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8314
sinhu 發表於 2016-5-14 21:32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二十八章 兩位老供奉的真身


  嘉爾巷的舅老爺擦了擦額頭的汗,說道:「棠哥兒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一個外姓可沒膽子參合到家事裡來。」
  
  唐三十六看著他笑了起來,說道:「我說舅爺爺,都這時候了,大家不能把事情弄的簡單些嗎?寧十衛是你親外甥,被你陰了這麼一道,你覺得你老婆會放過你?趕緊想轍吧。」
  
  不等最後的唐七爺開口,唐三十六便斂了笑容,看著他認真說道:「七嬸被二叔睡了這麼多年,你不知道嗎?」
  
  唐七爺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片刻後他又平靜了下來。
  
  「我當然知道你知道,但以前除了我之外沒有更多的人知道,現在我把這件事情說破了,你還能裝不知道嗎?」
  
  唐三十六用憐憫的眼神看他一眼,說道:「現在這事怎麼解決?幫我把二叔幹掉,是你唯一的選擇。」
  
  那位唐家老供奉一直站在牌桌旁。
  
  無論這場牌局裡的談話涉及到任何秘辛,他的表情都沒有變化。
  
  但到最後,他看著唐三十六的眼神裡,欣賞的神情終究還是多了起來。
  
  今日被他喊到祠堂裡來的這三位長輩,平日裡在唐家並不是很起眼,只有很少人才知道,他們才是唐家二爺真正的左膀右臂,而他與這三位長輩的談話,心思並不深刻,手段也談不上多麼了不起,但是……非常合適。
  
  他知道這三位長輩最怕什麼,最在乎什麼,最真實的性情是什麼。
  
  這種瞭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也是要成為唐家家主最必須的素質。
  
  一個時辰終於到了。
  
  汶水城離開了唐三十六的手,重新回到了唐老太爺的手裡。
  
  祠堂的門重新關閉,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再次打開的那一天。
  
  三位長輩懷著各自不一樣的情緒離開,桌上最後一局牌還沒有打完。
  
  唐家老供奉沒有走,依然站在唐三十六的身後。
  
  他在等著唐家老宅的消息。
  
  那個消息,將會決定他應該如何做。
  
  這與對錯無關,只與勝負有關。
  
  商賈之道便是如此。
  
  贏家通吃,輸家走人。
  
  如果唐三十六贏了,他就會活著離開。
  
  如果他輸了,因為陳長生的關係,想來不會死,但應該再也沒有離開的那一天。
  
  ……
  
  ……
  
  唐家老宅的牌局結束的更早一些,在老太爺聽說唐三十六派人去城外的雞鳴庵要了一席素齋的時候。
  
  事實上,直到一個時辰結束,那席素齋還在雞鳴庵的後廚裡,沒有來得及做好。
  
  風雪落在老宅的小院裡,沒有任何聲音,就像那位枯瘦老者的到來一樣,不會驚動任何人。
  
  凌海之王盯著枯瘦老人的臉,愈發覺得有些眼熟。
  
  枯瘦老人走進屋裡,數雙視線投了過來。
  
  即便是折袖都感覺到了些緊張,不是因為枯瘦老人的身份,而隨後他要說的話。
  
  陳長生不緊張,只是在默默做著準備,如果接下來的事情無法讓唐老太爺改變主意,那麼他只好動用別的手段。
  
  他不想動用那個手段,雖然在汶水城外,他有一位很強大的幫手,但他不想事情發展到那一步。
  
  但無論如何,他不會讓唐三十六繼續被關在唐家的祠堂裡。
  
  那位枯瘦老人先對唐老太爺行禮,然後對陳長生行禮,就像先前第一次出現在老宅時那般。
  
  陳長生不知道枯瘦老人的真實身份,但看著唐老太爺對他的尊重,知道此人必然來歷不凡,認真回禮。
  
  唐老太爺問道:「結果如何。」
  
  枯瘦老人神情淡然說道:「教宗大人沒有說錯,大爺確實是中了毒,是二爺安排的,我已經派人去長生宗要解藥。」
  
  聽到這句話,陳長生和折袖對視一眼,終於放鬆了些。
  
  唐老太爺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沉默了會兒後說道:「辛苦你了。」
  
  他沒有問枯瘦老人具體的事情,比如證據,比如動機。
  
  彷彿無論那位枯瘦老人說什麼,他都會相信。
  
  凌海之王在屋外愈發覺得好奇,這個枯瘦老人到底是誰,唐家的刑堂又是什麼,為何會如此得到唐老太爺的信任?
  
  枯瘦老人向老宅外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凌海之王終於想起來了此人是誰,臉色微變,說道:「你是魏尚書?」
  
  聽到這話,桉琳也神情驟變,向那名枯瘦老人望了過去。
  
  枯瘦老人就像是沒有聽到,腳下也未作任何停留,很快便消失在了老宅外的風雪裡。
  
  陳長生不知道魏尚書是誰,看凌海之王與桉琳的反應如此大,心想應該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但他這時候沒有機會詢問,因為枯瘦老人剛剛離開後,又有人來到了老宅。
  
  像枯瘦老人的到來一樣,同樣悄然無聲,無論是兩位國教巨頭還是陳長生等三人,都沒有注意到。
  
  來的人是位盲琴師。
  
  盲琴師沒有理會屋裡的其餘人等,也沒有對陳長生行禮,直接對唐老太爺說道:「那個怪物藏在二爺的莊園裡,確實是黃泉一脈,修行的是長生宗功法,不是好物。」
  
  唐老太爺沉默片刻後說道:「沒道理留不下來。」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在老太爺看來,既然盲琴師出手,無論那個怪物再如何棘手,也沒有辦法逃走。
  
  盲琴師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有些不忍。」
  
  唐老太爺聞言也生出了些感慨,說道:「前塵往事已然不存,何必還要記著。」
  
  盲琴師說道:「那是師弟的最後一縷神魂,總想能多在世間留存些時間。」
  
  陳長生聽著這番對話,片刻後才想明白其中意思,很是震驚。
  
  按照他的判斷與分析,除蘇是黃泉一流的傳人,最大的可能便是長生宗前代宗主斬屍的結果。
  
  這位盲琴師說那是師弟的最後一縷神魂……難道說他的師弟就是長生宗的前代宗主?
  
  那豈不是說這位盲琴師就是那位宗主的師兄?
  
  那他就是長生宗輩份極高、甚至可能是唯一的前代長老?
  
  如此人物居然藏在唐家裡做供奉?
sinhu 發表於 2016-5-14 21:33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二十九章 以方便之名


  盲琴師離開屋子,背著琴向門外走去。
  
  桉琳也已經認出來了他的身份,臉色微白,沒有說話,行了個晚輩禮。
  
  凌海之海還沒有從先前震驚中醒來,又再次被震驚。
  
  長生宗乃是國教南派祖庭,他和桉琳身為國教大主教,對長生宗的瞭解自然要超過陳長生。
  
  他們知道這位盲琴師曾經是長生宗的大長老。
  
  當年蘇離單劍闖長生宗,寒潭畔血流成河,不知多少人死去。
  
  後來還活著的那幾句長老,在當時其實只是不起眼的二代長老,真正能夠代表長生宗實力的第一代長老死傷殆盡,據事後查看,只有兩名最強大的長老因為閉關而逃過了此劫,但最終也是消失無蹤。
  
  誰能想到,這位長生宗的大長老居然來到了唐家?
  
  ……
  
  ……
  
  「魏尚書是前朝刑部尚書,現在委屈在我家管著刑堂。」唐老太爺對陳長生說道:「當年他做尚書的時候,周通剛好通過木柘家的那案子起勢,按照娘娘的意思拜在了他的門下。周通後來的那些手段,都是跟他學的,只是兩人理念不同,魏尚書很不喜歡他,哪怕周通有聖后撐腰,依然被魏尚書收拾的極慘,直到後來先帝眼睛失明,朝堂之事盡握於娘娘之手,情形才發生了逆轉。」
  
