸響,然而遺憾的是,那並不是春雷,沒法帶來滋潤大地的春雨,相反,更像是一記鐘聲,讓他從虛妄的希望裡清醒過來。

  這段話確實很有力量,對他來說,卻沒有任何意義——不,不會只有這本筆記——憑藉著這幾年來與生死對抗而養成的強大意志力,陳長生沒有用多長時間便平靜下來,確認這並不是凌煙閣一夜的全部。

  當初修建凌煙閣的時候,他的師父計道人便已經是京都裡的重要人物,那些功臣重病將死的時候,都是師父替他們看病,那麼必然知道更多的祕密,讓他歷經千辛萬苦進入凌煙閣,絕對不僅是看看王之策的這些話語。

  他把看完的筆記塞進短劍的劍柄裡,望向青石牆上的那個盒蓋,看著那些繁複莫名的銅線與密密麻麻的銅柱,越發覺得這畫面與夜空裡浩瀚的星海非常相似,他沒有沉醉於這片海里,伸手拿起盒蓋,也塞進了劍柄裡。

  筆記與盒蓋不小,怎麼看都不能塞進劍柄裡,但就這麼被他硬塞了進去,就像是一株大樹被不足一尺方圓的流沙吞噬,又像是一座大山被一個小小的黑洞吸進了別的世界,在夜明珠柔和的光線照耀下,畫面有些詭異。

  做完這兩件事情後,他把手伸進青石牆裡,在盒中仔細地摸索,果不其然,片刻後,他在裡面找了一塊黑色的石

  這塊黑石約摸半指長短,微顯細長,只憑肉眼望去,便能感覺到它的堅硬,從他指尖傳回的觸覺也證明了這一點

  陳長生坐到牆角下,把這塊黑石舉到夜明珠前,仔細地觀察——這塊黑石能夠與那本筆記一道,被王之策藏進凌煙閣裡,肯定不是凡物。

  黑石表面光滑,帶著如霧般的水色,上面沒有任何裂紋,通體黝黑,看著就像是墨一般,但更像是沒有星星的夜裡的海,黑石表面明明什麼都沒有,看得久了,卻彷彿有如墨般的海浪起伏,生出無數種濃淺不一的黑來。

  陳長生的目光落在黑石上,如落黑色的海洋。

  黑色的海洋,就是夜空。

  他的意識來到了夜空裡。

  本來漆黑一片的夜空裡,忽然亮起了無數顆星辰。

  他此時就像是定命星的那夜一樣,進入了某種無物無我的狀態,任由意識在夜空裡飄浮,在那些星辰之間自由穿行。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看到了極遙遠的夜空某處,出現了一顆紅色的小星星。

