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8963
1月23 發表於 2016-4-12 16:38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一百三十章 是,陛下   

  看著向著草原深處緩緩行去的犍獸以及跟在後面的倒山獠,安華與那名裨將很長時間都說不話來。

  來到這個世界後,他們看到的所有畫面都是那樣的令人震驚。

  裨將想起某個傢伙以前曾經說過,魔帥喜歡坐在一頭倒山獠的盤角裡。

  而在教宗大人的世界裡,一隻殘廢的土猻都能坐在相同的位置上。

  「將軍,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一道聲音打破了他的震驚聯想。

  他轉身望去,只見陳長生看著自己,趕緊應道:「末將陳酬。」

  陳長生問道:「陳將軍,我一直有件事情很好奇,當時你決定去高陽鎮的時候,難道不擔心上級說你擅離職守?」

  陳酬苦笑道:「我是從七里奚貶到松山軍府的罪將,本就無事可做,當時想著救個人也好,誰想會遇著這麼多事。」

  陳長生覺得七里奚這個地名很熟悉,但沒有多想。

  他很欣賞這名叫做陳酬的將軍,無論是他冒著風險,送一名陣師去高陽鎮求醫問藥,還是其後面臨那些強者時表現出來的勇氣與決心,問道:「那現在呢?你還想不想回松山軍府做事?」

  陳酬有些不解,問道:「您的意思是?」

  陳長生說道:「如果你去松山軍府做神將,想必沒有人能再讓你無事可做。」

  陳酬怔住了,被安華輕聲提醒才緩過神來,帶著滿臉茫然,指著自己問道:「我回松山軍府做神將?」

  陳長生說道:「不錯。」

  陳酬覺得這好生荒謬,忍不住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如果是被貶之前,我已是遊騎主將,再在前線努力十年,積累軍功,提升實力,或者還真能爭取一下松山軍府的位置,但現在……」

  現在的他只是個裨將,級別最低的將官,距離神將的位置差了整整六個級別,那麼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最終也只是一聲嘆息。

  他一直覺得父親給自己的名字起的不好。

  陳酬陳酬,有功難酬,只能擱在案卷裡慢慢陳舊。

  不然那個傢伙為何會被貶去阪崖,自己又為何落到現在這般境地。

  陳長生忽然發現接下來的話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如果他的那位朋友現在不是在汶水城而是在這裡,或者一切都會變得簡單很多。

  那位朋友一定會拍著陳酬的肩膀,豪氣干雲說道:「陳長生是誰?他說你行,你不行也能行。」

  道理就是這個道理,但陳長生自己說不出來這樣的話。

  好在旁邊還有人。

  安華走到陳酬身前,輕聲說了幾句。

  陳酬這才反應過來,要他去做神將的不是小道殿裡的騙錢教士,也不是軍部那些貪得無厭的文書,而是教宗大人!

  他的眼睛變得明亮起來,又迅速變得茫然,情緒很是複雜。

  安華知道這是精神受到了極大衝擊後的反應,微笑著搖了搖頭,不再理他,走回陳長生身前。

  離宮向來不干涉朝政之事,尤其是這幾年時間,更是低調至極。

  按道理來說,就算陳長生是教宗,也沒有辦法隨意安排一個人做松山軍府的神將。

  而且正如陳酬自己所言,無論是資歷還是背景,他都明顯不是合適的對象。

  但對安華來說,這不是需要考慮的問題。

  從雪嶺到此間,從知道硃砂丹的來歷再到揮袖退獸潮,陳長生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經無比神聖高大。

  她現在是陳長生最忠誠的信徒與追隨者。

  換句話來說,如果陳長生這時候告訴她明天清晨太陽會從西方升起,她一定會等上整夜只為了向天邊望去一眼,如果發現太陽依然從東方升起,那麼她會考慮是不是自己聽錯了還是說自己弄錯了方向。

  「你和陳酬一起去松山軍府。」

  陳長生對她說道:「我會寫一封信你隨身帶著,另外還有些事情要麻煩你做。」

  被教宗大人安排做事,安華覺得受寵若驚,又覺得壓力極大,如臨深淵,聲音微顫道:「是,陛下。」

  陳長生看著她的眉眼,覺得有些眼熟,心頭微動問道:「桉琳大主教是你何人?」

  安華的神態更顯謙順,輕聲應道:「桉琳大主教是我的姑母。」

  陳長生沒有繼續再問什麼,無論國教還是朝廷,終究都是人與人之間的事情集合,不必多言。

  他的視線順著白草道向前而去,依然沒有看見那間廟,心想難道是那年被天空碎片砸壞了,有時間應該去查訪一番,然後他確認了自己留在這裡的事物依然完好,不再多做停留,便帶著安華與陳酬離開。

  群山間的夜風要更加寒冷一些,夜空裡的星辰靜靜地看著澗邊的三人。

  安華與陳酬沒有空間轉換的經驗,一時間不禁有些恍惚失神,用了些時間才平靜下來。

  「陛下,我們這是在哪裡?」安華問道。

  陳長生說道:「阪崖馬場,那條路通往松山軍府,二十四里外才有馬站,你們要辛苦一些了。」

  聽到阪崖馬場四字,陳酬神情微異,望向後方那些偶有燈光的營房,心想那個傢伙難道就在這裡?

  這時安華終於忍不住問道:「陛下,您把我們救去的那個世界……是哪裡?」

  陳酬也忍不住望向了他,很想知道答案,又有些緊張。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你們猜得不錯,那裡就是周園,那座陵墓就是周陵。」

  得到了最想知道的答案,確認自己在傳說中的地方停留了這些天,安華與陳酬的心神微漾,覺得好生滿足。

  再沒有停留的理由,便要分別。

  「陛下,請您為天下信徒保重身體。」

  看著消失在夜色裡的那兩道身影,陳長生沉默了很長時間。

  離開京都後的這幾年裡,他做了很多事,但直到今夜,直到他請安華與陳酬去做那兩件事,才是真正的開始。

  這幾年裡,他按照教宗師叔的安排,按照那個風雪夜在國教學院裡達成的協議,一直隱藏著身份在世間行走,默默地提升著自己,但看起來,他的師父還有很多人並不相信他的沉默。

  沉默啊沉默,無論如何沉默,他終究是教宗。

  他已經擁有了世上無數信徒的無條件信任與忠誠,就像安華。

  那麼他便應該無條件地承擔起應該承擔的責任。

  以教宗陛下的名義。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12 16:50 編輯

pupuma724 發表於 2016-4-13 17:44
第一百三十一章  春風綠兩岸
  
  道門是大周的國教,但並不僅僅是大周的國教,遠在大周建國之前,在很多王朝里道門都是國教。
  
  教宗是國教的執神權者,是天下信徒的共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擁有比君王更高的地位。
  
  怎樣才能做好一位教宗?
  
  陳長生通讀道藏,在書上看過無數代教宗的事蹟,但這種事情是沒有辦法學習的。
  
  或者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的教宗師叔從來沒有教過他如何做,只是試圖通過自己的言行影響他。
  
  比如天下為重,韜光養晦,審慎持重,不在意一時之得失,不在乎萬世之毀譽,只為眾生。
  
  離開京都後,他像很多年輕的修道者一樣直接去往了北方,想要在戰場上出力,然而事實證明這樣沒有任何用處,反而容易讓前線變得混亂、軍心動搖。接著他開始用醫術救人、煉製硃砂丹,確實救了不少人,但還是不夠。
  
  王之策在筆記裡說過,位置是相對的,處於不同的位置,自然要選擇不同的做事方法。他現在是教宗,想要對這個世界有所貢獻,便不能像一名劍客、一名醫生那樣做事,而應該拿出不一樣的手段來。
  
  對這個黑暗且腐朽的世界,蘇離是不屑與之為伍,不屑看之,若紅塵沾身便一劍斬之,天海聖后的手段則是用更黑暗、更殘酷的手段來鎮壓,來試圖把那些陳腐之氣盡數驅散,教宗師叔的手段則更加溫和且保守。
  
  在陳長生看來,這些手段都不對。
  
  他不可能像師叔那樣為了所謂大局而不停退讓,甘於犧牲自己,他也不像蘇離前輩那樣與世界如此疏離,這個世界雖然對他也沒有什麼善意,但他還是喜歡這個世界以及生活在這個世界裡的人們,當然他更不可能像天海聖后那樣去做,當初在凌煙閣看過王之策筆記後,他便已經放棄了任何讓世界隨自己起舞的野望。
  
  他的手段或者說方法或者說要做的事情其實很簡單。
  
  既然不想把這個世界拱手讓給那些腐朽的、無趣的人們,那麼就應該站出來。
  
  就像春風綠了江南岸,就像野花開滿山坡,就這樣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昭告天下。
  
  如果只是他一個人,當然很困難,幸運的是,他還有很多同齡人,同道者。
  
  如果那個傢伙願意加入進來,那該多好,可惜的是他怎麼就不願意出山呢?
  
