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8312
1月23 發表於 2016-5-25 21:41
第六卷 西風烈 第四十八章 江上風清   

  三天的藥量被一次喝了,如果換作普通人,只怕會出問題。

  肖張不會出問題,他的復原能力無比強悍。

  酣然沉睡半個時辰後,他醒了過來,說道:「精神已足。」

  陳長生說道:「真的不要同行?」

  「並非同道中人,何必同行。」

  肖張起身接過陳長生遞過來的乾糧與藥盒,提起鐵槍向外走去。

  他沒有就此離開,而是走到七寶寨最上面的承寶閣裡,拿走了那盒古茶。

  然後他望向那些青衣道人和朝廷的高手,說道:「來,繼續。」

  ……

  ……

  肖張走了,那些青衣道人與朝廷高手還有神弩營也都走了。

  陳長生等人自然也要走了。

  長街兩邊的奉陽縣城民眾沒有走。

  他們對著陳長生跪拜不止,虔誠行禮,甚至很多行動不便的老人家,也被自家子侄擡到了街邊,希望得到教宗的賜福。

  如果放在別的時候,陳長生應該會在奉陽縣城留一段時間,給信徒們看看病,或者按教典上說的那樣進行一場光明小祭。

  但現在他沒有時間,他必須離開,好在戶三十二已經傳書鄰近的道殿,已經做好了相應的藥物發放安排。

  按照陳長生的要求,應該還會有一兩位擅長聖光術的神官過來。

  「願聖光與你們同在。」

  陳長生對奉陽縣城的民眾們說道。

  民眾們再次拜倒,如潮水一般。

  離了奉陽縣城,越過鐵鏈,來到人煙稀少的峽山裡。

  想著先前的那些畫面,唐三十六說道:「直到剛才,我才感覺到你真的是教宗。」

  教宗是神聖的,必然會得到無數信徒的敬畏,但發自內心的愛戴卻並非那般容易。

  一般而言,這需要時間的累積,從而發生聲望的累積。

  陳長生繼任教宗不過三年,像奉陽縣城這種偏僻的小地方,如果道殿宣頌不力,甚至很多信徒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他能夠得到如此多信徒發自內心的敬愛,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像桉華對硃砂丹的宣揚,國教的頌聖活動起了非常大的作用。

  陳長生不想說這些事情,轉了話題道:「肖張遇到的那個小怪物應該是除蘇。」

  唐三十六說道:「可能,如果肖張不是事先受了重傷,怎麼會被他偷襲成功。」

  折袖說道:「未必見得,除蘇在汶水城裡也受了傷,所以你不要落單。」

  唐三十六聽懂了他的意思,微驚說道:「難道那個怪物如此麻煩。」

  陳長生說道:「確實很麻煩。」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眉眼之間隱有憂色。

  不是因為除蘇,而是因為肖張提醒他的那件事情,聖女峰可能有些問題。

  唐三十六和折袖也清楚他在擔心什麼,離開奉陽縣城後,行進的速度已經比前些日子快了很多。

  但陳長生還是覺得不夠快。

  如果南溪齋真有什麼變故,正在聖女峰閉關的她,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順著峽江右岸疾掠了數十里地,再也看不到奉陽縣城,江面上的船隻也變得稀少了很多。

  陳長生把南客從周園裡帶了出來,然後望向折袖等人。

  唐三十六有些牴觸心理,說道:「怎麼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貓。」

  折袖說道:「你見過周園那麼大的貓籠?」

  戶三十二謙恭說道:「能在陛下的小世界裡停留片刻,那便是極大的福份。」

  折袖皺了皺眉。

  唐三十六嘆了口氣,說道:「過了。」

  陳長生說道:「趕緊。」

  南客看著他們被送進周園後,問道:「陳長生,我們去哪裡?」

  現在她已經知道並且記住了陳長生的名字,但還是不知道自己是誰,像小孩子般懵懂。

  「我們去聖女峰。」陳長生攤開地圖,給她指明方向。

  南客的眼神依然呆怔,不知道有沒有看懂地圖,又問道:「要多快?」

  陳長生說道:「有多快就多快,當然,你不能受傷。」

  南客說道:「明白了。」

  然後她抓住陳長生的脖子,便向崖外的江面上跳了下去。

  江風微寒,呼嘯著撲面而至,陳長生覺得冷靜了很多。

  然後,他看著撲面而至的江面,又無法冷靜了。

  他這時候才想起來,雪嶺那場血戰之後,南客的雙翼消失了,那麼她怎麼飛?

  南客呆滯的眼神裡也出現了一絲惘然。

  她只知道自己能飛,按照本能跳向了空中,根本沒有任何恐懼,也沒有猶豫。

  然而,自己以前究竟是怎麼飛的?

  南客憑藉自己如閃電般的身法,在崖外的空中做了幾次驚世駭俗、堪比瞬移的飛掠,但還是在繼續向下。

  二人墮落的速度越來越快,江面越來越近。

  她緊張地閉上了眼睛。

  陳長生嘆了口氣,心想吱吱不在身邊,稍後用什麼方法來快速弄乾濕透的衣服?

  眼看著便要落入江水的時候,兩道聲音在南客的身後響了起來。

  那聲音有些像肖張臉上的那張白紙被潯陽城裡的風拂動。

  是潯陽城而不是奉陽城,因為潯陽城時他臉上的白紙是完整的。

  又有些像是風帆在最短的時間裡揚起。

  當然,最像的還是展翅。

  十餘丈長的幽綠羽翼從南客背後展開,帶著她掠過湍急的江面,然後飛了起來。

  陳長生離江面更近,靴底甚至都踩在了江水上,留下了一點漣漪。

  遠遠望去,就像蜻蜓點水。

  ……

  ……

  教宗陳長生離開了奉陽城,這座小城裡的民眾卻久久不願意離去。

  江畔的一座酒樓裡,一名年輕公子看著那些依然遠望著峽江的民眾,臉上流露出厭惡的情緒。

  「真是一幫愚民。」

  一個容顏清美的少女走了出來,正是牧酒詩。

  那位年輕公子是別天心。

  看到牧酒詩出來,別天心頓時換了一幅表情,和聲說道:「鄰江風大,小心些。」

  當年牧酒詩被逐出離宮時,被廢掉了國教傳承,但源自大西洲的境界實力猶存,又怎麼會在意江風。

  別天心只是想要表達自己的關心。

  牧酒詩微微一笑,很自然地接受了他的關心,與他站的近了些。

  ……

  ……

 (奉陽縣城是奉節和雲陽,石階就是按雲陽的萬步梯寫的,雲陽是我老家,江上風清是雲陽名勝張飛廟前寫著的大字,我從小就記憶特別深刻,十幾年前剛開始用QQ的時候,我的好友陳勇很頭痛應該取什麼名字去騙小姑娘,我把這四個字奉獻出來了,然後他一直用到了今天,然而除了他老婆,好像也沒騙到誰……最後,肖張離開的時候略帥。)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25 21:54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5-26 16:29
第六卷 西風烈 第四十九章 我會在深淵裡等你   

  從漢秋城到奉陽城,這對年輕男女一路遊歷,雖然還不像普通情侶那般親近,但神態動作已經是自然了很多。

  牧酒詩站在了別天心身邊,很自然地靠在了他的懷裡。

  哪怕這樣的畫面已經發生過數次,別天心依然覺得很激動,心跳微微加快。

  牧酒詩有些調皮地一笑,似乎覺得這很有趣,伸出潔白如玉的小手,按在了他的胸口。

  她的掌心之下便是他的心臟。

  別天心自然不會在意她的動作,但在下一刻,他的神情忽然變得異常凝重。

  一個穿著青衣、戴著銅製面具的怪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們的房間裡。

  看著這名青衣怪客,別天心眼瞳微縮。

  此人是誰,竟能悄然無聲地來到房間裡,無論自己還是牧酒詩都沒有什麼感知。

  青衣怪客沒有釋放出所有的氣息,但別天心已經隱隱猜到了對方的真實境界,鬢角微濕。

  他只有聚星境,但父母俱是神聖領域強者,見識要遠遠超出同輩中人。

  在世間遊歷時,別天心從來沒有擔心過自己的安全問題,因為根本沒有誰敢對他有任何不敬。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敢冒著兩位神聖領域強者盛怒的危險對他下手,那就只能是另一位神聖領域強者。