  陳長生平靜地看著那顆星星,覺得很舒服,因為那是他的命星。

  那顆星辰平靜健康,生機盎然,向夜空裡不停散播著明亮而純淨的光線,根本不像是將要熄滅的樣子。

  他忽然意識到了些什麼。

  就算五年後自己真的死了,這顆星星卻會依然亮著。

  這個事實讓他有些安慰,接下來,卻生出更多悵然和酸楚。

  在這顆紅色星辰的四周空間裡,還有無數顆星星。

  他望向那些星辰,發現那些懸在夜空裡的星辰也正平靜冷漠地看著自己,或者說,看著屬於自己的那顆紅色小星星。

  他忽然不安起來,生起強烈的恐懼情緒。就像在凌煙閣裡一樣,他望向那些畫像的時候,總覺得畫像裡的那些人們正在看著自己。

  那些人已經死了,卻彷彿還活著。

  這些星辰無言,卻彷彿要訴說些什麼。

  他的意識並不知道,他的身體這時候還在凌煙閣裡,靠著青石牆壁坐著,無比僵硬,就像是一座雕像。

  被他兩根手指捏著那顆黑石,忽然間變得明亮無比,生出無限光熱,那些光無法穿透凌煙閣的門窗,那些熱也只有他的身體能夠感知到。

  凌煙閣裡的陳長生,開始不停地出汗,那些汗水瞬間便被再次蒸發,最終變成一團白霧,圍繞在他的身邊。

  一道難以形容的奇異香味,也在那團白霧之中,幸運地被霧的邊緣封鎖,沒有傳出去一絲。

  一道難以言說的奇妙氣息,從黑石的深處生出,順著他的手指,進入他的身體,穿過他的幽府,最終落在了他的識海里。

  陳長生的腦海裡響起轟的一聲巨響與先前讀王之策筆記最後一段時的感覺不同,這記雷聲更像是真實的雷聲

  他的識海里掀起無數驚濤駭浪,彷彿要把穹頂都掀開

  靠著青石牆壁的他,眼簾不停顫動,越來越快,汗水也流的越來越多,身周的白霧越來越濃,直至掩去了他的容顏。

  在這團白霧的深處,他緊緊閉著眼睛,眼簾還在高速的顫抖,那道響徹識海的春雷過後,無數畫面出現。

  那是一座宏偉的教殿裡,到處都是光明,無數教士跪倒在地,教殿兩側的數百座雕像,在光明裡彷彿也顯得謙卑起來。

  如潮的光明深處,一位穿著神袍、戴著神冕的老人手裡緊緊握著神杖,對著教殿上方的滿天繁星,大聲地說著禱文,在神座的前面,跪著一位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隨著獻祭儀式的進行,星光的投影落在他的身上,同時一道異常磅礴的氣息,從他的身體回到星空裡面。

  在星空的最深處,有變化發生,那些變化是如此的細微,有的星辰變得稍暗了些,卻只是飛蛾伸出翅膀擋了擋太陽,有的星辰稍微偏離了些位置,卻只是洛水漲了一根頭髮絲的距離,哪怕是人間歷史最悠久的觀星臺,也很難觀察到這種變化,就算是天機閣也不能。

  在那片夜空裡,星辰微移,或暗或淡,無數細微的變化合在一處,其間無形的力量結構也在發生著變化,最中間有顆淡紫色的星辰漸漸變濃,濃至豔麗,紫到了極處,然後驟然間暴發出極大光明

  紫微帝星,就這樣出現,而在人間,天涼郡兵馬東出歧山,連克十七城,解洛陽之圍,奪京都之陵,太祖皇帝正式登基。

  若於年後,京都百草園內響起慘烈的廝殺聲,寂靜的夜被打破,夜空被撕破,那些曾經改變過位置與亮度的星辰漸漸黯淡,血流成河,兄弟相殘,太祖皇帝那麼多優秀出色的兒子,最終只活下來了一人。

  數年後,一場牌局結束,與數名美貌的侍女胡混結束,太祖皇帝來到結滿結藤的棚下,看著夜空裡的那些星星,臉上露出慘痛的笑容。

  夜空裡的那顆紫微星依然耀眼奪目,只是已經不再屬於他,而屬於他的兒子,那位以仁孝著稱的齊王,也就是如今的太宗陛下。

  星河繼續發生著變化,佔據中野之地的二十四星宿,依次閃耀,似乎要將千古以來蘊集的能量,在這短短的數十年時間裡全部釋放出來。

  二十四星宿的光明是那樣的奪目,以至於沒有人注意到,被這些星宿圍拱在正中間的紫微帝星,已然悄然改變了身姿,在地面望去只是稍移一絲,實際上已然北趨,直侵那片黑暗的夜空之中。

  魔族大軍慘敗歸北,人類世界一片太平,京都修建了一座凌煙閣,一個枯瘦的畫師,伏在地面上不停地作畫,臉上的神情顯得有些癲狂。

  太宗皇帝陛下最疼愛敬重的皇后娘娘病死了,娘娘的兄長、那位在凌煙閣功臣畫像裡排名第一的趙國公被賜死,但在史書上,他的死因與他的妹妹一樣,都是因為洛溪川最常見的那種病,緊接著,世間唯一敢與太宗陛下對罵的鄭國公病死了,對太宗陛下最忠誠的秦重和雨宮不知因何原因而死,但他們死的很平靜,甚至可以說很高興,沒有任何怨言。

  大周正在盛世,那些名臣神將們卻在逐漸凋零。

  某個深秋,王之策參加完一位同僚的葬禮,默然走進皇宮,來到凌煙閣裡,看著牆上那些畫像,最後走到自己的畫像前,他靜靜看著畫像中的自己,彷彿在提前參加自己的葬禮,還笑著說了音容宛在四個字。