  陳長生望向遠處依然燈光明亮的那個房間,不知道羅布這時候在想些什麼。
  
  魔族真的撤軍了,沒有任何圈套,也沒有做任何保留,從天涼郡北至寒山西麓方圓約兩千里的荒野雪原間,再也看到一名魔族的身影,只有拉祜河畔還留著兩隊狼騎,應該用來監視人族大軍的動靜。
  
  對魔族因何撤軍,很多人還是有些疑惑不解,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人族的勝利,北方雪原裡的十餘座軍府以及數量更多的軍寨都開始了慶祝,人們的臉上洋溢著輕鬆的笑容,彷彿過節一般。
  
  松山軍府的氣氛與別的地方不同,緊張而且壓抑,主街兩側擠滿了人群,無論是軍士還是商人或者為數不多的普通民眾,臉上都寫滿了憂慮與不安,因為他們圍在這裡不是等著歡慶魔族撤軍,而是在等著一場審訊的結果。
  
  前面這些天,陸續有很多車輦進入松山軍府,有的車輦來自擁藍關與擁雪關,有的車輦來自漢秋城,有幾座車輦甚至來自遙遠的京都,而每一座車輦都代表著一位真正的大人物。
  
  因為寧十衛死了。
  
  某天夜裡,他帶著親兵離開了他的駐地,就此消失無踪,事後發現他的屍首時已經殘缺不堪,最關鍵的問題是,他不是死在雪原戰場上,而是一片極為偏僻的雪嶺裡。
  
  一位神將離奇死亡,當然需要查明真相。
  
  街上的軍士與商戶民眾們,也很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們並不知道,那天夜裡還死了很多人。朱閥新任閥主朱夜,天海家重點培養的第二代子弟天海沾衣,還有唐家的十七爺,和寧十衛一樣,都在那個嚴寒的夜晚裡紛紛死去。
  
  死了這麼多大人物,自然需要更多的大人物前來調查。
  
  兩位神將分別從擁雪關與擁藍關趕來,天海家來了位真正的大人物——家主天海承武的弟弟天海承文,但他也不是今日松山軍府地位最高的人,因為中山王做為朝廷的欽差從京都趕了過來。只有天涼郡朱家因為連接死去兩任閥主,再沒有什麼強力的人物,勢力急劇衰退,只是隨便派了個人,想來在審案時也只有旁聽的份。
  
  大人物來到松山軍府,首要當然是調查寧十衛等人的死因,但很明顯,更重要的是那個位置。
  
  松山軍府神將的位置。
  
  當年聖后娘娘當朝之時,對魔族的戰事進行的並不順利,但軍方依然不遜於全盛之時,共有三十八位神將。天書陵之變時,薛醒川、天槌等著名神將先後死去,其後朝堂之爭同樣無比激烈,風雨飄零,如今只剩下了二十三位。
  
  京都與洛陽需要神將鎮守,能夠留在北方的神將數量更少。
  
  如今在雪原上,除了擁雪關與擁藍關地位特殊,其餘軍府都只有一位神將。寧十衛死後,松山軍府神將的位置便空了出來,而且無法從別的軍府調神將過來,這便意味著,朝廷需要一位新的神將。
  
  對大周軍方以至朝廷來說,神將是最關鍵的位置。
  
  因為神將有兵權,關鍵時刻甚至可以不奉旨意調兵。
  
  不管寧十衛究竟是因為何事而死,現在既然空出了一個位置,可以提拔一位新的神將,無論是相王一派還是天海家或者別的朝中勢力,都絕對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隆冬時節,松山軍府沒有落雪,依山而建的城寨上方卻密佈著陰雲,天光很是冷淡。
  
  就像此時坐在軍府正堂裡的這些大人物們的表情一樣。
  
  中山王坐在正中間,如傳聞裡一般,眉眼間自有一股暴戾的氣息。
  
  天海承文與來自擁雪關的建熙神將坐在右手方。
  
  隨中山王一道前來的大理寺卿還有來自擁藍關的成濤神將坐在左手方。
  
  陣營非常鮮明,立場同樣如此,不然正堂裡的氣氛何至於如此壓抑,甚至顯得有些陰沉。
  
  成濤神將看著堂下的高陽鎮統兵領,臉色極為難看,喝道:「主將到了你的營地,你居然什麼都不知道?」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22 00:14 編輯

pupuma724 發表於 2016-4-14 21:53
第一百三十二章  野花襲松山
  
  那位高陽鎮統兵領跪在地上,連連叩首,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確實什麼都不知道。
  
  中山王的臉上流露出不耐煩的情緒,揮手把這個高陽鎮統兵領趕了出去。
  
  堂間再次陷入沉默,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宮裡一直沒有明確的旨意,說明道尊商行舟對松山軍府神將的人選沒有偏向,由得朝中諸勢力去爭。
  
  王爺們當然想要這個位置,據說為了沖擊神聖領域門檻而關閉一年有餘的相王,都破例發出了聲音。
  
  天海家如今的處境有些尷尬,雖然非常努力地想通過與陛下之間的關係穩固地位,卻又不便做得太過分,以免引起道尊的不快,眼看著在朝堂裡逐漸要,再也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誰都要爭這個位置,誰都不想先出言。
  
  而且令他們感到有些不安的是,明明那夜唐家十七爺也死在了雪嶺裡,為何這次唐家沒有來人?如果唐家借著這次的事情發難想要松山軍府的位置,以唐家與宮裡的關係,在場的這些人還真沒有底氣能夠爭過他們。
  
  「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便是,但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朝廷總還是要顏面的。」
  
  中王山臉上不耐煩的情緒越來越濃,不再理會眾人,示意大理寺副卿繼續審案。
  
  大理寺副卿看了眼卷宗,忽然有些吃驚,說道:「那夜還有人活著?」
  
  聽著這話,堂間的人們都有些意外,心想魔君不是把所有人都殺光了嗎?
  
  中山王也來了興趣,問道:「為何以前沒有提過?」
  
  大理寺副卿把卷宗又看了一遍,確認沒有看錯,低聲解釋道:「據那兩個人說,他們當時戰鬥波及,直接昏了過去,直到前些天才醒了過來,翻山越嶺而回,所以沒有人知道他們還活著。」
  
  中山王挑了挑眉,說道:「有趣,帶上來問問。」
  
  片刻後,一名穿著青矅十三司祭服的女子和一名穿著軍裝的中年男子來到了場間。
  
  正從阪崖馬場回到松山軍府數日的安華與陳酬。
  
  「報出身份。」
  
  「青矅十三司教習安華。」
  
  「松山軍府裨將陳酬。」
  
  聽到這兩句話,很明顯,正堂裡的氣氛變得輕鬆了些。
  
  對這些大人物們來說,一個小裨將實在不值一提,或者因為離宮的關係,處置安華可能要麻煩些,但也不是大事,總之不是他們不想見到的無法控制的人物便好。
  
  「說說那夜你們看到的事情,好好說,認真說,不要有一句撒謊。」
  
  中山王看著他們面無表情說道:「在案卷裡你們應該是死人,現在卻活著回來,如果你們活下來這件事情有問題,那麼本王不介意讓你們再死回去。」
  
  看著大人物們冷漠的眼神,陳酬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那個寒冷的、被魔族狼騎包圍的夜晚。
  
  他很清楚自己隨後說的話會得罪這些大人物,甚至可以說會把整個朝廷都得罪完。
  
  但既然答應了對方便一定要做到,因為他是大周的軍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便準備上前回話。
  