  陳長生問道:「發生了何事?」
  
  「魏尚書應該算是周獄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囚犯。」
  
  唐老太爺沒有說的太具體,繼續說道:「我請蘇離去京都把他救了出來,然後尚書就一直留在了汶水城裡。」
  
  陳長生沉默片刻後問道:「那位呢?」
  
  唐老太爺說道:「當年蘇離上長生宗,他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了兩條人命。」
  
  陳長生大概明白了。
  
  那兩個活下來的長老現在也在汶水城裡。
  
  一位便是先前的盲琴師,還有一位便是此時在祠堂裡的那位老供奉。
  
  「這些便是我欠蘇離的人情,他要我答應一件事情,今天我把這個人情還給了他。」
  
  唐老太爺看了一眼那把舊傘,說道:「就是你要的一個時辰。」
  
  陳長生想著那位已經很久沒有見的前輩,生出些懷念。
  
  唐老太爺最後說道:「這份人情是因他們三人而起,還人情的時候還是他們三人,一飲一啄之間,看來果有定數。」
  
  這些話是他對今天這件事情的解釋,同時也是在打發時間。
  
  唐老太爺和陳長生在等人。
  
  一個最重要的人。
  
  唐家二爺。
  
  ……
  
  ……
  
  唐家二爺伸手撣掉肩上的雪,對唐老太爺笑著說道:「今兒這牌局老爺子贏了多少?」
  
  他的神態很自然,聲音很平靜,就像平日裡每次回到老宅一樣,還是那個懂事卻又很擅長逗老爺子高興的二兒子。
  
  但今天老宅裡不止有唐老太爺,還有陳長生和別人。
  
  「我確實和長生宗之間有協議,想要殺死陳長生。」
  
  唐家二爺很平靜地說道:「陰謀殺死教宗,聽著是很大的罪名,不過我不認為這有錯。」
  
  是的,這件事情被人知曉後,必然有罪,但站在唐家的立場上看,並不是錯。
  
  風雪裡的老宅,今日要議的也不是罪,而是對錯。
  
  這個對錯也不是世人眼中的對錯,而是唐老太爺眼裡的對錯。
  
  不要說他與長生宗勾結,事實上包括秋山家在內的很多勢力,都很想陳長生死,那又如何?
  
  屋外,凌海之王與桉琳的神情變得很凝重。
  
  因為很明顯,唐老太爺同意他的看法,意圖殺死陳長生,並不算什麼事,雖然現在收拾起來比較麻煩。
  
  那麼對唐家大爺下毒的事情呢?
  
  唐老太爺同樣不會在意。
  
  就像一個時辰前他對陳長生說的那樣,對他那一代深受太宗皇帝陛下影響的老人來說,只要唐家二爺能夠讓唐家的家業不敗,甚至更進一層,不要說毒殺自己的兄長,就算是弒父又算得了什麼?
  
  陳長生問道:「那你怎麼解釋魔君替換除蘇出現在松山軍府?你與雪老城之間又是什麼關係?」
  
  屋裡變得非常安靜,門外的風雪聲彷彿大了很多,有些令人心煩意亂。
  
  唐老太爺說道:「一個時辰弄出這麼多動靜,棠兒有沒有查出什麼?」
  
  回話的是那位老宅管事。
  
  他的神情有些不安,似乎沒有想到祠堂那邊的回話是這樣的。
  
  「大少爺最開始說,想要證明二爺與……魔族之間的關係很簡單,只需要一句話就行。」
  
  「喔?我很好奇什麼話只需要一句便能證明我的兒子與魔族勾結。」
  
  唐老太爺面無表情說道。
  
  老宅管事抬頭看了老太爺一眼,猶豫片刻後說道:「大少爺說不需要證據,自由心證便是,老太爺您如果願意相信二爺是清白的,那他就是清白的,如果您不願意相信二爺,那麼自然就知道他不是清白的。」
  
  屋子裡變得更加安靜,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沒有人能比唐三十六更瞭解自己的祖父。
  
  哪裡需要什麼證據,哪裡需要自己或者陳長生做什麼,所有的一切都在唐老太爺的掌握之中。
  
  最終能夠做出決定的人只能是他,那麼有些事情做起來還有什麼意義?
  
  唐家二爺微笑不語,因為他也很瞭解自己的父親。
  
  「那他弄出這麼多事情來做什麼?」唐老太爺問道。
  
  老宅管事聲音微顫應道:「大少爺說,他只是看那幾位長輩不順眼,另外家裡有髒東西該清理的順便都清理一番,再就是……他要把二爺最喜歡的桐廬燒掉,讓他心疼。」
  
  聽到這句話,想著已經燒成焦土,再也無法回覆原樣的那片庭院,唐家二爺的唇角微微抽動,再也無法保持笑容。
  
  「我應該相信你嗎?」唐老太爺看著自己的兒子問道。
  
  唐家二爺平靜應道:「當然。」
  
  唐老太爺看著他的眼睛,問道:「那麼,松山軍府那邊又是怎麼回事?」
  
  唐家二爺微笑說道:「我沒有與雪老城之間有過任何協議,我也沒有見過誰,只是黑袍通過長生宗找到了我,我知道他們想做什麼,便順手行了個方便,當然,我那時候只以為他們要殺陳長生,不知道他們的真正目標是魔君。」
  
  在場的人都聽出來了,他沒有撒謊,也沒有做任何隱瞞。
  
  如果一切真如他所說,那麼與魔族勾結的罪名,還能夠成立嗎?
  
  不知道別人會怎麼想,但對屋子裡的這些人來說,依然成立,因為……
  
  折袖說道:「方便是不行的。」
  
  你給了魔族方便,那麼便會讓我覺得很不方便。
  
  屋子裡再次變得安靜。 本帖最後由 sinhu 於 2016-5-14 21:41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5-15 17:33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三十章 二爺有話說     

  「你們來汶水城根本不是想查什麼,只是想通過這件事情展現自己的力量,動搖我在父親心中的地位,如今離宮不支持我,聖女峰不會支持我,槐院不支持我,離山不支持我,現在就連秋山家也不再支持我。又說我與魔族勾結,壞我名聲,就算我不在意,事後無人敢提,但父親必然要考慮這些。」

  唐家二爺望向陳長生說道:「其實你比世人和信徒印象中要聰明很多,還有秋山還有我那位侄兒,你們雖然年輕,但手段著實不差,我自問老辣,但現在看起來,確實被你們弄的比較狼狽,想要破解當前的局面會有些麻煩。」

  陳長生說道:「我能不能理解為,你先前已經承認了自己與魔族勾結?」

  唐家二爺笑了起來,依然沒有發出聲音,然後斂了笑容,像看著白痴一樣看著眾人,說道:「我當然不會承認與魔族勾結,而且就算有又如何?難道你們以為,真能滅掉魔族全族?最終還是會停戰,怎樣才能獲得長久的和平?貿易與交流罷了,而我只不過提前做些工作罷了。」

  眾人聞言沉默,老宅再次變得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陳長生說道:「你的看法其實有道理,但是現在這種情形下,你這樣做不對。」

  「有什麼不對?我父親從小就教育我們,唐家是商人,商人就是商人,要的就是掙錢。」

  唐家二爺看著他微諷說道:「難道有哪種錢會更髒一些?」

  這時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有時候,商人不能只是商人。」

  說話的是唐老太爺。

  他的視線落在屋外的風雪裡,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很多年前洛陽城的那場大雪。

  「有些事情,數百年之後你來做,或者是對的,但現在做,你就是錯的。」

  ……

  ……

  唐老太爺的話,便是這件事情的結論。

  很明顯,唐家二爺沒有想到父親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靜靜地看著唐老太爺,沒有憤怒,也沒有絕望,只是這樣看著。

  然後他再次無聲而笑,依然充滿了嘲諷與惡意,只不過這一次還多了些疲憊與釋然。

  結論已經做出來了,那麼結局會是什麼?

  接下來的事情,是唐家內部的事情,凌海之王與折袖等人退出了老宅,屋子裡除了唐老太爺父子,就只剩下了陳長生。

  唐老太爺看著唐家二爺說道:「小時候我對你們說過很多話,有些話你記到了今天,比如先前你說的那句話,那麼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對你們說過,無論唐家還是秋山家又或是吳家木柘家,為何能夠延續這麼多年,而從來沒有家道中斷?」

  唐家二爺望向屋外的風雪,說道:「因為我們這些家族從來沒有發生過內亂。」

  唐老太爺沒有在意他背對著自己,說道:「不錯,像我們這樣的家族,無論外面有再大的風雨都可以不用在意,但如果從內部開始朽爛那便危險,想想天涼郡的那幾家極盛之時彷彿烈日在空,如今都已漸凋,只有陳家坐在皇位上,也因為內鬥而幾度險些滅族,所以我們這四家最是警惕此事,為此想了無數種方法。我曾經以為我的方法是正確的,在棠哥兒執家之前不讓你們各房有後,以此斷了你們的念想,也斷了那些可能投向你們的窺視目光。」

  唐家二爺轉身看著自己的父親,面無表情說道:「但您有沒有想過,這對我們很不公平?」

  「不錯,確實很不公平,但現在你沒有資格說這個話。」唐老太爺同樣面無表情說道:「因為我後來改了主意,想要把這家傳給你,你現在也有了後代,所以我不理解,你為何還要對你大哥下毒。」