  別天心不知道這名青衣怪客是誰,也不知道對方為什麼會找自己,但他感覺到了極度的危險。

  「你趕緊離開,不要理我。」

  別天心盯著那名青衣怪客,對懷裡的牧酒詩說道。

  牧酒詩的小臉上流露出有些奇怪的神情,似笑非笑,似乎感動,又似乎嘲弄。

  但她沒有離開,也沒有詢問什麼,就連手掌也還放在他的胸口上。

  別天心覺得有些奇怪,但他這時候的注意力完全在那名青衣怪客身上,根本沒有餘暇顧及這點,而且他還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畢竟是無窮碧與別樣紅的兒子,雖然比不上落落當年那般誇張,在世間遊歷當然還是會隨身攜帶一些很強大的法器。

  比如現在他的袖子裡就藏著一樣法器,那樣法器無法戰勝一名神聖領域強者,但可以構成一道神聖結界幫助他支撐一段時間,同時這件法器啟動的時候,他的父母便會生出感應,無論彼此之間相隔多麼遙遠。

  這也是為何他可以保持鎮定,讓牧酒詩先走的原因。

  但下一刻他再也無法保持鎮定,臉色瞬間變得異常蒼白,因為他發現藏在袖子裡的那樣法器出了問題。

  酒樓四周出現了一道若隱若現,卻堅不可破的氣息,想必是那名青衣怪客佈置的,可以阻止他任何傳訊的可能。

  可是那件法器呢?為何會在如此關鍵的時刻出了問題?

  他望向懷裡的牧酒詩,感受著胸口處她越來越寒冷的手掌,隱約猜到了些什麼,眼睛裡流露出痛苦與不可思議的神情。

  「為什麼?」

  這是別天心此時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牧酒詩仰著小臉看著他,調皮地吐了吐舌尖,笑著說道:「因為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呀。」

  別天心聽到了答案,卻依然無法相信,身體因為憤怒與難過而顫抖起來,顫聲說道:「是嗎?」

  「我一直不讓你告訴別人,包括你的父母,就是因為我沒有想過和你在一起。」

  牧酒詩站直身體,嬌小的手掌依然緊緊地貼著他的胸口,彷彿有些貪戀他的溫度。

  「讓你這個可憐人死的明白些吧,當初與你一道去漢秋城,就是想讓你與陳長生遇到,然後殺死你,但那時候因為一些事情,我們不便動手,所以才會拖到現在,其實你如果仔細想想,便能知道這是個局,只是你太蠢了。」

  她嘲弄說道:「你有什麼資格娶我?我可是要做教宗的人。」

  看著她臉上的神情,別天心從先前的恐懼不安裡清醒過來,只剩下痛苦與憤怒,喃喃說道:「原來你們想栽贓給陳長生,讓大陸內亂不斷,想來一切都是你們牧家的局,如此說來,牧夫人當年去白帝城也有問題。」

  牧酒詩沒有想到死到臨頭,這個自己始終瞧不起的紈褲子弟忽然變得清醒理智了很多,不禁有些訝異。

  然而事情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任何改變的可能。

  「當然,我姐姐是何等樣人物,是我族中最具智慧的天才,又怎麼會因為皇位這種事情被逼離開大西洲?」

  牧酒詩看著他平靜說道:「我那位姐夫一世英雄,最終也沒能過得了美人關,被我姐騙了這麼多年,你雖然及不上我姐夫,但現在看來倒也算是不差,請平靜地去死吧,我應承你,會記得你這些天對我的好。」

  別天心盯著她的眼睛說道:「你們想栽贓給陳長生,沒有人會信。」

  牧酒詩輕聲說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被黑龍殺死的。」

  說完這句話,她的小手裡忽然散發出一道極其精純、無比寒冷的氣息。

  別天心的身體頓時被凍僵,再也無法移動。

  他注意到她的眼眸變得異常幽深,彷彿一道寒潭。

  他想明白了牧酒詩準備做什麼,又準備如何栽贓陳長生。

  牧酒詩靜靜地看著他,掌心裡湧出的寒意越來越濃。

  別天心身心俱冷,不知道是因為這道深寒氣息,還是因為她的無情與冷酷。

  寒霜覆上他的睫毛,看著就像北方樹上掛著的冰棱,有些好看,又有些悲傷。

  他盯著牧酒詩的臉,彷彿要把這張美麗、單純卻又無比惡毒的臉永遠地記住。

  「我不會去星海,我將去往深淵,我將永遠不會忘記你,我會一直在那裡等待你的到來。」

  這是別天心最後的遺言。

  說完這句話後,他便閉上了眼睛,斷絕了呼吸。

  他的幽府、星竅、經脈以至血肉,都被極端的嚴寒凍成了結晶,再沒有任何生機。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牧酒詩的手掌終於離開了他的胸口。

  看著已經變成真正冰雕的別天心,她沉默了很長時間,臉色有些蒼白。

  不知道是因為這些深寒氣息讓她耗損了太多真元,還是因為別天心死前最後說的那句話。

  ……

  ……

(前兩章末尾都說了朋友老婆的事情,今天這章略慘,就不說了,談戀愛呀,還是要冷靜些。)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26 16:41 編輯

askl2326 發表於 2016-5-27 11:40
第五十章 沉入江水深處的秘密
  
  「要快一些。」
  
  那名沉默的青衣怪客,忽然開口說道:「他的生機斷絕,無窮碧必然會感應到。」
  
  別樣紅與無窮碧這樣的神聖領域強者必然在自己兒子的識海裡留下過烙印,以此做為最後的安全保證。
  
  這名青衣怪客的氣息可以把酒樓裡的動靜與先前牧酒詩釋出的寒意與天地隔絕開來,卻無法斷絕這種真血神魂之間的聯繫。
  
  牧酒詩從微惘的情緒裡醒過來,輕輕伸出手指彈了彈。
  
  一道很輕柔的風從她的指尖射出,落在別天心的身體上。
  
  簌簌一陣碎響,那座冰雕崩坍成無數碎片,然後被風一拂,變得更碎,直至變成細沙般的結晶微粒。
  
  青衣怪客伸手,把地板上的那些晶粒捲進袖中,然後帶著牧酒詩向酒樓外走去。
  
  一名教士走進了房間,拿著掃帚把地板掃的乾乾淨淨。
  
  如果陳長生在場,一定能夠認出這名教士是誰,因為這位教士是國教學院的老熟人。
  
  教樞處的辛教士,時隔三年再次出現,卻忽然出現在奉陽縣城裡,這是為何?
  
  辛教士去隔壁房端了個凳子,坐在不遠的樓道裡,閉上眼睛開始等待。
  
  他的臉色有些難看,因為他是在等死。
  
  一艘漁船離開了奉陽縣城的碼頭,逆峽江而上,離開人們的視線後,無風而疾,以超乎想像的速度前行。
  
  沒有用多長時間,那艘漁船便來到了數十裡外的一道江面上。
  
  青衣怪客站在船首,靜靜看著湍急的江面,不知道想要從中看出些什麼,或者是想找到不久前某人踩出的痕跡?
  