  然而,有人的動作比他更快。
  
  安華站到他身前,看著中山王、天海承文等大人物說道:「新國三年秋,我與陳酬將軍一道,帶著一位快要死去的年輕陣師,去往高陽鎮,因為我們收到一條消息,說朱砂丹的主人可能就在那邊。」
  
  她的聲音很平靜,很清楚,很從容。
  
  從松陽一直說到那片湖園被包圍,那夜的事情還只是剛剛開始,但已經可以有結論。
  
  「朱夜、寧十衛、天海沾衣這些人之所以死了,是因為他們想要謀害朱砂丹的主人,奪取朱砂丹,結果沒有想到,魔君並沒有死,為了治好自己的傷勢,他也前來雪嶺尋找朱砂丹的主人,雙方相遇,所以他們都死了。」
  
  場間的大人物們都很知道朱夜等人確實是死在魔君的手裡。
  
  這些來自於事後的現場查探,最主要是來自於別樣紅的判斷,但談不上準確,因為所有的人都死光了。
  
  有些大人物隱約猜到朱夜等人前往雪嶺是要去做什麼,卻還是第一次聽到當時在場的親歷者證明了這一點。
  
  原來,真的為了朱砂丹。
  
  中山王看了成濤神將一眼。
  
  成濤神將不易察覺地微微點了點頭。
  
  中山王神情微凜,確認正是雙方上次在信裡談過的那件事。
  
  京都的大人物們都知道朱砂丹,也都嘗試過想要把這個神奇的丹藥據為己有。
  
  「且不說你們說的是否真實,即便如此,也不能往死者的身上潑臟水,什麼叫謀害?什麼又叫妄圖奪取?」
  
  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了來,說話的人是天海承文。
  
  天海沾衣是他的兒子,他當然不能允許自己的兒子死後也要背著這樣的污名。
  
  想要得到松山軍府神將的位置,他們便不能留下任何容易被人指責的地方。
  
  大人物們很快便反應過來,無論天海沾衣還是朱夜或者寧十衛可以壯烈地戰死,可以從山道上摔死,但不能這麼死。
  
  建熙神將面無表情說道:「不錯,寧十衛神將乃是奉旨意辦差,不可指責。」
  
  中山王的臉上再次流露出不耐煩的情緒,揮手說道:「直接說重點,你們親眼看到他們是被魔君所殺?」
  
  安華搖了搖頭,說道:「我們當時留在湖園處,沒有親眼得見,但聽到魔君親口承認了。」
  
  即便那名傳說中的魔君確認已經死了,在場的大人物還是沒有勇氣指責對方可能撒謊。
  
  中山王繼續問道:「按照你們的說法,朱砂丹的主人當時也在場?」
  
  安華平靜說道:「是的。」
  
  中山王盯著她的眼睛問道:「那他是怎麼死的?」
  
  聽到這句問話,有些人的身體微微前傾,顯得特別關注。
  
  在他們想來,既然魔君登場,那人必死無疑,他們想知道是,朱砂丹的藥方如今在何處……
  
  安華說道:「沒有死。」
  
  中山王挑眉說道:「你說什麼?」
  
  安華平靜地迎著他的目光,說道:「他沒有死。」
  
  中山王厲聲喝道:「所有人都死了,你們還活著,那個人還活著,你以為本王是白癡嗎!」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22 00:12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4-15 19:44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一百三十三章 頌聖     

  舉世皆知,中山王當年被逐出京都,全靠著吃屎裝瘋才沒被聖后娘娘賜死,脾氣異常暴躁,往往一言不合便要殺人。換做以往的安華,哪怕再如何道心寧靜面對這位瘋王爺的目光難免也要生出些不安,但現在不會了。

  因為她在最近的距離裡感受過教宗陛下如星海般浩瀚的胸懷,如陽光般的溫暖。

  教宗陛下的意志一直與她同在,如同聖光一般,她又怎會畏懼?

  她靜靜地看著中山王,明顯不準備改變自己的說法。

  「既然那個人還活著,為何沒有與你們一道前來?」大理寺卿微微皺眉,看著她說道:「神將被害,這是何等樣的大案,且不說他也有嫌疑,即便做證,也應該到堂才是。」

  當確認硃砂丹的主人已死時,眾人最想要的當然就是硃砂丹的藥方。

  可現在確認那個人沒有死,那麼他的人當然就要比藥方更重要了。

  安華說道:「因有要事,他無法來此地,特意寫了一封信,講述了當夜情狀。」

  在她準備把那封信取出來的時候,堂上傳來成濤神將極其嚴厲的聲音:「好大的膽子!竟敢以一封書信唬弄諸位大人,要知道這是大案,王爺身為欽差親自到場,這人究竟是誰,難道敢抗旨不成?」

  安華神情不變,平靜說道:「即便王爺這時候真的拿出聖旨來,也沒有意義。」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視線落在了中山王的身上。

  滿堂俱嘩,然後有笑聲響起。

  所有人都把她的這句話當做了笑話。

  但中山王沒有笑,雖然安華這句話就是對他說的,雖然他的真的帶著一份聖旨。

  還有一個人沒有笑,是天海承文。那夜雪嶺裡的殺局是京都皇宮裡與唐家的謀劃,落於那名年輕陣師的身上,要找且要殺的就是陳長生。這個殺局非常隱秘,即便是中山王和天海承文也不知曉,但他們地位極高,隱約探知了些消息,只是直到今天都無法確認,這時候看著安華的平靜神情,忍不住心情微異,暗想難道真是那般嗎?

  大理寺卿看著安華嘲弄說道:「依你的意思,難道那人是教宗大人?」

  「不錯。」

  安華取出那封信,看著堂上的大人物們說道:「正是教宗陛下的親筆信,不知哪位大人來接?」

  什麼?教宗陛下的親筆信?

  那人是教宗陛下?

  大理寺卿以為自己聽錯了,片刻後才醒過神來,然後險些昏了過去。

  其餘人也好不到哪裡去,像雕像般坐在椅子裡,無法動彈,更發不出聲音。

  前一刻還是滿堂俱嘩,這一刻便是滿堂俱靜,場間變得異常安靜。

  無比漫長的沉默令人感到無比的壓抑,人們面面相覷,眼裡充滿了震驚的情緒。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終於有人說話了。

  天海承文的聲音依然那樣低沉,但如果仔細去聽,應該能發現一些若有若無的意味。

  「你是說,硃砂丹是教宗大人煉製的?」

  安華應道:「正是。」

  天海承文不再發問,似乎很隨意地看了大理寺卿一眼。

  這些大人物經慣宦海沉浮,廟堂生殺,都是老謀深算之輩,很快便反應過來。

  大理寺卿拍了拍案面,盯著安華的眼睛寒聲說道:「真是荒唐!教宗陛下乃離宮之主,負國教萬千信徒之望,慈愛仁義無雙,若硃砂丹真出自教宗陛下之手,陛下定然早早把藥方交予國教或是朝廷大量煉製,又怎會像現在這般無視前線諸多將士將死之慘狀,一月只肯提供一瓶,就是個欺世盜名,持寶以挾朝廷的小人!」

  聽到這番話,正因為先前出言無狀羞辱教宗陛下而感到驚心的成濤神將安心了很多,其餘的人也同樣如此。

  軍府審案的情形,不停地傳到街上的人群裡,待聽到這個消息後,人群頓時喧嘩起來,震驚無比。

  原來神奇的硃砂丹竟是教宗陛下親自煉製!

  人們紛紛湧到軍府門前,把街上堵了個水洩不通,喊著什麼。

  只是當大理卿寺的那番質問傳出府後,街上忽然安靜下來。

  大理寺卿的這番話很陰險。

  如果安華堅持說硃砂丹是教宗陛下親自煉製,那麼如何解釋這個問題?硃砂丹現世後的這一年多時間裡,很多人,尤其是那些沒有機會拿到硃砂丹、只能眼睜睜看著戰友與同伴、親人死去的人們,都問過相同的問題。

  既然硃砂丹可以生白骨活死人,為什麼……為什麼那個人不願意多煉製一些呢?

  此時長街靜寂,無數人看著軍府的方向,也想要知道一個答案。

  仁慈的教宗陛下,您怎麼就能忍心看著那麼多人死去呢?

