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9164
1月23 發表於 2016-2-24 01:24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九十一章 夜色難散

  如果到這個時候,天海沾衣還猜不出來那人的身份,那他還什麼資格與天海勝雪爭家主之位?

  當初在萬柳園裡,他甚至就已經提到過這種可能,還曾經說過,如果真是那位,自己倒很想遇上一遇。

  誰能想到,今夜他真的遇到了那位,那麼接下來他會如何做?

  直到這時候,他才知道任何提前的設想都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在真實情況出現之前,人們往往會比真實的自己擁有更多勇氣——他現在什麼都不能做,甚至連平視對方的勇氣都沒有。

  現在很少有人拿那位與別的年輕一代強者比較,不是因為那位的境界實力已經遠遠超越了同齡人,而是因為那位早已超越了所謂年輕天才的範疇,他已不再是凡俗中人,而是真正的聖人。

  看著斷橋上那道身影,天海沾衣的身體無比僵硬,無比希望自己今夜沒有出現。

  朱夜還在不停地咳嗽。

  朱家家主受的傷似乎比人們猜想中的更重,咳的非常痛苦,低著頭,彎著腰,根本直不起身體,彷彿肺都要咳爛了。然後他有些艱難地舉起右手擺了擺,絕世宗的高手們會意,上前把他扶住,就這樣向夜色裡退去。

  看清橋上那人的容顏後,寧十衛的臉色便變得很難看,這時候看著朱夜退走,他的臉色更是變得陰沉無比。

  因為他看懂了。

  朱夜一直在痛苦地咳嗽,就是為了不抬起頭來。他只要不抬起頭,便不會看到橋上那位,或者說,不會讓橋上那位看到他。如此,他便可以假裝先前什麼都沒有看到,現在也什麼都沒有看到,沒有認出對方的身份。

  寧十衛的反應沒有朱夜快,沒有辦法假裝,那他該怎麼辦?

  這時天海沾衣也醒過神來,看著以難以想像速度退入夜色裡的朱夜等人,在心裡恨恨罵聲老狐狸。

  絕世宗的高手們扶著朱夜退走了,雪湖四周還有很多人。

  再沒有神弩上弦之聲,刀鋒出鞘之聲,金屬磨擦之聲,肅殺而沉重的呼吸聲,一片寂靜。

  弩營士兵與與天海家高手們,此時已經隱約猜到了些什麼,心情緊張不安到了極點。

  呼吸都彷彿要停止了,本來很短的數息時間,在人們的感覺裡,便變得很漫長。

  那個滿身盔甲的肅殺身影,終於向著湖心拜了下去。

  看著這幕畫面,所有人都生出了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如果他堅持不跪,不管今夜結局如何,事後在場的數百人還有幾個能活下來?

  ……

  「松山軍府寧十衛,拜見教宗陛下。」

  寧十衛單膝跪在岸邊的雪泥裡。

  天海沾衣跪在不遠的地方,低著頭,看不清楚臉上的情緒。

  金屬的磨擦聲,再次打破雪湖的沉寂,密集響起,不是刀劍出鞘,而是盔甲的變形。

  數百人在湖畔的雪地樹林裡跪下,對著湖裡橋上那個身影,齊聲道:「拜見教宗陛下!」

  人們聲音很整齊,有些微微顫抖,不知道是緊張還是興奮,或者是畏怯。

  那名年輕男子明顯有些不適應,沉默了片刻後說道:「起來吧。」

  「謝陛下。」

  盔甲的摩擦聲再次密集響起。

  年輕男子說道:「散了吧。」

  無數雙視線落在了寧十衛和天海沾衣的身上。

  天海沾衣臉色蒼白,緊緊地抿著薄薄的唇,一言不發,顯得有些陰厲,但終於有了些年輕人的倔強味道。

  寧十衛面無表情說道:「謹遵陛下誥令。」

  盔甲的摩擦聲與腳步聲匆匆而響。

  雪泥被踩爛,彷彿很多人此時的心境。

  ……

  散了吧。

  簡單的一句話,所有人都散了。

  火把無蹤,星光復盛,夜色愈濃,幽靜無聲。

  轉瞬間,雪湖便回到了先前無人打擾時的模樣,只有斷橋上的那對年輕男女,還有亭中那些無法離開的人們。

  年輕男子自然便是消失了兩年的陳長生,黑衣少女便是小黑龍,現在已經有了一個名字,叫做硃砂。

  雪湖靜美無聲,陳長生看著湖水裡蓮葉,沉默想著事情。

  有人通過硃砂丹找到線索查到自己的蹤跡,這很正常。

  那些人發現硃砂丹的主人是自己,於是不戰而疾退,這也正常。

  ——大概只有肖張那個瘋子才敢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下對當代教宗出手。

  但這前後兩樣正常在一起發生,便顯出了異常。

  很明顯,無論亭子裡的那些人還是剛剛離開的那些人,都是被人利用的角色。

  今夜的事情,看來還沒有結束。

  雪湖很安靜,彷彿先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沒有山石自天而落,沒有強者圍湖,沒有霧中殺人,也沒有被血染紅的湖還有那陣險些發出的弩雨。但木橋終究還是斷了,湖水還是紅了,那些人終究還是來過,那麼此間便不宜長留。

  他看了硃砂一眼。

  硃砂白了他一眼——到底是玄霜巨龍,哪怕小女孩翻白眼的動作,效果也與眾不同,用妖異的豎瞳表現出來,顯得格外的白,把情緒表現的格外清楚——但還是依他的意思,解除了雪亭的禁制。

  那位將軍帶著人們從亭子裡走出來,跪倒參拜,不敢言語。

  安華心神激盪至極,動作依然一絲不苟,顯得虔誠至極,待想著先前自己對教宗陛下的無禮,又不禁緊張起來。

  至於那位斷了手的羊先生,更是臉色蒼白,恐懼至極,心想自己只怕是死定了。

  「儘快離開這裡,稍後會有事情發生,到時候我可能護不住你們。」

  陳長生沒有轉身,靜靜地看著雪嶺裡某處。

  那裡有無盡的夜色,彷彿也隱藏著無盡的凶險。

  ……

  在雪嶺裡某處地方,唐十七爺也在望著相同的那片夜色。

  那名前英華殿主教以及來自汶水的親戚下屬們,此時看著他的目光裡充滿了敬畏。此時眾人自然已經知道,原來唐十七爺竟是早就知道了硃砂丹主人的身份,此時想來,先前被朱夜、天海沾衣等人壓制,自然是表象。

  不愧是唐家的主子,手段果然沉穩老辣,如果說這是借刀局,那今夜他借的毫無疑問是世間最快的那把刀。就算朱夜等人見機奇快,就算陳長生現在的性情依然如當年那般平和,但此事若被離宮知曉,國教怎會善罷甘休?

  可為什麼唐十七爺的臉上看不到任何得意的神色,卻是那樣的凝重?


  (這章熬的太苦了,主要是即將展開的大情節裡有三條線索,轉場景這種事情,我向來最不擅長寫,所以頭痛了很久怎麼入題,最終還是決定單刀直入,來殺個痛快吧。)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20 01:28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2-25 01:45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九十二章 翻山越嶺的另一邊

  在雪嶺裡某處,深沉的夜色被火把撕開一道不大的口子。

  天海沾衣盯著朱夜,臉色異常難看,羞惱至極說道:「就這麼走了?」

  朱夜面無表情看著他,說道:「那日在萬柳園裡,是誰說這位在天南?」

  天海沾衣不說話了。

  那天他轉述的是相王的話,這位權高位重的親王,代表的便是大周王朝的想法——朝廷一直認為陳長生藏在天南,不是聖女峰就是槐院裡。誰能想到,他竟會出現在這片雪嶺之間,而且還是硃砂丹的主人……

  寧十衛望向朱夜,無聲發出問詢。

  「人太多。」

  朱夜的回答很簡略,有很多未盡之意。

  這裡離那片園林已經很遠,但依然不夠遠,至少沒有遠到千里之外,所以他的說話很小心。

  寧十衛和天海沾衣都聽懂了。

  人太多,所以離開。如果人少,今夜是不是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天海沾衣咬著牙恨恨說道:「唐家那些商人著實陰險。」

  在他想來,硃砂丹既然出自陳長生之手,而汶水唐家又負責硃砂丹的分配,那麼唐家自然知道這個秘密,至少也是掌握了某些證據,那麼先前唐十七爺的隱忍與避讓,自然便是想誘使他們與陳長生發生正面衝突。

  朱夜與寧十衛也是這樣想的。

  如果不是他們見機得快,臉皮夠厚,退得決然,先前在湖邊真有可能出現無法收拾的局面。

  這與實力對比沒有任何關係,陳長生的修道天賦當然極高,那名黑衣少女應該便是傳說中的那位,即便如此,也不見得是他們這些人合力的對手,然而在那麼多人的注視下,誰能承受對教宗不敬的罪名?