  牧酒詩坐在船中。看著青衣怪客的背影說道:「黑龍今天並不在奉陽縣城。」
  
  青衣怪客說道:「是的。」
  
  牧酒詩不解說道:「既然漢秋城裡不能動手,為何今天卻可以?」
  
  青衣怪客說道:「首先,時間很緊。其次,我不知道那天黑龍在何處。但我知道今天她在何處,而且沒有別的人知道。」
  
  牧酒詩聽不懂,但她相信他的話。
  
  青衣怪客不知道看到了些什麼,輕輕地拂了拂衣袖。
  
  那些猶殘著寒意的晶粉,從他的袖口裡落下,被湍急的江水一沖,便再沒有任何痕跡,一點漣漪都沒有。
  
  ……
  
  ……
  
  恨河上游有很多支流。其中有一條支流水質清澈,江畔生著很多野樹,風景優美,名為桐江。
  
  在桐江上游的那片青峻群山,是天南五麓裡的一脈。
  
  群山深處有座山峰,終年籠罩在雲霧之中,顯得格外神秘而聖潔。
  
  那便是無數修道者與信徒心中的聖地——聖女峰。
  
  南溪齋便在聖女峰上,管轄的範圍更大,至少有數百座山峰和千里原野歸其所有。
  
  南溪齋與長生宗一樣都是國教南派祖庭,有很多像慈澗寺、荷花池這樣的附屬小宗派。再加上世代居住在這裡的普通民眾,人煙繁盛,很是熱鬧。尤其是位於桐江畔的那座小鎮,更是熱鬧至極。
  
  某天午後,小鎮外的江畔安靜如常,忽然一陣颶風無由而起,江裡的蘆葦迎之而偃,草甸上的黃牛驚恐奔走。
  
  兩道幽綠的光芒在空中一閃即逝。
  
  一個神情呆滯的小姑娘出現在江畔,正是南客。
  
  陳長生從地上爬了起來,撣了撣身上的灰,看了南客一眼。想說些什麼,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緊接著。三個人平空落下,落在了草甸上。
  
  唐三十六和戶三十二還很正常。就像進入周園前一樣。
  
  但折袖有些狼狽,衣服上的灰比陳長生還要多,並且破了那幾道口子,臉上竟然還有一道傷口。
  
  陳長生很吃驚,心想周園裡應該沒有敵人,他這是與誰戰鬥的如此激烈?
  
  看著他的眼光,折袖說道:「我和那些妖獸打了一場。」
  
  聽著這話,唐三十六想起那時的畫面,連連搖頭,戶三十二也是神情複雜。
  
  當時他們坐在周陵的最高處,周陵外濃煙滾滾,妖獸如潮般湧來,憤怒的吼叫仿佛要把天空都撕開一般。
  
  折袖就像個石頭一樣,在裡面時而被淹沒,時而又出現,看得他們又是佩服,又是擔心。
  
  陳長生沒有問折袖為什麼要和那些妖獸打架,因為他知道原因。
  
  當初在日不落草原裡,折袖眼睛瞎了,背著七間到處逃竄,和那些妖獸早就已經結下了深仇。
  
  戶三十二望向陳長生,神態更加恭謹。
  
  在汶水城與峽谷裡時,這位主教對陳長生的態度便極為恭謹,而且同樣發自內心,但現在他的恭謹來自內心的更深處。
  
  如何判斷一位真正強者的能力或者潛力?有一個最簡單的方法,那就是看他們擁有的小世界的大小。
  
  能夠掌控的小世界越大,說明層級便越高。
  
  現在他確認了那個傳聞,周園果然在教宗陛下的手裡。
  
  多年前他在清賢殿任職的時候,曾經進入過前代教宗的青葉世界。
  
  他非常確定,青葉世界遠沒有周園大。
  
  這讓他對教宗陛下以及國教以及……自己的前途更加信心十足。
  
  陳長生自然不知道讓戶三十二進入周園,就像當初讓桉華與陳酬進入周園一樣,還會帶來這些好處。
  
  他這時候的視線落在很遠處的那片群山裡。
  
  群山秀美,滿山濃郁的綠色,即便是在正午的陽光照耀下,依然沒有任何燥氣,睹之便心生寧靜之意。
  
  越往群山裡去,植被越是茂密,綠意越深,卻又毫不冗繁,被漸多的雲霧沖淡了顏色,更添清麗。
  
  而在雲霧的最深處,隱隱有座極高的山峰,似真似虛,根本看不清真容。
  
  那便是聖女峰?
  
  看著遠處那座山峰,唐三十六也有些興奮,要知道聖女峰是著名的聖地,他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陳長生的情緒變化,更多是因為聖女峰是徐有容生活修行的地方。
  
  徐有容在後來的書信裡,沒有提過聖女峰的模樣。
  
  他曾經想像過很多次。
  
  雖然徐有容這時候應該還在閉關,無法相見。
  
  但想到她就在那座山峰上,他還是會生出很多渴望。
  
  就像那句最俗套的形容一樣。
  
  他這時候恨不得插上雙翼飛過去。
  
  南客走到他身前,抬起頭來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道:「你想飛啊?那你和我說啊。」
1月23 發表於 2016-5-27 18:31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五十一章 山門紀事   

  如果能飛的話,他就不會讓南客停在鎮外的江邊,而是會一直飛到聖女峰上。

  但那不行,因為要表現出對聖女峰的尊重,而且聖女峰有禁制。

  就算他是教宗,帶著魔族小公主直闖聖女峰,必然會招致極大的憤怒。

  他們一行人必須要從山下的鎮子裡穿過去,南客再次進了周園。

  鎮上的宅院很密集,看得出來,這裡的人們生活的還算不錯,沒有過於破敗的民宅。

  桐江已經是大陸南方,氣候溫暖,哪怕是盛冬時節也不如何冷。

  正午時分,正是小憩的好時辰。

  他們從鎮子裡走過時,沒有遇到太多人。

  街邊有家鋪子開著,唐三十六很想去買些小玩意證明自己曾經來過,折袖想買些肉脯以備不時之需,但看著陳長生的神情,都沒說話。

  肖張在奉陽縣裡說的並不清楚,因為他沒有進入聖女峰,但很明顯,他覺得聖女峰上出了事情。

  陳長生也是這樣判斷的,自然有些著急。

  因為走的有些急,路過那間鋪子的時候,他們沒有注意到裡面老闆娘和另外兩個人的對話。

  「三缺一倒不是問題,我也不好打個牌,只是仙女已經這麼久時間沒來了,我擔心她會不會出事。」

  「呸,你鬍子都被燒光了,仙女也不會出事。」

  「嗨,不就是給你家出錢換了三間青磚房嘛,至於為了護著她來咒我?」

  「說起來,仙女究竟做什麼去了呢?」

  ……

  ……

  過了鎮子,便入了山林,很是幽靜,道上也看不到什麼人。

  陳長生等人加快了腳步,速度越來越快,如果普通人來看,甚至可能都無法看清楚他們的身影。

  道路漸往上行,在樹林的遮掩下,不著痕跡地越來越高,便來到了山間。

  十餘里後,山道上出現了一道石門。

  陳長生沒有留意石門上寫著什麼字,直接往前走去。

  然後,他被攔了下來。

  既然是南溪齋的山門,當然有守山門的弟子,那是兩名十四五歲的少女。

  這兩名少女弟子在齋裡的地位不高,沒有機會遠行,沒有像那些師姐們一樣去過京都,所以沒認出陳長生和唐三十六等人。

  「站住!來者何人?」

  兩名少女握著劍柄,看著陳長生等人喝問道。

  她們臉上的神情有些緊張,看起來竟沒有什麼經驗。

  陳長生與唐三十六對視一眼,都看出來了問題。就算是遠離本齋的山門,由普通弟子負責看守,但平日裡必然會有很多附屬宗派或慕名前來的修行同道拜訪,南溪齋怎麼也應該安排些成熟穩重的弟子才是,怎麼會派出這樣兩個小姑娘?

  唐三十六微微搖頭,示意陳長生先不要表明身份,上前說道:「我們乃是漢秋城絕世宗弟子,前來聖女峰遊歷觀光。」

  一名少女緊張說道:「聖女峰是何等樣地方,豈是你們想進就能進的?」

  聽著這話,陳長生等人更加覺得異樣。

  無論是前面的來者何人,還是這一句,聽著完全就是從書上看來的話語,哪裡是南溪齋弟子應該有的語氣?