  「我以前的想法和大人和府外的人們一樣,對這個問題有很多不解甚至是憤怒。」

  安華看著大理寺卿說道:「但現在不會了,因為我知道硃砂丹裡有一味藥材非常罕見,只有教宗陛下能夠提供,所以藥方是否提供給離宮或朝廷沒有任何意義,而且每個月就只能煉製成功這麼多。」

  聽著這話,中山王的眼睛眯了起來,隱有深意,天海承文也保持著沉默。

  大理寺卿卻什麼都沒有想,帶著冷笑說道:「本官真的很想知道,世間有哪種藥材竟珍稀到這種程度,難道百草園裡沒有,煮時林裡也沒有,數量如此稀少,偏偏只有教宗陛下能夠尋到?」

  從邏輯上來說,他的這番話沒有任何問題,事後禁得住任何推敲。

  然而,他很快便知道自己再次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

  因為安華開始了自己的回答。

  「因為那種藥材是教宗陛下的聖血!」

  她的臉上流露出驕傲與榮光的神情,明亮的聲音響遍軍府內外,落在無數人的耳中。

  「陛下為救眾生,不惜耗損壽元,化聖血為藥,這便是硃砂丹!」

  無論是松山軍府裡還是外面的街道上,都響起了無數聲倒吸冷氣的聲音,震驚的低呼。

  然後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街道上,軍府裡,靜悄悄的。

  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安華的目光在大理寺卿與其餘的大人物臉上掠過,問道:「現在,諸位大人還有什麼想問的?」

  依然沒有人說話。

  中山王與天海承文對視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裡的震驚與警惕。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15 20:01 編輯

askl2326 發表於 2016-4-16 18:32
第一百三十四章 聖諭如雷般降臨
  
  中山王與天海承文是今日場間地位最高的兩個人,他們知曉最多的內情,甚至隱隱聽聞那夜高陽鎮有人見過一條黑龍,但因為一些極為複雜的原因沒有採信,以至於直到此時才確認朱砂丹的主人居然真的就是陳長生……
  
  如今想來自然是有人在遮掩那夜的真實情形,或者說誤導他們。
  
  放眼世間,能夠同時瞞住陳家王爺和天海家的,還能有誰?
  
  自然是深居宮中的道尊商行舟。
  
  原來那夜是商行舟為自己學生設下的一個殺局。
  
  朱夜甯十衛等人只不過是刀,或者說只是滔滔洪水畔幾棵可憐的小草罷了。
  
  但只怕就連商行舟都沒有想到,他的那位好學生居然沒有死。
  
  陳長生既然沒有死,那麼很多人就要死了。
  
  朱夜甯十衛等人就算已經死了,或者還要再死一遍,更不要說那些還活著的人。
  
  大理寺卿臉色極為難看,走到安華身前,用雙手接過那封信,聲音微顫道:「不知教宗大人有何諭令?」
  
  安華說道:「教宗陛下在信裡說了,朱夜甯十衛等人跡同謀逆,具體論罪由朝廷處置。」
  
  聽著這話,大理寺卿略鬆了口氣,心想已經死了的人,處置起來終究還是簡單些。
  
  安華接著說道:「陛下還想我問一問軍部究竟是如何選拔人才的。」
  
  她只是青矅十三司的普通教習,但她這時候是在代表教宗陛下問話。
  
  成濤神將與建熙神將來自大周最重要的兩座軍府,可以說代表著大周軍方。
  
  那麼這句話自然就是問他們的。
  
  成濤與建熙哪裡還敢安坐,站起身來,微微低頭,沉默而恭敬地聽著。
  
  安華的目光望向其餘的大人物們。
  
  天海承文自嘲一笑。用手扶著椅手慢慢地站了起來,顯得格外疲憊。
  
  中山王是欽差,有聖旨在身。不需要起身,但神情也凝重了數分。
  
  「陛下說了。他對如今的大周很失望。」
  
  安華的聲音依然很平靜:「從北疆到朝堂,從神將到世家,都爛透了。」
  
  這句話很強硬,調子很高。
  
  如果是普通的民眾,說這樣的話是牢騷,但說這句話的是教宗陛下,自然代表著完全不同的意味。
  
  中山王與天海承文再次對視,眼中的警惕神色越來越濃——教宗當然有資格說這句話。他甚至可以把皇帝陛下之外的所有人都罵個狗血淋頭,但事涉朝政,他這樣做除了發洩情緒又有什麼意義?
  
  在他們想來,教宗陛下雖然年輕,也不應該做這樣沒意義的事,必然還有後文。
  
  果不其然,安華話鋒一轉,說道:「只有原七里奚游騎主將陳酬……」
  
  陳酬一直沒有說話,他很緊張。
  
  他看著安華在這些大人物們的面前平靜說著話,覺得好生佩服。
  
  他完全沒有想到。會如此快便提到了自己。
  
  雖然事先已經有了些心理準備,但他依然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然後再也沒有聽清楚安華說了些什麼。
  
  軍功卓著?好吧。跟那個傢伙在七里奚的時候確實立下了不少軍功,但不是都被軍府壓住了嗎?
  
  愛兵如子?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好吧,雖然我和下屬們確實處的不錯,但遇著酒肉了怎麼會讓他們?
  
  德行極佳?好吧,我確實為了救那名年輕陣師不惜觸犯軍紀,離開了松山軍府,但陛下您應該最清楚……那不是中了敵人的計嗎?
  
  陳酬終於醒過神來,剛好來得及聽到安華最後的幾句話。
  
  「陛下以為。只有像陳酬將軍這樣的軍人,才能承擔得起戰勝魔族的重任。」
  
  安華看著堂上的大人物們說道。
  
  成濤神將與建熙神將的臉色極為難看。天海承文更是面露驚色,心想不會吧?
  
  他準備打斷安華的話。卻已經來不及了。
  
  安華最後說道:「教宗陛下認為陳酬將軍應該擢為神將,正是鎮守松山軍府的最佳人選。」
  
  此言一出,滿室俱靜。
  
  甚至比先前確知朱砂丹主人是陳長生的時候更安靜。
  
  雪嶺那夜血案的真相,對這些大人物們來說並不重要,教宗的行蹤或生死,又不是他們能夠觸碰的領域。
  
  他們來松山軍府的真正目的,不就是這個神將的位置?
  
  教宗陛下這是什麼意思?就想用一句話便奪了過去?
  
  中山王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還是那道低沉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了起來。
  
  最關鍵的時刻,說話的還是天海承文這個老狐狸。
  
  「該治罪就治罪,但……即便是教宗陛下也不能干涉朝政之事,更何況此乃軍政。」
  
  安華很平靜,沒有什麼反應。
  
  教宗陛下交待她做的事情已經全部做完了。
  
  至於後面會如何發展,她並不知曉,但她相信,教宗陛下必然早有安排,而且必然安排的妥妥當當。
  
  正如她想的那般,這時軍府外面響起一片擾嚷之聲,然後一道聲音傳了進來。
  
  「離宮向來不干涉朝政之事,但既然朝堂之上有人膽敢謀害教宗陛下,那麼便要給個交待。」
  
  「松山軍府涉及此案的官兵,必須全部拿下,交給我帶回京都審問。」
  
  「漢秋城今日必須封城,朱家和絕世宗的人一個都不准逃脫。」
  
  「至於天海家,待我回京都後,自然會登門要人。」
  
  那聲音極其陰沉,卻又隱隱含著無窮的暴戾,說的話語更是強硬到了極點。
  
  只說了四句話,那個人便從軍府的大門外來到了堂間。
  
  那人穿著一身藍色的道袍,帶著一身的肅殺之意。
  
  松山軍府戒備森嚴,卻沒有人敢攔他。
  
  因為他是淩海之王,離宮聖堂大主教裡最冷酷好殺的那位。
  
  因為桉琳大主教以及白石道人,就在他的身邊。
  
  因為寒山如怒,蹄聲如雷。
  
  三位國教巨頭來到了松山軍府。
  
  兩千護教騎兵正在松山鎮外!
  