  可是真的就這樣離開嗎?

  朱夜忽然說道:「今夜讓我想起了多年前潯陽城裡的那場風雨。」

  這說的自然是當年舉世殺蘇離的舊事。

  現在的局面自然與當時不同,陳長生與蘇離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也不相同,但這件事情有類似之處。

  無論蘇離還是陳長生,只要他們在世間露出蹤跡,自然有很多人想殺死他們。

  就算不能明著殺,也可以暗著殺,不能當著很多人的面殺,可以私下偷偷地殺。

  人們明白了朱夜的意思。

  離開是不得已,是必須表明的態度,但事實上,陳長生今夜想要離開這片雪嶺,其實也是很困難的事。

  現在他們要做的事情,便是儘快把陳長生的位置傳出去,同時在這片幽暗寒冷的雪嶺裡,做好伏殺的準備。

  此時,隱藏在夜色裡的山道前方,忽然傳來了一陣琴聲。

  那琴聲很平,很淡,就像是水凝成的雪,雪凍成的冰,覆在道路上,寒冷,而且危險。

  ……

  ……

  唐家並不知道硃砂丹的主人是陳長生,至少在今夜之前,他們和朝廷一樣,以為陳長生肯定藏在天南某處。直到他們拿到一顆完整的硃砂丹進行分析,懷疑裡面的紅色晶絲是血珊瑚後,唐十七爺的心裡才第一次想到這種可能。

  只是猜測,無法完全消除的可能,但更是無法證明,所以他並沒有太當回事,至少表面上沒有太當回事。

  但事實上,因為這種猜測,他的心裡生出了一個念頭。

  那個念頭一旦出現之後,便再也無法消除,也無法抑止,像野火般,燒得越來越旺,燒得他心癢難耐。

  唐家究竟會落在長房還是二房的手裡?

  這首先要取決於雙方的實力對比,取決於老太爺的態度,但也與兩房在外界的援力密切相關。

  二房這兩年深得老太爺的信任,勢力不斷地增長,為何?便是因為唐家二爺擁有道尊的支持。

  長房的靠山是誰?多年前,大爺把他唯一的兒子唐棠送去天道院交給莊之渙培養,便可以看清楚,他交好的是國教。現在更是如此,誰都知道唐棠與陳長生之間的關係,朝廷壓力再大,也沒有人會愚蠢到捨棄與教宗之間的友誼。

  二房如果想要越過長房,接手整個唐家,首先便要解決這件事情。做為唐家二爺最信任的臂膀,唐十七爺想過無數次這個問題,所以這一次在發現這種可能後,他很自然地生出了一個念頭。

  如果那個人真是陳長生,那……能不能想個辦法把他殺死?

  沒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對教宗出手,天海沾衣不敢,寧十衛不敢,朱夜不敢,就連唐家二爺都不敢。

  唐十七爺自然也不敢,但那個夜裡,他看著銅鏡裡的自己因為野心與恐懼而漸漸深陷的眼睛,終於下了決心。

  如果不是陳長生,那便爭一爭,如果真是陳長生,那就看一看……看著陳長生去死。

  他沒有把這個念頭告訴任何人,甚至沒有給自己的二哥寫信請示,這樣事後他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他確實沒有做任何事,只是沒有把發現硃砂丹主人蹤跡的消息隱藏得太完美,讓這個消息流傳了出去。

  於是,今夜來了很多人。

  雖然朱夜等人離開了,但他知道,陳長生已經很難離開這片雪嶺。

  那些人會隱藏在夜色裡,等待著出手的機會。

  最重要的是,今夜還會有人來。

  這個說法不是特別準確,因為要來的並不是人。

  沒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對陳長生出手,但那些不是人,是魔族。

  在雪湖霧散之前,沒有人知道,當代教宗陳長生會住在如此偏遠的雪嶺深處。

  但硃砂丹的主人住在這裡。

  唐十七爺堅信,只要魔族知道了這個消息,便一定會派真正的強者過來。

  魔族來這裡,絕不是為了搶奪硃砂丹或者藥方,而是要殺人。

  唐十七爺望向夜色裡的北方,彷彿看到了什麼,實際上什麼都沒有看到。

  那裡的天空終年雪雲難散,遮蔽星光,一片黑暗,連那座高險的雪峰,都很難被看見。

  寒山最北的雪峰,是人類世界與魔域之間的天然屏障。

  這裡寒冷無比,罡風刺骨,即便是先天強健的魔族,也只有少數強者能夠翻越。

  此時在翻山越嶺的那一邊,有數道黑色如山般的身影,看似緩慢,實則無比高速地割開夜色,向著南方進發。

  ……

  ……

  (愛死那歌,每本小說裡,都會專門寫兩到三個這樣的畫面。)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2-25 02:06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2-26 03:29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九十三章 那是一座黑色的巨山

  數道如山般的黑色身影,來到了雪峰的最高處。

  從這裡越過去,便是人類的世界,雖然無論在軍情還是地圖上,這裡應該荒無人煙。

  為首的魔族強者只有一隻手,便在這時舉了起來,示意停下。

  寒風呼嘯,拂動鐵衣,把他的黑髮也拂得到處亂飛,露出兩根看不出來真偽的魔角。

  他的眼瞳是幽綠色,冷酷至極,高大的身軀裡散發出無比強大的氣息,任誰看到,都會生出無窮的恐懼。

  第二魔將海笛。

  無論在雪老城還是在雪原,無論是魔族還是人族,都更習慣稱他為海笛大人,因為尊敬或者畏懼。

  做為魔族軍方地位僅次於魔帥的大人物,他殺死過無數人族士兵與修道者,凶名遠播。

  數年前在雪原裡,魔族伏殺蘇離時,他便是參戰的主力之一。

  當時蘇離一劍斬落他的一隻手臂,他也在蘇離的肩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傷口。

  能夠傷到蘇離,可以想見這名魔族大人物的實力多麼恐怖。

  海笛居高臨下看著雪嶺裡那片莊園,冷酷的青臉上極為罕見地露出一抹凜意。

  世間能夠讓他感到吃驚的事情,已經非常少了。

  那片莊園距離雪峰最高處還很遙遠,可能有千餘丈,那片莊園在峰頂這些魔族強者的眼中,就像是盆景一般。星光落在盆景裡,湖橋上有個年輕男子,小的彷彿沙礫,如果不是海笛,根本無法看清楚那年輕男子的模樣。

  他看清楚了,所以很吃驚。

  便在這時,那名年輕男子抬起頭來,望向了峰頂。

  隔著千丈雪峰,他們沉默地對視了很長一段時間。

  「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陛下您。」海笛面無表情說道。

  他說得當然是魔族的語言,聲音低沉而富有一種詭異的魅感。

  ……

  ……

  「儘快離開這裡,稍後會有事情發生,到時候我可能護不住你們。」

  說完這句話,陳長生感應到隱藏在極深處的神杖傳來了一陣波動。

  這讓他知道魔族已經到了,而且來的應該是位自己無法應付的恐怖強者。

  他的視線上行,來到了雪峰的最高處,卻看不清楚那裡的畫面。

  無論他的視力再如何好,也無法看破那彷彿無窮無盡的夜色。

  但他知道是誰在那裡。

  安華和將軍等人很吃驚,因為他這句話裡說的不是顧不上護住你們,而是護不住……

  連教宗陛下都無法護住他們,即將到來的敵人究竟是誰?

  本來靜美如春的湖上忽然起了一陣狂風,雪嶺裡的寒風冽意破四季之息而入,在湖面上來回狂掠,帶出陣陣刺耳的聲音。

  呼嘯不止的風聲裡,隱約還夾雜著別的一些聲音。

  除了安華,人們都聽出來了那是魔族語言,將軍本人甚至還聽懂了裡面有陛下這個詞。

  眾人色變,才知道原來敵人竟是魔族,而且想必是魔族的強者!

  沒有人逃走,人們紛紛拔出腰間的刀劍,搶到陳長生的身後。

  將軍讓安華去照顧後方擔架上的那名年輕陣師,自己則是走入亭裡,把那名羊先生直接砸昏了過去。

  與魔族強者的戰鬥即將開始,在這種時候,他不會允許己方的陣營裡有任何不安全的因素。

  硃砂看了將軍一眼,有些欣賞。

  陳長生看著遙遠的峰頂,感慨說道:「我也沒有想到,今夜會再次見到你。」

  一年多前,他最後一次出現在世人的眼前,是人族與魔族的戰場上。當時他帶著硃砂,隱姓埋名藏在那個軍府裡,一邊做醫官救人,一面悄無聲息地殺魔,直到那日,人族軍隊的情形實在是太過危險,他迫不得已終於顯露了身份,千劍齊發,強行逆轉了當時的戰局,然而……也引來了那位恐怖的魔族強者。

  海笛自天而降,只用了一招便重傷了他。

  硃砂冒著神魂流離的風險,瞞過了海笛的感知,從地底帶著他離開了戰場,然而誰能想到,隨後在那片莽莽群山裡,他們連續遇到了數位人族強者的偷襲。

  事後他們自然清楚,這些人族強者來自朝廷,更準確地說,來自被朝廷所用的天機閣。

  當時的情形真的非常凶險,如果不是劉青像鬼一樣悄然出現,或者他那時候便已經死了。

  這是一段有些慘痛的回憶,更令陳長生有些意冷,所以他才會選擇幽居在這荒無人煙的雪嶺裡。

  而所有這一切的源頭,便是因為海笛。

  今夜,他再次遇上了對方,難道當初的那些遭遇又要重複一次?