  他把一個盒子藏在了畫像旁邊的青石牆裡,然後轉身離去。

  畫像上的王之策,看著走出凌煙閣的王之策,微笑不語。

  陳長生睜開眼睛,醒了過來。就在這一瞬間,一直包圍著他的那團濃霧驟然收斂,就像是塌陷一般,以肉眼無法看清的速度,落在他的身上,穿過院服,經由皮膚上的那些毛孔,進入他的身體。

  那些霧氣本就是他流出的汗,此時回到他的身體裡,也變成了水般的事物,化作無數條小溪,開始滋潤那些在大朝試裡於涸的河谷,然後向著斷裂的山脈盡頭的深淵墜下,沒有回聲響起。

  與苟寒食一戰燃燒殆盡的雪原上空又落下雪來,紛紛揚揚,飄飄灑灑,鵝毛般的雪片,看似緩慢卻極迅速地讓整片荒原重新變成白茫茫一片。

  然後有八方風雨,自四面而來,或橫或豎,或起於碧空,或起於地面,簌簌作響,淅淅瀝瀝,向著空中那片湖水襲去,畫面無比壯麗。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22:57 編輯

mickmcik 發表於 2014-10-14 23:19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了無生趣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陳長生醒了過來,只覺神清氣爽,坐照內觀,才發現大朝試時留下的那些傷勢,已然盡數痊癒,但他看著掌心那塊黑色的石頭,沉默了很長時間,情緒並不如何高昂。

  他隱隱明白這塊黑色石頭才是自己尋找的東西。計道人讓他進凌煙閣,王之策的筆記之外,黑石才是關鍵。按照王之策的說法,這塊黑石有可能是太祖皇帝臨死之前交給他的,說不定與逆天改命的祕密有極大關係。

  黑石很重要,但他依然只想著王之策的筆記。

  那道春雷過後,識海掀起無數風雨,他看到了無數畫面,與王之策的記錄相對照,讓他懂了很多,雖然還是無法給出結論。

  逆天改命,就是要改變命星在夜空裡的位置或者亮度,從而改變人在世界裡的位置和扮演的角色,而……位置是相對的。

  如果無法改變自己的位置或者亮度,那麼改變四周夜空裡那些星星的位置與亮度,同樣可以造成相同的效果。相同的道理,如果你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你首先應該去改變那些在你的生命裡的那些人的命運,那些人與你的關係越緊密,他們的命運改變越能影響到你自己的命運改變。

  比如父子。

  比如兄弟。

  比如君臣。

  這個事實很冰冷。

  陳長生不能確定自己看到的那些畫面是真實的過去還是想像,整整一夜時間,他的身體被汗水打溼然後再乾,醒來後覺得很是冰冷。

  如果那些血腥而陰冷的畫面才是歷史的真相,大周兩代雄主,難道全部都是這樣冷血的人?為了逆天改命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值得嗎?緊接著他又想到,如果聖後娘娘是第三個逆天改命成功的人,那麼她為之付出過怎樣沉重的代價?

  民間那些流傳已久的血腥而殘忍的傳聞是真的嗎?當年她的第一個兒子究竟是被前皇后派人毒死還是如傳聞中說的那樣是被聖後娘娘親手摀死的?她生下來的那些孩子絕大多數都沒有能夠活過六歲,究竟是當年皇宮裡的環境太險惡,還是說這有可能是某種獻祭?對星空的獻祭?

  陳長生的身體越來越寒冷,他不想再想下去了,因為他不敢再想下去了,面對死亡的陰影,他都可以平靜,但對於那些隱藏在陽光背後的世界的真實,十五歲的他依然不敢太過靠近,他想要離開這裡了。

  凌煙閣裡依然漆黑一片,門窗處看不到絲毫天光,無法確定時間,但他很清楚,這時候已經五時,正是他每天起床的時間。

  他起身把青石牆弄好,凌煙閣乃是深宮禁地,一年最多也就會開啟兩三次,想來短時間內,青石牆上那條短劍割出來的縫隙會不會被人發現,而且此時的他實在沒有任何精神去理會這件事情。