  一隻烏鴉在軍府深處的屋簷上落下,發出嘎嘎的聲音。
  
  在更後方的山峰間,白色的積雪在黑色的崖間顯得格外清楚。
  
  寒冽的冬風呼嘯著,拂起一些雪絮,帶動它身上的黑羽。
  
  與風聲相比,屋簷下方是那樣的安靜,甚至可以說話是死寂。
本帖最後由 askl2326 於 2016-4-16 18:34 編輯

pupuma724 發表於 2016-4-17 20:28
第一百三十五章  臨兵鬥者
  
  三位聖堂大主教,兩千護教騎兵,聲勢何其浩大。
  
  當然,這裡是北疆戰地,松山軍府便下轄著數千名玄甲騎兵,如果真要作戰,當然有得打。
  
  問題在於,寧十衛和他最信任的那些下屬軍官都已經死在了雪嶺的深夜裡,松山軍府神將之位空懸,數千玄甲騎兵以及數量更多的普通兵士們都是人心惶惶,根本不知道應該聽誰的命令。
  
  最重要的問題是,就算此時有人敢站出來指揮,誰又敢承擔這個責任?
  
  成濤神將與建熙神將分屬不同陣營,擁雪關與擁藍關也一直看彼此不順眼,但此時此刻面對國教施予的強大壓力,他們哪裡還顧得上那些宿怨,看著彼此的眼睛,試圖從對方那裡得到某種幫助與支援。
  
  中山王與天海承文這時候卻不再看彼此,因為他們先前的警惕與擔心已經變成了現實。
  
  三年前,周通被凌遲於雪街之上,前代教宗陛下回歸星海,陳長生繼位,然後悄然消逝於風雪之中。
  
  京都很快便歸於平靜,時局平穩向前,很多人都猜到,這應該是國教與朝廷之間,更準確地說是商行舟與陳長生這對師徒之間搭成了某種協議——只要他不留在京都,便不會有任何事情發生。
  
  教宗不在離宮,而在世間感悟修行,這是歷史上第一次出現這種局面。
  
  所有人都知道,其實這就是教宗被放逐了。
  
  但沒有人因此輕視那位年輕的教宗,更沒有人會嘲笑他。
  
  在世人眼中,他為了大局,為了眾生,為了對抗魔族,才甘心遠離。
  
  其後三年,陳長生果然沒有回過京都。
  
  除了在雪原戰場上現過一次蹤跡,甚至再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
  
  這三年時間,國教同樣表現的非常沉默。
  
  離宮是那樣的安靜,那排著名的石柱變舊了不少,牆上的青藤多了很多灰塵。
  
  草月會館在暮色裡無言,桂清宮裡的桂花散發著如蜜般的香味卻無蜂來彩,苔所還是那般陰暗,清水瓦臺被雨水洗過後彷彿瓷
  
  一般透著靜謐的美,教樞處外的楓樹被移了很多棵去了秋寓,雪中的天道殿無比冷清。
  
  文華殿主教白石道人,英華殿主教茅秋雨,折沖殿主教司源道人,聖諭大主教桉琳,流雲殿主教凌海之王,各持國教重寶居於五座道殿之中,不理世俗,罕見外人,只有草月會館現在沒有主人。
  
  天道院等青藤五院無比嚴厲地執行著院規,各州郡的道殿也表現的極為低調。
  
  諸院演武無疾而終,就連青藤宴與大朝試都停了三年。
  
  朝廷表面上給出的理由是因為魔族大軍南侵,時局緊張,故而暫停,但誰都知道真實的原因。
  
  凌煙閣被聖后娘娘變成了廢墟,國教不同意開放離宮,這樣的大朝試還有什麼意義?
  
  直到今年深秋,雪嶺迎來了血腥的那一夜,再到此時的冬日,世間終於知曉了教宗的一些消息。便在這時,三位國教巨頭帶領兩千名國教騎兵忽然離開京都,在誰都不知道的情況來,來到了遙遠北方的松山軍府。
  
  他們想做什麼?
  
  這便是中山王與天海承文最深的警惕,最大的不安。
  
  時隔三年,離宮終於不再保持沉默,國教準備向整個大陸再次發出自己的聲音,這意味著什麼?
  
  「教宗陛下終於思鄉了嗎?」
  
  中山王站起身來,微諷說道:「如果這意味著大周朝的內戰,那還真是精彩。」
  
  當年他為了讓聖后娘娘饒自己一命,不惜裝瘋,對自己都這般兇殘,又哪裡會害怕什麼?
  
  但他今天的對手也是位很強硬的人。
  
  凌海之王,國教巨頭裡如今年紀最輕的那位,是極少見擁有軍方履歷的聖堂大主教,當年如果不是教宗陛下把他召回京都,他早就已經是大周神將了,資歷甚至要比成濤和建熙兩位神將都要更深。
  
  事實上,如果沒有陳長生出現,很多人都以為他和司源道人最有可能成為下一代的教宗。
  
  像他這樣的人又哪裡會害怕什麼?更不要說,他在苔所那個陰暗潮濕的地方隱忍了整整三年時間,暴烈的性情非但沒有被磨平,反而早已到了要暴發的邊緣。
  
  「王爺糊塗!」
  
  凌海之王強硬而冷酷的聲音在松山軍府內外回蕩著。
  
  街上的人群以及軍府裡一些境界稍淺的人,覺得耳畔彷彿響起一道雷霆,不由有些暈眩。
  
  他盯著中山王的眼睛,沉聲說道:「教宗陛下遇刺,難道國教不該有所反應?」
  
  中山王的目光極為鋒銳,說道:「秘密調動國教騎兵前來北疆,便是你們的反應?」
  
  「不錯。」凌海之王抬起下巴,傲然說道:「因為我要查案。」
  
  教宗遇刺自然是天大的案子,問題是這案子應該怎麼查?
  
  便是他走進松山軍府之前說的那四句話。
  
  天海家交人!
  
  朱家和絕世宗的人一個都別想跑!
  
  松山軍府的官兵全部拿下,帶回京都由離宮審問!
  
  朝廷必須給出一個明確的交待!
  
  如果真按照凌海之王的要求行事,大周必然會迎來一場動蕩。
  
  中山王依然毫不動搖,面無表情看著他說道:「如果我答應你們的四個條件?」
  
  雪嶺之事與他無關,他雖然也曾經想過謀奪朱砂丹,但還沒有來得及動手。
  
  「那是朝廷應該做的事!」凌海之王沒有因為他的話語而有任何退讓的意思,沉聲說道:「但在離宮查清楚這件案子之前,誰都別想做松山軍府的主將,因為可能會影響到我們查案。」
  
  天海承文嘆了口氣,說道:「除非由教宗陛下指定的這個人來做?」
  
  他說的自然是陳酬。
  
  中山王臉色更加難看,說道:「真是豈有此理!」
  
  凌海之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片冷漠,就如同他的聲音。
  
  「朱砂丹是教宗陛下對眾生的垂憐,朝中有人竟然膽大妄為,意圖謀奪寶物,更試圖謀害陛下,難道你以為一點代價都不用付?而且就算你答應這四個條件又有什麼用?難道相王他敢答應?」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21 22:59 編輯

pupuma724 發表於 2016-4-18 20:45
第一百三十六章  皆陣列前行
  
  朱夜與寧十衛還有天海沾衣都死在那夜的雪嶺裡,其實沒有人知道他們做過些什麼,應該沒有辦法通過這點牽連到京都裡的那些人物,但他們想做什麼不是秘密,國教要求朝廷付出相應的代價,任誰來看都很有道理。
  
  「陛下仁慈,但我的脾氣卻向來不好,如果你們不答應要求,那這個案子就會繼續查下去。」
  
  凌海之王向前走了一步,盯著中山王的眼睛說道:「王爺你最好仔細地想一想,自己能不能承擔得起。」
  
  中山王滿臉寒意,但沒有說話。
  
  他很清楚,教宗遇刺一案就算查下去也不可能查到相王,但失去神聖領域強者庇護的朱家說不得便是抄家滅門的下場,不說陳氏皇族與朱家綿延千年的友誼,只說當年對朱洛的承諾,無論相王還是他都不可能看到這幕畫面發生。
  
  天海承文也保持著沉默。
  
  刺殺教宗的罪名實在太大,天海沾衣沾著這個罪名,便再難以洗清。
  
  如今的天海家已經不是當年的天海家,如果離宮真的以雷霆之勢碾壓而至,天海家還真的沒辦法撐住。
  
  其實這樣查案很沒有道理,當事者已經死完了,除了陳長生的一封書信和這兩個人便再也沒有任何證據。國教插手朝政,想要安排松山軍府神將的位置,也很不符合規矩,但對方就這樣做了,而且沒有絲毫遮掩。
  
  誰讓那個人是教宗陛下呢?就像凌海之王說的那樣,朝廷總要付出一些代價。
  
  問題在於,這樣就夠了嗎?就可以平息這件事情嗎?
  