  嚴寒的峰頂,海笛俯瞰著雪嶺下方遙遠的彷彿珍珠般的那片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冷酷到了極點。

  「吾奉軍師之命,前來取你的性命。」

  黑袍要殺的是硃砂丹的主人。

  如果讓他知曉,硃砂丹的主人就是陳長生,自然更要殺死。

  ——荒無人煙的雪嶺,沒有真正強者保護的年輕教宗,這般好的機會如果錯過,那雪老城會被月神拋棄。

  不知道為什麼,海笛並不擔心陳長生逃走,沒有急著向雪嶺下方掠去,而是站在峰頂與他對話。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給出了答案,原來他並不需要掠下雪嶺,他確信陳長生來不及離開。

  ——海笛從峰頂跳了下去。

  夜空裡亮起一道火線,然後迅速熄滅。

  狂風呼嘯,星光驟黯,便是夜色都彷彿被撕扯的變形。

  不久前,寧十衛曾經震落一塊山石,砸斷了湖上的木橋。

  海笛則是把自己當作一塊石頭,不,把自己化作了一座大山。

  與他的聲勢相比,寧十衛的山石弱的有些可笑。

  伴著尖銳刺耳的空氣擠壓聲,如山般陰影覆蓋了湖面。

  一道難以想像的恐怖的衝擊力量,落到了湖上。

  轟隆!

  沉悶而恐怖如雷的撞擊聲裡,湖裡的水被瞬間蒸發,霧氣瀰漫,遮掩了半座雪嶺。

  庭院盡毀,化作滿地廢墟,木橋如寸寸裂開的死蛇,躺在滿是泥土的湖底。

  那些來自松山軍府的人們或死或傷,或昏迷不醒。

  一片青葉在安華的身前展開,護住了她以及擔架上的那名陣師。

  那名裨將還活著,倒在斷亭的石礫間,不停地吐著血,看著夜色裡依然肆虐的氣息湍流,露出著望的神情。

  這時,清脆的劍鳴終於響了起來。

  無數道劍意,自四面八方而至,挾風雨之意,斬向了那座如山般的黑色身影。

  ……

  ……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2-26 03:48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2-27 01:43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九十四章 何以降魔?

  濃霧裡,忽然間亮起無數道劍光。

  陳長生看著遮蔽四野的霧氣,左膝微屈,右手握著腰畔的劍柄,彷彿下一刻便會出劍。

  事實上,已經有無數的劍,從他的虎口裡,從他的衣衫裡流溢而出,向著四面八方斬落而去。無比鋒利的劍意瀰漫於天地之間,已經殘破的庭院瞬間被切碎成無數碎片,無論是湖底的圓石還是覆著厚雪的樹林,但四野的濃霧卻沒有被斬破,這片霧的顏色不知何時變得異常深沉,漆黑一片,有如夜色,無比濃郁,無比真實,彷彿最粘稠的污泥。

  再如何鋒利強大的劍意,落到這片黑色的濃霧之中,就彷彿落入泥水裡的枯葉,旋轉著、掙扎著,然後消失。

  這片黑色的濃霧已經不再是純粹的水霧,而已經沾染上了最純粹的魔意。

  鋥的一聲,陳長生拔出了短劍。

  無垢而明亮的劍身,無視那些可怕陰穢的魔意,終於把這片魔霧斬開了一個破口。

  黑色的濃霧瘋狂地湧動起來,尤其是被無垢劍斬開的破口處,更像是有無數黑色的泥漿不停地噴湧。

  濺射的黑霧裡,一隻手從裡面伸了出來,握著一塊像石塊般的武器,如果仔細望去,竟像是半座斷碑。

  和這座形若斷碑的武器相比,那隻手本身更加可怕。

  ——哪怕是撕裂的空間以及陳長生強大至極的劍意,都無法讓那隻手微微顫抖一絲。

  黑霧更加狂暴地擠壓噴湧,那道如山般的魔影,終於出現在了陳長生的視線之中。

  呼嘯的寒風吹拂著這位魔族大人物的鬚髮,卻撼不動那兩根魔角,也撼不動他的人。

  斷碑自天而落。

  陳長生彷彿看到了一座黑色巨山在眼前倒塌,壓了過來。

  一道難以形容的狂暴氣息,沒有絲毫偏倚地向著他雙眉之間偏右一寸的地方轟了過去。

  無限霸道的力量,指向最細微的地方,這代表著海笛難以抗拒的強大實力。

  一年多前在雪原戰場上,陳長生已經有過這種近乎窒息的體驗。

  他就算有千道劍意、萬種手段,也無法彌補雙方實力之間無法踰越的差距。

  沒有任何新意,彷彿還是去年,他的眼睛依然明亮而清澈,沒有任何懼意,手腕一翻,短劍齊眉而去。

  他還是準備用蘇離傳授的第三劍。

  笨劍。

  他知道這一劍可以擋住海笛,但自己也會受重傷。

  當場在戰場上,這個結局已經得到了證明,但他還是這樣選擇。

  看上去,這種選擇確實有些笨,就像這一劍的名字。

  但除了這一劍,他沒有別的任何辦法擋住海笛的全力一擊。

  是的,他不能避,不能退,必須要硬擋住海笛,就像當初在戰場上一樣。

  因為當時他的身後有數百名普通人族士兵,現在他的身後有那些受傷無法離開的普通人。

  但今夜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自從去年他在戰場上身受重傷之後,那個小姑娘便再也沒讓他離開過自己的視線。

  黑色的濃霧裡忽然出現了一道更加幽黑的光影,那是她高速前掠在空間裡留下的痕跡。

  在陳長生把短劍平舉到眼前的時候,黑衣少女出現在了他的身前,舉起雙手向破霧而出的斷碑迎了上去。

  與海笛如同巨山般的身影比較起來,她是那樣的嬌小。

  與那座斷碑狀的黑石比較起來,她潔白的雙手是那樣的可憐,彷彿脆弱的下一刻便會變成無數碎片。

  但她還是舉著雙手迎了過去,姿式有些奇怪,不像是在戰鬥,而像是在獻花。

  下一刻,她的雙手裡居然真的出現了一個花盆。

  但那個盆子裡沒有花,只有一株青葉,而且只剩下了兩片葉子,看著有些淒涼。

  斷碑與青葉相遇在空中。

  ……

  ……

  沒有聲音響起,與四周濃霧被擠壓形成的呼嘯聲相比,斷橋前安靜的有些詭異。

  那是因為這兩道力量過於恐怖強大,把四周事物撕裂、震動的頻率已經超出了正常生物能夠聽到的範疇。

  濕泥裡最後殘存的水,都被這兩道強大的力量擠了出來,然後再次蒸發。

  緊接著便被黑衣少女眉眼間散發出來的寒意凍結。

  濃霧漸薄,無論濕意還是魔意,都被凝成了水,沒有來得及變成雨,又已經結成了冰珠。

  無數顆晶瑩的冰珠映照著夜穹裡落下的星光,就像無數顆夜明珠般,把此間照耀的無比美麗。

  美麗的彷彿並非人間。

  就像那無數個夜裡的北新橋底。

  站在滿天的細微冰珠之前,黑衣少女的身影依然嬌小。

  但這時候的她已經沒有任何嬌弱的感覺,而是無比強大。

  一道意味難明的笑聲從海笛的嘴裡響起。

  霧氣忽然間再次變得濃郁起來,恐怖至極的魔氣,如滔天的洪水向著她拍打了過去。

  已經異常乾涸的湖底裂出了無數道深刻的痕跡,她的黑衣狂舞著,出現了數道裂口,她的黑髮狂舞著,有數莖斷落,她腳踝上繫著的鐵鏈也在不停地狂舞,如火中承受著無盡痛苦的蛇。