  唐家二爺沉默著,沒有說話。

  唐老太爺說道:「當然,就算下毒也無所謂,正如你所說,我們唐家就是商賈,為了錢什麼事情不能做?」

  唐家二爺知道父親的這段話肯定還沒有完,所以依然保持著沉默。

  「但你太急了。」

  唐老太爺看著他語重心長說道:「在做這些事情之前,你有問過我一句嗎?甚至有試探過我的心意嗎?」

  唐家二爺無法再保持沉默,因為他真的很想笑,於是他笑了起來,說道:「需要嗎?」

  不知道被他的態度還是這句話激怒,唐老太爺面色驟冷,沉聲喝斥道:「你說呢?這是你的唐家還是我的唐家?將來必然是你的唐家,但現在這還是我的!既然是我的唐家,你有什麼資格瞞著我做出這麼多事情來!」

  唐家二爺靜靜地看著他,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微嘲說道:「果然如此。」

  不知道他是自嘲還是嘲弄這個世界。

  唐老太爺說道:「你說什麼?」

  「說什麼都沒用,說什麼都是假的,父親你需要的根本不是道理,只是敬畏,你只想保持自己的神秘,天天躲在老宅裡打牌,自然有這些兒子管事替你打理家業,如果做好了便表揚兩句,如果做壞了,麻煩了,就當塊抹布一樣扔掉。」

  唐家二爺看著自己的父親,感慨說道:「是啊,除了關心唐家是不是你的唐家,你還需要關心什麼呢?」

  唐老太爺微微眯眼說道:「那是因為你做了我不能忍受的事情。」

  「不能忍受?」唐家二爺的聲音忽然撥高起來,「你剛才不是說,只要家業不敗,毒死你也無所謂嗎!」

  唐老太爺面無表情說道:「我可以這麼說,但你不能這麼做,難道這你都不懂?」

  唐家二爺冷冷說道:「因為太狠?商院長器重我,願意用朝廷的力量支持我,不就是因為我和你很像,都是那麼狠。」

  唐老太爺的眼睛眯的更加厲害,沉默半晌後說道:「你今天最讓我失望的就是這句話。」

  唐家二爺的臉上滿是嘲諷的意味,沒有應聲。

  唐老太爺說道:「我與商相識數百載,是真正的同道中人,我知道他的強大,精神上的強大,而當你說出這句話時,意味著你在精神上已經臣服於他,唐家只能與他合作,如果這樣下去,你會把唐家給葬送掉。」

  聽到這句話,唐家二爺的眼睛也眯了起來。

  「那你呢?你真想過把唐家交到我的手裡嗎?」

  他的聲音也低沉了下來,但並不平靜,彷彿藴著多年的恨意:「是的,這三年你想過,但最終你下決心還是因為我用毒把大哥弄廢了,因為你寄予厚望的那個孫子愚蠢到非要站在陳長生的那邊,你是迫不得已才選了我。」

  唐老太爺說道:「這個家不給你還能給誰?」

  「給誰?」唐家二爺神經質般笑了起來,極其罕見地發出了聲音:「哈哈哈哈……給誰?」

  他憤怒地喊了起來:「難道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那個傢伙三天前來過老宅?這件事情你告訴我了嗎?沒有!因為你怕我和朝廷對他下手,因為這裡是汶水城!你還對他抱著希望是嗎?這麼多年了,你還是覺得我不如他是嗎?但你不要忘記他姓王,不姓唐!到底誰才是你兒子啊!」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15 17:41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5-15 20:41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三十一章 城外有轎至   

  陳長生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唐老太爺父子之間的對話,也沒有瞞著他的意思。

  於是他聽到了很多秘辛,不是唐家實質上的秘辛,而是這對父子內心深處的秘辛。

  尤其是聽到最後這段話,他有些吃驚,但這並不代表他對這件事情完全一無所知。

  事實上,令唐家二爺嫉恨難安的那人之所以三天前會出現在老宅,本就是應他的請求。

  「你既然知道他也來了,那你還有什麼機會呢?」唐老太爺說道。

  唐家二爺恢復了平靜,淡然說道:「他不肯改姓,便沒有資格管我唐家的事,」

  唐老太爺面無表情看著他說道:「如果是我讓他來管呢?」

  唐家二爺沉默片刻後說道:「我請人把他拖在了外面,他來不了。」

  唐老太爺說道:「即便如此,你還能做什麼?」

  唐家二爺平靜說道:「我能做的事情不多,但至少還可以把我那位好侄兒殺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太過平靜,彷彿在講述一件很尋常的事,所以無論是陳長生還是唐老太爺都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如果棠哥兒死了,父親你除了我,就沒有別的選擇了。」

  這一次唐老太爺和陳長生聽清楚了他的話,然後同時想起了道藏裡的一個故事。

  那個故事太過久遠,沒有實據,更像是傳說,或者神話。

  相傳在遠古時代,曾經有一個異常強大的帝國,某天皇帝在巡視前線的時候忽然病亡,隨行的皇后與太子被一場天降的暴雨滯留在了荒原上,而留在京都的那位皇子在他的姐姐以及大臣們的支持下偽造遺詔,搶先登基,帝國陷入內亂之中。

  便在那時,世間所有的國家向著那個帝國發起了戰爭,局勢非常危險。

  數十日後,皇后娘娘與太子在一位顧命大臣的保護下回到了京都。

  支持新帝的公主殿下以及朝中大臣表示願意為此事付出足夠的代價,希望雙方能夠拋棄前嫌,團結所有力量,對抗外部的侵略勢力,當時新帝的勢力依然強大,為了大局,這似乎是唯一的出路,但那位顧命大臣並不這樣想。

  就在那天清晨的大朝會上,那位顧命大臣直接一刀砍掉了新君的頭顱。

  然後他對那位公主殿下以及忠於新君的大臣們說,現在帝國只有一位皇帝了。

  你們不知道應該替帝國選擇怎樣的未來?那我就幫你們排除一個待選項,這樣你們就不需要焦慮痛苦煎熬了。

  因為唯一的選擇就是最好的選擇。

  (註:這個故事來自一部很牛逼的小說將夜。但請明鑒,這並不意味著將夜這個故事就是發生在擇天記之前的,我可以明確地說,並不是那樣,我就是最近又在重看將夜,忍不住想寫著好玩,這人手賤啊……)

  ……

  ……

  此刻唐家二爺說的話以及他將要做的事情,與道藏裡提到過的那個神話故事,在某種程度上是一樣的。

  如果唐三十六死了,唐老太爺還能有什麼別的選擇呢?

  當然,首先他要做到自己說的話。

  「你覺得自己有這個能力嗎?」唐老太爺盯著唐家二爺的眼睛說道。

  唐家二爺想著先前收到的那些情報,那座糧倉裡發生的畫面,河畔的五樣人,略有些失神。

  「是的,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從來就沒有真正的瞭解我自己所在的家族。」

  他看著父親說道:「唐家就像您一樣,依然還是一口深不見底的老井,但我畢竟是唐家的人,我很清楚祠堂那邊沒有任何佈置,只要我的人過去,便一定能夠殺死他。」

  然後他望向陳長生說道:「當然也要感謝教宗陛下的到來,汶水城已經緊張了兩天,今日大亂更是陛下您的手筆,不過越是混亂不堪,我越容易趁亂安排一些事情。」

  陳長生沒有說話,直接站起身來。

  唐老太爺看著唐家二爺說道:「你覺得自己還能調得動人?」

  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證明了,唐家依然是唐老太爺的唐家,不管唐家二爺暗中經營了多少年,只要唐老太爺發話,那些平日裡對唐家二爺忠心耿耿的部屬,依然不敢隨便動一步,甚至就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如果是唐家的人,我自然調不動。」

  唐家二爺平靜說道:「好在商院長送給了我一批很好的刺客。」

  大陸最好的刺客屬於哪方勢力?以前的天機閣。

  現在的天機閣,大部分的產業已經歸了唐家所有,但那些暗夜裡的力量卻是歸了朝廷。

  更準確地說,那些暗夜裡的可怕力量現在由洛陽長春觀負責處理。

  這些當然是秘密,但不可能瞞過唐老太爺和陳長生。

  所以他們知道唐家二爺沒有撒謊,也不是在虛張聲勢。

  如果天機閣的刺客趁著混亂潛入了汶水城,這時候已經進了祠堂……

  陳長生向屋外走去。

  唐家二爺看著他說道:「來不及了。」

  陳長生停下了腳步。

  老宅一片安靜,近乎死寂。

  誰都沒有想到,唐家二爺,直接動用了如此雷霆手段。

  現在回想起來,先前他的沉默,甚至無能的表現,自然都是讓唐家老宅和國教方面放鬆警惕的偽裝。

  唐老太爺的眼睛異常幽深,可能是因為他知道,這一次他的孫子真的會死了。

  唐家老供奉還在祠堂。

  但唐家二爺提都沒提。

  這意味著什麼,唐老太爺非常清楚。

  唐家二爺看著陳長生的背影說道:「教宗陛下你今天可能也要死了,有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如果唐三十六死了,陳長生一定會想辦法殺死唐家二爺。

  已經沒有別的選擇的唐老太爺,只能站在自己的兒子這邊。

  國教與唐家之間必然會發生戰爭。

  那麼唐老太爺會怎麼做?

