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8687
1月23 發表於 2016-4-22 17:34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一百四十章 晨光,廚霧,怪人   

  萬柳廢園,群墓之間,生出無數道氣息。

  那些氣息很淡,卻又帶著股刺骨的寒意,與魔族強者的氣息不同,與玄霜巨龍的龍息也不同,要顯得更加陰穢。

  這片墳墓裡埋葬著朱家的歷代強者,大多數都是聚星上境,包括朱洛在內的兩名神聖領域強者雖然是衣冠塚,也殘留著他們的神魂碎片,至於那些陰穢的感覺,則是來自那些腐屍白骨上的屍毒。

  星光在這一刻彷彿都變得黯淡了起來。

  那些氣息漸漸地向著那名駝背矮子彙集而去,被他釋出的神聖力量引入身前的一隻玉瓶裡。

  用最正宗的神術收集最陰穢的陰碎屍毒,就連離宮裡都沒有相關的記載,因為這種手段太過古老久遠,只在某些地方還可能保留著傳承,比如國教南派的某些山門,聖女峰或者長生宗……

  而如果此時有唐家的重要人物在場,或者還能夠認出,京都那座皇輦圖大陣有處陣法與之很類似。

  隨著時間的推移,墳墓間的陰穢氣息越來越淡,盡數進入了那個小玉瓶裡。

  那名駝背矮子睜開眼睛,看著身前的小玉瓶,眼睛裡滿是貪婪與興奮的神情。

  他小心翼翼地把小玉瓶拿到鼻前嗅了嗅,明明沒有任何味道,臉上卻流露出陶醉的神情。

  小玉瓶裡有半瓶液體,清澈透明,就像水一般,但又相對比較粘稠,更像是某種蜜露。

  魚露與松香都是死亡之後的露水,瓶中的液體也是如此,這便是黃泉之露。

  夜漸深沉,星光重盛,萬柳園外的墓地回復了先前的模樣,誰也看不出來,這裡曾經被挖開過,更沒有人知道,朱家歷代強者的離魂屍毒,已經被人用不可思議的手段採集走了。

  駝背矮子回到了那間名為柳宿的客棧。

  他本來就很矮,又弓著身子低著頭,再加上用黑色帷帽遮著頭,根本無法看到他的臉。

  離開山門後,他一直在深山野林裡生活行走,很少見人,因為有些自卑。

  直到這些天,他學會了這樣打扮,才覺得有些滿意。

  這是那天夜裡在雪原上看到那位魔族大人物後,他向對方學的。

  從客棧側門走進後廚,他像隻狗一樣蹲在窗外,看著院牆上的天空,等著晨光的到來。

  窗後傳來切蔥的聲音和廚師低聲的訓斥,然後被霧汽掩蓋。

  他起身走進廚房,看著食盒上面的標籤,找到目標,取出小玉瓶,往盤子裡滴了幾滴。

  今天柳宿的早餐是漢秋城的名產玉豆腐,玉瓶裡的液體滴在上面,看著就像是蜂蜜一樣,很添食慾。

  食盒很快便被取出後廚,按照標籤送到相應的客房裡,以便客人們清晨醒來便能有一個好心情。

  駝背瘦子蹲回窗外,看著越來越盛的晨光,想著稍後會發生的事情,眼睛漸漸眯起,心情很好。

  然而,沒有事情發生。

  朝陽已經躍出了地平線,甚至越過了他眼前的那堵矮牆,客棧裡依然很安靜。能夠聽到洗漱的聲音,交談的聲音,他甚至能夠聽到小二口袋裏賞錢撞擊的聲音,就是沒有聽到那兩個人心臟停止跳動的聲音。

  紅暖的朝陽光暉,照在他醜陋的臉,彷彿塗著鏽色的眼瞳縮小成了一顆米粒。

  他再次走回後廚,看著店小二手裡端著的食盒,確認盤子裡的玉豆腐已經完全被吃光了。

  他很慢地偏頭,很是疑惑,湊到只剩下些汁水的盤子上嗅了嗅,確認沒有什麼味道。

  不知道為什麼,店小二似乎根本看不見他,畫面很詭異。

  他自言自語道:「沒有死嗎?這怎麼可能呢?」

  店小二忽然聽到身邊的空氣裡響起了一道聲音,嚇了一跳,差點叫出聲來。

  之所以沒有叫出聲來,是因為空氣裡忽然伸出了一隻滿是黑毛與鱗片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駝背矮子顯現出身影,面無表情看著店小二,眼睛裡根本沒有人類的情緒。

  店小二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醜、這麼噁心的東西,嚇的不停掙扎,卻根本無法脫離控制。

  駝背矮子想了想,很珍惜地從小玉瓶裡取出一滴液體,滴到了店小二的臉上。

  瞬間,店小二的身體便僵硬了,再也無法掙扎,臉上出現了一滴黑斑,然後迅速蔓延到身體各處。

  在非常短的時間裡,一個活生生的人便變成了一個沒有氣息的、通體黝黑的雕像,就這樣死亡。

  駝背矮子觀察著店小二的變化,心想沒有問題啊,五官聚攏在一起,顯得特別苦惱。

  一陣微涼的晨風從窗外吹了進來,拂散了廚間殘留的霧汽,同時把店小二的屍體拂成了無數縷黑煙。

  迎著朝陽的光線,那些黑煙很快便變得透明,再也無法看見。

  ……

  ……

  南客已經收拾好了行李。

  陳長生站在窗邊,看著朝陽下的漢秋城,終於覺得這座城市有了幾分生機。

  但就在下一刻,他感覺到了一道生機的流逝。

  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為何會忽然有所感覺。

  天地之間生活著無數生靈,每時每刻都有生命的誕生,也有生命的逝去。

  他能感覺到,只能說明這道生機的流逝與他有關。

  他收回視線,望向南客。

  恰在這時,南客也擡起頭來,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看出了彼此心裡的那抹警意。

  南客的目光再次移動,最後落在前方地板某處。

  穿過地板,便會到樓下,是右手方的某個房間。

  陳長生念頭微動,無數道劍光出現在房間裡。

  自窗外而來的無數道晨光,頓時沒了顏色,黯了光彩。

  無數道劍意凌厲至極地落下,只是瞬間,木地板便悄無聲息地消失,變成了在晨光裡飛舞的塵屑。

  陳長生與南客落到了地面上。

  就在他們的腳剛剛落到地面的同時,他們面前的那堵石製牆壁也紛紛消解,變成最細的粉末向四周散去。

  石牆就這樣消失了,露出了牆後的畫面。

  砧板上還有蔥花,蒸屜下面的鐵鍋還在冒著熱汽。

  很明顯,這是一間廚房。

  在廚房的正中間站著一個怪人。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22 17:54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4-23 17:45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他來自黃泉   

  之所以說怪,自然是那個人因為有很多異於常人的地方。

  那個人很矮,從外表上看,南客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但那個人比南客還要矮兩個頭。

  那個人很醜,哪怕晨光再如何清麗,落在那彷彿隨意縫合而成的耳口鼻上,也變得令人厭惡起來。

  那人身後高高地隆起,看來應該是個駝背。

  那個人穿著件黑色的衣裳,衣裳洗的很乾淨,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能聞到一股腥臭的味道。

  看到這樣一個瘦矮殘疾、渾身惡臭的人,絕大多數人都會生出厭憎的情緒,待冷靜下來,或者生出些憐憫與同情。

  陳長生沒有。

  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他的警惕情緒便變得無比強烈。

  就像當年在北兵馬司胡同那棵海棠樹下看到周通時的感覺一樣。

  他覺得自己看到了極致的、沒有道理、無法說服、無法沖淡的惡。

  這個人的惡與周通的惡還有些細微的差別,更加陰穢。

  「你是誰?」陳長生看著這名怪人問道。

  那人醜陋的臉上流露出不安的情緒。

  因為晨光太過明亮,而他忘了用帽子遮住自己的臉。

  他被人看到了,這讓他再次感到自卑,於是再次生出毀滅這個世界的慾望。

  一想到毀滅這個世界,怪人就覺得平靜了很多,於是笑了起來。

  這個怪人的笑容也很怪,一笑嘴角便完全咧開,露出那些錯亂的、鋒利的像野獸般的牙齒,看著很恐怖。

  「既然不能偷偷殺死你,那麼只好試著看能不能當場殺死你。」

  這人的聲音也很難聽,就像是兩塊缺損的瓷片在不停地磨擦,非常刺耳。

  說完這句話,他伸出雙手,對著陳長生比出了一個手式。

  在明亮的晨光裡,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那雙手上到處都是毛髮與鱗甲,看著有些噁心。

  陳長生的注意力卻不在這上面,只在這雙手擺出的手式上。

  在現實裡,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手式,但他通讀道藏,曾經在很古老的一本道典裡見過相似的畫面。

  這是最正宗的道門陣列手印,是國教很久便已經失傳的遠古功法。

  無論是離宮還是聖女峰,現在都已經沒有了門功法的傳承。

  此人散發著中正平和、甚至可以說神聖莊嚴的氣息。

  他的雙手間卻隱隱有黑氣凝聚,其間有閃電生成,更有無限陰穢的味道。

  用最正宗古老的國教神術,卻使用最陰惡的手段,這究竟是個什麼怪物?