  很明顯,沒能完全破除禁制的她,哪怕手持離宮重寶,依然不是這位魔族大人物的對手。

  但她如冰雪般清冷的臉上,依然看不到任何畏怯的神情,更沒有逃避的想法。

  她仰著頭,就像一個好強的小姑娘。

  也像一個高傲的龍族。

  ……

  ……

  這一切發生在極短的瞬間裡。

  陳長生沒有收劍,卻也來不及去幫助她。

  伴著山石滾落、裂空如雷的聲音,數道高大如樓臺般的黑影,已經來到了雪谷外。

  這些都是跟隨海笛的魔族強者。

  陳長生忽然消失了。

  堅硬乾燥而佈滿裂痕的湖底上,忽然出現了數十個淡淡的腳印。

  如果有人此時望著夜穹裡的繁星,或者能夠看出這些腳印的位置與天上的星宿之間,有著某種隱秘的聯繫。

  這正是他當年從道藏裡悟通的耶識步,通過這些年的研究,尤其是漸漸消化掉天書碑文後,已非當年。

  瞬息間,他便離開了斷橋,去往了雪谷之外,帶去了無數風雨,把那數名魔族強者盡數籠罩其間。

  風與雨,都是劍。

  到處都是劍。

  「古倫木!」

  海笛忽然大聲喝道,聲音裡有著隱藏不住的驚意。

  ……

  ……

  (十點多才從醫院回來,累的不行不行的,真以為今天寫不動了,沒想到自己這麼牛逼,另外當初在微信投票的時候,硃砂這個名字贏了,但……我真的想用吱吱啊,寫的時候總覺得叫小黑龍硃砂感覺不是那麼順……我再想想。)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2-27 01:53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2-29 02:07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九十五章 傳說級別的碑石

  古倫木是魔族語言裡小心的意思。

  海笛當然知道陳長生會耶識步,去年還在戰場上親自感受過陳長生的劍法,知道這位年輕的教宗陛下確實有著遠超同齡人的修道天賦與劍道修為,但他並不認為陳長生能夠戰勝自己帶來的幾名得力部屬。

  但在陳長生消失,雪谷時掀起一陣劍的風雨之時,他感受到了強烈的警意。

  他這時候才知道,先前陳長生施出的那些劍,竟然是刻意隱藏了真實的水準。

  短短一年多的時間,陳長生的境界未變,但劍道居然再次提升,已經到了某種難以想像的程度,

  以此想來,黑衣少女硬接他的斷碑,必然是他們事先就已經做好的安排。

  這種安排,體現了他們無比強大的信心或者說決心。

  他們相信黑衣少女捧著手裡那盆青葉,至少能夠把海笛這般恐怖的大人物拖一段時間。

  他們相信就在這一段時間裡,陳長生能夠把隨後趕來的其餘敵人盡數殺死!

  ……

  ……

  雪谷裡到處都是劍,卻看不到劍的真身,只能感受到劍意。

  風雨都是劍,劍便隱藏在風雨之間,偶爾露出真容時,便必然是已經靠近了那幾名魔族強者的身體。

  擦擦擦擦,金屬磨擦與切割的聲音,沒有任何節奏地隨意響起。

  那幾名魔族強者高大身影的四周,鋒利無比的劍痕沒有任何規律地不停出現。

  那些劍痕是劍與魔族強者們身軀切割留下的印跡,如閃電一般,格外奪目,驚心動魄。

  魔族的身軀先天強韌,哪怕是最普通的魔族,身體強度也堪比人族的完美洗髓,今夜隨海笛前來殺人的這幾位是魔族軍方有數的強者,身體強度更是難以想像,再加上那些淡黑色的魔氣,即使風雨裡隱藏著的都是名劍,也沒有辦法瞬間破開。

  但魔族強者們也沒有辦法反擊,因為他們這時候無法確認陳長生的位置。

  劍隱在風雨裡,陳長生便在風雨後,想要找到他,便首先要驅散這些劍。

  這樣的局面並沒有維持太久,因為風雨驟狂,雪谷裡飛舞的劍的數量,瞬間增加了很多倍。

  水滴石穿是時間跨度極長的畫面,陳長生要做的便是把無數年濃縮進極短的時間片段裡。

  咔嗒一聲輕響,屋簷下那塊滿是青苔中有小洞的石頭終於裂開了一道縫,然後有些無力地向著兩邊分離,就此斷開。

  咔嗒一聲輕響,一名魔族強者的身上也出現了一道裂縫,然後便是無數道裂縫。

  風雨裡的劍光陡然明亮,照亮了陰晦的雪容,數百道綠色的血液,從魔族強者們的身上噴射而出,看上去就像雪老城裡的畫師往黑色的幕布上面狂放在揮灑著顏料,有些無盡妖異的感覺。

  數聲帶著痛意的低吼,在雪谷裡響起。

  兩名魔族強者高大的身影如山一般倒塌。

  如果局勢這樣持續進行下去,只需要再給陳長生一段時間,他便能夠重創雪谷裡的所有魔族強者,然後回身與小黑龍聯手,前後夾擊海笛,即便依然不是海笛的對手,但應該能夠找到脫身的可能。

  做為魔族軍方僅次於魔帥的大人物,海笛縱橫魔域雪原多年,哪裡會看不破他們的想法?

  一聲飽含殺機的嘯鳴,從海笛的唇間迸發而出,同時一道乳白色的光毫,從他的唇間射出,融進了滔天的魔意之中。

  那道乳白色的光毫異常澄淨,沒有任何雜質,甚至給人一種神聖的感覺。

  當年在潯陽城裡,陳長生曾經見過這種光毫,此時他雖然不及轉身,已經知道是何物——這是月華,來自大陸最北方的那輪明月,擁有著不遜於星辰光輝、甚至從狂暴程度上尤有過之的能量!

  ……

  ……

  啪啪啪啪,無數清脆的迸裂聲,在早成廢墟裡的庭院裡同時響起。

  就像是數萬個燭花同時炸開,又像是迎接新年的爆竹。

  無數顆晶瑩的冰珠同時碎裂,從夜空裡緩緩飄落,灑在小黑龍的身上,也落在了斷橋上。

  海笛手裡的斷碑,破開冰霧,向著小黑龍繼續壓去。

  一片青葉的邊緣微微捲起,隱隱能夠看到一道裂口,裂口細如髮絲,卻是觸目驚心。

  小黑龍的眼瞳裡生起一抹惱火與憤怒的神情。

  她的衣衫上已經裂開了無數道口子,便是眼角也已經裂開了。

  帶著難以形容的氣息的龍血,從她的眼角流了出來,隨即便被凝成了兩道血霜。

  如果陳長生還不趕回來,或者下一刻,她便會成為死在這座斷碑下的又一條龍。

  雪谷裡的暴雨驟然停歇,風卻沒有靜止,陳長生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便要掠回。

  那幾名魔族強者聽到了海笛大人的嘯鳴,知道陳長生接下來要做什麼,哪裡會任他如意?

  狂風忽然間碎成了無數道清風,數聲悶哼裡,隱藏著數聲低沉的嗡鳴。

  數名魔族強者的右手,變成了夜色裡的一蓬血花。

  他們竟是毫不猶豫地動用了魔族血解秘法!

  陳長生同樣毫不猶豫,沒有停下或者試圖躲避,借風勢與拳勢而退,去勢更疾。

  數道沉悶的撞擊聲在夜色裡響起,然後裊裊消散,沒有迴響。

  陳長生已經回到了斷橋上,站在了小黑龍的身前。

  他的前襟上裂開了數個破洞,露出裡面的肌膚,數個深刻的拳印留在了上面。

  斷碑正在落下。

  一道亮光照亮斷橋殘湖。

  如閃電一般。

  卻又是那般沉重。

  彷彿橫於大江之上的鐵鏈。

  卻又是那般的堅固。

  更像是大江兩岸堅不可摧的堤。

  這一劍是只有陳長生和王破這種笨人才能學會的笨劍。

  知其愚,守其痴,所以這一劍才是天下第一守劍。

  即便恐怖如海笛,即便是他的全力暴擊,即便是這座無人知曉的傳說級別碑石,也無法破開這一劍。

  陳長生的劍擋住了斷碑。

  但,他的劍擋不住那道力量。

  那道磅礴的、彷彿來自遠古的力量,直接襲向了他的身體。

  他握著劍的右手,重重地擊打在了自己的胸口,響起恐怖的骨裂聲。

  他向後飄去,撞在了小黑龍的身上,一口鮮血從她的唇間飆出。

  他們像石塊一般破空而飛,穿過滿天冰屑與夜色,撞毀了橋中間的雪亭,摔落在了湖的對面。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3-1 01:53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3-1 01:29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九十六章 不知何來的琴音

  來自松山軍府的那名裨將,撐起重傷的身軀,跌跌撞撞搶到陳長生和吱吱的身前,擋住了隨後到來的氣息餘波,隨後重重地撞到了院牆上,倒在了滿地碎石中。安華顧不得擔架上那名年輕陣師,爬到陳長生與吱吱的身後,伸手抓住他們的衣領,用盡全身氣力,拚命地向後拖去,想要離木橋上那個恐怖的身影越遠越好。