  唐三十六盯著那名少女,挑眉說道:「南溪齋什麼時候有這種規矩了?」

  無論離宮還是聖女峰,講究的都是傳道眾生,從來不會拒絕信徒與同道進入,只是會隔絕一些真正重要的地方。

  聽著這話,那兩名南溪齋少女更加緊張,竟不知該如何回話。

  「可能是因為合齋的緣故,所以現在看守的比較嚴。」

  陳長生對唐三十六說道:「直接報明身份吧。」

  聽著這話,那兩名南溪齋少女忽然醒過神來,原來對方先前說的絕世宗弟子竟是假的。

  她們更加緊張,拔出劍來,顫聲問道:「你們到底是誰?」

  唐三十六本想直接報明身份,但看著她們這等緊張模樣,不禁覺得好生有趣,想逗一下,便直接向前走去。

  兩名南溪齋少女更加緊張,手裡的劍都顫抖起來,卻沒有退讓的意思。

  只聽著兩聲明顯還帶著顫音的清喝,兩名少女出劍向唐三十六刺了過去。

  出劍之前,兩名少女明顯很緊張,甚至有些害怕。

  但當劍招施出後,她們所有的緊張與害怕都沒有了,因為她們是南溪齋弟子,用的是南溪齋的劍法。

  清麗的劍光照亮山道上的石門,向著唐三十六落下。

  看著這幕畫面,折袖心生敬意,如果不是從早到晚的苦練,根本不可能做到憑劍靜心。

  看著這幕畫面,戶三十二心生凜意,心想南溪齋兩名最普通的少女弟子劍法都如此精妙,看來不能輕視這些南方的同門。

  看著這幕畫面,陳長生心生疑意,心想這是什麼劍法,看著有些眼熟,似乎還隱藏著什麼手段。

  站在這幕畫面裡的唐三十六,看著迎面而來的清麗劍光,不要說心生懼意,連戰意都沒有多少。

  是的,這兩名南溪齋少女的劍法確實精妙,但境界實在太過普通,連通幽境都沒有,又如何是他的對手?

  他清聲一笑,踏步而前,準備舉手投足間輕易破之,向兩位小姑娘完美地展現自己的風采。

  但就在下一刻,他的笑聲變成了一聲滿是驚訝的輕噫,緊接著,又變成了一聲帶著惱意的哎喲!

  劍光驟斂,兩名南溪齋少女退回山門後,胸膛微微起伏,神情再次變得緊張起來。

  唐三十六沒有受傷,但衣袖被撕開了一道口子,看著有些可笑。

  他笑不出來。

  如果說這是一場真實的戰鬥,他當然沒有敗,但如果是論劍,他已經敗了一招。

  那兩名南溪齋少女境界普通,劍法再如何精妙,按道理來說,也不可能勝過他。

  問題在於,這兩名南溪齋少女的劍招之間隱隱有某種聯繫,一旦同時出手,彷彿自然能夠做出某種配合,劍法的威力驟然變大,劍招更是從精妙變成絕妙,竟把唐三十六的所有去路彷彿都算透了一般。

  隨蘇離學過慧劍的陳長生,也是在那兩名南溪齋少女的劍招進入到中段時,才找到了三個漏洞。從這個角度說,這兩名南溪劍少女的劍招,單從精妙程度上來說,甚至要遠勝他當年在荒原遇著的那些聚星境高手。

  這是什麼劍法,竟如此厲害。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27 18:39 編輯

askl2326 發表於 2016-5-28 01:05
第五十二章 雲霧裡的聖女峰
  
  「應該是合劍術。」戶三十二說道。
  
  聽到這個名字,陳長生才想起這套傳說中的劍法。
  
  聖女峰最著名的便是南溪齋劍陣。
  
  據說無數年前,便是周獨|夫這樣的星空之下最強者,闖上聖女峰的時候,也曾經被這座劍陣困住過片刻時間。
  
  天書陵之變時,徐有容為陳長生留下了數十名南溪齋弟子,在國教學院裡曾經震懾過很多強者,也是因為劍陣。
  
  南溪齋劍陣的基礎便是合劍術。
  
  這種絕妙至極的劍術,需要兩人以上才可以施展,最講究是出劍之人與同伴之間的信任以及心意相通,據說練到後來,兩名南溪齋弟子合劍便可以勝過四名相同水準的對手,三名南溪齋弟子可以勝過九名相同水準的對手,以此類推,同時施展合劍術的南溪齋弟子越多,能夠發揮出來的實力也越可怕。南溪齋劍陣的最強版據說由三百余名弟子組成,可以想見其威力,即便是神聖領域強者只怕也不願意正面擋其鋒芒。
  
  難怪肖張在奉陽縣城裡會說那些小姑娘的劍陣麻煩。
  
  但陳長生還是覺得有些問題。
  
  這兩名南溪齋少女用的劍法,與他當年在書裡看到過的合劍術並不完全一樣,似乎進行了某種改變。
  
  問題就在於,像合劍術這樣堪稱絕妙的劍法,誰又能有能力進行改變呢?蘇離都不見得能夠做到。
  
  ……
  
  ……
  
  唐三十六也聽到了戶三十二的話,才知道原來這便是南溪齋的合劍術。
  
  但他哪裡會管這麼多,因為他的袖子已經破了,非常生氣,握著劍鞘,看著那兩名南溪齋少女喝道:「你們讓我不高興了!」
  
  折袖轉過頭去。不想看見他。
  
  陳長生說道:「你自己的問題,嚇她們做什麼。」
  
  唐三十六惱火說道:「你們還沒成親,能別這麼早就護著老婆娘家人嗎?」
  
  兩名南溪齋少女對視一眼。很是茫然,完全聽不懂這些人在說什麼。
  
  唐三十六斂了笑容。神情變得極為認真,舉起汶水劍說道:「請指教。」
  
  他自然不會真的生氣,這代表著他對兩位南溪齋少女的尊重。
  
  兩名少女感覺到他的心意變化,神情也變得更加凝重,舉起了手裡的劍。
  
  劍光陡然再次照亮山道,石門周遭的樹林裡生起無數道淩厲的風,樹幹上出現一道道裂痕。
  
  哢嚓兩道清脆的響聲,兩名少女被震退回石門後方。臉色蒼白,手裡的劍已經只剩下了半截。
  
  「承讓。」唐三十六把劍重新系回腰間,自始至終,汶水劍都沒有出過鞘。
  
  看著這幕畫面,兩名少女感覺到了與對方之間的差距,不由好生絕望,然後感覺很羞辱。
  
  南溪齋乃是道門聖地,無論是在鎮上還是在別的宗派,她們都被視為仙女一般的存在,誰敢對她們這般無禮。
  
  前些天。她們守山門時,也曾經遇到想要進山的同道與普通遊客,她們只需要說句話。對方便退走,根本沒有遇到敢闖山的人。
  
  南溪齋的弟子就算不敵,也不能對方就這樣闖進聖女峰去。
  
  她們從袖子裡取出某樣事物,可能是法器,準備向山下示警。
  
  便在這時,兩隻寬厚的手掌落在了她們的肩上,控制住了她們最重要的兩根經脈。
  
  戶三十二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過了山門,來到了兩名南溪齋少女的身後。
  
  他微笑著搖了搖頭,示意她們不要擅動。
  
  在他想來足夠溫和的笑容。在兩名南溪齋少女的眼裡,卻像惡魔一樣可怕。
  
  感受著搭在肩上的那只男人的手。想像著稍後對方只需要真元微運,便能斷掉自己的經脈。想著對方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闖過了自己駐守的山門,兩名少女又急又氣又是害怕,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就說書上寫著的那些話不能照搬,不然肯定會出事的。」
  
  「師姐們天天都在齋裡忙,都沒精神管我們,我哪知道應該怎麼守山門。」
  
  兩名少女哭著說道,不時抬起袖子擦擦眼淚,梨花帶雨,看著極為可憐。
  
  唐三十六連連搖頭,心想南溪齋究竟是怎麼了,竟讓兩個明顯不通世事的小姑娘來守山門。
  
  不管兩位少女哭的如何悲傷,戶三十二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依然淡淡的笑著,然後看了陳長生一眼。
  
  陳長生明白他的意思,說道:「我先去看看。」
  
  折袖說道:「我在暗中。」
  
  說完這句話,他便消失在了道旁的山林裡,烈陽把樹葉勾勒出來無數影子,不知道哪一個會是他。
  
  ……
  
  ……
  
  走過南溪齋的前山門,迎面還是那條漫長仿佛沒有盡頭的山道。
  
  在這種時候,南客不適合出現,陳長生把速度提至極處,偶爾還會用上耶識步,時而在道東,時而在道西,如風一般卷過山道,只偶爾在轉折路線的時候,會在青竹光滑的表面上留下一道殘影。
  