  「我們會在道殿等結果,希望商議出結果的時間越早越好。」
  
  凌海之王離開軍府之前,對中山王說道:「另外請轉告相王殿下,這一切都只是開始。」
  
  ——果然只是剛剛開始。
  
  重新回復安靜的松山軍府裡,來自京都的大人物們各有心事,卻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句話。
  
  「娘親!」
  
  中山王忽然跳了起來,指著兩位神將的鼻子破口大罵道:「你們是豬嗎?他的東西都敢搶!連他都敢動!」
  
  便在這時,一名王府親隨來到門口,輕輕地咳了一聲。
  
  眾人會意,也不想在這裡承受這位瘋王爺的怒火,趕緊告辭離去。
  
  天海承文在離開之前,被中山王拉住了衣袖。中山王低聲說道:「唐家知道朱砂丹的主人是陳長生,宮裡也知道,然而我卻不知道,相王不知道,你也不知道,難道你不覺得這件事情有問題嗎?」
  
  想著同樣死在雪嶺裡的唐十七爺,想著今天唐家的人始終沒有現身,天海承文的心裡生出一抹警意。
  
  「多謝提醒。」
  
  天海承文離開之後,那名王府親隨來到中山王的身前,遞上了一封信。
  
  那封信的封皮上沒有任何內容,卻有著最複雜的封印。
  
  中山王撕開信封,看著信裡的內容,沉默了很長時間,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沉。
  
  「原來秋山家都知道了……這個老狐貍,算準時間才來信嗎?」
  
  審案最終變成了談判,暫時沒有談妥,大人物們拂袖而走,堂上的事情則是不脛而走。
  
  在很短的時間裡,松山鎮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了那天夜裡雪嶺發生的事情,當然未免傳的有些荒誕不經。
  
  神將居然意圖謀害教宗陛下?還有別的勢力插手?那些惡人最終都死在了教宗陛下的神罰之下?
  
  最令人震驚的的消息當然還是那位神秘的朱砂丹主人居然是教宗陛下!
  
  朱砂丹居然是教宗陛下用天賦聖體裡的碧血煉化而成!
  
  三座神輦在無數國教騎兵的護送下離開軍府,向著西面的道殿而去。
  
  沿途街上的人群如潮水一般分開,紛紛拜倒。
  
  因為三座神輦裡坐著三位國教的大人物,更因為人們發自內心地感謝教宗陛下的仁慈。
  
  有些人眼神湛然有神,一看便是修道強者,些人則穿著陣師特有的服飾,共同的特點就是或多或少帶著些傷。
  
  當國教車輦經過時,那些人沉默著跪下叩首。
  
  當中數人臉上的神情有些複雜,但同樣也跪倒在了地上。
  
  修道中人,只跪天地君親師。
  
  他們跪的當然不是輦裡的三位國教巨頭,而是教宗陛下。
  
  他們都曾經在戰場上受過很重的傷,如果不是幸運地拿到了朱砂丹,現在早就已經成了黃土裡的白骨。
  
  今天他們才知道,原來自己是被教宗陛下救活的,而且教宗陛下用的是他自己的聖血。想到教宗陛下的仁愛,他們怎能不感激涕零,尤其是想到自己的身體裡,等於流淌著教宗陛下的血,他們怎能不心生敬仰之心。
  
  即便是那些屬於其餘勢力的修道強者,也無法因為陣營的緣故,無視而離去,同樣跪倒在地。
  
  寒冽的冬風掀起窗口的布簾,卻無法灌進來。
  
  就像聖女峰的神輦一樣,離宮的神輦上同樣有著類似的陣法,輦內沒有一絲風,溫暖如春。
  
  桉琳的目光穿過窗簾,落在街畔人群的身上,在看到那些修道強者與陣師時,微微凝住了片刻。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喃喃說道:「教宗大人似乎與當年不同了。」
  
  這是感慨,也是嘆息,帶著些很深的意味。
  
  作為國教巨頭之一的天諭大主教,她的這句感慨究竟意味著什麼?
  
  安華坐在她的身旁,把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謂當年其實不過就是三年前。
  
  三年前的陳長生是個平靜而堅定的年輕道士。而今天對松山軍府神將位置的爭奪,還有朱砂丹引來的無數雙仰慕眼光,似乎都在說明,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以及他對這個世界的做法已經發生了很多變化。
  
  「姑母,您誤會教宗陛下了,宣揚朱砂丹一事,是我的主意。」
  
  安華看著桉琳大主教認真說道:「聖人之行當然應該多加宣揚,如此才能更加導人向善不是嗎?」
  
  桉琳看著自己的侄女微微一笑,有些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髮,在心裡想著,你如今對教宗陛下崇敬有加,又怎會知道當年那個初入京都的少年道士的精神世界裡根本就不會崇敬之類的詞匯呢?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21 22:57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4-19 17:20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一百三十七章 行路難   

  「你可知道你今日做的事情多麼危險?」

  「我是在執行教宗陛下的諭令,有什麼危險?而且您和兩位大主教不是趕過來了嗎?」

  桉琳心想這孩子在青矅十三司清修多年,不問世事,果然還是這般天真。

  「離宮六殿落匙三年,看似靜守,其實一直都在承受著極大的壓力。」

  她斂了笑容,看著安華平靜而認真地說道:「道尊終究是國教聖人,現如今更是當世第一人,國教裡有越來越多人願意追隨他的腳步,就算教宗大人回到京都,也不見得能夠掌握局面。」

  「國教只有一位教宗。」

  安華看著她認真地說道:「姑母,您會一直支持陛下的,對吧?」

  「三年前教宗陛下回歸星海的時候,我與茅秋雨等人都是領了遺誥的,自然會護持到底,只是……」桉琳的視線穿過神輦前壁,應該是落在前方那座神輦上,說道:「道尊終究是教宗大人的老師,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

  安華很認真地想了想,覺得這件事情不需要去想,因為對她來說,教宗陛下就是唯一的神聖。

  ……

  ……

  凌海之王與白石道人同坐在一座神輦上。

  兩位國教巨頭的視線始終沒有相遇過,很平靜,甚至顯得有些冷漠。

  窗外傳來的歡呼聲、頌聖聲以及磕頭的聲音,都沒能讓他們的眼神有絲毫波動。

  直到寒冽的風捲起一片枯黃的落葉,擊打在窗櫺上,白石道人的神情才稍微鬆動了些。

  「看來這三年時間,陛下在世間雲遊,也不見得是在浪費時間,手段倒是老辣了很多。」

  他依然沒有轉頭去看凌海之王,聲音平直的彷彿一個死人。

  「我身為文華殿大主教,居然直到昨夜才知道全部的事由,陛下連你我都能瞞得如此好,真是令人佩服。」

  陳長生與離宮之間自然有聯繫方法,不然三位國教巨頭不可能帶著兩千國教騎兵這麼快便以雷霆之勢來到松山軍府。問題在於,白石道人並不知道這種聯繫方法,而在他看來,凌海之王應該和自己一樣也不知道才對。

  所有人都清楚,當年凌海之王與陳長生及國教學院之間的關係非常糟糕。

  如果不是陳長生,他很可能便是當今的教宗。

  白石道人的這兩句話可以說是感慨,是對教宗陛下智慧的讚美,但也可以理解為挑拔。

  凌海之王的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就像絕大多數時候的他一樣。

  就在第二片枯黃落葉擊打在窗櫺上的時候,他終於開口說話了,但卻不是回答白石道人的感慨。

  「為什麼唐家的人始終沒有出現?」

  這個轉折很突然,很生硬,所以聽著有些寒意。

  白石道人微微皺眉,說道:「我不知道。」

  凌海之王的視線離開了窗外,轉身望向白石道人。

  他轉頭的動作很慢,就像一個木偶,甚至隱隱能夠聽到頸椎磨擦的聲音,又像是一把劍正在緩緩抽出劍鞘。

  「牧酒詩被逐出離宮之前,我都不認為她算是我們國教中人,所以我一直是我們當中最小的那個。我的時間還很多,我可以等,你不要說陳長生比我更年輕這種廢話,也不要擺著這張死人臉冒充無俗無念。」