  無數顆冰珠碎裂成了絮狀,飄舞在庭院間,如同柳絮一般,彷彿真的到了南方,只是其間有著無盡的寒意,海笛大人恐怖的身影從橋上走了過來,滿天冰絮紛紛飄走,哪敢沾身。

  看著倒在湖岸上的陳長生,海笛的神情依然漠然,幽綠的眼瞳深處卻彷彿有鬼火在燃燒。他是魔族大人物,這輩子不知道經歷過多少大事,但即便是他,想著下一刻人族的教宗便會死在自己手裡,也抑不住有些緊張,無比興奮。

  籠罩湖園的薄霧已經被滔天的魔氣所取代,彷彿感受到他此時的心神蕩漾,也隨之震盪起來,變成一場寒風。

  如果仔細觀察,或者能夠發現,絕大多數的寒風都來自他手裡那座斷碑似的武器。

  安華蒼白的臉上滿是絕然的神情,低頭不看那個無法戰勝的恐怖敵人,繼續把陳長生和吱吱往院牆後拖去。

  忽然間,她發現陳長生的身體變得沉重了很多,自己再也無法拖動。接著,一隻手很乾淨,很溫暖,很穩定的手,在她的手臂上輕輕拍了兩下。同時,一道很乾淨,很溫暖,很穩定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還可以。」

  說話的人是陳長生。

  他起身望向橋上,手已經握住了劍鞘。

  劍名無垢,鞘曰藏鋒,其間隱藏著無數驚世名劍,也隱藏著他真正最強大的手段。

  在他伸手握住劍鞘的那一刻,一串石珠出現在他的手腕上。

  這串石珠看上去樸實無華,甚至可以說有些粗陋,也沒有任何氣息波動。

  但吱吱的眼光剛落到上面,便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快了起來。

  她是世間層階最高級的生命,即便無法看破這些石珠的本真,但在如此近的距離裡,還是會對這些石珠天然敏感。

  這些讓她觸目驚心的石珠,究竟是什麼事物?

  安華境界不夠,無法感受到這些石珠的特殊,但她一心奉道,道心清明無比,卻讓她更早地感受到了另外的一道氣息。

  那道氣息同樣來自那些石珠,卻並非石珠本身,而是隱藏在其中某顆石珠後方非常遙遠的另一方世界裡。

  無數道原始的蠻荒的野蠻甚至血腥的氣息,彷彿正從那裡趕來。

  ……

  ……

  陳長生手腕上的那串石珠,給了落落一顆,又分給徐有容了一半,現在只剩了數顆,被一根紅色的繩子串在一起,卻並不顯得稀疏,因為這些石珠是他從周園裡拿到的天書碑,自有難以言語的高妙之處。

  安華感應到的那些蠻荒血腥的氣息,也來自周園。

  雖然到今天為止,他依然沒能完全參悟這些天書碑的秘密,周園裡的那些同伴也不見得能夠改天換地,但這依然是他現在最強大的手段,當然,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封信始終沒有拆開。

  憑藉著這幾樣手段,他相信自己就算不能戰勝海笛,至少也能夠撐一段時間。

  可是如果這些手段都施展了出來,依然無法改變當前的戰局,又該如何辦?

  今夜之前,他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有過與海笛戰鬥的經驗,在事先便有準備的前提,他本以為憑藉這些手段,便足以戰勝對方,然而他沒有想到,比起去年來,海笛更加強大恐怖了。

  他的視線落在了海笛手裡的斷碑上。

  變化便是因為這件事物,不然吱吱剛才應該能撐更長一段時間,足夠他把雪谷裡那些魔族強者盡數殺死。

  這塊斷碑應該不是海笛常用的武器,至少去年在雪原上,他沒有見過。

  「你哪怕再有萬般手段,今夜也一定會死在我的手裡。」

  海笛站在橋上,看著他神情漠然說道:「神物在手,誰能抵擋?」

  他說的就是這座斷碑嗎?

  先前這座斷碑把吱吱手裡的青葉砸出了一道裂縫,雖然很細微,依然讓她和陳長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因為青葉是世界。

  能夠對抗一個世界,甚至隱隱能夠破掉這個世界真實客觀的武器,不是神物又能是什麼?

  陳長生很自然地想起了當年天書陵那夜的某個畫面。

  教宗師叔的青葉飄過夜色,來到了天海聖后的身前。

  天海聖后伸手從天書陵裡取了某樣事物,就那般蠻不講理地砸了過去。

  雖然那夜與今夜兩場戰鬥的威能相差很多,但真的很相似。

  越這般聯想,陳長生越覺得海笛手裡那塊斷碑越眼熟,甚至生出了某種親切的感覺。

  難道這真是流落在外的那塊天書碑?

  這似乎是唯一的結論,但陳長生還有件事情想不明白。

  如果海笛拿著的真是那塊銷聲匿跡多年的天書碑,以他的恐怖境界,只要全力出手,他和吱吱只怕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就連現在握住劍鞘,準備動用最後的全部手段的機會都沒有。

  為何海笛沒有這樣做?這時候還在橋上說著話,是在忌憚離宮的重寶,還是等待什麼變化?

  便在這時,變化真的發生了。

  庭院裡飄著的滿天冰絮,忽然間消失無蹤。

  因為一道清冽至極的琴音,佔據了天地間的所有位置。

  對魔族來說,殺死人類教宗的機會,絕對不容錯過,哪怕要為之付出無數生命,也在所不惜。

  此時,海笛距離這個必將震動天下的歷史性事件,還有十餘丈的距離,呼吸之間便能完成。

  按道理來說,就算是白帝或者商行舟親至,也無法阻止他的腳步,哪怕隨後他可能會被殺死。

  然而,隨著這道清冽的琴音響起,海笛停了來。

  琴音極清極冷,帶著一道刺骨的寒意,不知是否代表著操琴者此時的心情。

  琴音落,橋面覆了層淺淺的霜,此時再想過去,想必會有些濕滑難行。

  海笛的身體表面也覆上了一層冰霜,彷彿變成了一座冰雕。

  他緩慢地轉身,動作異常艱難。

  他望向琴音起處,幽綠的眼瞳深處湧出無比複雜的情緒。

  那是惘然,是震驚,是恐懼。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3-1 01:52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3-2 05:36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九十六章 沉默的山谷

  覆在木橋上的霜,有一部分是先前碎掉的冰珠,寒意緣自吱吱的呼吸,但還有一部分則是直接來自遠方的那道琴音,同樣無比寒冷,甚至還要更勝一籌,竟有比玄霜巨龍龍息還要更加寒冷的存在?

  陳長生這樣的人類,很難想出答案,但對海笛來說,這個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雪老城非常嚴寒,尤其是那座永遠隱藏在陰影裡的魔宮,更是終年寒風不斷。

  他如此震驚,惘然,恐懼,便是因為想到了那個地方。

  今夜他事先便知道,必然會有變化發生,但當變化真的來臨時,依然有些無法承受,因為他沒有想到,竟是那位來了。

  ……

  ……

  「看來,魔族真的很不喜歡硃砂丹啊,竟然是海笛這樣的大人物親自來了。」

  唐十七爺看著山下雪谷裡的庭院,臉上露出一抹意味難明的笑容。

  汶水唐家付出了極大代價,才查到了一些線索,確認了硃砂丹應該出自高陽鎮,然後查到了這片雪嶺山谷。

  他沒有刻意洩露這個極為重要的情報,只是稍微閉了閉眼睛,這個消息便傳到了很多地方。

  朝廷的大人物來了,魔族的大人物也來了。

  消息是從松山軍府傳出去的,魔族收到的時候應該要晚很多,但他們只晚了半夜時間,而且來的是一位真正的大人物。

  由此可以想見,雪老城對這件事情是多麼的重視。

  對魔族來說,人族擁有如此奇效的藥物,是完全無法接受的事情。

  最近一年戰場上,雙方強者的死傷比已經明顯在往人族方面傾斜,從過去千年間的一比四,降到了現在的一比三點七。這個數據看上去似乎變化不是太大,但如果一直這樣持續下去呢?如果硃砂丹的數量變多了呢?要知道人族與魔族之間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千年之久,哪怕再微小的變化,也極有可能在最後影響到大局。