  山嶺秀美,風景怡目,但他根本無心去看,任呼嘯的山風撲打,睜著眼睛,盯著山道上的任何細微變化,神識也隨風而去,提前便能察知到前方的動靜,最主要的目的,是因為他需要弄清楚那些陣法。
  
  徐有容在通信裡沒有談過太多南溪齋的具體事務,但提到過山道上的那些陣法或者說禁制。
  
  果不其然,在那片竹林之後的十餘里山道上,陳長生遇到了數處非常精妙的陣法,即便以他的實力,哪怕萬劍齊出,想要破解那些陣法,也需要耗費很長的時間。
  
  好在他在周園裡在雪廟裡在天書陵裡與徐有容交流過很多這方面的內容,對這些陣法有一定瞭解,再加上他現在是教宗,國教南北兩派雖然有些差異,但畢竟同出一脈,他很快便找到這些陣法的生門,很輕鬆地通過。
  
  陣法的生門往往已經離開了山道,到了某處溪下或是某顆巨石旁,但大致方向不會出錯,他繼續向著原處那道山崖掠去,山崖後方有仿佛萬年不散的雲霧,聖女峰便在那片雲霧裡若隱若現,哪怕已經近了很多,依然難以看清真容。
1月23 發表於 2016-5-28 16:17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五十三章 石壁的兩邊   

  向著那道山崖奔掠的過程裡,陳長生看到很多南溪齋的弟子,正沿著山道匆匆向山下趕去,心知應該是被山門處的動靜驚動。在那些南溪齋弟子裡,他看到了一些很熟悉的面孔,心情略微放鬆了些,心想雙方應該不會再有誤會產生。

  很快他便來到了那片山崖前,白石山崖間生著些松樹,還有很多極細的瀑布垂落,崖前是一大片平整的山坪,青樹掩映間,可以看到無數幢樣式清美的建築,想來便是傳說中的南溪齋,如果是正常前來拜訪,或者他會好好欣賞一番,但現在哪有這個心情,略看了眼便繼續向著山崖上疾掠。

  崖間已經沒有山道,到處都是密林或者是陡峭的岩壁,即便擅於攀援的猿猴想要上去,也會覺得有些辛苦,但對陳長生來說,難度並不是太大。

  順著山崖攀援而上,漸行漸高,山勢漸陡,離地面也越來越高,身周的雲霧也越來越濃,直至再也看到下方的南溪齋,也看不到上方的天光,只能憑著先前的印象判斷方向,他不覺困難,反而生出一種親近的感覺。

  當年在西寧鎮時,他偶爾會隨著師兄去鎮外那片雲霧深處的孤峰裡採藥,對這種環境非常熟悉。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雲霧忽然變淡了很多,頭頂的天光也變得越來越清楚。

  陳長生精神為之一振。

  寒冷的風穿過峰間的青樹與怪石,落在他的臉上,裡面帶著些濕意。

  雲霧驟然散去,他視野變得無比開闊,往北看可以看到彎曲如線的桐江。

  這便是聖女峰的峰頂。

  ……

  ……

  陳長生非常確定,徐有容便在這裡閉關,但他在峰頂走了兩圈,看到了數百棵從來沒有見過的古樹,看到了她在信裡提到過的崖邊的那塊石頭,甚至看到了她在信裡提到過的那幾種翠色的可愛的小鳥,就是沒有看到洞府。

  白鶴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不過這個時候他已經平靜了很多。在奉陽縣城聽到肖張那番話後,他便一直很緊張甚至有些焦慮,到了這裡後,所有的緊張與焦慮都已經消失無蹤,因為峰頂就像她在信上說的那樣,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任何戰鬥的痕跡。

  依然讓他有些不解或者說警惕的是,按道理來說,徐有容在聖女峰頂閉關,即便可能要數年之後才能出關,南溪齋也會留些弟子在這裡隨侍才對,不然若她在洞府裡修行出了問題需要幫助怎麼辦?

  他回到峰頂面北的那面,這裡有數棵古樹,還有一處很淺的水潭,正是他先前以為應該是洞府的地方。他做出這個判斷,除了方位與風景以及水潭畔的那些痕跡,最主要是因為這裡的碑文數量最多,看著最古老。

  在聖女峰的峰頂崖壁上,到處都可以看到碑文。

  那些碑文是直接刻印上去,其中有些有他很熟悉的碑文。

  天書碑的碑文。

  他聽徐有容說過,這些是首代南方聖女從京都天書陵裡親手拓印的天書碑文。

  與李子園客棧外賣的那些搨本不同,這些碑文裡蘊藏著那位聖女的無上智慧與至高神魂,擁有天書碑的真義。南溪齋對天書碑的研悟,向來不弱於離宮,在某些方面甚至還要更勝一籌,便是因為她們擁有這些碑文。

  陳長生在崖壁上找到了照晴碑的碑文,伸手摸了摸,手指傳來清涼的感覺。

  那些線條與天書陵的碑文並無兩樣,但隱隱有些極為細微的區別。

  這些區別並不是謬誤,而是代表著首代聖女對碑文的理解。

  陳長生對天書碑的瞭解要遠遠超過別的修道者,哪怕那些真正的天才。

  因為他在天書陵裡解碑的過程與眾不同,而且他的手腕上一直都帶著五座天書碑。

  只是輕輕觸摸,微有所感,他便知道,如果自己能夠仔細研究聖女峰頂的這些碑文,必然會對自己的修行帶來極大的好處。

  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他現在首先要找到洞府。

  便在這時,他感覺到手指下的崖石有些微微震動傳來。

  一道若隱若現、似有似無的清淡氣息,從密密的青藤裡傳出來。

  他順著那道氣息走了過去,把那些密密麻麻的青藤撥開。

  青藤的後面,依然是崖壁,不管是看還是親手觸摸,都看不出來異樣,就算用鎚子往裡面砸,也只能砸出無數的山石。

  但陳長生知道這道崖壁裡面不是山石,是空的,換句話說,聖女峰的洞府便在裡面。

  不是他能夠看破崖壁上極為高妙的陣法,而是因為那些青藤。

  這些青藤也是一道陣法,不如崖壁上的那道陣法強大,但同樣能夠障住神聖領域強者的眼光。

  陳長生能夠看破這些青藤,是因為他見過這些青藤。

  這些青藤是桐宮。

  桐宮是一座陣法,他在京都皇宮裡見過。

  這些青藤變成的桐宮,他則是在周園裡見過。

  當初在周陵裡,徐有容把她手裡的桐弓變成了桐宮,青葉招搖於狂風暴雨之中,哪怕那時候的她重傷將死,依然堅固。

  既然這些青藤是桐宮,是桐弓,是她的弓,那麼她這時候應該就在崖壁裡。

  很明顯,由桐弓化作的青藤知道陳長生是誰,沒有向他發起攻擊,也沒有發出警告,發著淡淡的柔光,很美麗。

  陳長生看著手裡的青藤,想著那年奈何橋上白紗落下,然後看到的那張臉。

  在滿天風雪裡,她眉眼如畫,發著淡淡的柔光,美麗的難以言說。

  他望向眼前這道冰冷的石壁。

  她就在石壁的那頭。

  他在石壁的這頭。

  如果眼光有真實的熱度,冰冷的石壁這時候可能會開始燃燒。

  如果這是一道石門就好了,他可以輕推,或者輕敲,問一聲有人在嗎?