  陳長生眼瞳微縮,右手握住了腰間的劍柄。

  眼看著這場突然其來的戰鬥便將開始,誰都沒有想到,接下來發生了新的變化。

  那名駝背怪人忽然往上方看了一眼,氣急敗壞說道:「你怎麼這麼多幫手!」

  說完這句話,他身影驟然虛化,便準備向窗外退走。

  想要在陳長生和南客的眼前逃走,哪裡是這麼容易的事情。

  無數道劍意在廚房四周若隱若現,封住了所有的去路。

  一道清光,南客從原地消失。

  陳長生不擔心過這名怪人能夠跑掉,在如此短的距離裡,沒有幾個人能夠比南客的速度更快,哪怕她的雙翼離奇消失了,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

  就在南客消失的同時,那名怪人也消失了。

  無數道風呼嘯而起,鐵鍋裡生出的霧汽被帶出無數道絲縷,窗外灑落的晨光不停地閃爍。

  很明顯,兩個人正以肉眼無法看清的速度,在房間裡高速的穿行。

  以南客近乎閃電般的速度,竟然沒有辦法在短時間裡抓住對方。

  陳長生心裡的警意越發強烈,握著劍柄的右手微微用力。

  擦擦數聲,房樑上出現了數道清晰至極的劍痕,數道劍破晨光而起,刺向某處。

  一聲帶著痛苦與憤怒的嘶吼響起。

  那名怪人被逼得現出了身形,右肩處出現了一道劍傷,泛著腥臭味的血水緩緩溢出。

  數道帶著綠色的幽芒破空而出,抓向怪人的咽喉,正是南客的手指。

  嘶啦!那名怪人的衣衫驟然破碎。

  兩道灰影在他的身後出現,帶動著他的身體以難以想像的速度移向另一邊,避開了南客的攻擊。

  原來,他根本不是駝背,身後的隆起竟是一雙翅膀!

  那雙翅膀上沒有什麼羽毛,看著更像是灰色的肉團,有些噁心,但揮動的速度非常快。

  灰影狂動,帶著一道泛著腥臭味的風,那名怪人直接撞破了爐灶,轟隆一聲!

  亂劍之下,灶爐瞬間消失,但已經沒有了那人的蹤影。

  陳長生和南客站在灶爐廢墟邊,看著地上那個黑洞,沉默不語。

  南客收回神識,說道:「通往地底,滿是污穢,不知道他是怎麼能通過。」

  看著這幕畫面,聽著南客的話,陳長生若有所思。

  還是在那卷極為古老的道典裡,曾經描述過類似的畫面。

  那是在一個極為久遠的故事。

  數萬年前,有位教宗為了追尋大自由的境界,曾經悟出一個極為險惡的修道方法,那就是將己身的俗念與慾望分離,在主神魂之外再造一個相對應的自己,借觀己身而悟天地至理,然後再一劍斬之以成就真正清靜。

  那位教宗事先做好了非常充分的準備,但他沒有想到,惡念神魂比事先預想的更加陰穢可怕,藉著天地濁氣成長的速度更是難以想像,他最後想要斬念時竟沒有辦法完全成功,甚至險些被惡念神魂反噬,他沒有任何辦法,就在自身神魂被完全污染的最後關頭,只能憑藉從光明正殿借取的十二賢者意念,強行把自己與惡念神魂盡數誅殺。

  那位學識淵博、境界無比高深的教宗就這樣死了。

  這門名為斬屍的道法自然也成了國教的禁法,漸漸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裡。

  誰會想到,這種道法今天竟然重新出現在他的眼前。

  當年那位教宗離去之前,對離宮裡的大主教們說過,若斬屍不成,便是黃泉現世。

  難道這個怪物,便是黃泉?

  ……

  ……

  (晚上八點還有一章……嗯,時隔半年,終於有兩更了,雖然字數並不多,握手,祝大家週末愉快)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23 17:59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4-23 20:52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古槐下,別有心思   

  三千道藏裡只有那段歷史的記載,卻沒有那門道法的具體講解,陳長生無法確認那個怪物是不是傳說裡的黃泉,寫了兩封信分別寄給了京都離宮以及南方的聖女峰,希望能夠從這兩處得到更多的信息。

  那個怪物明顯是來殺他,只是不知道做了些什麼,還是說沒有來得及做什麼。

  拋開那名怪物的神秘來歷,對這件事情本身,陳長生已經有心理準備。

  凌海之王在松山軍府裡要中山王轉告相王的那句話,是他讓國教向整個大陸表明的態度。

  他很清楚,這也將是自己隨後會面臨的局面。

  ——這只是剛剛開始。

  就像當年蘇離在魔域雪原身受重傷,萬里歸南路上遇到的事情一樣。

  他現在是教宗,但想要殺他的人也不比當年想要殺蘇離的人少。

  很明顯,現在已經有人知道他在漢秋城。

  但他確信,朱家不會出手。

  果不其然,他和南客離開柳宿往漢秋城的南門走去,一路上感覺到了數道窺視的目光,卻沒有人出現。

  直到在一家賣香水的鋪子前,他遇著了一個意想之外的人。

  那人做文士打扮,清俊的眉眼間有著掩飾不住的傲氣,還有一抹不知何來的喜色。

  他叫別天心,之所以做文士打扮,是因為他的父親經常這樣出現在世人面前。

  他的父親是別樣紅,他的母親是無窮碧。

  數年前在京都,為了打壓國教學院,以凌海之王和司源道人為首的國教新派勢力推動了諸院演武一事。

  以國教新派與天海家為首,無數修道強者紛紛前去百花巷,向國教學院發起挑戰。

  別天心也曾經是那些人當中的一員,而且是氣焰最囂張的一位。

  只不過隨著他父親的一封信,蘇墨虞離開天書陵後沒有回離宮附院,而是直接加入了國教學院,很多人都知道了那兩位大人物之間的態度立場並不相同,這場挑戰自然也無疾而終。

  別天心再也沒有見過陳長生,只是從說書先生的口裡以及那些誥書聖旨上看到過這個名字,直到今天在遠離京都的漢秋城裡,再次看著那張沒有太多特點,自己也不熟悉、但絕對難以忘記的臉,不由呆住了。

  他來漢秋城是代表家裡長輩要與朱家商議些事情,更重要的是他要來見一個人,怎麼都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陳長生。

  他的心跳加快,嘴有些乾,因為吃驚,還有緊張。整個大陸都想知道陳長生的下落,為何會偏偏讓他在漢秋城裡遇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自己應該如何做?需要主動上前行禮嗎?