  答案不問而知。

  ……

  ……

  王破在汶水城外的雞鳴山上站了三天時間。

  風雪至,他是故人。

  不是因為近而情怯,故不敢入。

  三天前他進過城,去過老宅,與唐老太爺長談了一次,但沒能說服對方。

  沒能說服對方,還能如何?難道真的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

  唐老太爺冷眼看世界已經數百年,哪怕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極冷酷,唯獨對他極好,無可挑剔。

  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向唐老太爺出手,當然,就算他出手也不見得是唐老太爺的對手。

  即便是他,到現在也不知道老宅那口井到底有多深。

  但他站在城外,便是對陳長生的支持,如同押陣一般。

  不過此時感應著老宅處的動靜,看著祠堂方面隱隱發生的騷動,他還是沒有下山。

  因為有兩座轎子來到了雞鳴山上。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15 22:09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5-16 16:42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三十二章 祠堂裡的暗殺   

  一座轎子裡坐著位道姑,左手的臂彎裡擱著一把拂塵。

  那拂塵明顯是這兩年才修好的,很新。

  道姑的眉眼看著也不如何老,卻總給人一種老氣沉沉的感覺,而且擁有一種惹人厭憎的奇怪氣質。

  王破就很厭憎她,如果不是因為她夫君的緣故,兩年前他就會斬斷她的一條臂膀。

  當然,除了王破這樣的人物,沒有誰敢對那個道姑流露出任何厭憎的情緒。

  因為這名道姑的脾氣非常暴戾,因為這名道姑叫無窮碧,前代八方風雨之一,神聖領域的強者。

  另一座轎子裡沒有人。

  原先坐在轎子裡的人,這時候站在王破的身邊。

  那是位很肥胖的中年男子,穿著明黃色的衣衫,腹間的肥肉從腰帶上耷拉下來,看著有些滑稽。

  但同樣沒有人敢取笑他。

  因為他是相王,大周朝廷最有權勢的王爺,擁有無數軍隊與大臣的支持。

  而且就在不久前,他終於突破了那道門檻,成為繼先帝之後,陳氏皇族第一個進入神聖領域的真正強者。

  後一件事情,直到今天為止,還沒有幾個人知曉。

  直到他從京都來到汶水城,坐轎上了雞鳴山,走到王破身邊與之並肩,眼前一片大好江山。

  王破說道:「沒有想到。」

  相王感慨說道:「我也沒有想到。」

  ……

  ……

  風雪籠罩著汶水城,也籠罩著祠堂。

  黑色的屋簷積起了雪,白的很好看,白牆卻沒有更白,反而被庭院裡的雪光一映,顯得灰暗了些。

  在時斷時續、時密時疏的風雪裡,天空裡灑下的光線不停地變化著,時暗時明。

  便在明暗之間,風雪裡出現了很多人影。

  刺客們穿著白色的衣裳,蒙著臉,就像風雪一樣,帶著渾身的寒意,很難被人發現。

  在他們出現的第一時間,便被唐三十六發現,那是因為他們不在意被他發現。

  唐三十六的眼睛眯了起來。

  寒風拂在他的臉上,沒能讓熱度消減,因為長時間不洗而油膩的頭髮卻飄了起來。

  他的感覺有些不好,因為畫面不夠美,也因為味道不好聞。

  他看著祠堂庭院裡的那些白衣刺客,撓了撓頭,說道:「你們這麼多人群毆我一個?太不公平了。」

  那些白衣刺客自然不會回答,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唐三十六擡頭望向那名老供奉。

  他這時候坐在蒲團上,老供奉站在他的身旁,如果他要把老供奉的臉看得更清楚些,便需要把頭高高地擡起。

  你可以說他這時候很像引頸待戮的鴨子,也可以說他像驕傲的大鵝。

  是的,無論這些借風雪潛入祠堂的刺客們氣息多寒冷,多可怕,但都不可能是老供奉的對手。

  但這些刺客明顯並不在意,而且視線只是落在他的身上,那麼便只有一種解釋。

  唐家二爺要殺唐三十六,信心從何而來?

  因為這位留在祠堂裡的老供奉是他的人。

  老供奉說道:「抱歉,少爺。」

  唐三十六微笑說道:「抱你媽的歉。」

  老供奉舉起右手,向他的頭頂拍落。

  風雪驟疾,祠堂深處的燭火劇烈的搖晃,最前面幾排直接熄滅,十餘張牌位從架上滾落,在地面砸碎成了數截。

  唐三十六動了。

  蒲團在他身下散成無數碎片,一道明顯帶著劇毒的煙氣瀰漫而起。

  他連滾帶爬,向著滿是積雪的庭院裡爬去。

  很明顯,祠堂裡沒有任何唐家的防禦力量,但他提前做過準備。

  只不過他當時沒有想到,要殺自己的人居然會是唐家的供奉。

  蒲團裡的毒煙當然很厲害,卻又如何能夠毒死對方?

  老供奉當年是長生宗的一代長老,真元深厚至極,境界早聚星巔峰,堪稱半步神聖。

  不要說唐三十六現在是聚星初境,就算他突然暴發出了十倍的實力,又如何能夠擋得住這一記暴擊?

  他連滾帶爬向庭院裡奔去,又如何能夠離開掌風的籠罩範圍?

  老供奉掌落如山。

  祠堂庭院裡的風雪彷彿受到了一種無形力量的牽引,風靜,雪落之勢驟緩。

  眼看著老供奉的手掌,便要落在唐三十六的的頭頂。

  忽然,庭院裡的風再次活了過來,雪花紛紛落下。

  一道劍光,在風雪之中出現。

  這道劍光極為明亮,照亮了庭院裡的臘梅雪凳還有那些刺客的眼睛。

  這道劍亮又極為陰森,斂沒了所有的氣息,彷彿沾染了百餘日的落葉與灰塵,與祠堂已經融為了一體。

  從天空落下的幾片雪花忽然變成了紅色。

  那是被血染紅的。

  老供奉的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掌風呼嘯而起。

  劍光無聲而行。

  祠堂裡的燭火頓時全部滅了。

  密密麻麻的牌位紛紛倒落。

  樑柱與牆壁上出現了無數掌印與劍痕。

  嗤的一聲輕響,祠堂再次歸於寂靜。

  老供奉站在祠堂前的石階上。

  他的左掌被一把劍貫穿,鮮血流淌。

  他的左胸上也出現了一道深刻的劍痕,鮮血漸溢。

  他的右掌與對方的左掌疊在一處。

  他的對手是個穿著僕人衣服的男子。

  那男子很尋常,找不到任何特點。

  過去的五年時間裡,這男子的雙肩一直耷拉著,就像此時城外雞鳴山上的王破。

  但今天卻不行,因為他的左手腕直至肩部,已經被老供奉的掌力給震碎了。

  這人是誰,對著唐家老供奉居然戰出了一個兩敗俱傷的結果!

  哪怕是偷襲,這依然讓人難以相信。

  ……

  ……

  老供奉隱約記得此人,應該是祠堂裡的那名啞僕。

  這時候他當然知道,對方絕對不可能是一個普通的啞巴僕人。

  而且對方不是老太爺安排的唐家高手,因為唐家所有的秘密他都知道。

  那麼這名裝作啞僕,在唐家祠堂裡灑掃庭院半年的高手究竟是誰?