  凌煙閣按道理能夠完全隔絕光線,那麼更應該隔絕所有聲音,然而下一刻,就像昨天夜裡一樣,一道清遠的鐘聲從地面傳來,彷彿一個使者從遙遠的地方匆匆趕來,想要喚醒閣裡靜思的人兒。

  一道清風隨鐘聲而至,凌煙閣的大門緩緩開啟,淡渺的晨光灑落在青石板上,也落在牆上那數十幅畫像上。畫像上的人們為大周立下無數功勳,然而如今一年也只有數次時間能夠看眼天日。

  陳長生迎著晨光與風走出了凌煙閣,走進了鐘聲裡,心卻無法靜下來,清風入懷,也沒能讓他清醒,反而更添寒

  站在凌煙閣前的高臺上,他看了一眼遠處地平線上剛剛探出頭的朝陽,然後望向漸被晨光喚醒的京都,無數條街巷像棋盤上的線條,洛水與無數條河渠,就像是散落在棋盤上的絲線,無數坊市無數格,無數民宅府邸都被困在那些格子裡,而無數人就生活在裡面。

  通過改變他人的命運來改命自己的命運?這種事情真的可以做嗎?哪怕那些街巷盡數變成頹垣?哪怕那些民宅盡數變成廢墟?哪怕千萬人流離失所?哪怕戰火連連,洪水滔天?還是要這樣做嗎?

  他再次想起王之策在筆記裡最後的那句話——沒有命運,只有選擇。

  是的,這個世界的強者分成兩種,一種通過改變他人的命運來完美自己的命運,還有一種人則是根本無視命運,堅信自己能夠掌握與自己有關的一切,哪怕最後命運證明了它的強大,他依然要高昂著頭。

  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父子是前者,王之策是後者,那麼他呢?他現在還很弱小,可如果將來他強大到面臨這道選擇題的時候,他會怎樣決斷?

  看著晨光下的京都街巷與無數宅院,陳長生對自己發問:我應該做個什麼樣的人?完整的生命和完整的生命究竟哪個更重要?

  這句話裡的兩個完整與兩個生命,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意思。

  想著這個問題,他離開了凌煙閣,順著那條極其漫長的石階走了下去,直到走到皇宮的地面上,依然沒有得出答案。

  京都裡絕大多數人還在沉睡,皇宮裡的絕大多數人已經醒來,有些考生的精神很是困頓,眼圈有些發黑,很明顯沒有睡好,有些考生因為緊張甚至一夜未睡,但大多數考生休息的都不錯。

  對於這些來自各學院宗派的年輕考生們來說,參加大朝試的最重要目的就是入前三甲,獲得進入天書陵觀碑的資格,自然要做好準備,務必不能讓任何情況、比如精神不足影響到稍後在天書陵裡的參悟。

  數十輛馬車組成的車隊在宮門外待命,神駿的馬兒不耐煩地輕輕蹬著蹄,考生們站在車旁等待著出發,看著慢慢向宮外走來的陳長生,有人也覺得有些不耐煩,比如槐院的那幾名年輕書生。

  考生們注意到陳長生的頭髮有些亂,神情疲憊,很是困純,甚至顯得有些憔悴,知道他昨夜在凌煙閣裡肯定沒有休息好,甚至可能根本沒有睡,不禁有些不解,心想即便靜坐一夜,也不至於弄的如此辛苦。

  唐三十六看出的東西更多,有些擔心,低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沒事。」陳長生搖頭說道。

  他不會把昨夜經歷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哪怕是唐三十六,或者是落落——他走進了一段殘酷的歷史真相里,雖然距離發現那個祕密還很遠,但他已經看到了那扇門,甚至可能已經拿到了鑰匙。