  就在他想著這些事情時,陳長生已經從他的身邊走了過去。

  陳長生看到了別天心,也認出了他,但就像沒有看到一般。

  反而是他身旁的南客,有些好奇地看了別天心一眼。

  ……

  ……

  漢秋城裡一座極幽靜的府邸深處,別天心把遇到陳長生的場景講述了一遍,微皺著眉,顯得有些苦惱。

  他說話的對象是個少女,眉眼動人,兩頰微紅,看著有些可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正在飲酒的緣故。

  「你怕他?」

  少女的聲音很輕柔,語氣卻不然,帶著淡淡的嘲諷還有一抹彷彿天生的居高臨下。

  這句話只有簡單的三個字,對別天心和陳長生都不顯得如何尊敬,因為她在說別天心害怕他,更因為直呼陳長生為他。

  別天心是兩位八方風雨的獨子,陳長生是教宗。

  有資格用這種語氣說他們的人在這片大陸很少,如果是這等年齡的少女更是寥寥無幾。

  比如落落,比如南客,比如小黑龍,很巧,她們現在都是陳長生的身邊人。

  少女不是陳長生的朋友,但依然敢這般說話,因為她不是這片大陸的人。

  她來自大西洲,就像落落她們那樣,也是一位公主殿下。

  牧酒詩,國教六巨頭裡最神秘的那一位,被前代教宗奪去了所有榮耀與力量,但那是屬於國教的榮耀與力量。

  只要血脈猶存,她便擁有誰也無法忽視的榮耀與力量,地位依然尊崇,因為她是牧夫人的妹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代表著大西洲的意志。

  別天心看著她的臉,聽著她的聲音,身體便有些發軟,卻不是因為畏懼,而是因為喜歡。

  三年前在京都偶然相遇,他便喜歡上了她,喜歡的要死。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她都值得被喜歡,有資格被他喜歡,是他最合適的婚配對象。

  所以哪怕她的話語裡帶著嘲諷與輕蔑,他還是不會生氣,只想著解釋一下自己的不得已。

  「誰會怕那個傢伙?只不過……他現在是教宗,小詩你是大西洲人,自然無所謂,但我終究不一樣。」

  很明顯,牧酒詩並不在意他的解釋,擱下酒壺,走到庭院裡。

  她看著有些灰暗的天空,沉默片刻後忽然說道:「他為什麼會來漢秋城?」

  別天心想了想,神情凝重說道:「難道他要去汶水?」

  這是誰都能看穿的事情,還需要想嗎?

  牧酒詩沒有轉身,所以別天心看不到她唇角的那抹嘲諷之意,只能聽到她的稱讚。

  「別兄所言甚有道理……那應該立刻通知京都和汶水方面。」

  別天心微笑說道:「放心,稍後我就去做。」

  牧酒詩輕聲說道:「不要提及我。」

  別天心斂了笑容,嘆道:「小詩,我知道你們大西洲那邊並不像表面那般平靜,當年就連牧夫人都被逼的遠離家鄉,更何況你,所以你才不敢讓我們的事情讓別人知道,但……你真的不用害怕什麼,只要我父母知曉此事,難道你那位兄長還敢對你如何?」

  牧酒詩轉過身來,看著他問道:「可是你父母……又會是什麼想法呢?」

  別天心看著她深情說道:「只要我喜歡的,我父母便一定喜歡。」

  牧酒詩似乎被感動了,走到他身前,看著他的眼睛柔聲問道:「你有多喜歡我?」

  愛人在前,別天心無比滿足,情真意切說道:「我願意為你去死。」

  牧酒詩輕輕靠在他的肩頭,看著庭院裡那棵古槐,輕聲說道:「真好。」

  她的手放在他的胸腹之間,看上去是因為害羞所以擋著,實際上,她這時候只需要真元微運,便能碎掉別天心的幽府。

  那樣他就會真的死了。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23 21:04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4-24 20:22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一百四十三章 庭院人心深幾許   

  幽靜的庭院裡,男女相擁,情意深深,不知幾許。

  庭院對面有一棵古槐,寒冬時節也殘著些樹葉,樹下站著一個青衣人。

  青衣人臉上帶著銅製的面具,看上去就像是個鬼。

  牧酒詩的腦袋擱在別天心的肩上,靜靜地看著這個青衣人。

  這畫面真的很詭異。

  別天心毫無察覺。

  青衣人搖了搖頭,古槐殘葉在銅面具上留下的影子微動。

  牧酒詩微微皺眉,閉上眼睛,不再看那個人。

  別天心感覺到她的動作,心頭微熱,想要伸手,卻又不敢。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寒風吹拂槐樹,發出簌簌的聲音,別天心帶著依依不捨的心情離開了庭院。

  牧酒詩走到古槐樹下,盯著那名青衣人露在銅面具外的眼睛,問道:「為何不讓我殺他?」

  青衣人的聲音像沙礫一般:「你應該很清楚,殺死他只是我們的手段而不是目的。」

  牧酒詩的聲音變得尖利起來,充滿了怒意:「我好不容易才讓陳長生和這個廢物相遇,怎能錯過這個機會!」

  青衣人說道:「就算你殺死別天心,也沒辦法栽贓到陳長生的身上。」

  牧酒詩冷笑說道:「玄霜龍息難道還不足以成為證據?要知道當今大陸,可就他的身邊有一位。」

  青衣人說道:「問題在於,今天硃砂並不在陳長生的身邊。」

  牧酒詩怔了怔,問道:「那他身邊那個小姑娘是誰?」

  青衣人說道:「不知道,有人正在查。」

  牧酒詩想著先前的畫面,清美的小臉上流露出無比厭惡的情緒,說道:「那我還要忍多久?」

  青衣人沉默片刻後說道:「沒有人知道何時才是最合適的時候,這需要等待。」

  牧酒詩冷笑說道:「難道我們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陳長生進汶水城?」

  青衣人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說道:「他就算進了汶水城,對城裡的局面以及城外的大勢都不會造成任何影響,那座城裡生活著的人們大多數都姓唐,便是天海與寅當年都沒辦法,他又能做些什麼?當然,為了避免意外的發生,有不少人會嘗試把他留在外面,也包括我。」

  ……

  ……

  一臉像雜亂灌木的鬍鬚,在繁華溫柔的天南可能會惹來一些畏懼與排斥的眼光,但在北方這片被血火澆灌多年的疆土裡只會給你提供很多方便,比如你可以罵著髒話從酒鋪老闆手裡搶走別的客人的那碗烈酒,卻沒有人敢說你什麼。

  只是喝酒的時候會有些不方便。

  無論是小口啜飲還是豪邁至極的鯨吞,都很容易讓酒水打濕鬍鬚。

  當時看來,這是很瀟灑無所謂的事,但醉後醒來,總是粘乎乎的令人不悅,必須洗上好幾遍。

  蓄鬚整整三年時間後,羅布看著從鬍子上往地面淌落的酒水,第一次開始考慮要不要把鬍子刮了的問題。

  然後他微微一驚,心想自己何時開始在意這些小事了?

  滿臉鬍鬚與嘴巴一起吃肉喝酒的畫面,在他的身上已經發生過無數次,為何當初在七里奚遊騎裡的時候他沒有在意過,在阪崖馬場的時候也沒有在意過,現在卻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可能是因為最近這些天,他認識了一個特別愛乾淨的傢伙?那個傢伙剛醒過來的時候,手指都不能動,就急著用眼神示意旁人幫他擦臉,養著傷也沒有忘記每天換乾淨衣裳,就像個娘們兒似的。

  羅布忽然沉默了,心想難道師妹就喜歡這樣的?

  就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到了些什麼,擡頭向酒鋪外望去,只見別天心從那條巷子裡走了出來。

  今天清晨在那家香水鋪外,他看到別天心後便跟到了這裡,發現了巷子裡那座幽靜的庭院,但沒有進去,因為他隱約感覺到庭院有人,那人很強。

  羅布取出一根炭筆,在已經準備好的白紙上開始做畫。

  他畫的是別天心與週遭的環境,比如那條巷子以及深處隱隱可以看到的古槐一角。

  很明顯,他很擅長此道,炭筆只是隨意塗抹幾下,巷子與古槐便能夠看清楚大概的輪廓,至於別天心的畫像則是隨著筆端的移動,變得越來越清楚,直至栩栩如生,那兩道眉毛彷彿要飛了起來,就像真的一般。

  如果王之策身邊那位畫師看到了他的這幅畫,一定會想辦法把他搶回伽藍寺去做徒弟。

  是的,他的畫就有這麼好,就像他在別的領域一樣。

  畫完之後他沒有離開,而是繼續坐在酒館裡等待著,直到過了很長時間,終於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人。

  牧酒詩以及一名戴著銅面具的青衣怪客坐車離開,恰有陣風襲來,掀起了窗上的布簾。

  只是驚鴻一瞥,甚至不足以在人的眼睛裡留下足夠清楚的畫面,但在羅布的筆下可以。

  沒有用多長時間,一幅畫完成。

  這幅畫的細節極為豐富,隱隱自有神韻,只要認識牧酒詩和青衣怪客的人便絕對不會認錯。

  看著畫上的兩個人,羅布挑眉說道:「大西洲果然有野心,只是具體會落在誰的身上?」

  ……

  ……

  陳長生不相信與別天心在漢秋城裡的相遇是偶然,因為概率太小。

  這場相遇極有可能是被人安排的,這也就意味著他的行蹤已經不是秘密。

  事實上在柳宿裡遇到的那個怪物,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從漢秋城到汶水還有千餘里路,這一路上他還會遇著很多事。

  如果按照他自己的想法,當然不願意進入這樣的局面,離開阪崖馬場後不會通知國教裡的任何人,先趕到汶水城再說。但那封信裡說得很清楚,如果他想要安全地回到京都,那麼首先便必須把那個人找出來。

  那個把他的行蹤洩露出去的人,究竟是誰?