  所以魔族一定會想辦法把硃砂丹的主人殺死,毀掉那張藥方。

  如果這一幕真的發生了,唐十七爺會覺得有些遺憾,但也會覺得非常滿意,就像此時。

  說話的時候,他手裡的那把劍還留在那名松山鎮客棧掌櫃的腹中。

  那名掌櫃痛苦地喘息著,最終閉上了眼睛,再也沒了呼吸。

  他這時候站在雪嶺高處的一處斷崖邊,身周到處都是死屍。

  只有一個人還活著。

  前英華殿的主教臉色蒼白,牙齒格格作響,低著頭,根本不敢看唐十七爺一眼。

  這些死人都是唐十七爺的親信下屬,都來自汶水,都是被他親手殺死的,就在先前短短的這段時間裡。

  這當然是殺人滅口。

  唐十七爺這個局看似是想借陳長生的刀收拾朱夜等人,從而替唐家在天涼郡打開局面,實際上……他是要殺陳長生。謀殺教宗陛下,汶水唐家也無法承受,所以他不能留下任何證據,哪怕是他很信任的這些下屬也必須死。至於朱夜、寧十衛和天海家的人,就算事後生出懷疑,也沒有證明指責他什麼,相反為了避免承受離宮的怒火,或者還要反過來配合他。

  「海笛大人應該也沒有想到硃砂丹的主人會是教宗陛下吧?」

  當前的局勢已經不會發生任何改變,魔族本來就要殺硃砂丹的主人,如果發現是陳長生,當然更不會讓他活著。

  想著當代教宗接下來就會死在自己的眼前,唐十七爺不免有些感慨。

  他望著雪嶺下方那片湖園,露出一抹開心的笑容。

  忽然,夜色裡某處傳來了一道琴音,他臉上的笑容漸漸被凍僵。

  ……

  ……

  最先聽到那道琴音的地方,不是那片湖園,不是高處那片雪崖,而是別處。

  此處與那片庭院有十餘里的距離,正是去高陽鎮唯一的那條荒棄山道上。

  朱夜、寧十衛、天海沾衣以及數百名高手軍士,從庭院撤離後,正在這裡整頓,不知道接下來準備做什麼。

  他們聽到那道清冽的琴音,但沒有在意,因為接下來,他們的注意力完全被十餘里外傳來的聲音吸引住了。

  那道如雷般的轟鳴聲,大地的震動聲,風雨聲以及劍聲,表明一場極為激烈的戰鬥,正在那裡發生。

  那些強者是從雪嶺北方來的。

  雪嶺之北便是魔域。

  來的當然是魔族強者。

  如果沒有料錯的話,那些魔族強者們這時候正在圍攻陳長生和那名黑衣少女。

  按道理來說,無論是朱夜還是寧十衛,這時候當然應該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去救援。

  一邊是人族的教宗,一邊是魔族的強者,該怎麼做是三歲小孩子都應該懂的道理,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但朱夜靜靜望著夜色某處,寧十衛漠然看著雪峰,天海沾衣皺著眉頭,彷彿在想什麼困難的事情。

  山道很安靜,很長時間沒有人說話,很是詭異。

  忽然,朱夜和寧十衛的臉色變得更加凝重。

  遠方那片庭院裡的聲音沒有停止。

  直到這時,他們才知道,原來陳長生的劍道竟然已經強到了這種程度,至於那位黑衣少女……傳說果然是傳說。

  朱夜和寧十衛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眼裡的餘悸。現在看來,如果先前在湖畔,他們沒有認輸退走,而是試圖憑藉己方的實力強行出手,根本無法成功,只能得到一個謀殺教宗陛下的罪名……

  天海沾衣的境界要低很多,無法通過遠處的聲音與氣機變化,感受到陳長生和那名黑衣少女的強大。

  所以哪怕他知道山道此刻的詭異沉默意味著什麼,還是覺得有些無聊。

  他想起了先前那道突然出現,然後消失不見的琴音,望向山道前方的夜色裡。

  夜色頓時破了,被琴音所破,被足音所破。

  一隻草鞋踏破山道表面的冰霜,緩緩行來,如踏碎清秋的落葉,發出鬆脆的聲音,很是好聽。

  草鞋裡的赤足很小巧,因為它的主人是位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小姑娘眉眼如畫,很好看,只是雙眼之間略寬,眼瞳略向眉心去,看著便有些神情木然的感覺。

  一位中年書生在她身後走來,身無一物,只是懷裡抱著把琴。

  也不見他如何動作,琴絃自行聚散,發出清冽至極的琴音。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3-2 05:43 編輯

askl2326 發表於 2016-3-3 02:01
第97章 苦心孤詣的逃法
  
  當清冽的琴音第二次出現的時候,朱夜和甯十衛都警醒了過來,他們望向夜色裡走出來的小姑娘和中年書生,臉色凝重,很是警惕——如此寒冷深夜,如此偏僻雪嶺,居然有人出現,那自然不是普通人。
  
  有下屬報告,這位中年書生與小姑娘曾經在高陽鎮客棧裡賣唱,很多人都見過。但朱夜和甯十衛知道,他們必然不是普通的琴師,不是普通的賣唱小姑娘,就像此時繚繞在山嶺裡的琴音,必然也極不普通。
  
  天海沾衣也知道有古怪,但今夜遇著這麼多事情,他已經有些厭煩也可以說麻木了,不願意想太多,而且在他看來,憑己方如此強大的實力,就算被局勢迫的只能在此暫歇,難道還奈何不得你們?
  
  管你有什麼陰謀詭計,少爺我根本不給你施展的機會,直接憑藉著強大的實力殺了便是。難道你也能像陳長生一樣,只是一亮相便能讓自己這些人極其憋屈地跪倒在地上,只能離開?人間還有第二位教宗嗎?
  
  天海沾衣這樣想著,很隨意地揮了揮手,便有天海家的高手們向著那名小姑娘和中年書生殺了過去。
  
  琴音還在夜色裡回蕩著,忽然有兩道流光出現,進入那些高手之中,然後有無數團血花就這樣綻散開來。
  
  斷肢與碎肉如雨般落下,砸落在滿是霜雪的山道上,又濺成朵朵血花。
  
  兩名美人出現在朵朵血花之間。
  
  一人不著寸縷,渾身透著成熟魅惑的感覺,一者穿著古劍派的裙裝,溫婉而矜持,有著截然相反的感覺,仿佛黑與白,相同的是她們的手上都在不停地向地面淌落紅色的血。
  
  那些血是天海家的高手們的。
  
  兩名美人也受了些傷,只是沒有流血,傷口裡溢出了些些清光,然後漸漸凝結。
  
  夜風微寒,冰雪如秋葉般被踩破,兩名美人恭謹地讓到一旁,那名神情木訥的小姑娘從中間走了出來。
  
  朱夜眼瞳微縮,臉上流露出異常凝重的神情,看著小姑娘說道:「莫非是南客殿下?」
  
  他久居天涼郡,知曉很多魔族秘辛,很輕易地便認出那兩位美人是靈體之身,應該便是傳聞裡的南客雙翼。
  
  那麼,這位在高陽鎮客棧賣唱的小姑娘,當然便應該是魔族最小的公主南客。
  
  據傳雪老城叛亂時,魔君被黑袍與魔師聯手擊落深淵,她也身受重傷,冒著極大風險用孔雀真身闖過了道道禁制,然後就此消失無蹤,再也沒有知道她去了哪裡,是否還活著。
  
  誰能想到,她今夜竟會在這片荒僻的雪嶺裡出現。
  
  朱夜知道今天遇著了真正的麻煩,說起來,他寧願轉身回到那片庭院與海笛正面對上,也不願意遇著南客。
  
  南客的天賦太強,而且身體流淌著孔雀真血,在戰鬥裡往往能夠發揮出遠超真實水準的殺傷力。
  
  當然,無論如何她都不如海笛恐怖,可問題在於,她的速度太快。
  
  與海笛遇上,即便不敵,朱夜還可以想著如何離開或者說逃跑。
  
  但在南客的面前,他不能去想這些,他只能想著,如何戰勝對方。
  
  如果今夜只是南客一個人,哪怕再加上她的雙翼,朱夜也認為己方有足夠的實力擊敗地方,問題在於……
  
  「你就是傳聞裡那位燭陰巫的長老?」
  
  朱夜望向那名中年書生說道:「不是說在周園裡你已經被殺死了?」
  
  中年書生低著頭,看著隨夜風而動的琴弦,似乎有些沉醉,根本沒有理會他的問題。
  
  隨著朱夜說破那名小姑娘的真實身份,山道上的氣氛變得無比緊張與壓抑,天海沾衣的臉色有些蒼白。
  
  按道理來說,朱夜這時候的心神應該全部放在南客的身上,這時候對中年書生說的完全是廢話。
  
  他這樣的人物怎麼會說廢話?
  