  無論考生還是官員的注意力,都在陳長生的身上。

  周園被發現的消息已經正式公佈,或者更準確地說,在朝廷上層以及各學院宗派內部公佈,昨夜的大朝試慶功宴上,莫雨姑娘代表聖後娘娘正式宣佈,周園將在一個月時間之後開啟。

  誰不想進周園?誰不想看看有沒有機會接觸到大陸最強者的傳承?然而只有通幽境的修行者,才能夠進入周園。

  天書陵觀碑悟道,對修行來說本就最為重要,如今更成為了考生們進入周園的最後機會,他們必須在這一個月裡獲得突破,進入通幽。

  雙重壓力下,考生們自然很緊張,知道自己必須非常努力,甚至在天書陵裡拼命才行,想到這一點,看著陳長生的眼光自然有些複雜。

  陳長生今年才十五歲,除了七間、葉小漣等寥寥數人,他要比大朝試三甲的大多數人都要小,但他現在和苟寒食、天海勝雪一樣,已經通幽。換句話說,哪怕他在天書陵裡再無寸進,一個月後也可以輕鬆地進入周園。

  如此年紀便通幽,甚至直接越過了青雲榜,仔細想想,他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已經超越了徐有容,如何能夠不令人羨慕?如果不是秋山君在周園一事上表現的太過耀眼,或者人們會覺得他的表現更加震撼。

  現在的陳長生,毫無疑問是整座京都的焦點,但他沒有這種自覺,坐在車窗旁,看著晨光下的街巷,有些沉默,似乎在走神。

  唐三十六看著他心不在焉的模樣,挑眉說道:「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麼事情,是的,你現在不需要在天書陵裡再得造化,便已經能夠直接進周園,但你要清楚一點,對我們這些修道者來說,天書陵本身便是最重要的事情,比大朝試重要,比周園重要,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陳長生沒有說話,依然看著窗外。

  唐三十六繼續說道:「在天書陵得到的確實不見得能馬上看到,並但最終我們能走多遠,能走到哪一步,還是要看我們在天書陵裡參悟到多少,無數年來無數人,早就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沒有任何例外。」

  陳長生明白唐三十六的意思,他當然清楚天書陵對修道者的重要性,問題在於,他現在的精神狀態有極大的問題

  修道當然是很重要的事情,如果修到神隱,他便可以重續經脈,再不用擔心死亡的陰影,如果修到大自由境界,伸手便可摘星,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甚至有可能長生不老,更不需要擔心任何事情。

  問題在於,神隱這種傳說中的境界,當年周丨獨夫都不見得觸及到,更何況他?現在他已經拿到了大朝試的首榜首名,開始接觸逆天改命的祕密,既然修不到神隱境,修行對他來說,還有什麼意思?向來自律勤奮的他莫名地懈怠下來,甚至覺得生活也沒有了什麼意思。

  晨光漸盛,十五歲的陳長生忽然間失去了對修行的所有興趣,就在這時,他來到了修行者心目中唯一的聖地:天書陵。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14 23:43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4-10-16 20:16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書陵

  在京都城南有條河,河北是一條直道,站在道畔向南望去,能夠看到鬱鬱蔥蔥一大片園林,在園林深處隱隱有座青丘,那座青丘便是傳說中的天書陵——車隊在道上停下,考生們掀起窗簾,望向那座青丘,臉上流露出嚮往的神色

  陳長生來到京都後的最開始那些天,一直就住在天書陵外的李子園客棧,現在在客棧裡還留著一個房間,曾經很多次遠觀過天書陵,所以沒有像那些考生、尤其是南方來的同齡人一樣那般激動。

  離宮的青藤、奈何橋、天書陵都是京都名勝,天書陵更是所有遊客都想來的地方。與離宮一樣,這裡也很熱鬧,河畔的官道兩旁到處都是商舖,攤販不停地呦喝著,雖然還是清晨,卻已經人流如織,在稍北些的正街上,還能看到很多朝廷的官衙,以及很多各學院宗派的駐事所。

  車隊沒有在官道上停留太長時間,便在官員教士們的帶領下,通過河上那道寬闊的木橋,來到天書陵外的青園,在這裡也未作停留,而是直接穿過蒼翠古柏之間的神道,在一百零八座前賢雕像的注視下,向著那座青丘繼續駛去。

  天書陵的外園裡已經有很多遊客,還有很多遛鳥散步的京都民眾,此時看著這列車隊直接向天書陵而去,人們很快便猜到了車隊裡那些人的身份,知道肯定是今年大朝試名列三甲的考生,臉上不由流露出羨慕的神情。