  凌海之王盯著白石道人的眼睛說道:「雖然我從來都不喜歡我們這位教宗陛下,但如果他連著兩次遇刺,我會比現在憤怒無數倍,因為這是對離宮的挑釁,對我的羞辱,而我真正憤怒起來的時候,你應該很清楚我會怎麼做。」

  說完這段話,他再次轉頭望向窗外,彷彿什麼都沒有做過,也沒有說過。

  ……

  ……

  國教的車輦在松山鎮沒有停留太久。

  因為朝廷欽差中山王以及那些大人物們沒有用多長時間,便商議出了結果,答應了離宮提出的條件。

  前七里溪遊騎主將陳酬,成為了新一任的松山軍府神將。

  這個消息震驚了松山鎮裡的人們,尤其是那些知道陳酬履歷以及他被貶斥過往的軍官們。

  至於這件事情的緣由,則是震驚了更多地方的人們,比如擁藍關擁雪關潯陽城直至京都洛陽。

  原來消失了三年時間的教宗陛下原來一直在北方的戰場上,他一直沒有忘記正在與魔族軍隊浴血戰鬥的人族士兵們,他不惜耗損壽元以真血煉製硃砂丹救人無數,然後他在雪嶺裡遇到了一場刺殺。

  沉默了三年的離宮,忽然發出了自己的聲音,藉著此事極其強硬地拿下了松山軍府的位置,這又意味著什麼?

  被放逐的教宗似乎將要重新出現在世人的眼前,那麼他是不是要回京都了?

  ……

  ……

  松山鎮後到處都是高山,山間有無數山道,山道轉折處往往會修一些簡陋的亭子或者說草屋。

  在南方繁華人間,這些草屋或者亭子應該被稱為離亭或離舍,用來延長分離的時間,感受更多別離的悲傷。

  在這裡,這些亭子或草屋只是用來避雨或者暫歇所用。

  在戰場上隨時都可能天人永隔,生死別離,活著的別離很難讓人們產生太多悽苦的情緒。

  羅布用兩根手指拎著小酒壺,看著山下被霧氣籠罩的松山鎮,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陳長生和南客站在他的身邊,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發現那裡什麼都沒有。

  從阪崖馬場離開,來到這裡,按照事先說好的,便到了分別的時刻。

  山道在這裡分成了三條,往南往北往西。

  往北便是下山,去往松山鎮,如果再往北便會到了荒野雪原,隨時可能看到魔族狼騎的身影。

  往南則是翻山而過,再穿過那片綿延千里的草甸,便會抵達潯陽城。

  往西是繞山而行,渡過四丫河再翻過數座小山,兩天時間便應該能看到漢秋城的輪廓。

  漢秋城再往南,便是汶水。

  陳長生要去的地方便是汶水。

  羅布則是要去松山鎮,交割軍印,就此歸去。

  在北方雪原裡戰鬥了近五年時間,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有些不捨。

  ……

  ……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19 17:28 編輯

pupuma724 發表於 2016-4-20 20:56
第一百三十八章  難見春風之秋城
  
  一口烈酒入喉,羅布依然神情淡然。
  
  看著他的身影,陳長生則是生出了些不舍。
  
  「那……我們就走了?」他對羅布說道。
  
  羅布拎起小酒壺晃了晃,表示知道了,卻沒有說話。
  
  陳長生有些不愉快,心想就算為了保持風儀不願開口說話,臨別之時難道不應該讓自己喝口酒?
  
  其實這些天他一直覺得有些奇怪,從那天在山澗旁的醉中夜談之後,羅布對他的態度便發生了一些很微妙的變化。
  
  很明顯,他不怎麼願意再和陳長生說話,更談不上親近,但也沒有什麼敵意,更像是要刻意保持距離,想要做個陌生人。
  
  可又不完全是陌生人,因為無論是吃藥的時候,還是在草甸上喂馬的時候,他總能感覺到羅布正在遠處看著自己。
  
  那種看,更像是在觀察。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陳長生搖了搖頭,不再繼續去想這些事情,只好把羅布歸為怪人,帶著南客向著前方的山道走去。
  
  自始至終,直到他和南客的身影消失在山間的寒松林裡,羅布都沒有回頭。
  
  他對著山下的松山鎮沉默地喝著酒,與其說是送別陳長生,不如說是送別自己。
  
  待壺中的烈酒終於飲盡,羅布終於站起身來,向山下走去。
  
  他沒有直接前往松山軍府報到,挑了一家很不起眼的酒鋪走了進去。
  
  他讓店家把空了的酒壺灌滿,然後坐到窗後的桌子上,要了一碟炒黃豆,望向了窗外。
  
  三根手指落在碟子裡,不用看,每次都極準確地捏起兩顆炒黃豆送進嘴裡,慢慢地咀嚼著。
  
  時間來到了正午,陽光穿透厚厚的雲層,灑落在松山鎮的街道上,把人們的面容照的非常清楚。
  
  松山軍府新任神將陳酬,在下屬的護送下出了軍府的大門,翻身上馬,開始了第一次巡視。
  
  看著故人明顯挺拔很多的身形,羅布笑了笑,舉起酒杯相慶,在心裡祝他不要早死。
  
  當時間來到夜暮時,陽光變得黯淡很多,落日的光暉像火苗子一般燎著街上的建築以及人們的心思。
  
  炒黃豆已經吃了三碟,酒也飲了四壺,羅布的眼睛越來越瞇,但不是因為喝醉,而是因為他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人。
  
  當然,他之所以想看到那些人,是因為他不想看到那些人。
  
  那些人來自他的家族,還有些人來自汶水唐家,還有吳家和木拓家。
  
  除了他以外,沒有誰能夠把這些人與街上的行人區分開來,自然也沒有人注意到,那些人出了松山鎮,向著西方而去。
  
  羅布繼續喝酒,喝了很長時間,眼裡卻沒有醉意,反而越來越亮,直到很久以後,他終於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尋店家要了盆清水,很仔細地把臉與滿臉胡須洗乾淨,然後唱了首北方沒有人聽過的歌,出了松山鎮向西方而去。
  
  陳長生的傷還遠沒有痊癒,但已經能夠正常行走,拒絕了阪崖馬場提供的龍驤馬,在南客的幫助下,速度並不慢,比起普通的商旅來說要快了很多倍,離開松山鎮後在山嶺間行走,很快便把群山甩在了身後。
  
  第二天夜暮時,他和南客便來到了漢秋城外。
  
  順著官道向前方的城池走去,他注意到道旁的樹木有些殘損痕跡,尤其是左手邊的山林顯得有些雜亂,仔細望去可以看到很多新生的灌木與新柳,很明顯在數年前受到過一次極慘烈的損壞。
  
  他怔了怔,想起來數年前自己和折袖還有很多人,正是穿過這片樹林進入的周園。
  
  當時有一道彩虹自萬裡之外的天南落下,周園的入口便在林後那片似真似幻的庭院裡。
  
  如今周園的入口就在他的手腕上,是那顆黑色的石頭,而周園的鑰匙也已經不在離山劍派的峰頂,已經變成了他的神念。
  
  他想起數年前的很多畫面。
  
  那時候,朱洛坐在亭子裡,
  
  皮披肩,古意盎然,孤傲無雙,無人敢近。
  
  那時候,梅裡砂在車子裡,沉默淡然,不發一語,如舊梅一叢,自有氣息。
  
  現在梅裡砂和朱洛已經死了,但當年的那些人裡還有很多人活著。
  
  陳長生轉身看了南客一眼。
  
  當年他就是在周園裡第一次遇到南客,那時候的南客是漠然冷酷的魔族小公主,領奉著黑袍的命令,在周園裡挑起人類修行者的內鬥,同時尋找機會殺死徐有容、折袖、七間,是他最可怕的敵人。
  
  現在的她,只是個癡癡傻傻,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只知道跟著他,守著他,等著他。
  
  「也不知道你醒來後,還會不會記得這段日子。」他看著南客感慨道。
  
  南客的手抓著他的衣袖一角,眼神依然呆滯,看著道路前方的漢秋城,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在說什麼。
  
  很明顯,對當年在周園裡的那些經歷,她已經忘了個一乾二淨。
  
  看著她這模樣,陳長生忍不住嘆了口氣。
  
  雪嶺那夜,她不顧神魂破體的風險救了他一命,他當然要做到承諾。只是現在他都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治好她。而且正如他先前感慨的那般,如果他真的治好了她,她醒來後如果還記得這段路上的日子,會不會殺了他?
  