  當年在荒原上他隨蘇離學劍法,同時也學了兵法謀略,但因為性情的緣故始終還是無法理解人心的複雜程度以及這個世界的複雜程度,幸虧寫信的那個人非常瞭解這些,所以現在他基本上已經知道了此事答案。

  很簡單,因為只有三個人知道他的行程。

  陳長生望向道邊那些白色的石頭,沉默了很長時間。

  ……

  ……

(在今後的一段時間裡,第一章應該會在下午更新出來,接著如果晚上九點之前還沒有更新,那麼就說明沒有第二更,大家就不用等了,如果莫名其妙三更這種情形出現,我會再向大家說的。)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24 22:14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4-24 22:07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一百四十四章 孤星歸來   

  那些石頭很明顯是被水沖洗了很多年才變的如此潔白。

  前方不遠處便有一條河現在是深冬枯水期,如果是夏天,河水應該會淹到這裡。

  去汶水有兩條路,一條路沿著這條河而行,還有一條路要繞道北方,比較難行。

  陳長生選擇了北方的這條路,這與事先定好的行程並不一樣,但這一樣也是事先定好的。

  漢秋城西北方是一大片死氣沉沉的石山,穿過這片石山,再繞過一處大沼澤,便是蔥州軍府。

  蔥州軍府是大周北方十餘座軍府裡最偏僻的一處,已經與妖族的疆域十分接近。

  行走在荒無人煙、連草也沒有數根的石山裡,陳長生很自然地想起,薛醒川當年正是發跡於蔥州軍府,然後他想起了薛夫人,還有那名聽說去年考進國教學院的薛家少爺,然後,想起了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的落落。

  太陽懸在西邊的天空裡,被揚起的沙塵濾去了很多光芒,看著有些心情不好。

  就在要翻過眼前一座石山的時候,南客的小臉上忽然現出極其警惕的神情,眼瞳微縮。

  她現在雖然痴痴傻傻,完全忘記了前塵舊事,但境界實力猶存,對隱藏在天地間的危險極其敏感。

  陳長生看了她一眼。

  南客仰起小臉,對著空中嗅了嗅,就像小狗一樣。

  「什麼味道?」陳長生問道。

  「血味,很濃的血味。」

  南客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情緒也很淡漠,就像在說食物的味道。

  陳長生問道:「有沒有聞到那個怪物的臭味?」

  離開漢秋城後,那個怪物再也沒有出現過,他依然警惕,那個怪物如果真如他判斷是黃泉一脈,會很麻煩。

  南客搖了搖頭,低著頭想了會兒後,繼續向著山樑上走去。

  從漢秋城行來,滿地的石礫與天空的顏色相同,都是灰濛濛的。

  然而當他們翻過這座山後,天地的顏色頓時變了。

  山的那邊是紅色的,不是地貌的變化,而是被血染紅。

  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屍體。

  有的屍體像座小山,從粗硬的毛髮與特有的頭盔形制來看,應該是人熊族的戰士。

  還有很多人族士兵的屍體。

  地面上的石頭被鮮血染成紅色,到處都是粘稠的血液,散發著腥臭的味道。

  這裡彷彿剛剛發生了一場小規模的戰爭,

  滿地屍首間,只有一個人還活著,他慢慢地站了起來,轉身望向陳長生。

  在如此嚴寒的天氣裡,他只穿著件單衣,袖子還捲了起來,小臂裸露著,同時他的褲腿也要比一般人要短一截,看著有些滑稽,但如果聯想到他是為了出劍以及奔跑,則會讓人生出一道寒意。

  他還是和以前那樣。

  陳長生彷彿看到了當年大朝試時,站在離宮外晨光下的那個少年。

  晨光微晃,時間便已經過去了五年。

  陳長生向他走了過去。

  折袖向陳長生迎了過來。

  陳長生張開雙臂,準備以唐三十六的方式進行一次熱情的擁抱。

  折袖卻握住了劍,眼瞳深處隱隱可見一抹艷紅,竟是準備狂化變身。

  陳長生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發現他正盯著南客,才明白過來,說道:「沒事。」

  折袖沒有放鬆警惕,盯著南客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當初在周園裡,他沒有與南客真正朝過面,但以他的性情,事後自然做過很多的調查,隨時準備著將來的再次相遇。他沒有想到,再一次看到這位魔族小公主的時候,對方會跟在陳長生的身邊,而且明顯是以追隨者的姿態。

  陳長生放下手臂,用眼神示意此時不便細談,說道:「以後和你解釋。」

  然後他望向滿地的屍首,問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有人擔心你從北邊走,派人過來截你。」

  折袖說話的語氣還是像以前那樣平淡,或者說漠然,彷彿什麼事情都難以讓他的情緒發生太過激烈的變化。

  比如這些血腥的畫面以及隱藏在背後的陰謀——行刺教宗可不是一件小事。

  南客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帶著警惕與不信任:「這些人都是你殺的?」

  她不認識折袖,但能感覺到折袖的危險程度,警惕理所當然,至於不信任也是自然之理。

  能被派來截殺陳長生,這些熊族戰士與人族士兵必然戰鬥力極其強大,必然有很多強者。

  折袖再如何擅於作戰,也沒可能一個人殺死這麼多敵人,而且對方一個人都沒能逃出去。

  陳長生也覺得很奇怪,就算這三年時間,折袖在雪原裡境界突飛猛進,也應該到不了這種程度。

  「我有同伴。」折袖說道。

  彷彿是要給他的這句話做一個證明,很遠處的山樑上忽然傳來很多聲淒厲的狼嚎。

  「部落裡有些小傢伙偷偷跑了出來,現在跟著我,另外,蔥州那邊也有些熟人。」

  折袖對陳長生說道:「人熊族向來狡詐,我們在這裡埋伏了三天,然後……」

  陳長生忽然覺得心情很好,沒有在意他後面的講述。

  狼族對折袖的態度似乎正在發生某種變化,而且他現在居然也有熟人。

  換作當年,這是很難以想像的事情。

  命定天煞孤星的折袖,居然也會有同伴?

  看來國教學院的那段日子,對在裡面生活過的每個人,都帶來了一些無法忘記的變化。

  ……

  ……

  當天夜裡,他們三人在山谷那方的一片戈壁裡留宿,上風頭聞不到血腥味,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折袖便在堅硬冰冷的地面上挖出來一個深約三丈的斜向洞穴,洞底很乾燥,還有些暖意,也不用擔心被野獸騷擾。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折袖就是這樣生活的。

  南客在洞底鋪好被縟,便躺了上去,陳長生取出金針,開始替她治病。

  待結束治療,南客已經入睡,他把被子往上拉到她的頸間,然後轉身出了洞。

  折袖蹲在洞外的地面上,不知道看著那裡。

  他還是習慣性地蹲著,而不是坐著,就像一隻孤狼,隨時準備出擊或者逃亡。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24 22:18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4-25 16:52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一百四十五章 治病救……的都不是人     

  夜晚的戈壁很寒冷,沒有風,白日裡揚起的塵土靜靜地落回地面,空氣很是乾淨。

  夜空裡的星星繁密至極,彷彿並非真實。

  西寧鎮與雲墓只隔著數百里,經常有霧,陳長生只是與蘇離一道南歸的時候,曾經在荒原上看過這樣的星夜。

  明亮的星光灑落在戈壁上,無形的星輝也被擷了些許,落在他指間的金針上,這是最好的潔淨手段。

  「轉過來。」陳長生對折袖說道。

  折袖轉過身去,沒有問為什麼。

  當年在國教學院裡,在天書陵裡,這樣的對話發生過很多次,很熟悉。

  金針慢慢地刺入折袖頸側,然後在陳長生的指間微微顫抖。

  折袖的眉微微地挑起。

  陳長生知道,這代表著痛苦,因為折袖不喜歡在痛苦的面前皺起眉頭,那樣會顯得不夠強硬。

  連折袖都覺得痛,那該得是多痛?