  古樹成蔭,遮著朝陽,顯得非常清幽,愈往深處去,越是安靜,只能聽見車輪碾壓神道青石的聲音,考生們透過車窗,看著兩側的風景,望著遠處明明越來近、卻依然無法看清真容的那座青丘,心情變得越來越緊張。

  幽暗的神道盡頭是一道石門,車隊在石門前停了下來,負責今年天書陵觀碑具體事宜的官員與教士,拿著相關的文書走到門前,與天書陵的禁衛官兵進入交接,考生們紛紛從車裡下來,排隊等待進入。

  沒有過多長時間,那道石門緩緩開啟,考生們覺察到地面傳來的微微顫抖,不由很是震驚,心想這道看似不起眼的石門究竟有多沉重,居然能夠讓地面為之震動,如此沉重的石門又是用什麼陣法才能開啟隨意?

  伴著一聲低沉的響聲,沉重的石門停止移動,那座青丘完整地出現在所有人的視野裡。

  天書陵,就這樣出現在人們的眼前。

  陵,一般指的就是墓,皇帝或者那些聖人的墓,才有資格被稱為陵。

  天書陵真的很像一座墓,陵基無比方正,只是陵上生著無數棵青樹,所以看上去就像是一座青山。因為那些青樹的遮掩,考生們看不到傳說中的那些石碑,不知道天書藏在何處,但他們知道,天書便在其間,一時間,神道上變得異常安靜,所有人的臉上都流露出虔誠的情緒。

  陳長生現在的心境有些問題,思緒雜亂難寧,自然不可能像初入京都,在客棧裡第一次遠眺到這座青丘時那般激動,但真正來到天書陵前,依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敬畏情緒,看著天書陵上的那些青樹,非常安靜。

  京都,一直都是大陸的中心。

  無論朝代更迭,戰火連綿還是太平盛世,這裡都是中心,南方那些宗派世家也這樣認為,即便是白帝城裡的妖族甚至是遠在大西州的人類,都承認這一點。因為國教總壇離宮就在這裡,而離宮之所以在這裡,是因為天書陵在這裡

  無數萬年前,無數流火自域外而來,天書降世,那是上蒼賜給這片大陸的福祉,從那一天開始,人類的智慧被天書開啟,學會了用火,學會了製作和使用工具,學會了結繩記事,發明了文字,然後才有了文明,直至人們開始探尋自然的祕密,開始追問自身與天地之間的關係,開始仰望星空,開始引星光洗髓,正式踏上了修行的道路,所有的一切的源頭,都是這座青丘。

  什麼是天書陵?這裡的陵不是陵墓的意思,而是平的意思。

  天書出,四方平。有天書的地方便是天書陵。天書陵在的地方,就是世界的中心,人類王朝必須在京都建國,才能稱得上正統,南方教派與北人相爭多年,實際上自行其政,但依然要奉大周為主,也是因為這個道理。

  等待的過程裡,清幽的園林漸漸變得嘈雜起來,很多遊客和京都民眾跟著車隊來到了這裡,如果是平日,他們根本無法靠近天書陵便會被軍士攔住,今天情況特殊,他們才有機會靠近天書陵的正門,看著那些準備進陵的年輕人,他們的臉上滿是羨慕與嚮往。

  遊客以及京都民眾可以自由進出天書陵的外園,但卻沒有辦法進入天書陵裡面。

  據說無數年前,天書陵是開放的,任何人都可以進天書陵參觀、在那些石碑前駐足,每日裡天書陵都是人滿為患,青山被人海覆蓋,根本難承其荷。數千年前曾經有位皇帝陛下,想通過進出天書陵的資格發放而令天下,頒佈詔書,只有服從他的人才能進入天書陵。此舉得罪了大陸所有宗派學院,那位皇帝陛下很快便被天下人的怒火所推翻。就此,大陸達成了一個共識,天書乃是天人的共物,誰都不能獨佔。