  能成功偷襲一名半步神聖的強者,必然是非常專業的刺客,而且境界必然相差不多。

  聚星巔峰?這種境界的刺客,當今大陸只有一位。

  老供奉知道了對方的身份,眼瞳微縮,喝道:「動手!」

  這自然是對那些白衣刺客說的。

  但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他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白衣刺客們向著庭院裡的唐三十六掠了過去,劍意凌厲而陰森,比深冬的雪還要寒冷無數倍,令人不寒而慄。

  飄舞的風雪間,出現了無數道寒冷的劍光,隨後密集響起利刃破體的聲音與悶哼的聲音。

  鮮血灑在庭院裡的積雪上,格外的刺眼。

  數具刺客倒在血泊中,已經沒有了呼吸。

  這幾名刺客水準很高、警惕性特別強,但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偷襲來自於同伴。

  凌厲而陰森的劍意,籠罩著唐家祠堂的庭院。

  那名啞僕退回到到庭院裡。

  那七名白衣刺客走到他的身旁。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16 16:50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5-16 20:17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三十三章 群殺   

  看著這幕畫面,老供奉生出了一抹悔意。

  他已經猜到了那名啞僕的身份,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些刺客都曾經屬於天機閣,都是此人的下屬。

  老供奉深深地吸了口氣,望著那名啞僕喝道:「劉青,來戰!」

  不愧是半步神聖的前代強者,縱然被偷襲受了重傷,依然聲如雷霆,威嚴至極。

  寒冷的冬風吹拂著他的頭髮,狂亂至極。

  是的,那名啞僕便是劉青,曾經的天機閣刺客組織首領。

  在蘇離和那位神秘的刺客先後消失之後,他便是這個大陸最可怕的刺客。

  只有他才能成功偷襲如此強大的人物,只是也付出了很重的代價。

  唐三十六站起身來,望向劉青問道:「還行嗎?」

  劉青沒有說話,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戰你個頭啊戰!」

  唐三十六撣掉身上的雪屑,看著石階上渾身鮮血的老供奉說道:「現在輪到我們群毆你了。」

  說完這句話,他意氣風發地揮了揮手。

  劉青與七名刺客向著石階上殺了過去。

  同時,祠堂的門被推開,有更多的人湧了進來。

  凌厲而陰森的劍意不時在祠堂的牆上留下痕跡。

  弩箭與暗器在風雪裡發出嗚咽的響聲。

  到處都是鮮血,白色的院牆看來需要再次粉刷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雜亂的聲音終於消失,祠堂恢復了安靜。

  非常的安靜,能夠聽到雪花落地的聲音,也能夠聽到人們急促的喘息聲。

  到處都是血,所有人都帶著傷,唐三十六也不例外,斷了兩根肋骨。

  為了吸引老供奉的注意力,他不允許自己退到最後方。

  事實證明他的做法是有效的,圍攻的眾人一個都沒有死。

  老供奉死了,靠著祠堂裡的香案,身上到處都是傷口,血已經流盡,看著異常悽慘。

  他的眼睛還睜著,裡面還隱約能夠看到些悔意與惘然。

  ……

  ……

  來援的那些人都是唐家長房的人。

  這半年時間,再沒有扔進牆裡的石頭,也沒有劃破天空的風箏,但既然啞僕是劉青,唐三十六自然與長房保持著密切的聯繫。祠堂附近的民宅,早已經被長房暗中控制,只等著需要動手的那一刻。

  但唐三十六確實沒有想到,老供奉居然變成了二叔的人。

  今天如果不是劉青在這裡,他必死無疑。

  唐三十六讓長房的人退出祠堂,望向劉青說道:「偶像兄,這半年辛苦你了。」

  當初去寒山參加煮石大會時,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的刺客。

  當時劉青想讓陳長生去做刺客組織新的首領,陳長生當然沒答應。

  唐三十六很想做,想弄到劉青的聯繫方式。

  陳長生很清楚他想打什麼主意,所以沒有同意。

  但唐三十六被關進祠堂後,情況發生了變化,陳長生的想法自然也不一樣。

  於是,唐三十六和劉青聯繫上了。

  劉青面無表情說道:「收錢辦事而已。」

  唐三十六忽然問道:「有沒有做我唐家供奉的想法?」

  劉青看了他一眼,說道:「等你做上家主再說。」

  這半年時間為了保護唐三十六的安全,劉青在祠堂冒充啞僕,自然不能說話。

  無論人前人後還是庭前院後或是獨居暗室哪怕睡覺後,他都沒有再說一個字。

  這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唐三十六不再說話。

  有些唐家人以為他是因為絕望而如此,有些人以為這意味著沉默的對抗。

  沒有人知道他只是想清靜自省一段時間,順便陪陪劉青。

  唐三十六望向那些受傷的刺客,說道:「我做家主後,奉養你們一輩子。」

  這些刺客原先歸屬天機閣,現在則是朝廷的臣屬,今日因著劉青的命令出手,等若謀逆,必然會迎來朝廷的全力追殺,雖說他們習慣了在黑夜裡生活,但若長年如此,誰願真會做隻孤魂野鬼?

  唐三十六的話很直接,雖說現在看來有些遙遠,但終究是承諾。

  那些刺客向他點了點頭,用眼神請示劉青,便消失在了風雪裡。

  劉青對唐三十六問道:「接下來做什麼?」

  唐三十六望向重新關閉的祠堂大門,沉默片刻後說道:「等。」

  劉青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也離開了祠堂。

  所有人都散了。

  祠堂裡只有他,還有滿地死人。

  他走到石階上,把老供奉的屍體從香案前移開,從案下拿了張新的蒲團。

  風雪悄無聲息地落在庭院裡。

  他坐在蒲團上,看著門外的雪景,神情平靜地等著最後的結局。

  ……

  ……

  祠堂裡發生的事情,很快便傳回了老宅。

  陳長生看著門外的雪景,臉上的神情漸漸鬆快,就像掙脫了厚雪的臘梅,光澤喜人。

  老宅管事看了唐家二爺,低下頭說道:「大少爺給二爺帶了句話。」

  唐家二爺沒有說話,看著桌上那些散落的牌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唐老太爺說道:「這孩子又要說什麼俏皮話?」

  聽到這句話,陳長生轉身看了唐老太爺一眼。

  從稱謂上可以很明顯地看出,老太爺對唐三十六的態度已經發生了變化。

  祠堂裡那場刺殺現在還沒有人知道具體的細節畫面,但想來必然血腥而冷酷。

  包括唐老太爺在內,誰都以為唐三十六會被唐家二爺殺死,陳長生雖然知道劉青一直在唐三十六身邊,也覺得局面極其危險。

  但祠堂這場暗殺的結局,卻與所有人的想法截然相反。

  老宅管事低聲說道:「大少爺說,刺客還是要自己養的才好用,別人給的終究不是你自己的,就像本事一樣。」

  這句話聽著有些亂,本事具體是指什麼本事?

  別人聽不懂,但唐家二爺能聽懂。

  知道祠堂裡的結局,他哪怕心情再如何震驚,但依然保持著表面的平靜。

  直至此時,聽到唐三十六說的這句話,他再也無法支持,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起來。

  哪怕你再如何聰慧過人,擅長陰謀,如果自己的實力不夠,只能利用別人來為自己做事,那麼遲早會出問題。

  他想到三年前王破在雪街上說的那番話,前天折袖在道殿說的那番話,神思不禁有些恍惚,心想自己這些年難道真的錯了嗎?

  魏尚書沒有來,來的是刑房那些神情靦腆的年輕人。

  唐家二爺被帶走了。

  沒有人知道他會被關進何處,什麼時候能夠再次出現在世人的眼前,又或者今夜便會死去。

  就像是老供奉在祠堂裡看著唐三十六時想到的那番話一樣。

  唐家行的是商賈之道,贏者通吃,敗者便什麼都不會剩下,就是如此。

  又像是唐三十六帶給唐老太爺的那句話,自由心證,哪裡需要什麼證據,又哪裡真正講過道理。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16 20:25 編輯

sinhu 發表於 2016-5-17 20:53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三十四章 走出祠堂


  陳長生和國教眾人回到了道殿。
  
  風雪沒有停,落了整整一夜。
  
  他也等了整整一夜。
  
  唐家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任何動盪的跡象。
  
  三年來,唐家二爺事實上掌管家族生意與諸房內務,毫無疑問是這座城市最重要的人物。
  
  但他的消失似乎沒有對這座城市造成任何影響。
  
  這再一次證明,汶水城永遠是唐家的城,而唐家永遠是唐老太爺當家。
  
  令國教眾人和陳長生感到不安的是,整整一夜時間過去了,祠堂的門依然緊閉。
  
  唐三十六還沒有被放出來。
  
  清晨第一縷光落在汶水上時,最後一片雪花也同時落下,然後雪便停了。
  
  風雪的停止是那樣的突然,以至於所有人都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就像唐家老宅送了封信到道殿。
  