  不,就算這是一道石門,他還是不能輕推,也不能輕敲。

  他只能像現在一樣,靜靜地看著。

  ……

  ……

 (雖然陳長生很有做僧人的潛質與理由,但我不會讓他如此的。)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28 16:25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5-28 22:32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五十四章 風景舊曾諳   

  徐有容在石壁那邊的修行可能到了關鍵的時刻,任何外界的干擾都非常危險。

  所以陳長生什麼都不能做,但他也沒有離開,在那道石壁前靜靜地站了很長時間。

  最開始的時候是因為想念以及別的一些極為複雜的情感,後來則是因為他生出些不好的感覺。

  說到推演計算,除了魔族軍師黑袍,已經死去的天機老人,他的師父商行舟,接下便應該是徐有容。

  陳長生沒有命星盤,沒有學過推演計算,但他跟隨蘇離學過慧劍。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慧劍也是一種推演計算的方法。

  他往回望去,一直望到在松山軍府收到那封信。

  接著是漢秋城,汶水城,奉陽城。

  南溪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聖女峰明明還是這般寧靜,就像她以前在信裡說過的那樣。

  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但肖張確實沒能進入聖女峰。

  他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如果她在石壁裡繼續閉關,可能會遇到一些問題。

  他無法眼睜睜看著這件事情發生,他必須弄清楚她可能會遇到的問題來自何處。

  那個問題不在石壁的那頭,而應該是在石壁的這頭。

  他只需要找到那個問題,然後解決掉,徐有容便不會受到任何威脅。

  究竟是什麼問題居然會影響到石壁那頭的徐有容?

  要知道無論是化作青藤的桐弓,還是石壁上那道無比強大的陣法,都可以保證她不會受到外界的傷害。

  陳長生離開了那道石壁,走到崖畔。

  桐江正在北方的原野間流淌,從極高遠的地方望過去,極其蜿蜒。

  被斜陽一照,就像是午後繡花乏了的小姐隨意扔在桌上的金線。

  這樣的形容,曾經在兩年多前徐有容給他的書信裡出現過。

  崖邊那塊青石,她也在信裡提過,她喜歡坐在那裡看風景。

  陳長生在崖邊坐下,望向這片美麗的風景。

  風景舊曾諳。

  ……

  ……

  風景很美,不會看厭,但陳長生沒有看太長時間,便收回了視線。

  他拿出了一本有些古舊的書籍開始翻看。

  平靜片刻後,他依然沒有找到那個問題,連線索都沒用,於是便不再去找,不是放棄,而是知道越刻意有時候越容易錯過。

  他隨意地回想從松山軍府開始的所有事情,以近而推遠,首先想到的是在山門處遇到的那兩個南溪齋的小姑娘。

  那兩個小姑娘用的是南溪齋的合劍術,最開始的時候,甚至讓唐三十六都有些措手不及。

  他當時覺得兩個小姑娘用的合劍術,與他知道的合劍術有些極細微的改變,這讓他產生了些疑惑。

  難道這與他擔心的事情有關?

  合劍術的基礎是齋劍。

  他這時候在看的那本舊書,叫做齋劍相合考,出自一位曾經在南溪齋學習了三十年時間的青曜十三司女教習。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位青曜十三司的前輩與徐有容的人生歷程很相似。

  這是陳長生第一次正式研究合劍術,他越看越覺得佩服,明明是很簡單的劍法,對施劍者的要求卻是如此之高。難怪整個大陸也只有相對與世隔絕、道心靜明的南溪齋弟子才能把這套劍法發揮到極致,以致最後出現了威震天下的南溪齋劍陣。

  現在的陳長生是舉世公認的劍道天才,如果忽視他的年齡,甚至可以被稱為劍道大師。

  他對劍道方面的知識與掌握越來越爐火純青,相對應的,他對劍道也越來越痴迷,雖然還及不上當年的蘇離以及離山劍宗的那些人,但接觸到如此合劍術這樣新鮮的劍法,自然漸漸沉醉其間,漸漸忘了時間流逝。

  斜陽照著桐江,也照著聖女峰頂,越來越紅暖。

  陳長生已經看到第三本與齋劍、合劍術相關的書籍。

  他左手握著書卷,手食指與中指併攏,擬為劍形,不停地比劃著。

  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隨著自己的動作,一道無形的劍意從指尖探出,把紅暖的光線與微寒的山風切成了無數碎片。

  崖畔到處都是凌厲的破空聲。

  流雲散開,林間的靈獸畏懼地奔到遠處,只有那幾隻翠鳥站在不遠的地方,歪著頭好奇地看著他。

  大概它們在想,這個人究竟是誰?為何他的動作和以前那個小仙女的動作一模一樣?

  便在這時,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清亮的鶴鳴。

  幾隻翠鳥蹦跳著離開,去樹下尋找最小最可愛的晚餐蘑菇。

  林間的靈獸們又退到了更遠的地方。

  崖間的流雲驟然散開。

  一隻白鶴破雲而出,盤旋著落下,然後走到陳長生的身邊。

  鶴唳響起時,陳長生便已經醒來,他伸手摸了摸白鶴的細頸。

  白鶴輕輕啄了一下他的手,然後望著山下被雲遮住的那片崖坪,輕輕叫了兩聲。

  陳長生知道它是在告訴自己那裡發生了事情。

  按時間算來,應該是唐三十六等人已經進了南溪齋,難道還真的又有什麼誤會發生?

  他站起身來,望向被夕陽照耀的那片石壁,說道:「我過段時間再來。」

  ……

  ……

  當陳長生在翻山越嶺的時候,唐三十六還在山道上看風景。

  那兩名南溪齋少女被放了後,他和戶三十二慢慢走著,等著南溪齋的重要人物現身。

  打草就是為了驚蛇,他們直闖山門,本來就是要替陳長生吸引注意力,如果也悄無聲息自然不行。

  之所以還有閒情逸致看風景,是因為他和陳長生想的一樣,就算和南溪齋之間生出些誤會,也不會有什麼大事。

  在唐三十六想來,徐有容是聖女,南溪齋就是她的,雙方如果有什麼誤會,就像兩口子吵架,床頭床尾,何須在意。

  走到一片如海般的竹林時,唐三十六讚道:「好景緻。」

  忽然間,無數破空聲密集響起。

  青竹不停搖擺,海上彷彿生出狂潮。

  劍氣縱橫間,細長的竹葉嘩嘩而落,就像是下了一大暴雨,全部落在了唐三十六的身上。

  戶三十二離竹林有段距離,反而避開了。

  唐三十六渾身都是竹葉,看著有些狼狽,但他不覺如何,反而得意說道:「雅事也。」

  竹葉落盡時,劍氣盡斂,十餘名少女出現在山道上,攔住他與戶三十二的去路。

  先前山門處的那兩名小姑娘也在其間。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28 22:46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5-30 05:07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五十五章 南溪齋的師叔祖?   

  「師姐,就是他們!」

  兩名少女看著唐三十六恨恨說道:「這些惡賊也不知道是什麼路,竟然如此膽大妄為,敢闖山門!」

  唐三十六定睛一看,在這些少女裡看見了好幾張有些熟悉的臉,尤其是為首的那位清秀女子。

  「喲,葉小漣,居然是你啊。」

  他沒想到這麼快便遇著了熟人,很高興地走上前去。

  那兩名小姑娘嚇了一跳,下意識躲在了葉小漣的身後。

  葉小漣也沒想到師妹說的闖山門的狂徒,居然會是唐三十六。

  南溪齋弟子裡與國教學院眾人最熟的便是葉小漣,不提最早的那個故事,只說後來從寒山到國教學院,雙方便相處過很長時間。

  她神情微異問道:「怎麼是你?」

  唐三十六沒有注意到她神情裡的那抹異樣,笑著把先前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

  在他說話的時候,那兩名小姑娘越來越覺得糊塗,心想為何師姐一點都不生氣,還有尚師姐為何也在笑?

  難道師姐們居然認識這個狂徒,甚至還是朋友?