  雖然沒有聽說過天書石碑損壞,但基於某些方面的考慮,大陸上的強者們決定,為天書陵的進出設置一些規矩,在前朝時期,只有經過特別允許的修行者才能有機會進入天書陵,只是條件非常含糊。大周立國之後,入天書陵的規則得到了簡化,也可以說得到了強化,只有能過大朝試的考生以及有功勳在身的人,才能被允許進入,而隨著與白帝城結盟對抗魔族,妖族以及大西州的人們也獲得了相同的資格——所謂規矩,其實也就是妥協,當然,因為天書陵就在大周京都,生活在這裡的人們自然會佔些便宜,南方那些宗派世家,每每提起此事,總會有很多怨言。

  教士和官員把年輕的考生們送到石門外,便留在了原地,因為他們也沒有資格進入天書陵。禁衛官兵檢查完考生的身份後,讓考生們依次進入,地面再次傳來清晰的震動聲,有人回首望去,只見石門緩緩合攏。

  一聲沉悶的輕響,天書陵與外面的世界再次隔絕開來。

  四十餘名年輕學子看著眼前的天書陵,神情各異,有的很緊張,有的很期待,有的很沉默,有的人躍躍欲試,所有人的眼睛都睜的極大——此時他們到了天書陵前,卻依然無法看清天書陵的真容,因為青樹實在太多,這道風景遮住了太多風景。

  便在這時,數名身著白袍的男子出現在他們的身前,這數人神情淡然,眉眼之間看不到太多情緒,說話的聲音也很平靜,語速很是緩慢,就像平時缺少說話的機會一樣,看著他們,陳長生很自然地想起了那個叫折袖的狼族少年。

  唐三十六說道:「這些人就是傳說中的碑侍。」

  陳長生問道:「碑侍?」

  唐三十六說道:「就像南方聖女峰的那幾名解碑者一樣,一輩子都在試圖破解天書的祕密,而且他們發過血誓,終生不出天書陵一步。」

  陳長生有些吃驚,心想就在天書陵裡度過自己漫長的一生,這未免也太孤寂清苦了些,再望向那些白袍男子的目光裡,自然多了些憐憫。

  唐三十六看著他臉上的神情,微微嘲諷說道:「他們心甘情願把生命奉獻給天書陵,哪裡需要你的同情?再說了,世間不知多少修道者恨不得像他們一樣能夠有機會隨時看到天書,羨慕都來不及。」

  陳長生依然無法理解,他很喜歡讀書,很喜歡探究道典真義,但生命難道不應該是自由而喜悅的嗎?怎麼能盡數放在這片青山中?

  那數名碑侍,或者是因為常年在天書陵裡研究學問的緣故,不怎麼擅長和人交流,留下寥寥數句交待,給年輕學子們講明天書陵四周的一些設施,便準備轉身離去,一名碑侍想起一件事情,說道:「周園一個月後開啟,不要忘記

  說完這句話,數名碑侍便飄然離去。

  場間一片安靜,年輕的考生們對視無語,都覺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這樣就完了?接下來該做些什麼?

  「一個月後周園開啟,不要忘了這件事情就行。」

  關飛白對南方那些宗派弟子們面無表情說道,然後加快腳步,跟著苟寒食向青山裡走去。

  離山劍宗的四名弟子最先離開,以他們為榜樣,考生們漸漸散去,在人前的時候,這些考生的腳步還算沉穩,偶爾有些人腳步匆匆,也屬正常,但當他們進入山林之後,頓時有無數破空聲響起,竟是動用起了身法。

  聽著青山裡響起的這些聲音,陳長生不解,問道:「為何大家都這麼著急?」

  「沒聽見關飛白剛才說的?周園一個月後開啟,如果想要去周園,便要破境通幽,一步慢則步步慢,晚一刻看到石碑,便有可能在未來的修行路上比同行者慢上數十年,自然人人奮勇爭先。」

  唐三十六看著他說道:「奇怪的反而是你,你怎麼這麼不著急?」

  (這兩天和擇天記的遊戲在對接,實在是有些忙不過來,真是不好意思,今天發現擇天記的總人氣排到第一了,作為一個開書數月時間,更新一如既往地這樣……這都是大家的功勞,非常感謝大家,今年的最後兩個月我是絕對不會出門了,會在家裡面好好地寫故事給大家看,希望能夠給大家的生活增添一些愉悅,明天會有兩章,後天是一章。)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22:5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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