  城裡的街巷上積著厚厚的雪,反射著紅暖的朝霞,看著就像燃燒的草地。
  
  陳長生與國教一行人再次來到老宅外,這一次他受的待遇要比昨天隆重很多,唐老太爺親自在院子裡等他。
  
  「本應去道殿拜回教宗大人,只是風寒未癒,老朽之身不堪。」唐老太爺對陳長生說道。
  
  無論神態還是語氣都沒有任何誠意,當然也不需要誠意,彼此都知道只是做給別人看的。
  
  陳長生順著說道:「長房大爺的病不知道如何了?」
  
  這裡病自然說的是毒。
  
  唐老太爺說道:「昨日便已經有人去長生宗請高人前來醫治。」
  
  這裡說的醫治自然是指唐家已經確認長生宗有解藥,以唐家的能力自然能夠搞到。
  
  聽到這句話,陳長生終於放下心來,除蘇身上的黃泉流毒,雖然無法毒到他和南客,但他和南客也沒有自信能夠替別人排毒。
  
  說話之間,二人已經來到了屋裡,所有視線都被隔絕在外,自然不再需要虛偽的客套,直接進入了正題。
  
  「如果能解毒自然最好,即便不能解毒也無所謂,死便死吧。」
  
  唐老太爺神情淡漠說道:「老二也沒想明白這一點,就算昨天他把棠哥兒給殺了,我也不會選他。」
  
  因為他有很多兒子,而且他應該還能活幾十年甚至上百年,還有時間教育培養出來一個合格的家主繼承者。
  
  陳長生並不相信唐老太爺的話。
  
  如果昨天唐三十六真的被殺死,唐家必然會面臨陳長生和國教的反擊,哪怕為了獲得商行舟與朝廷的支持,他也會把唐家二爺推到家主的位置上。
  
  但陳長生明白唐老太爺為什麼要這樣說。
  
  唐老太爺要他知道,在昨天那種局面下,他可以不把唐家給二房,那麼在今天的情形下,他依然可以不給長房。
  
  因為陳長生與唐三十六的關係太親密,長房與國教之間的關係也一直太過親密。
  
  唐老太爺廢了二爺的家主之位,但還是選擇站在商行舟和朝廷那邊。
  
  他看著陳長生問道:「你是不是想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如此堅定地支持你的師父?」
  
  陳長生想著昨天清晨在街上看到的那條狗,沉默片刻後說道:「大概能明白一些,因為你們是同道中人。」
  
  「同道二字用的很好,因為很多年前,洛陽解圍後,我與你的師父商還有寅確實是同道回的京都。」
  
  唐老太爺望向庭院裡那口井,視線落在井沿的積雪上。
  
  「那幾年我在各地遊歷,然而知道我是唐家的大少爺,無論前朝還是道門又或是那些反王,誰敢對我有絲毫不敬,根本沒有機會體會什麼世道艱險,我本以為人世間的事大概便是如此,即便有的人可能會活的艱難一些,但與我又有何關係?我終究是那個錦衣玉食、無人敢惹的貴公子,然而誰能想到洛陽城卻被魔族圍了,圍了整整三個月,其間無數慘事……到最後,誰還會理你會是唐家大少呢?」
  
  唐老太爺微微眯眼,眼角偶爾皺紋,帶著些自嘲,更多的卻是沉痛。
  
  烽火連三月,洛陽城裡連傳訊的紅鷹都被某些強者偷偷宰來吃了,更不要指望哪裡還有樹皮。魔族在城外姦殺擄掠,零星的人族亂兵在城內因為絕望而瘋狂,魔族在渭河兩岸到處吃人,洛陽城裡人也在吃人,水裡隨處都是白骨。
  
  哪怕是心志冷硬如他,當年的那些畫面,他也不想再做更多的回憶。
  
  當然,他更不想看到那樣的畫面重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所以。
  
  「不能亂,是我這輩子最在意的三個字。」
  
  「消滅魔族,我這輩子最想做成的就是這件事情。」
  
  「唐家足夠強,有選擇的資格,那麼在國教和朝廷之間怎麼選?」
  
  「我選最強的那邊。」
  
  「什麼叫做強?除了誰的拳頭更大,還在於誰出拳更穩。」
  
  唐老太爺看著陳長生說道:「你的拳頭現在還不夠大,至於穩,更比你的老師差太多。」
  
  陳長生知道這便是唐老太爺的最終態度,沒有對此再發表意見。
  
  「我沒有別的話要說了,我只想把他帶走,我來汶水本來是要把他接走,而不是想說服唐家改變主意。」
  
  那天在道殿,他也是這般對唐家二爺說的。
  
  只不過唐家二爺不相信他的話,回以無聲而嘲諷的笑容。
  
  唐老太爺的眼光比自己的兒子不知道強到哪裡去,自然看得出來陳長生說的是真心話。
  
  整件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年輕人做事就是這麼簡單。
  
  唐老太爺想起無數年前和商與寅從洛陽離開的旅途上發生過的那些有趣的事情,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們那一代人現在差不多都已經死了,即便活著的他與商行舟也已經垂垂老矣,但他們畢竟年輕過。
  
  「我答應你。」唐老太爺看著他說道:「說來,他這時候應該已經出來了。」
  
  ……
  
  ……
  
  今天的汶水城要比前幾天顯得熱鬧很多。
  
  唐家二爺不知被關到了哪裡,二房失勢,查帳與清洗正在同步進行中,但沿街的商舖已經開啟,行人也多了起來。
  
  祠堂前的正街上,這時候更是人聲嘈雜,唐家長房的管事與掌櫃還有下人們,護著唐夫人等著門外。
  
  忽然,祠堂沉重的木門緩緩開啟。
  
  唐三十六從裡面走了出來。
  
  就像很多年前他從天書陵裡走出來時一樣,蓬頭垢面,滿身灰塵,瘦削了很多,彷彿受了很多苦。
  
  但他的眼神變得更加明亮,神情要比往日平靜很多,氣質沉穩。
  
  看著自己的兒子,唐夫人的眼睛微濕,強行壓抑住情緒,不敢哭出聲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向人們證明了,他還是以前的那個唐三十六。
  
  不管被關祠堂半年後,他的神情與氣質與以往已經有了很多不同。
  
  他對人群問道:「那個老不死的呢?」
  
  ……
  
  ……
  
  (唐三十六終於出祠堂了,線頭君也結婚了,看了一眼婚紗照,新娘子真漂亮,真是令人感到生氣啊~祝白頭。)
sinhu 發表於 2016-5-17 21:27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三十五章 現在該我來談談了


  整座汶水城都被這句話震驚了。
  
  祠堂外鴉雀無聲,寂靜彷彿墳墓。
  
  片刻後,終於有人醒過神來。
  
  唐夫人掩住眼裡的那抹驚懼,快步走到他身前,揚起手便準備打下去。
  
  一個響亮的耳光,或者能讓老太爺聽說這件事情後不至於那麼生氣?
  
  唐夫人這般想著,咬著牙打了下去,不想因為悔意而手軟,從而被人看出問題,用的力氣極大。
  
  唐三十六微笑看著她,沒有閃避。
  
  啪的一聲,唐夫人的手掌落在了唐三十六的臉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唐三十六的左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只不過因為很多天沒有洗臉,滿是塵垢的緣故,不是太過顯眼。
  
  但他的臉上依然帶著笑容,很誠摯的那種,沒有半點勉強,更沒有任何情緒。
  
  唐夫人怔住了,帶著悔意責備道:「怎麼就不躲?」
  
  「孩兒不孝,這半年讓您擔心了,又沒能在父親床前侍候,該打。」
  
  唐三十六上前把母親抱進懷裡,輕聲說道:「您先回家等我,我還有些事情要去做。」
  
  時隔半年才終於見著面,唐夫人哪裡捨得,但她知道教宗這時候在老宅裡,兒子要做的事情必然重要,不能攔。
  
  「至少也得先回家洗洗,吃些飯再說,我已經讓小廚房裡備好了你最喜歡的蛋飯。」
  
  唐夫人看著他明顯瘦了很多的臉,心疼說道。
  
  「在祠堂裡這半年也沒人敢短了我的吃喝,就算饞,老宅那邊的廚房兒子也是吃慣了的。」
  
  唐三十六看著母親的眼睛,微笑說道:「把那件事情徹底辦完,大家也都輕鬆些。」
  
  說完這句話,他望向街上的人群。
  
  長房的管事掌櫃們還有數十名僕婦滿臉喜意。
  
  至於那些貼身服侍他多年的丫環嬤嬤們,更是已經淚水漣漣。
  
  「哭什麼哭?還真以為自個兒是水做的嗎?」
  
  他看著那些丫環們說道:「還不趕緊安排少爺我洗洗。」
  
  聽著這話,那些掌櫃管事們不由想起好些年前,汶水城裡經常看到的畫面。
  
  他們心想難道那畫面今天又要重現了嗎?臉色不由變得極為精彩。
  
  丫環們齊聲應了聲是,便自有做慣了這件事情的僕人從車上搬下了十餘卷不便宜的雜色絹,又拿來了各式木棍,不多時功夫便在祠堂門前,用幔布隔出了數丈方圓的一塊空地。
  
  那些極能幹的僕婦則是毫不客氣地敲開或者說砸開了鄰近的一家鋪子,熟門熟路地把鋪子後院工坊裡備著的熱水全部取了出來,那些丫環則是早從自家車上取出了木桶與各式洗漱用具,匆匆向幔布里趕去。
  