  陳長生把真元渡入他的經脈裡,開始查看他現在的身體狀況。

  折袖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道難以形容的、彷彿潮水般的真元流在折袖的經脈裡狂奔而過。

  與之相應的,還有他血管裡的血液。

  陳長生捏著金針的手指險些被震開。

  折袖的眼皮微微顫抖了一下。

  這便是折袖的病,心血來潮。

  無論是在醫書上還是道典上,這種因為血脈衝突而產生的先天疾病都是絕症,無藥可醫。

  蘇離與離山劍宗在折袖與七間之間的事情上表現的如此強硬,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陳長生沒有鬆開手指,而是繼續沉默地等待著,同時在折袖另外兩道經脈裡刺入了兩根金針。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終於把那些金針拔了出來,盯著折袖的眼睛後問道:「你沒有按時服藥?」

  殺死周通之後,他和折袖先後離開京都,雖然都來到了北方,但從來沒有相見。

  但事先他便已經開好了藥方,把服藥的方法以及平時應該注意的事項寫的清清楚楚。

  今夜看來,折袖的病情雖然談不上惡化,也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當中肯定有問題。

  看著陳長生認真而清亮的眼睛,折袖的心裡不知為何生出些歉意,但臉上的表情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時刻都在廝殺,無論是偵察敵情還是追蹤暗殺,都需要長途奔襲,有時候還要在雪裡藏七天七夜。」

  他說道:「哪有時間吃藥?再說你那藥吃起來麻煩,還要煎,我無法生火。」

  陳長生不知如何言語,沉默片刻後說道:「那我來想別的辦法,看看能不能做成丹劑。」

  聽到這句話,折袖想到那個傳聞,問道:「你給我吃的就是硃砂丹?」

  陳長生點了點頭。

  一年多前,他想到了如何破解兩個世界神聖規則衝突的一些方法,做成硃砂丹後,第一時間便讓吱吱給折袖送了過去,然後……他發現自己的血,對折袖的病沒有任何用處。

  現在世間都在傳言硃砂丹能夠活死人,其實是比較誇張的說法。

  對於戰場上那些肢體受損、流血過多的傷員,硃砂丹確實有奇效,但肯定無法包治百病。

  比如折袖的病,又比如南客的病。

  無論是心血來潮,還是神魂亂識,都是極其罕見的怪病。

  折袖問道:「我的病能治好嗎?」

  陳長生的醫術非常高明,對經脈的瞭解更是舉世無雙。

  如果他都不能治好折袖的病,那麼可能就真的沒有人能治了。

  陳長生沒有試圖去欺瞞什麼,低聲說道:「情況不是太好。」

  折袖顯得很平靜,也可以理解為麻木,聽著這句話後只是安靜了會兒,又問道:「那她呢?」

  陳長生搖頭說道:「我現在還沒有找到方法,只是用藥物與金針幫助她寧神定魂。」

  「我看著她並不像真的痴呆。」

  「痴有千百種。」

  「那她怎麼醒?」

  「只能希望她能遇著什麼機緣,自己醒過來。」

  折袖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真的醒了過來,那怎麼辦?」

  陳長生無法想像那種畫面,沉默片刻後說道:「到時候再說。」

  折袖說道:「就算她沒辦法再醒過來,如果她的身份被認了出來,同樣是個大麻煩。」

  陳長生明白他的意思。

  南客不是普通人。

  她本來就不是人。

  她是魔族,而且還是魔族公主。

  想當年,以蘇離的強勢與手段,與魔族公主相愛也要瞞著世間所有人,女兒要隱姓埋名放在離山裡養著。

  更何況是他。

  當然,他與蘇離當時的情形不同,他與南客不是這種關係。

  但如果他一直把南客帶在身邊,遲早都會面臨這個問題。

  因為折袖的問話,他想起了那位死在長生宗寒潭裡的魔族公主,然後想到雪嶺那夜,兩代魔君之間的談話。

  當時年輕魔君看到天魔角之後很吃驚,因為雪老城裡的人們都以為二十幾年前,那位魔族公主離開的時候,把這件聖物帶去了人族的世界,誰能想到,二十幾年後,天魔角居然重新出現他父親的手裡。

  和那夜發生的很多事情比起來,這只是一件小事,但現在想來,這件事情的背後隱藏著很多信息。

  如果天魔角真是被那位魔族公主帶離雪老城,那麼她死後,天魔角最有可能失落在長生宗裡。

  為何天魔角會重新出現在魔君的手中?

  然後他想起在漢秋城裡遇到的那個黃泉流的小怪物。

  離宮裡都沒有的古老傳承,這個世間有哪個地方可能保存著?當然是同樣古老的長生宗。

  陳長生沉默不語,神情漸趨凝重。

  找到國教裡與朝廷勾結的那個人,當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找到與魔族勾結的那個人。

  雪嶺那夜之後,他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年輕魔君在誰的幫助下,如此輕而易舉地瞞過了無數人的眼睛,替換了原來擔架上的年輕陣師。

  現在看來,難道說與魔族勾結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宗派?或者一個世家?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25 16:59 編輯

askl2326 發表於 2016-4-26 00:38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新的同道者
  
  陳長生忽然問道:「長生宗有沒有可能與魔族勾結?」
  
  折袖說道:「道門南派祖庭,名門正宗,沒道理。」
  
  他說的沒道理來不是基於道德評判,而是基於利益角度考慮。
  
  所謂背叛總是要謀求好處的,長生宗的根基便在人族在道門,他們與魔族勾結能有什麼好處?
  
  陳長生說道:「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與雪老城勾結,長生宗當年憑什麼能夠抓住七間的母親?」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
  
  當年那位魔族公主的行蹤必然極為隱秘,按道理來說,不應該如此輕易地被長生宗抓住。
  
  「剛才聽你說完雪嶺的事情後,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折袖說道:「長生宗被蘇離殺的太狠,就算在南方還有些潛力,也沒有辦法在松山軍府瞞天過海。」
  