  聽完唐三十六的講述,再與兩位師妹先前的話一對照,葉小漣便知道了這是怎麼回事,看著唐三十六沒好氣說道:「不就是問了幾句,你就把她們嚇成這樣?沒看見她們還這麼小?」

  唐三十六很認真地說道:「我這人性情多麼溫和難道你還不知道?」

  這當然是反話,誰都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葉小漣更是清楚無比,當年那件事情發生的時候,她和現在這兩位師妹差不多大,這個傢伙又何時曾經憐香惜過,真真是個不要臉的東西。

  想著當年在離宮神道上被這個傢伙罵哭,她不禁有些羞惱起來,瞪了唐三十六一眼,呸了一口。

  唐三十六自然知道她因何如此,笑著說道:「我說你這啥態度,我今天可是客人。」

  「我可不記得請過你。」

  葉小漣沒好氣說道,懶得再理他,望向戶三十二,斂了笑容,平靜說道:「南溪齋三代弟子葉小漣。」

  戶三十二說道:「前汶水主教戶三十二。」

  唐三十六在旁說道:「這位可是現在國教的大紅人,過些天便可能進宣文殿,你可千萬別怠慢了。」

  這句話同時打趣了兩個人。

  葉小漣先是一惱,然後一驚。

  做為南溪齋弟子,她當然知道宣文殿大主教之位已經空懸三年時間,如果她沒有悟錯唐三十六的意思,那這位看著其貌不揚的人物,再過些天便會成為一位國教巨頭?只是國教的大人物和唐三十六怎麼看也沒關係,為何會一起來聖女峰,難道說……

  她想到那種可能,望向唐三十六。

  唐三十六點了點頭。

  葉小漣的眼睛變得非常明亮,顯得很高興,情緒卻有些複雜。

  有些驚喜,有些長時間疲憊之後的放鬆,也有些不安與惘然。

  忽然,有道聲音從山道後方響起。

  「你們是何人,竟敢擅闖聖地?」

  那道聲音寒冷至極,又極其威嚴,就像是朝廷裡某位高官,又像是流雲殿裡的鐵律,給人一種不可撼動的感覺。

  隨著這道聲音的響起,竹海再次生起狂瀾,葉小漣的神情變得黯淡了很多。

  一位道姑從山道上走來,看不清楚具體的年齡,只憑氣質判斷,應該已至中年。

  她穿著黑色齋服,衣袂隨山風微起,頗有離塵之意,然而平直的眉眼,卻又給人一種極為沉穩的感覺。

  數十名南溪齋的女弟子,跟在她身後。

  看到這位黑衣道姑到來,先前的那些南溪齋女弟子趕緊行禮,說道:「師叔祖。」

  聽到這個稱謂,唐三十六微微挑眉,有些意外。

  在他的印象裡,南溪齋現在應該是二代弟子在持齋,沒聽說過還有前代的長老。

  徐有容就是二代弟子,葉小漣應該算是三代。

  這個黑衣道姑居然輩份如此之高?

  他撣落竹葉,整理衣著,準備上前行禮說話。

  黑衣道姑根本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便是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葉小漣,你的劍為何沒有舉起來?難道你想放外人進山?」

  黑衣道姑對葉小漣沉聲喝道。

  葉小漣聞言微驚,覺得好生委屈,眼圈漸紅,擡頭想辯解幾句。

  黑衣道姑臉色變得更加沉凝,聲音更厲,訓斥道:「難道你還不知錯?」

  「我說夠了吧。」

  唐三十六上前把葉小漣拉到自己身後,說道:「在我們這些外人面前,教訓自己子弟,很驕傲嗎?」

  他不高興起來,哪裡會管對方是南溪齋輩份極高的師叔祖。

  戶三十二見著情形不對,趕緊走到黑衣道姑身前,說道:「我們隨侍教宗陛下前來,並非意圖闖山,還請前輩明鑒。」

  聽著這話,葉小漣確認了自己先前的猜測,微微一怔後,眼圈變得更紅,但與前一刻的委屈不同,是激動的。

  那些曾經去過寒山、與國教學院相熟的女弟子,對視而笑,顯得也很高興。

  忽然有咳聲響起,顯得極為威嚴,少女們趕緊收斂笑容,沉默不語。

  「你是說教宗陛下來了我們南溪齋?」

  黑衣道姑看看他們二人神情漠然說道:「那教宗陛下的人呢?」

  戶三十二不知道該怎樣接話,難道說教宗陛下憂心南溪齋內亂,所以沒有通傳,偷偷潛進了聖女峰?

  唐三十六是世間最擅長化解這種尷尬場面的人,因為化解尷尬最需要具備的素質就是臉皮厚。

  「教宗心急如焚,先走了一步,這時候應該已經上了聖女峰,這位……如果你急著想要拜見他,可能需要等會兒。」

  他指著山道盡頭說道。那裡有一道崖壁,崖後是雲霧繚繞的秀峰。

  黑衣道姑沒有理會他言語間的那些調笑意味,盯著他的眼睛說道:「聖女峰不是那麼好闖的。」

  唐三十六感覺到了一道很強大的壓力,微微挑眉說道:「國教南北兩派同源同祖,既然是南溪齋的禁制,又怎麼會對教宗陛下不利?已經過去了這麼長時間,也沒有動靜,想來聖女峰……很歡迎他的到來。」

  這兩句話隱藏的意思,誰都聽得懂。

  唐三十六只是想在氣勢上不落下風,卻沒想到自己的推測已經離真實情況很近。

  黑衣道姑的神情變得更加冷漠,說道:「不問而入是為賊,哪有主人會歡迎賊的道理。」

  唐三十六挑眉說道:「這句話對教宗大人何其不敬,難道你還要堅持動手?」

  「既然你們未經通傳便要入山,那便不是同道,而是外敵。」

  黑衣道姑盯著他的眼睛,面無表情說道:「來人啊,把他們拿下。」

  山道上有三十餘名南溪齋女弟子,足以組成一座劍陣,不要說唐三十六,就算肖張和梁王孫也不見得能闖過去。

  如果這些南溪齋女弟子執劍相向,唐三十六和戶三十二除了轉身往山下逃去,也沒有別的選擇。

  他們沒有動,因為南溪齋弟子們沒有動。

  十餘名去過國教學院的少女對視數眼,神情焦慮,有些著急,不知道該怎樣做。那些沒有去過國教學院的女弟子,下意識裡拿起了劍,又想起師姐師妹們這兩年說過的那些故事,望向葉小漣,用眼神詢問該如何做,很是猶豫。

  山道上一片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30 20:00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5-30 05:08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五十六章 開卷有錢   

  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裡暴發,那麼在沉默裡尷尬。

  做為輩份極高的師叔祖,黑衣道姑一聲令下卻無人相應,最尷尬的事情莫過於此。

  唐三十六能夠化解所有尷尬的局面,是因為他臉皮厚。

  她明顯沒有這麼厚的臉皮,所以覺得很尷尬,然後變得非常憤怒,臉色微紅,直眉倒豎。

  葉小漣知道這是師叔祖動怒的前兆,很是擔心,上前想要勸說兩句,卻已經來不及了。

  黑衣道姑一聲冷哼,身形驟然化作一道灰影,從山道上疾掠而下,右手拍向唐三十六的胸口。

  山道上響起呼嘯的聲音,唐三十六直覺一座大山撲面而至,威壓極為恐怖,根本未作多想,便撥出了劍斬了下去。

  嗆啷一聲,汶水劍離鞘而出,泛著明亮的光線,彷彿無數道金光落在汶水上。

  這名黑衣道姑的境界實力遠勝於他,只是簡單的一拍,其威便若山落,他即便施出了汶水三劍,難道便能擋住?

  唐三十六知道擋不住,所以他的這一劍根本不是斬向黑衣道姑,而是斬向了後方。

  他用的劍招不是防禦最強的晚雲收,也不是殺伐如火的一川楓,而是身法最快的夕陽掛。

  無數道金色的光線在山道上亮起,那都是劍的光澤,竹海裡彷彿生出了一層若真若實的水。

  彷彿夕陽落山,光線驟然斂沒,水面上的那輪殘陽,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到了東面的遠處,再也很難找到比這更快的移動了。

  那輪殘陽裡有道身影,正是唐三十六,他身法疾運,退出十餘丈外。

  只聽著轟的一聲響,竹海驟然生起巨浪,靠著山道旁的兩排竹子喀喇聲裡紛紛折斷,山道上出現了一道深約數尺的土坑,礫石亂濺。

  唐三十六握著汶水劍,站在數丈外,看著這幕畫面,神情微變。

  黑衣道姑的境界實力真是可怕,更可怕的是,她一出手便是如此重。

  如果他沒有看錯,這應該是南溪齋的絕學流雲掌!

  如果他不是見機的快,毫不猶豫地用了夕陽掛,便要正面對上這一掌。

  那麼他的劍會不會像竹子一般折斷?