  唐三十六已經走進了幔布里,脫了個精光。
  
  熱霧蒸騰,隱見人影,水聲清楚至極。
  
  城裡的少女們羞紅了臉,轉過了身去,卻又忍不住時時回頭瞄兩眼。
  
  唐夫人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臉上卻滿是欣慰的神情。
  
  那些管事掌櫃與看熱鬧的民眾,先是驚的無法言語,然後都笑了起來。
  
  汶水城這等風景,真是已經有好些年沒有見到了。
  
  沒有用多長時間,幔布便被撤掉。
  
  先前那個蓬頭垢面、瘦削憔悴的年輕男子,此時已然變成了一位翩翩貴公子。
  
  街上少女們的眼睛變得無比明亮。
  
  一名丫環上前用雙手捧著把劍來到他的身前,仔細地替他系在腰間。
  
  那把劍看著有些古舊,但系在他身上,卻像也是剛剛被水洗過一般,鋒銳逼人。
  
  正是汶水劍。
  
  ……
  
  ……
  
  唐三十六腳踩登雲靴,腰繫汶水劍,離了祠堂,去到老宅前。
  
  人群在街上遠處便停下了腳步,沒有人敢跟過來。
  
  他看都沒看一眼上面那些歷代帝王與教宗留下的匾額,更沒有理會那名神態無比謙卑的管事。
  
  他推開老宅的門,走了進去,就像回家一般自然。
  
  事實上,這裡本來就應該算做他的家。
  
  他在這裡生活了很多年,整個汶水城,除了老太爺再沒有誰比他更熟悉這裡。
  
  進了老宅的小院,他便開始跟人打招呼,像主人那樣打招呼。
  
  他拍了拍凌海之王的肩膀,說道:「來了啊。」
  
  他又對桉琳大主教說道:「還住得慣嗎?」
  
  他看到南客後愣了愣,轉身對老宅管事說道:「還不趕緊把爺爺最好的茶葉拿出來泡上,愣在這兒幹嘛呢?你知道這位是什麼身份嗎?我雖然沒見過她,但一看這清奇的眉眼便能認出來,你想死啊?」
  
  他看到折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最後他看到關飛白,雙眉頓時如劍般挑了起來,說道:「你怎麼也來了?」
  
  陳長生擔心除蘇會偷襲關飛白,讓他昨天一直留在道殿,現在除蘇被逐出了汶水城,再加上關飛白知道唐三十六可能會被放過來,所以專程來老宅這般等著,沒料著數年不見,這傢伙還是像以前那般討嫌。
  
  「我不能來嗎?」關飛白的雙眉也像劍一般挑了起來。
  
  正當他以為唐三十六會像以前那樣繼續針鋒相對的時候,唐三十六卻笑了起來,說道:「遠來是客,我歡迎至極。」
  
  緊接著他話鋒一轉,斂了笑容,把折袖拉到身邊,說道:「以後我們上離山,你也得歡迎。」
  
  關飛白搖了搖頭,心想自己還在擔心這個傢伙會不會被關出問題來,現在想來真是多餘。
  
  ……
  
  ……
  
  厚厚的布簾落下,小屋自成一統,所有的視線與井沿上的積雪都被隔在了外面。
  
  牌桌上的牌子很散亂,有的立著,有的倒下,有的正面朝天,有的不給人看,隱約還是昨天的殘局。
  
  陳長生與唐老太爺相對而坐,隔著牌桌。
  
  唐三十六走到桌邊,望著陳長生說道:「你談清楚沒有?」
  
  陳長生點點頭。
  
  唐三十六沒好氣說道:「那還不趕緊把位置讓開。」
  
  「你們家的椅子,我能攔著不讓你坐?」
  
  陳長生無奈起身,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唐三十六坐到他原先的位置上。
  
  就是與唐老太爺相對的那個位置。
  
  這個位置當然是有意義的。
  
  他進屋後便要把陳長生趕走,要坐在這個位置上,當然有深意。
  
  「現在輪到我們來談談了。」
  
  唐三十六看著唐老太爺說道。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眼神裡的情緒很複雜。
  
  有孺慕之情,有傷感與難過,有擔心與不捨,有厭憎與寂寞。
  
  當這句話說完的時候,這些複雜的、難以言說的情緒,盡數消失,只剩下一片漠然。 本帖最後由 sinhu 於 2016-5-17 21:29 編輯

sinhu 發表於 2016-5-18 22:39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三十六章 新的牌局


  唐老太爺說道:「你個小崽子又有什麼好談的。」
  
  唐三十六笑著說道:「老傢伙,你以為這場牌局就結束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的笑容,陳長生只覺得很寒冷,然後有些替他難過。
  
  他從唐家祠堂裡出來後,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那個老不死的呢?
  
  老不死與老傢伙這兩個詞比較起來,當然是前者表示的怨念更重。
  
  他現在用的是後者,不代表怨念漸輕,而只能說他的態度已經越來越冷漠。
  
  冷漠,是因為無情。
  
  唐老太爺太過無情。
  
  表面上看起來,昨日發生的所有事情,當然都要歸功於唐老太爺的英明與決斷。
  
  他在知曉自己的二兒子與魔族勾結後,大義滅親。
  
  但唐三十六不這樣想。
  
  他在祠堂裡一言不發地想了整整半年時間,早就已經把所有的事情想的清清楚楚。
  
  他已經把自己的祖父看得透透徹徹。
  
  如果陳長生沒有來汶水,他的父親必然會死,他也一定會被幽禁至死。
  
  無論是下毒,還是爭勢,很多事情表面上看起來都是唐家二爺做的,但唐家是誰的唐家?
  
  如果不是唐老太爺一直保持著沉默,這些事情會發生嗎?
  
  更不要說,把唐三十六幽禁在祠堂裡,本來就是老太爺親自下的命令。
  
  如果要說這件事情有什麼主謀,唐老太爺才是真正的主謀。
  
  只不過唐老太爺沒有想到,為了自己的這個孫子,國教會擺出如此強硬、甚至近乎玉石俱焚的態度。出現在汶水城裡的陳長生,根本不像是一個成熟穩重、以國教以及天下黎民為重的教宗陛下,更像是個被熱血沖昏了頭腦的莽夫。
  
  唐老太爺也沒有想到,南溪齋和離山劍宗也會隨之表現出如此決然的立場,尤其是後者更是導致了秋山家的退縮,他更沒有想到,這些年輕人會這樣直接地把牌推倒了,讓很多人看到了這場牌局的真相。
  
  ……
  
  ……
  
  翠竹做成的牌子不停地磨擦著,碰撞著,發出很好聽的聲音,然後漸漸變得整齊起來。
  
  唐三十六洗牌的手法很嫻熟,還沒忘記與陳長生聊幾句閒話:「我從小就一直很想在這屋子裡玩會牌兒,但這個老傢伙總說我還小,不給我這種機會,其實要說玩牌的本事,他哪裡是我的對手。」
  
  在知道徐有容曾經與唐老太爺是牌友之後,陳長生便一直很想知道為何唐三十六沒有見過她,這時候聽著這句話,才知道原來還有這段故事,當年在唐老太爺的眼裡,唐三十六只是個小孩子,當然沒資格進屋。
  
  「你真覺得自己有資格下場對我玩牌?」
  
  唐老太爺沒有動手,右手撫摩著手杖,靜靜地看著唐三十六問道。
  
  唐三十六沒有敬老的意思,只把自己身前的牌碼好了,沒有理會桌上其餘的散牌。
  
  他說道:「昨天我和二叔玩的那局牌不錯吧?」
  
  唐老太爺說道:「那是因為我給你的牌好。」
  
  唐三十六說道:「最後那把牌可是我自己的。」
  
  這兩句話都沒有說錯。
  
  無論是刑堂和魏尚書,或者是五樣人,還有老宅裡的那些隱藏力量,都是唐家最好的牌。
  
  當這些牌落在唐三十六的手裡時,唐家二爺也沒有太多反抗的力量,所以唐家二爺很乾脆地沒有反抗,而是把所有希望寄託在最後的雷霆一擊裡,卻沒有想到,唐三十六還準備了一手特別漂亮的暗牌。
  
  唐老太爺面無表情說道:「沒有我的牌,你早就輸光了,哪還有機會撐到最後一局?」
  
  「有道理。」
  
  唐三十六抬起頭來,說道:「那我今天不用家裡的牌,用我自己的牌與你戰一場。」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直視著老太爺的眼睛,或者說平視,總之非常沒有禮貌,而且強硬。
  