  離漢秋城越近,官道兩旁的樹林便越密,柳樹也越來越多,很好地說明著這座城的氣息。
  
  是的,每座城都有自己獨特的氣息,京都的氣息在於天書陵裡的青意,洛陽的氣息在於城牆,漢秋城的氣息便在於柳樹。
  
  朱洛當年喜歡柳樹,所以漢秋城外有座萬柳園,城裡也種著萬株柳。
  
  如今朱洛早已經變成天書陵下的星辰碎片,化青煙而無蹤,但漢秋城依然如往年一樣,有著他留下的很多痕跡。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漢秋城是姓朱的,朱家與絕世宗在這座城裡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與難以想像的力量。但陳長生並不擔心會在這裡遇到什麼,因為應該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更重要的是,朱夜也已經死了,現在的朱家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果然,他和南客進入漢秋城的過程很順利,城門處的官兵以及那些穿著絕世宗劍裝的弟子,明顯還沒有從家主死亡的震驚消息裡擺脫出來,表面上顯得格外警惕,實際上眼裡寫滿了對未來的茫然與不安。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22 00:19 編輯

pupuma724 發表於 2016-4-21 18:30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宿於柳間,不得安眠
  
  柳宿是漢秋城裡最好的客棧,鄰著城裡最美的一片湖泊,圍著一片古柳,在春夏裡最是清靜,但在盛冬時節,湖冰未化,古柳無葉,站在窗邊借著星光遠望四周風景,難免會覺得有些肅殺凄涼。
  
  夜色下的漢秋城非常寧靜,沒有任何嘈雜的聲音,甚至容易讓人聯想起墓園。王破還在天南,並沒有回到天涼郡,然而朱家看起來,就將這樣凋敝直至消化,世間很多變化總是來得這樣突然,令人有些措手不及。
  
  南客的聲音讓他從沉思中醒來,轉身走到床邊坐下。
  
  南客把他的鞋襪脫下來放手,然後把他的腳放進盆裡,低著頭很認真地搓洗著。
  
  盆裡的熱水溫度正好,不燙也不至於過會兒便會覺得涼,想必她剛剛親手試過,就像在阪崖馬場的那些夜晚一樣。
  
  陳長生昏迷以及醒來後不便行動的那些天,都是南客負責替他喂飯以及擦洗身體。
  
  他試著拒絕過很多次,卻無法說服她,就像今夜一樣。
  
  「我現在傷已經快要全好了,以後這些事情我自己來好不好?」
  
  「不好。」
  
  南客頭都沒有抬一下。
  
  她現在什麼都不記得,只記得陳長生是對自己最重要的人。
  
  那麼就她應該好好地服侍他,確保他健康地活著,盡快地復原。
  
  陳長生想了想,很誠實地說道:「我不確定……能不能治好你的病。」
  
  「但只有你能治,對嗎?」
  
  南客抬起頭來,盯著他的眼睛說道。
  
  因為神魂破體的緣故,她雙眼之間的距離不再繼續變寬,但眼神看著還是些呆滯。
  
  當她這樣專注地看著什麼東西或者人的時候,其實有些可怕。
  
  但陳長生現在已經習慣了。
  
  洗漱完畢之後,南客很自然地解開行囊,在地上鋪好被褥,卻沒有去睡,而是很自然地脫下了上衣,坐到了陳長生的身前。
  
  離開阪崖馬場之前的那些夜晚,陳長生便開始試著給她治病。
  
  哪怕現在是個癡呆的小姑娘,南客也隱約感覺到,在一個男人面前赤身裸體是不好的事情。
  
  但現在她已經習慣了。
  
  陳長生的手指從石珠上拂過,神識入園,取出了短劍。
  
  緊接著,他從藏鋒裡取出了一根金針。
  
  真元灌入,金針的前端微微地顫抖起來,刺破南客看似嬌嫩、實則極難破開的肌膚,探入她的經脈裡。
  
  這些年,他治好了落落的病,治好了軒轅破的傷,給折袖也治了很長時間,通過金針渡入真元觀察入微的本事,要比最初到京都的時候強了很多,但依然沒有信心能夠治好南客的病。
  
  因為南客不是妖族,是魔族。
  
  通過這幾個夜晚的治療,陳長生對魔族的身體有了更深層的了解,而了解越多,越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魔族的身體與人族的身體表面上看起來差異很小,尤其是像南客這樣的皇族,但在某些方面卻有著極大的差異。
  
  那些差異主要集中在——經脈、幽府、氣竅以及識海。
  
  魔族有經脈,但沒有氣竅,更沒有幽府。
  
  最重要的是,魔族的識海並不像人類或妖族那般是真實意識構成的一片海洋,而更像是一團光霧。
  
  問題在於,那些迷霧裡的光究竟是意識的碎片,還是某種客觀的存在?
  
  陳長生對那些若隱若現、卻又無處不在無時不在的光很好奇,因為隱隱約約間,他總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一般。
  
  遺憾的是,雖然南客已經盡可能地開放了自己的意識,陳長生現在還沒有辦法能夠深入到她的識海深處,除非他不擔心南客會因為自己的意識侵入而變成真正的白癡,或者直接死去,所以他沒有辦法看到那些光的真實面目。
  
  朱夜的遺骸已經秘密運回了漢秋城,但始終沒有發葬,因為朱家和絕世宗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他的遺骸殘缺不堪,就像是被野獸啃噬過一般,但冷清的漢秋城已經快要變成了一座墓園。
  
  就算道尊和相王看在朱洛當年的情份上對朱家繼續庇護,沒有真正強者的世家又如何能夠在這樣險惡的世道裡永世長存?更不要說,整個大陸都知道,王破總有一天會回到漢秋城,來索要自己當年失去的東西。
  
  漢秋城外的那片萬柳園,彷彿提前就預知到了今天的局面,數年前便燃燒了一次,提前為自己燒了紙錢。
  
  萬柳園外不遠處,便是朱家的祖墳,只有歷代朱家家主或者做過極大貢獻的長老,才有資格葬在這裡。
  
  今夜星光很好,把那些墳塋與墓碑照耀的非常清楚,如果仔細看碑上的那些文字,應該便能了解朱家和絕世宗的全部歷史。
  
  在墓群深處有一個瘦小的身影,駝著背,用力地揮動著雙手,不停地挖著什麼,同時嘴裡不停地念叨著什麼。
  
  星光落在他的臉上,歪斜的眼睛與口鼻顯得更加恐怖,比所有的墓碑加在一起都更可怕。
  
  從他嘴裡噴出來的的口水無比腥臭,比所有被挖開的墳墓裡的屍水味道都更要臭。
  
  是的,這個瘦小的駝背男子在挖墳,他細長的指甲裡滿是泥土與腐屍的肉,不知為何竟是無比鋒利,很快便能挖開一座墳墓,只不過半個時辰時間,朱家祖墳的十七座大墓便全部被他挖開了。
  
  不管是腐屍還是白骨,對那個瘦小駝背男子來說,都是最美好的收獲。
  
  他的眼睛發光,口水流得更多,發出極其含混難懂的聲音,只有極仔細去聽才能聽懂大概的意思。
  
  ——你們朱家就要滅亡了。
  
  ——那就把你們的怨恨與離魂交給我吧,我幫你們去殺死你們敵人。
  
  那名駝背瘦子忽然盤膝坐下,結蓮花座,掌心迎星,閉目冥想。
  
  他用的明顯是最正宗的國教道法,在星光裡神態莊嚴甚至有些神聖。
  
  但他的口鼻歪斜,眼睛無法完全閉住,看著很是醜陋。
  
  最正宗的國教神術,最美的星光,醜陋的駝背男人。
  
  這種截然不同的反差,透著些滑稽與荒謬,不知為何又令人感到恐怖。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22 00:1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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