  陳長生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如果還有別的幫手呢?」
  
  折袖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中的寒意一現即隱。
  
  他們此行去汶水,是要去接一個朋友,現在看來,到時候不免還要多問一些問題了。
  
  夜色籠罩著戈壁,遠處隱隱傳來低哮的聲音,可能是野獸正在啃食那些屍體。
  
  先前的談話裡提到過很多次七間的父母,話題便順著這個繼續了下去。
  
  陳長生問道:「你們已經多久沒見了?」
  
  折袖想了想。說道:「五年?」
  
  時間過的不快不慢,很容易令人麻木。令人忘記很多事情。
  
  陳長生問道:「你還記得她嗎?」
  
  折袖想著周園裡的狂奔、日不落草原裡的同生共死,他背著她,她為他指路,臉部的線條漸漸變得柔和起來。
  
  他沒有回答陳長生的問題,因為不需要回答,就像不需要記起。因為從來就沒有忘記。
  
  「不要擔心。把你的病治好後,我們陪你去離山提親,當然,如果她也沒有忘記你的話。」
  
  「天南名門大派,又怎麼會瞧得起我這樣的孤魂野鬼,而且在世人眼中,我本來就是個怪物。」
  
  「你不是孤魂野鬼,你是國教學院的副院監,再說……離山終究是不一樣的。」
  
  「那你呢?徐有容現在怎麼樣?人間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她的消息。」
  
  聽到折袖的這句話。陳長生安靜了下來,眉眼間全是想念與擔憂。
  
  汶水城的信停了半年,聖女峰的信則是快兩年時間都沒有收到,而他和她已經三年沒見了。
  
  「她在閉關。」
  
  陳長生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閉死關。」
  
  修道者只有到最關鍵的時刻才會進行閉死關,因為這是一種非常危險的修行方法,誰也不知道何時能夠破境,數月數年數十年都有可能,甚至有可能直接在洞府裡坐化。
  
  徐有容天賦驚人,她的閉死關必然與眾不同,想來風險更大。
  
  但折袖能夠明白徐有容為什麼會選擇閉死關。
  
  聖女峰需要一位真正的聖女。離宮需要一位真正的盟友。
  
  那麼她就需要在最短的時間裡突破那道門檻,進入神聖的領域。
  
  折袖不知道怕時候該說些什麼,只好伸手拍了拍陳長生的肩膀,表示安慰。
  
  三年時間沒有見面,他們說的話要比當年多了很多,但終究都是不擅言辭的人,不像汶水城裡的那個傢伙。
  
  就在這個時候,遠方的山梁上忽然出現了一道身影,同時響起來的還有一道強硬且冷漠的聲音。
  
  「不管你們是誰,別想著逃走。」
  
  陳長生和折袖在這瞬間生出了某種錯覺,好像那個傢伙真的出現了。
  
  那道身影從山梁上走了下來,終於來到了他們的身前。
  
  不是那個傢伙,不過這個傢伙和那個傢伙在某些方面確實很像,所以當年他們一見面便針鋒相對,恨不得刀劍相向。
  
  那人是位劍客,渾身灰塵,卻掩不住英氣逼人。
  
  陳長生和折袖剛說了半天的離山,離山就真的來了一個人。
  
  關飛白,神國七律之四,離山的劍道天才,以天賦論只在秋山君之下。
  
  在荒涼的北方石山裡忽然看到消失了三年時間的陳長生,關飛白當然很吃驚,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然後他想起來,陳長生已經不再是國教學院的普通學生,已經是教宗陛下。
  
  彼此是熟人,但離山劍宗這一代的弟子和他們那位師叔祖很不一樣,沒有不拘禮這種想法。
  
  他對陳長生行禮,說道:「拜見教宗陛下。」
  
  陳長生早已起身,認真回禮。
  
  關飛白有很多問題想問,欲言又止。
  
  陳長生問道:「你怎麼來了?」
  
  關飛白說道:「我奉命出擁藍關去偵探敵情,偶然發現人熊族有異動,順著線索找了過來。」
  
  折袖看了他一眼,神情顯得有些意外:「你在做斥候?」
  
  關飛白挑眉說道:「難道就准你做?」
  
  和當年大朝試的時候,和在天書陵的時候,好像也沒有太多變化。
  
  當年在離山劍宗這一代的內門弟子裡,陳長生唯一有些抵觸的就是關飛白。
  
  道理很簡單,他的性情太硬,脾氣不好,過於暴烈,嘴上從不饒人,從某些方面說,和唐三十六有些像。
  
  除了同陣營的朋友,沒有人會喜歡這種人,就像世人眼中的國教學院,最討厭的那個永遠都姓唐一樣。
  
  後來陳長生對關飛白的觀感發生了很大變化,不是因為天書陵和煮石大會上的相處,而是後來國教學院被朝廷全力打壓、無人敢於聲援的時候……關飛白來了。
  
  他與陳長生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然後要求陳長生親自送自己出院門。
  
  這是一種態度,並且他不介意讓這種態度被整個京都看見。
  
  陳長生很感謝,說謝謝你。
  
  關飛白對他說不客氣。
  
  對經歷過荀梅闖神道,王破送別的這些年輕人來說,這兩句話代表著一種非常重要的意思。
  
  從現在開始,我們是朋友了。
  
  「都是你們殺的?」
  
  關飛白指著後方的那座山梁。
  
  陳長生望向折袖。
  
  折袖沒有說話,因為他不愛說話。
  
  陳長生沒辦法,只好自己解釋了一遍。
  
  「過去這些年,人熊族與魔族一直暗中勾結,只是去年看著我方勢盛,才重新靠攏過來,底子就不乾淨,容易被人驅使。」關飛白看著他問道:「問題在於,究竟是誰要殺你?」
  
  陳長生說道:「我們要去汶水。」
  
  很簡單的一句話,關飛白便懂了,沉默片刻後問道:「那個傢伙沒事吧?」
  
  ……
  
  ……
  
  (我知道折袖那句不需要記起,因為不曾忘記的話太酸,太歌詞,但我想了幾遍,還是沒刪……嘿嘿)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22 00:15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4-26 17:16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一百四十七章 來自西方的神秘強者   

  「不知道。」陳長生搖了搖頭,說道:「已經半年沒有音訊了。」

  關飛白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道:「我跟你們一起去。」

  陳長生有些吃驚,折袖也擡起了頭來。從青藤宴到大朝試再到天書陵觀碑直至後來去寒山參加煮石大會,唐三十六和關飛白只要見面便會爭吵,劍拔弩張的厲害,為何他卻要去汶水?

  看著二人的眼神,關飛白有些不自在,說道:「我要去取笑他沒用不行嗎?」

  「行,隨便你。」陳長生笑著說道。

  折袖搖了搖頭,心想都已經過去了這麼些年,怎麼都還是小孩子習氣。

  陳長生又道:「擁藍關那邊怎麼辦?雖說你們離山劍宗依然聽調不聽宣,但總不好擅自離開。」

  關飛白說道:「事先便說好了,辦完這件事情後我就會回離山,到下個城鎮我讓驛站帶封信回去便成。」

  陳長生有些意外,問道:「你原來準備回離山?」

  「二師兄這時候應該已經離開擁雪關了,我們所有師兄弟都會回去。」

  「因為魔族撤軍?」

  「有這個原因,主要是大師兄要回離山。」

  聽到這句話,陳長生沉默了會兒,問道:「這些年,你們師兄去哪兒了?」

  在世人眼前,他已經消失了整整三年,但秋山君已經消失了整整五年時間。

  秋山君究竟去了哪裡,這是所有人都很好奇的事情。

  「我們也不知道。」

  關飛白看著陳長生想要說些什麼,最終什麼都沒說。

  任誰來想,秋山君的消失必然與他有關,更準確地說,與他和徐有容的那份婚約有關。陳長生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我沒有見過秋山君,但如果他真如你們形容的那般,我相信他絕對不會因為情傷避世。」

  ……

  ……

  夜色極深時,星光最明。

  站在峰頂可以看清楚地面很多風景。

  在漢秋城外,以這道山嶺為界,世界分成了兩半,一邊是河水灌溉了無數年形成的沃野,在隆冬時節,依然保留著些許綠意,沒有什麼荒涼的感覺,一邊則是毫無生機的由石頭構成的山谷與戈壁,荒涼到了極點。

  想要去汶水,從哪邊走都可以。

  羅布不知道陳長生是怎麼選擇的,他這時候更想知道的是,山林裡的那些追殺者,會怎麼選擇。

  那些追殺者裡面有很多高手強者,一部分來自唐家,一部分來自吳家,一部分來自木拓家,還有一部分來自他的家族。

  簡單點說,這些人是四大世家的精銳力量。

  如果陳長生真的被這些追蹤者截住,誰都無法預料最後的結局。

  星光下的山林充滿了一種非真實的虛幻美感,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羅布也覺得有些不真實。

  來自四大世家的追殺者,沒有選擇任何一條道路,在收到前方數騎斥候回報後,經過一番商議,沿著原路撤了回去。

  羅布對這些世家謹慎保守的行事風格非常瞭解,稍一思忖便猜到可能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些追殺者無法確認陳長生選擇了哪條道路,想要繼續追擊便需要分兵。聽上去這似乎是道很簡單的算術題,一分為二便是,但世家之間的爾虞我詐讓這道題變得複雜起來。而且他們沒有信心只用一半人手便能把陳長生殺死。

  更重要的問題是,斥候回報時的手勢很清楚,南方沿河的道路上情形有變。

  那麼他們必須要考慮,這是不是國教設下的局?