  甯十衛聽懂了他的話,背在身後的手做了個手式。
  
  沒有任何預兆,也沒有任何軍令,來自松山軍府的弩營士兵,在絕世宗與天海家高手們的掩護下,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上弦的動作,對著山道上的那幾名魔族強者摳動了扳機。
  
  如暴雨一般,嘩嘩之聲瞬間淹沒了琴音。
  
  無數枝帶著聖光的神弩箭,如暴雨一般淹沒了南客與中年書生還有那兩位美人的身影。
  
  可事實上,就在滿天弩雨還沒有落下之前,那兩位美人便已經提前消失了。
  
  她們便變成了兩團光影,然後化作無數碎片,飄至南客的身後,再次凝結。
  
  一雙羽翼在南客身後生成。
  
  綠色的羽翼輕輕搖擺,撕碎寒冷的夜風,變作夜空裡的無數道綠色流光。
  
  她如閃電般在弩雨裡穿梭。
  
  除了徐有容,世間沒有誰比她更快,就算是那些弩雨也沒有她快,在她的眼裡,慢的就像是落葉一般。
  
  沒有人能夠看清楚南客的身影,只能看到那些綠色的流光,只能看著那些流光來到了眾人之間。
  
  神弩折斷,頸間生出紅線,鮮血濺入夜空,斷耳飛舞,悶哼連連。
  
  碎響聲裡,數十道身影頹然倒下。
  
  綠色的流光漸漸消失,南客顯出了身形。
  
  她站在滿地屍體間,綠色的羽翼在身後緩緩搖擺,鮮血從南十字劍上緩緩滴落。
  
  無論是劍還是羽翼,都襯得她更加嬌小,更加可怕。
  
  她看著朱夜等人,神情漠然。
  
  「殿下不愧是魔道奇才,除了徐有容,真沒有人比你更快。」
  
  朱夜眯著眼睛說道:「但你終究年紀太小,速度再快,也依然不是我們的對手。」
  
  聽到徐有容的名字,南客沉默想了想,然後向對面走去。
  
  看著山道上行來的嬌小身影和那雙羽翼,所有人都感到了恐懼,哪怕朱夜剛才的話裡很有信心。
  
  「拼命吧,看看今天最後誰還能活著。」朱夜帶著些感慨說道。
  
  甯十衛示意天海沾衣站到自己身後。
  
  看到這幕畫面,朱夜確認甯十衛是真的聽懂了自己的話,心下略安。
  
  天海沾衣有些意外,同時生出很多感激。
  
  南客走到了他們身前十丈處。
  
  事實上,朱夜說的沒有錯,如果南客真是傳聞中的境界實力,不管她在雪老城叛亂裡受的重傷有沒有好,就算她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戰勝兩名聚星上境的人族強者,更何況場間還有這麼多人。
  
  但不知道為什麼,南客的神情還是那般木然,沒有任何變化。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似乎可以算是某種解釋。
  
  甯十衛忽然伸手抓住了天海沾衣的衣領。
  
  天海沾衣大驚失色,正準備反抗,卻發現朱夜的手指不知何時已經落在了自己的幽府之上。
  
  他的身體無比僵硬,再也無法反抗,變成了一塊石頭。
  
  甯十衛把他提了起來,用力地砸向了南客。
1月23 發表於 2016-3-4 01:20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九十八章 沉重而絕望的呼吸

  天海沾衣發現自己飛了起來。

  然後他發現自己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下識裡開始揮動手臂,就像一個手舞足蹈的木偶,有些可笑。但這依然沒有辦法改變他的運行軌跡。看著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楚的南客的小臉,他露出絕望的神情,閉上了眼睛。

  他落在了南客的手裡,但沒有死。

  南客抓著他的前襟,把他舉在夜空裡。

  天海沾衣睜開眼睛,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發出一聲哀鳴。

  南客偏頭打量著他,有些木訥的眼眸裡帶著些困惑的神情,有些不理解這是怎麼回事。

  天海沾衣更不理解發生了什麼,恐懼茫然到了極點。

  南客的視線越過他,望向對面。

  無論是松山軍府還是絕世宗又或者是天海家的軍士與高手們,這時候都很茫然,不知道這是怎麼了。

  山道上已經沒有了朱夜和寧十衛的身影。

  夜色下的雪嶺裡有兩道破風聲遠遠的傳來,偶爾還能聽到松樹被撞斷的聲音。

  有一道身影向著山崖下方的雪谷疾掠,還有一道身影向著高處的雪峰狂馳。

  只是片刻時間,那兩道身影已經去了數百丈之外。

  朱夜和寧十衛走了。

  他們走的是這般決然,根本沒有理會留在場間的這些下屬和親信的死活。

  很明顯,這是他們一直的計劃與安排,他們之間早有默契。

  最開始朱夜對那名中年書生的問話,二人之間的對話,都是一種障眼法。

  他們把天海沾衣砸向南客,就是想爭取多一點時間。

  他們向兩個不同的方向逃逸,就是想爭取多一點可能。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逃走。

  朱夜從來沒有想過留下來,與南客一戰,不是他畏懼南客的實力,而是因為他看不透另一個人。

  那名中年書生。

  傳聞裡,一直跟在南客身邊的那位燭陰巫長老,確實極擅琴音制敵,但他非常確信,那人早就在周園裡死了。

  那操琴的中年書生是誰?

  朱夜想到了某種可能,只是那種猜想太過驚世駭俗,所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當滿天弩雨灑向山道那頭時,他根本沒有關注南客的應對,而是盯著那名中年書生——中年書生只是低著望著懷裡古琴,沒有動,便是琴絃也沒動,更沒有避,但那些附著聖光的神弩箭,卻彷彿畏懼一般自然飄走。

  看到這幕畫面,朱夜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想有可能是真的。

  哪怕只是千分之一的可能,中年書生真是他想到的那位,他若再不走,今夜便一定會死在這裡。

  所以他決定逃走,毫不猶豫,哪怕顯得那般無恥且可憐。

  ……

  ……

  朱夜和寧十衛消失在夜色下的雪嶺裡,就像兩條喪家之犬。

  松山軍府和絕世宗的高手們神情茫然,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更不知道接下來怎麼辦。

  天海家的人看著自家少爺落在魔族公主的手裡,更是緊張到了極點。

  天海沾衣看著南客的眼睛,恐懼到了極點,死亡的陰影讓他生出了難以想像的勇氣,帶著哭腔大喊一聲,雙手向著南客的額角砸了過去。

  他看著很慌亂,落拳看似毫無章法,卻無人知曉這兩拳乃是天海家絕學——攬雀尾!

  兩道亮光撕裂幽暗的夜色,天海沾衣的雙拳如閃電一般擊中了南客,毫無偏差地準確命中。

  啪啪兩道極其清楚的沉悶撞擊聲,在山道上響了起來。

  南客沒有避開他的拳,甚至沒有避的動作,依然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夜風輕拂,一絡黑髮從她的鬢角飄起,沒有斷裂,她自然也沒有受傷。

  沒有人會避開道路上一隻螳螂揮舞的前肢,她也不會理會天海沾衣的出手。

  雖然天海家的絕學很強,但他的拳頭沒有力氣。

  境界之間難以踰越的差距,會讓一切招法都失去意義。

  天海沾衣絕望至極,想要說幾句話求對方饒了自己性命,卻說出不話來。

  南客鬆手把他放下,走到山道邊望向夜色下的雪嶺,身後不見雙翼。

  她看著峰間與崖下那兩道高速離開的身影,默然想著,這二人應該算是人族的大人物,居然都能這般無恥,難怪神族統治大陸北方已逾千年,卻始終無法戰勝人族,如此想來,以後這種情況須得在第一時間裡殺了才是。

  天海沾衣看著她的背影,有些惘然,不知這是怎麼回事。

  然後,他忽然覺得咽喉有些發甜,然後覺得心窩有些發涼。

  他低頭望去,只見一根羽翎正插在自己的咽喉裡,而另一根羽翎則深深地插進了自己的胸口。

  羽翎是綠色的,在墨般的夜色映照下,顯得格外妖異,被那兩位魔族美人握在手裡。

  兩聲輕響,綠色羽翎消失,兩位魔族美人化作無數光點消散,然後在山道旁重聚,變回羽翼輕輕搖擺。

  天海沾衣跪倒在地,捂著咽喉與胸口,看著被毒染成綠色的血水不停從指間溢出,漸漸沒了呼吸。

  南客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依然看著山嶺間的那兩道身影。

  朱夜和寧十衛的逃逸方向截然相反,哪怕她擁有世間最不可思議的速度,在這片雪嶺範圍內,最快也只能追上其中一人,而且以她的境界實力,只對上一人也不敢稱必勝,畢竟那二人是真正的人族強者,並不是天海沾衣。

  很自然的,她望向中年書生,請示該如何辦。

  中年書生沒有理她,低著頭,看著無風而微動的琴絃,很是專注。

  南客明白了。

  雙翼狂振,風雪疾舞,她化作一道綠色的流光,消失在夜色裡。

  ……

  ……

  都說下山要比上山難,但真正需要速度的時候,誰都知道上山肯定不如向崖下奔掠來的快。但朱夜還是選擇了往雪峰上走,不是讓著寧十衛,而是因為他知道,今夜的逃亡並不完全看速度,越快不見得越安全,反而可能越危險。