  唐老太爺帶著嘲弄之意說道:「你這個小崽子又能有什麼好牌?」
  
  唐三十六說道:「他的牌就是我的牌,誰敢說那些牌不好?」
  
  然後他轉頭望向陳長生問道:「借來用用沒問題吧?」
  
  陳長生說道:「又不是書,你想用就拿去。」
  
  「裝什麼大方。」唐三十六嘲弄說道:「當年想拿你劍看看,你都不干,緊張的跟什麼似的。」
  
  這說的是當年李子園客棧裡的舊事。
  
  二人相視一笑,沒有再爭論什麼。
  
  唐老太爺沒有笑,神情第一次變得凝重了起來。
  
  ……
  
  ……
  
  這場唐家祖孫之間的牌局,只有一個旁觀者,那就是陳長生。
  
  他雖然沒有參戰,但事實上並不是純粹的旁觀者,因為他的牌都在桌上,都在唐三十六的身前。
  
  這局牌不是用的京都打法,也不是汶水城裡流行的血戰到底,也不是離山劍宗弟子們最喜歡玩的血流成河。
  
  唐三十六選擇的玩法非常符合他自己的性格,也可以讓陳長生這個初學者能夠更方便地看懂。
  
  比大小。
  
  啪啪啪的聲音在安靜的屋子裡不停地響起。
  
  那是翠竹牌子兒與堅硬的老梨木牌桌碰撞的聲音。
  
  那些牌子被扔到桌面上,靜靜地躺著,就像在草甸上袒著肚皮曬太陽的龍驤馬。
  
  待一聲令下,這些兵馬便能陣列於前,衝鋒不歇。
  
  紅中是染紅的軍旗,在風裡獵獵作響,那是國教騎兵,是松山軍府,是蔥州軍府。
  
  兩條是鐵槍,那個被朝廷追殺了三年時間,卻反過來殺了好些朝廷高手的畫甲肖張。
  
  還有刀,還有龍,還有虎,還有億萬信徒。
  
  么雞是孔雀,同樣也是鳳凰。
  
  ……
  
  ……
  
  唐三十六手裡的牌都翻了過來。
  
  陳長生有些不安地問道:「這個形容,她們倆都不會高興吧?」
  
  唐三十六說道:「落難的那啥不如那啥……就是個形容,何必這麼認真,再說了,你給我挑張像鳳凰的牌出來?」
  
  陳長生昨天才把牌子兒認全,哪裡挑得出來,只好不說話。
  
  這很好笑,但唐老太爺依然沒有笑,神情比先前還要凝重。
  
  唐三十六已經打完了手裡的牌,唐老太爺還沒有動過。
  
  無數張麻將牌,代表著彼此的勢力,如果只以牌面實力而言,最後誰勝誰輸,還說不清楚。
  
  如果唐老太爺與兩個晚輩擺牌講道理,他一定會贏。
  
  但是,唐家肯定會輸。 本帖最後由 sinhu 於 2016-5-18 22:44 編輯

sinhu 發表於 2016-5-18 22:40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三十七章 最了不起的敗家子


  不過除了牌面上的實力,還有很多隱藏在桌下的實力,往往會在最關鍵的時刻,發揮最重要的作用。
  
  比如三年前的天書陵之變,如果不是唐家出手,商行舟真的很難控制住京都的局面。
  
  「你是唐家的子孫,應該清楚,唐家最強的地方在哪裡。」
  
  唐老太爺看著唐三十六說道。
  
  「又是那些老掉牙的話嗎?」
  
  唐三十六滿臉無所謂地說道:「當時二叔在京都裡不停地在我耳邊嘮叨,要我學會敬畏,而我們唐家最值得敬畏的地方就是歷史,換句話說,就是因為我們唐家在這個大陸上活的時間最長。」
  
  唐老太爺說道:「確實是些老掉牙的話,但老話往往都是正確的。」
  
  「我沒有說這些話不對,時間與歷史當然值得敬畏,甚至想想就覺得可怕。」
  
  唐三十六看著老太爺說道:「活的時間越久,便會知道越多的秘密,唐家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活了無數年,當然知道無數的秘密,藏著無數的潛手,這也就是所謂底蘊?」
  
  唐老太爺說道:「不是這般簡單,但可以這樣理解。」
  
  唐三十六看著他平靜說道:「如果以時間為標尺,那麼無論是秋山家還是吳家木拓家,包括這千年來的梁陳王朱,他們都不如唐家,我打出來的這些牌當然也不如,但你忘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我還有一個朋友。」
  
  唐三十六拍了拍陳長生的肩膀,繼續說道:「歷史、時間、底蘊……唐家所有人都把這些詞天天掛在嘴邊,我真是聽膩了,真以為這樣就天下無敵?難道你們都忘了有個叫道門的地方?」
  
  道門就是道門,不是什麼地方,現在是國教。
  
  國教不是世家,卻比所有的世家更古老,包括唐家。
  
  國教不是宗派,卻是最大的宗派,包括長生宗。
  
  誰能比國教存在的時間更久,歷史更長,底蘊更深?
  
  唐家?在國教的面前說這些,難道不是個笑話?
  
  「你把我關在祠堂這半年時間,我剛好可以思考一些問題。」
  
  唐三十六從袖子裡取出一個卷宗擱到桌上,對唐老太爺說道:「有些問題是需要想清楚的,現在已經清楚,有些問題是為未來做準備,這些便是我的準備,你可以看看。」
  
  卷宗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只怕已經超過了萬數。
  
  唐老太爺看著那些文字,臉色變得越來越冷,眼睛越來越眯。
  
  屋裡一片安靜,只能聽到卷宗翻動的聲音。
  
  陳長生看了唐三十六一眼,心想到底寫了些什麼東西?
  
  唐三十六沒有理他,依然靜靜地注視著老太爺,雙手下意識裡握緊,指間有些微白。
  
  「你覺得整個局勢會像你想像的這般發展?」
  
  唐老太爺終於看完那份卷宗,緩緩抬起頭,看著唐三十六面無表情問道。
  
  唐三十六說道:「我是唐家獨孫,再沒有比我更瞭解唐家的人,如果由我來主持對唐家的攻擊,應該差不多是這樣。」
  
  陳長生隱約明白了卷宗上面寫的是些什麼內容。
  
  唐老太爺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我承認你對家裡的生意已經瞭解了很多,也承認你的這些計策確實很陰險毒辣,但既然你是唐家獨孫,為何能夠對自己的家族如此冷酷無情?你可以說服自己嗎?」
  
  唐三十六說道:「我會告訴自己這是在向你學習,唐家家主不就是應該如此冷酷無情嗎?」
  
  唐老太爺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唐家毀了,人族會如何?」
  
  「我總覺得唐家最大的問題就是自戀。」
  
  唐三十六說道:「做為一個人,自戀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增加魅力,比如我。但做為一個家族太過自戀卻不是好事,因為那樣容易錯誤地估計自己的重要性,從而在與對手的談判中犯下錯誤。我希望您不要犯這種錯誤,唐家並不像那幾房的叔伯想像的那般,如果崩壞便會牽連著整個人類世界隨之崩壞,百業不興,民眾流離失所,到處亂七八糟。」
  
  唐老太爺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問題是你如何肯定這種局面不會出現?」
  
  唐三十六說道:「出現又如何?有我在,只要朝廷與國教沒有昏頭,混亂的局面最多持續一年半時間。」
  
  唐老太爺的眼神越來越寒冷,說道:「但這一年半時間裡會餓死多少人,你想過嗎?」
  
  唐三十六靜靜地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我可能在祠堂裡被活活餓死,這件事情您想過嗎?」
  
  至此時,唐老太爺終於感到了威脅。
  
  因為唐三十六用來威脅他的,是他最為在意的事物——唐家千秋萬代,傳承不斷。
  
  而且唐三十六成功地證明了自己擁有這種能力,至少是擁有毀滅唐家的可能性,並且他真的做的出來。
  
  唐老太爺終於知道了祠堂裡的半年時間對自己這個曾經性情散漫卻又陽光開朗的孫子帶來了怎樣的變化。
  
  ……
  
  ……
  
  「如果你真的這樣做,你的牌位將沒有資格入進祠堂,名字也會在族譜上抹掉。」
  
  「唐家破敗的第一天,我就會把祠堂燒掉,已經住了半年,你覺得我死後還想住進去?」
  
  「那千古的罵名呢?哪怕你葬在離宮裡,人們路過你的墳前,也會往你的墓上吐唾沫。」
  
  「如果我那時候能從墓裡爬出來,自然會吐回去,如果不能,又何必在意。」
  
  「做一個史上最大的敗家子對你來說就這麼有意思?」
  
  「很有意思啊,你又不準備把這個家給我,那我把這個家敗了又如何?」
  
  世人形容豪邁往往會用千金散盡還復來這種詞語。
  
  但做敗家子做到這種程度,才是真正的豪氣。
  
  「如果你把唐家給我,那就是我的,我會好好守著。如果你不把唐家給我,那總有天,我會讓它敗在我的手裡。」
  
  唐三十六看著老太爺說道,神情很認真,和玩笑沒有任何關係。
  
  很明顯,他這句話裡的敗字是兩個意思。
  
  唐老太爺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或者我一早就應該殺了你。」
  
  唐三十六說道:「現在也不遲。」
  
  唐老太爺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有道理。」
  
  陳長生比老太爺沉默了更長時間,自始至終都沒有怎麼說話,到這個時候,他終於開口了。
  
  他看著唐老太爺搖了搖頭,說道:「不行。」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