  ……

  ……

  羅布看了眼北方在星光下白的有些刺眼的石山戈壁,轉身向山嶺下方走去。

  藉著夜林的遮掩,他很快便來到了那條河邊。

  在夜色裡,他沿著河水沉默地行走,一直走到朝陽初升,晨光落下,把蜿蜒的河流塗成了一條銀色的腰帶。

  這條河是汶水的支流,向南而去,與北方那片石山戈壁比起來,相對微暖。

  但畢竟是深冬,河水依然深凍,上面承著厚厚的雪。

  前方河道向右折去,突出的山崖間,生著一叢臘梅。

  羅布走到那叢臘梅旁,一擡眼便看見了遠方河面上的那些人。

  河面上的冰雪被撕開了很多道口子,向著四周蔓延而去,約有數十丈,每道口子的末端都躺著一個黑衣人。

  冰雪上殘著血跡,黑衣人們昏迷不醒,不知生死。

  看著這個畫面,便能推想出,先前那一刻的交手,是怎樣的驚天動地。

  可以想見,黑衣人們的對手又是多麼的強大。

  還有兩道身影站立著,在寒冷的雪河上。

  一名正是羅布在漢秋城裡看見過的那名青衣怪客,臉上依然帶著銅製的面具,看著異常恐怖。

  更恐怖的是他身上流露出來的氣息。

  自天空落下的雪花以及從河道裡平拂過來的寒風,在接近他身軀的時候,便自然避開。

  在這種層次的戰鬥裡,青衣怪客無法遮掩自己的氣息,更無法隱藏自己的境界。

  羅布微微挑眉,右手下意識裡握著了腰畔的那把劍。

  即便他出劍,也不可能是那名青衣人的對手,但他只有握住這把劍,才能平靜,確保不被對方發現。

  那名青衣人竟然是位神聖領域的強者!

  大西洲的隱藏實力,果然超出了中土大陸很多人的猜想。

  更令人震驚的是,青衣人如此強大,在今晨這場戰鬥裡,居然是輸了的一方。

  一道鮮血從他的肩頭淌落,他臉上的銅面具也缺少了一小塊。

  誰能夠戰勝一名神聖領域強者?

  在雪河對面,那人也穿著件青色的長衫,但相對更淡,而且也更樸素。

  他沒有戴面具,直面著風雪與這個世界,神情淡然。

  他的眉毛耷拉著,雙肩也有些塌,看著很是寒酸。

  風雪來到他的身前,不停地吹拂著,袖管微動,竟是空的。

  三年前,他自斷一臂。

  他用剩下的那隻手握著一把鐵刀。

  風雪繚繞,不知畏懼。

  雪下的流水,卻已經斷了。

  「沒想到,居然就有機會領教天涼王破的刀道。」

  青衣怪客聲音微啞說道。

  王破神情平靜說道:「我也沒有想到,能夠有機會一睹大西洲高手的風采。」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27 12:50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4-27 17:05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大西洲的野望   

  青衣怪客沒想到他一眼便看穿了自己的來歷,沉默了會兒,說道:「沒想到現在大陸的強者水準都這麼高了,觀星客當年去我們那邊的時候遠不如你,鐵樹更不如你,難道說你們這邊更適合修行?」

  他說的觀星客與鐵樹,都是與大西洲有很深關係的強者,鐵樹更本來就是大西洲人。

  「你與鐵樹有舊?」王破問道。

  青衣怪客說道:「確實是故識。」

  王破靜靜地看著他,問道:「你要替他報仇?」

  青衣怪客笑了起來,聲音還是那般沙啞。

  「報仇?當年鐵樹被我追殺到了海裡,最後被觀星客所救,他不會想我替他報仇吧?」

  三年前京都一戰,鐵樹死在王破的破境一刀之下,但誰都不會否認鐵樹的實力。當年在大西洲的時候,鐵樹尚未突破那道門檻,但也是極具天賦的強者,竟被此人追殺的如此之慘,想來此人在大西洲必然輩份極高,名氣極大。

  王破想著此人先前的感慨,說道:「不是中土更適合修行,只不過我們這邊修道者眾,競爭難免激烈。」

  青衣怪客沉吟片刻後說道:「有理,那依你看來,我如今的境界實力在中土大概在什麼位置?」

  王破說道:「應能排進前十。」

  大陸遼闊,強者無數,王破這樣的刀道大家,親口認證此人能夠排進前十,可以想見此人確實不凡。

  然而,這句話只換來了青衣怪客的一聲嘆息。

  「只是前十嗎?」

  青衣怪客感慨說道:「偏安一隅,平靜喜樂,終究不是修道正途,必會落後。」

  王破說道:「平靜喜樂,亦所願也。」

  「落後便會挨打,封閉終會腐朽,我們還是應該回來。」青衣怪客看著王破的眼睛說道。

  王破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我對這件事情沒有想法。」

  大西洲的人族如果想要重新回到中土大陸,必然是件大事,會惹出多的麻煩紛爭。

  因為哪怕回來的只是很小一部分強者,依然需要地盤,需要資源,

  但從太宗皇帝到天海聖后再到如今,從與妖族結盟再到南北合流再到東西合壁,這是大勢所趨。

  因為需要對抗魔族,直至徹底消滅魔族,人類必須團結起全部的力量。

  在大西洲生活的畢竟都是人族,在很多人族強者看來要比白帝城裡的妖族更值得信任,更應該親近。至於妖族本身,當年或者會擔心大西洲勢力重歸大陸會影響到他們的地位,但現在他們的皇后來自大西洲,應該不會太過警惕。

  有資格決定這件事情的人很少,大周皇帝、教宗、聖女、白帝夫婦,現在還要加上商行舟。

  像王破這樣的強者,當然也有一定的發言權。

  以往王破是支持的,但現在他的想法有所改變。

  很明顯,無論是當年牧酒詩險些成為教宗繼承人,還是此時這位大西洲的神聖領域強者帶人試圖截殺陳長生,都可以看出,商行舟與大西洲之間通過牧夫人搭成了某種協議。

  如今大周朝廷與國教之間對峙之勢日趨嚴峻,彼此盯著彼此,朝廷想要悄無聲息動用真正強者去殺教宗,已經非常困難,但大西洲則是原先棋盤之外的力量。

  如果陳長生真按原計劃沿河行走,如果王破沒有來,大西洲方面還真有可能殺死他。

  王破不接受這樣的事情。

  「既然你對此事並無想法,何必要出現在這裡?」

  青衣怪客看著他說道:「國教必然早有準備,並不需要你出頭,或者說是教宗陛下想用這個方法逼你表明立場?」

  「沒有想法,不代表沒有立場,我的立場一直都沒有變過。」

  王破說道:「當初在天海與皇族之間,在朝廷與蘇離之間,以及現在他們師生之間,我向來持正確的立場。」

  青衣怪客問道:「何謂正確?」

  王破說道:「教宗陛下是個好人。」

  什麼是正確的立場?如何判定是與非?原來就是簡單的好與壞。

  但人都是會變化的,那麼如何判斷?不能看一世,那便看一時,只要在此時此刻他是好的,那就足夠了,比如那年在魔域雪原身受重傷的蘇離,比如一年多前在戰場上被海笛重傷的陳長生,都不應該被自己的世界如此對待。

  青衣怪客沉默片刻後問道:「如果要殺他的是唐家呢?」

  王破想起了三年前京都的那場風雪。

  他與鐵樹坐在桌子的兩邊,唐家二爺說了四個字。

  恩重如山。

  那又如何?

  他依然連刀帶鞘打到了二爺的臉上,他依然以刀破鞘斬了鐵樹。

  恩重如山便還恩,挾恩圖報則是另一回事。

  青衣怪客明白他的沉默,搖頭說道:「當初是唐家老二,如今他要進汶水,你要面對的是老太爺。」

  很多年前,王破曾經在汶水裡做過好些年的帳房先生,唐老太爺像對親生兒子一樣的對待他、培養他。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回過汶水,那麼今年會回去嗎?就像青衣怪客說的那樣,整個大陸都想知道,如果他真的回到汶水,又該怎樣面對那位老太爺呢?他即便再強,心志再堅,難道還能對唐老太爺舉刀?