  如果是他要追殺兩路逃亡者,肯定也會先去追擊最快的那一路。

  果不其然,隨後的一段時間裡,他沒有聽到身後傳來破風的聲音,也沒有看到那道綠色的流光。

  他很慶幸,但不敢有任何放鬆,真元疾運,把絕世宗的輕身法門發揮的淋漓盡致,片刻時間又已經掠出了十餘里地,來到了雪峰上緣,只要再往前奔掠數百丈,便能翻過那處的山豁,看到高陽鎮的燈火,驚動那裡的駐軍。

  他的呼吸已經變得很急促,自己都能聽到其間隱藏著的沉重。

  山豁上方被照亮些微的夜空出現在他的眼裡,讓真元已經近乎枯竭的他生出新的力量,步法再次加快。

  這時,一道極其輕微的聲音在他身後響了起來。

  像是某塊薄冰落在另一塊冰上,像是夜風割斷了一道冰線,像是有人拔動了琴絃。

  這是幻覺。

  這一定是幻覺。

  朱夜對自己說道。

  他沒有轉身,依然向著前方狂奔,呼吸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沉重,漸漸帶上了絕望的味道。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3-4 02:03 編輯

pupuma724 發表於 2016-3-7 01:50
第九十九章  一聲嘆,千裡寒山
  
  朱夜聽到的琴音當然不是幻覺。
  
  那琴音雖然來自遙遠的雪嶺下方,有些飄渺,卻有著不容否定的客觀真實。
  
  寒冷清冽細微,如發如絲如刃,如此鋒利。
  
  雪嶺上的寒風被切斷了,被遠處高陽鎮燈光照亮些微的夜色也被切斷了,冰雪裡擁有最倔強的雪蓮也斷了。
  
  數道裂口在朱夜的靴上顯現,然後深入,直至破開肌膚血肉以及白骨。
  
  他的雙腳齊踝而斷,攜著殘留的慣性,向著雪嶺豁口飛了過去,不知落在何處,只在夜色裡留下兩道鮮血。
  
  朱夜沒有辦法再翻越雪嶺,去往人族的世界,他摔倒在雪地裡,喘息著,身體不停地起伏。
  
  這一下摔的很重,斷腳是極嚴重的傷勢,但他躺在地上,不再動彈,不是因為這些原因,是因為絕望。
  
  那道琴音隔著十餘里的距離飄來,如此微渺,卻能輕易而舉斷掉他的雙腿。
  
  那名中年書生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他把臉埋在雪裡,發出一聲帶著痛意的悶嚎,就像受傷後的野獸,卻沒有反擊的勇氣,只有無盡的悔意。
  
  遙遠的雪嶺裡隱隱傳來廝殺的聲音以及慘叫聲,應該是南客在山道上隨意收割那些人的生命。
  
  廝殺聲忽然消失,慘叫聲也漸漸低沉,直至安靜。
  
  朱夜也安靜了下來,有些艱難地轉過身來,望著離雪峰極近從而格外清楚的星空,嘆了口氣。
  
  如果不是對朱砂丹起了貪心,以他的身份地位,怎麼會來到如此荒僻的雪嶺,又怎麼會遇到這樣恐怖的敵人?
  
  一個貪字,已經讓多少人死去,還會讓多少人死去?
  
  冰雪被踩破,還是如同清秋的枯葉被踩碎,發出很鬆脆好聽的聲音。
  
  朱砂的身體與精神隨著這個聲音放鬆,眼神卻漸漸明亮起來。
  
  南客走到他的身前,羽翼在身後輕輕擺動,帶著微寒夜風。
  
  南十字劍已經分開,被她兩手握住,劍身上還在不停地淌血,應該來自寧十衛和那些人。
  
  朱夜靜靜地看著她,雙手在衣袖裡握住絕世宗最珍貴的幾樣法器。
  
  南客出劍。
  
  朱夜出招。
  
  被星光照亮的雪峰上,響起了沉悶而劇烈的撞擊聲。
  
  厚厚的雪坡出現了十餘個隆起,看著彷彿有什麼怪物要從裡面鑽出來一般。
  
  積雪被掀起,不停地狂舞,遮蔽了星光,讓環境顯得格外幽暗,只有偶爾亮起的劍光,會照亮一角。
  
  隱隱約約間,有琴音飄渺而起。
  
  天地驟靜,風雪漸漸平息,只有嶺坡上的雪還在不停滑落,發出簌簌的聲音。
  
  在雪嶺最高處,南客的劍刺進了朱夜的腹部。
  
  朱夜沒有低頭看,也沒有看她,而是看著遠處某個地方。
  
  在身體裡的那把劍真的很寒冷,但那道飄渺甚至彷彿並非真實的琴音更加寒冷。
  
  冷的讓他想起了當年叔叔講述的那個故事。
  
  在那個故事裡,雪原的北方有座魔城,那座魔城永遠籠罩在一片夜色裡。
  
  就像此時漸漸占據他眼睛裡的那片夜色。
  
  南客提著朱夜的屍體回到了山道上。
  
  山道上到處都是血以及被凍凝的血霜,數百具屍首則是散亂地丟棄在兩旁。
  
  中年書生沒有彈琴,而是在吃著什麼,在他的腳下有半具屍體,看官靴和殘餘的盔甲樣式,應該是寧十衛的。
  
  南客把朱夜的屍體交給了中年書生。
  
  中年書生用兩只手捧著朱夜,低著頭開始進食。
  
  像貓食殘羹的聲音,像碎石入泥的聲音。
  
  鮮血從他的指間不停淌落。
  
  沒有用多長時間,朱夜的屍體便消失了,一點都沒有剩下來。
  
  夜風拂起中年書生的衣襟,可以看到小腹微鼓。
  
  他閉著眼睛,安靜了很長時間,似乎在回味,又似乎在思考什麼。
  
  「不愧是朱洛的子侄,雖然境界不濟,但還是殘著些月華的意味,可謂小補,比這個將軍要強多了。」
  
  中年書生睜開眼睛,看著腳下寧十衛的殘軀,露出一抹不屑的神情。
  
  他從袖子裡取出雪白的手帕,緩緩地擦拭掉唇角的血水,動作很是優雅,然後向山道前方的夜色裡走去。
  
  看著這幕血腥而恐怖的畫面,南客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隨他一道向前行去。
  
  伴著一聲清冽的琴音,他們來到了十餘里外的那座雪谷裡。
  
  那幾名圍攻陳長生的魔族強者渾身劍傷,右手已廢,但還沒有死去。
  
  當他們看到中年書生和南客後,就彷彿是見到了真正的鬼,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南客看了他們一眼,說道:「去死。」
  
  數道綠血暴開,那幾道如樓般的身影重重地摔倒在了雪地裡。
  
  聽到南客的話後,那幾名魔族強者竟是毫不猶豫自行了斷!
  
  雪谷裡的那座園林已經變成了廢墟,帶著霧氣的春湖已經乾涸成了大坑,木橋斷成了數十截,就像蛇了數百年的蛇,雪亭早已沒有蹤跡,凝結的冰珠碎散成滿天的絮狀物,有些令人生厭。
  
  陳長生和吱吱站在湖的對面,安華把將軍從廢墟裡救了出來,兩個人緊張地守在擔架前。
  
  海笛站在湖裡,手裡拿著那座斷碑模樣的武器,彷彿就是這片天地的中心。
  
  然而在他的眼裡,無論這片天地還是真實的廣闊天地,永遠的中心都是那名剛剛到來的中年書生。
  
  南客沒有理他,對陳長生說道:「我幫你解決了很多麻煩,你欠我一個人情。」
  
  吱吱不認識她,看她與陳長生說話的語氣,應該相識,打量了兩眼,忽然醒過神來,眼裡涌出無限警意。
  
  「你就是那隻孔雀?」
  
  南客的神情有些呆怔,問道:「你認識我?」
  
  「陳長生提到過你。」
  
  吱吱舉起三根手指覆在雙眼之間,說道:「說你雙眼之間過寬,明顯有病。」
  
  南客想了想,不確定應該不應該生氣,視線重新落回陳長生的身上。
  
  陳長生沒有看她,他的視線一直在那名中年書生的身上。
  
  這位中年書生還未出場便吸引了海笛全部的注意力,甚至讓海笛生出無限懼意。
  
  能讓海笛畏懼成這樣,整個世間,絕對不會超過五個人。
  
  巧的是,當年他曾經見過這名中年書生一面,所以他知道對方是誰。
  
  那次相遇是在寒山。
  
  今夜還是在寒山。
  
  雖然兩地之間相隔千里。
  
  確實很巧,真是不妙。
  
  他嘆了口氣。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20 01:5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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