  看著王破的身影消失在雪河下游,羅布沉默了很長時間,手指在臘梅花叢裡輕輕移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換作他,也不知道該怎樣處理這種局面。

  那名青衣怪客也離開了。

  羅布離開河畔,跟了上去,始終離著約兩三里的距離。

  這位大西洲的神秘來客,明顯是位神聖領域的強者,想要跟蹤對方而不驚動對方,是非常困難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找死。但羅布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因為他想查出整件事情的真相。

  就像當年,為了得到那把鑰匙,他冒著極大的危險與雪老城裡的年輕強者們周旋了數月時間。

  而且他有信心能夠不被那名青衣怪客發現。

  雪河兩岸滿是早已死去的冬草,上面塗著霜色,與阪崖馬場四周的草很像,看上去就像無數把劍堆在一起。

  他在霜草間行走,彷彿要與四周融為一體,因為他也是一把劍。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27 17:13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4-27 22:49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一百四十九章 汶水裡的萬片金葉   

  世間用劍者多,但現在提到劍道修為,一般人都會認為以陳長生最高。

  因為陳長生學過無數劍法,有無數劍,還隨蘇離學過劍。

  事實上,羅布會的劍法雖然沒有陳長生多,但劍道修為絕不在陳長生之下,甚至還要隱隱更勝一籌。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雪河驟斷,那是一處極陡峭的河道,上下落差有十餘丈。

  冰雪覆蓋著原野與河道,在河道斷裂的那處,冰層下方的河水奔湧而出,發出轟鳴的聲音。

  青衣怪客走到河道中間的一處巨石上。

  河水如瀑布,混著冰塊與殘雪,從巨石兩旁傾瀉而下。

  牧酒詩坐在巨石的最前端,看著並不乾淨、有些渾濁的河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青衣怪客與牧酒詩說了幾句話。

  羅布隱身於霜草之間,靜靜看著那方。

  相隔太遠,水聲太大,他無法聽清楚二人在說些什麼,但他可以把此時的場景畫下來。

  炭筆在白紙上移動著,發出輕微的磨擦聲,很快便出現了雪河、亂瀑以及巨石上的兩個人。

  青衣怪客忽然轉過身來,向著河畔的山林裡望了一眼。

  羅布拿著炭筆的手有些僵硬。

  ……

  ……

  離開戈壁,陳長生繼續往汶水城行走,只不過現在身邊不只有南客,還多了折袖與關飛白。

  他很清楚,南方那條道路必然有很多麻煩,而進了汶水城後,還將面臨更多麻煩。

  無論是他還是折袖,都沒有說為什麼要去汶水。

  就像當初,他在國教學院外擊敗周自橫後便上了馬車向著北兵馬司胡同而去。

  當時,他和那個傢伙也沒有說過要去做什麼。

  那時候,他們是要去周獄接人,現在一樣,他們要去汶水城接人。

  那個傢伙在汶水城裡,已經很久沒有消息。

  不管在路上遇著的這些人是不是真的敢行刺陳長生,楸之,很多人不想他去汶水。

  所以他一定要去汶水。

  ……

  ……

  新國三年冬,很尋常無奇的一個晴天,冬雲驟散,陽光難得明媚,陳長生一行人來到了汶水城外的原野上。

  當他遠遠能夠看到汶水城的時候,汶水城便已經看見了他。

  可以很肯定地說,到了此時,整個汶水城都知道他來了。

  但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無論是城門處的那些唐家侍衛,還是沿途所見的商販行人,看到他們都沒有流露出任何異樣的情緒。

  更準確來說,那些侍衛與商販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包括通關文書在內。

  汶水城很繁華,街巷相接,四通八達,尤其是南北穿城而過的那條主街,比起京都的朱雀大街或者洛陽的東神大道都絲毫不差,可容八輛馬車並行,極為寬敞,氣勢恢宏。

  但當陳長生等人出現後,這條街卻忽然間顯得有些擁擠。

  不是他們刻意攔阻那些車輛與行人的腳步,而是那些車輛與行人離他們還有十餘丈的時候便開始變道。

  很明顯,行人與車輛都在繞著他們、或者說遠遠躲著他們走。

  他們就像是河裡的一塊大礁石,把河水都擠到了兩邊。

  除了巷口那幾個好奇的孩童,還是沒有人看他們一眼,卻又遠離著他們,彷彿他們是洪水猛獸。

  氣氛很詭異,陳長生甚至有種感覺,就像那些食肆裡飄出來的香味,都不敢靠近他們的身邊。

  折袖望向長街盡頭那片白牆黑檐的建築,沉默不語。

  那片建築隔他們還有很遠,但那種古老的歷史意味便已經撲面而來。

  那裡就是天下聞名的唐家祠堂,據說比京都皇宮的歷史還要悠久。

  關飛白也在看那片建築,右手大拇指、食指與中指緩慢地磨娑著有些舊的劍柄,眼睛微眯,不知道在想什麼。

  如果離宮傳來的消息沒有錯,那個傢伙這時候就應該被關在那裡。

  南客什麼都沒有想,用兩根手指牽著陳長生的衣袖,只是覺得有些餓了,想吃肉。

  陳長生擡步向前走去。

  人群很自然地分開,留下街道中間,就像被神聖力量分開的海洋。

  陳長生沒有走到長街盡頭那片白牆黑檐的建築,在某處便停下了腳步,然後轉身走上石階。

  石階後有一條幽靜的通道,通道的深處是一片林子,林子深處裡有一座道殿。

  正是國教在汶水城的主教殿。

  道殿的門緩緩關閉。

  陳長生等人再也看不到了。

  街上的商販行人忽然停下了腳步,然後望向道殿緊閉的門。

  一片安靜裡,只能聽到遠處傳來的幾聲狗吠還有孩子的哭鬧聲。

  這畫面更加詭異,就像是雪老城裡那些很難看懂的啞劇。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人們收回瞭望向道殿的視線,繼續向前行走,回到各自的生活裡。

  道殿的門緊閉著,殘著雪的樹林沉默著。

  沒有人知道裡面正在發生什麼事情。

  直至暮色降臨。

  ……

  ……

  街上的行人不再望向樹林裡的道殿,帶著某種刻意,但在別的地方,還有無數雙眼睛看著這裡。

  汶水穿城而過,其中一段水勢平緩,景緻幽美,正好在道殿的後方。

  在對岸有七名商販、六個衙役、三個算命先生、兩個賣麻糖的老人和一個買脂粉的小姑娘一直看著道殿後園。

  還有一位滿臉鬍鬚的軍官,偶爾也會往那邊看一眼。

  夕陽的光線落在如鏡般的水面上,化作無數團火,彷彿燃燒的天空。

  那些光線接著反射而回,落在他的臉上,鬍鬚彷彿變成了燃燒的灌木叢。

  羅布想起了唐家著名的汶水三式。

  那三記劍招都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分別是——晚雲收,夕陽掛,一川楓。

  當年那位唐家前賢或者正是在這個地方看到這樣的風景,心有所感,才會創造出如此絕妙而美麗動人的劍法?

  道殿的後園幽靜如常,人影都看不到一個。

  忽然間,有琴聲響起,淙淙如水,很是好聽。

  他轉頭望去,只見一名盲琴師,正坐在汶水畔拔動琴絃。

  雖已暮時,西邊灑落的光線反而更加明亮,有些刺眼,但那名盲琴師感受不到這一點,不像別人那般用手遮著光,而是眯著眼睛,隨著琴聲輕輕擺著頭,顯得極為享受,陶醉至極。

  看著這幕畫面,羅布走到琴師身前扔下幾塊碎銀子。

  聽著碎銀落下的聲音,那位盲琴師心情更加愉悅,眉毛彷彿要飛起來般,手指拔弦的動作變得更快,曲風卻是陡然一轉,變得低沉了下去,不再是河面上的萬千金葉,而是遠方落日下的城關舊人。

  ……

  ……

  (以前就說過,陽光下的水面有萬片金幣,這種說法更俗最喜歡用了,我喜歡看他的書,所以這幾年也一直在很開心地用著,到了汶水城,擇天記這個世界裡最富有的地方,這個用法就太合適不過了。)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27 22:5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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