  他這時候也許已經躺在了坑底,受了重傷,甚至可能死去。

  那名黑衣道姑的掌勢依然沒有去盡,隔著十餘丈的山道,向著唐三十六襲來。

  唐三十六的眼睛裡生出一抹極為罕見的狠意,提著汶水劍準備上前。

  啪啪啪十餘聲沉悶的撞擊聲在山道上響起。

  戶三十二的手裡拿著一把看似很尋常的短劍,用一種很怪的姿式在身前不停地格擋著。

  每出一劍,劍面上便會生起一道白色的湍流。

  那些殘餘的掌勢化作了十餘縷清風,漸漸消失無蹤。

  黑衣道姑站在山道上,看著這幕畫面,微微皺眉,卻沒有再出手。

  她沒有想到,對方居然能夠接下自己盛怒之下的雷霆的一擊,有些驚訝於對方的水準。

  在她看來,那個年輕公子哥的劍法與身法很不錯,但真正厲害的還是那個教士。

  「你居然會流雲散打?」她看著戶三十二說道。

  不待戶三十二回答,她轉身望向竹林。

  唐三十六避開了她的掌勢,戶三十二用與流雲掌同源的流雲散打化了最後的掌勢,但先前那刻,如果她全力出手,依然可以有機會震傷對方這兩個人,然而就在準備催發湧雲,暴發出最大威力的那一刻,忽然感覺到了一絲警兆,彷彿竹林裡有隻野獸正盯著自己。

  那隻野獸很可怕,就連她都感覺到了危險。

  葉小漣走到她身邊想要解釋什麼,很擔心她繼續出手。

  「師叔祖,他們是……」

  黑衣道姑的輩份極高,對兩個晚輩出了一招卻沒有得手,自持身份只好就此作罷,難免會有些鬱悶。

  再加上她感知到竹林裡的危險,更是讓她心情極為糟糕,哪裡肯聽葉小漣解釋,冷哼一聲,含怒拂袖。

  啪的一聲悶響,她的袖子落在了葉小漣的左肩上。

  葉小漣痛哼一聲,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竟是受了傷。

  唐三十六再也無法忍耐,掠過山道上的坑,來到葉小漣身邊扶住她,看著黑衣道姑的背影說道:「老太婆你站住。」

  聽到這句話,不止那些南溪齋的女弟子,就連被他扶著的葉小漣都嚇了一跳。

  黑衣道姑乃是南溪齋現存輩份最高的長老,誰敢對她稍失恭敬,更不要說喊她老太婆。

  她們不知道,唐三十六連唐老太爺都敢喊老不死的。

  黑衣道姑轉過身來,面無表情看著唐三十六,等著他準備說什麼。

  在南溪齋女弟子們的眼中,師叔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唐三十六很生氣地說道:「你剛才罵她的時候,我就很不爽,這麼漂亮嬌弱一個小姑娘,你怎麼就捨得罵呢?」

  葉小漣看了他一眼,輕聲提醒道:「你以前罵我罵的更狠。」

  唐三十六有些不自然地停頓了一下,說道:「就算我罵過,難道你就能罵嗎?再說我都只輕輕罵了幾句,你居然捨得動手?」

  黑衣道姑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她是我南溪齋弟子,我打她罵她,你又能如何?」

  唐三十六說道:「不能如何,明年唐家給你們南溪齋的開卷錢少一半。」

  聽到唐家和開卷錢這兩個詞,黑衣道姑眼睛微眯,說道:「你到底是誰?」

  葉小漣示意他不用再攙扶,連聲說道:「師叔祖,他是唐棠。」

  黑衣道姑微微一怔,沉聲說道:「原來是唐家的孫少爺,難道你以為就憑你……」

  「你再多說一個字,錢再少一半。」

  唐三十六看著她很認真地說道:「從現在開始,你每多說一個字,明年的開卷錢就會再少一半,放心,無論如何少下去,最終還是會剩些,你的智商可能很難理解這是為什麼,所以你不需要理解,只需要知道我說的話,一定會做到。」

  黑衣道姑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沉,眉眼間的戾氣越來越重,緩緩舉起右手。

  山道上鴉雀無聲,連風都沒有一絲,竹林卻微微搖晃起來。

  就在最緊張的時刻,一道寧靜而溫和的聲音從極遠處的山崖處響起,然後清晰地傳到了場間。

  竹林恢復了安靜,山風重新開始溫柔地吹拂。

  「師妹,請離宮的同道,還有唐家的公子進來吧。」

  唐三十六神情微凝,面對境界實力極強的黑衣道姑他都不怎麼擔心,這個聲音的主人卻讓他下意識裡感到了緊張。

  ……

  ……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30 05:27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5-30 19:25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五十七章 南溪齋的亂因   

  竹海變得如此安靜,說明這時候隱藏在深處的那個傢伙,與唐三十六也有相同的感覺。

  聽到這聲音後,黑衣道姑臉上的戾氣漸漸消退,冷冷地看了唐三十六一眼,看來是想要說些什麼,但大概又是想起了唐三十六先前的威脅,那些想要說的話最終出口時只變成了一聲最簡單的冷哼,然後帶著滿臉怒容,拂袖而去。

  看著山道上漸要消失的道姑身影,唐三十六喊了起來:「喂!有本事你別走啊!哼也不行!明年的開卷錢再減半!」

  那些未曾去過寒山與京都的南溪齋少女們對視無言,心想難道這便是傳說中的那位唐家公子?怎麼與傳言裡不一樣,這脾氣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行了行了,師叔祖可不管什麼開卷錢,她自有世家供奉,如果不是師祖發話,才不會受你威脅,直接一掌就拍了下來。」

  葉小漣舉起小手作勢要往唐三十六的胸口打去,說道:「開卷錢可是我們這些弟子用的,你可別真的不給啊。」

  唐三十六捂著胸口,作勢受傷,難過說道:「小手和小臉都還挺好看,心怎麼長得這麼偏?我可是為了你才出的頭。」

  葉小漣早就習慣了他這憊賴模樣,不作理會,說道:「師祖既然要見你們,那就趕緊走吧。」

  唐三十六這才反應過來,很是吃驚問道:「聖女回來了?那蘇離呢?難道她又被甩了?」

  這裡說的自然不是徐有容,而是徐有容的老師前代聖女。

  戶三十二也很震驚,但聽著他最後那句話,腳步一亂,險些從山道上摔下去。

  葉小漣等少女更是生氣,紛紛怒目相向,恨不得撥出劍來把他斬個七零八落。

  「只是看著氣氛有些沉重,開個玩笑。」唐三十六賠笑說道:「何必這麼認真?」

  葉小漣捺著性子解釋道:「我說的是我這一支的師祖,就是先前那位師叔祖的師姐。」

  唐三十六說道:「我感覺你說了句廢話。」

  葉小漣拿他沒辦法,說道:「我的師祖並不是前代聖女,你只需要知道這一點就行了,她是齋裡輩份很高的長老。」

  「到底南溪齋出了什麼事?」

  確認那名黑衣道姑已經走遠,唐三十六斂了笑容,認真問道:「剛才那個老太婆和你說的師祖究竟是誰,為何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葉小漣說道:「請你放尊敬些,再說……師叔祖境界極高,修道有成,駐容有術,哪裡老了?」

  「像她們這樣的人,哪怕看著再年輕,這裡也已經老了。」

  唐三十六指指自己的胸口,望著南溪齋的少女們說道:「而我們都還很年輕,所以有時候不要聽她們的。」

  這句話隱有所指,南溪齋少女們若有所思。

  戶三十二嘆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自己的年齡。

  因為唐三十六的這句話,葉小漣心有所感,眼睛微濕。

  一名南溪齋少女鼓足勇氣說道:「我來說吧。」

  她還沒有開始說,便有相熟的同門在旁勸說道:「師叔祖會不高興的。」

  「不用怕,有什麼事情都和我說。」

  唐三十六對葉小漣說道:「那個老太婆如果還敢打罵你們,明年所有的開卷錢我都不給了。」

  葉小漣破啼為笑,說道:「你能做主嗎?」

  唐三十六面不改色說道:「如果說為了替你出頭而騙人是罪,那麼就讓我被關進周獄吧。」

  葉小漣小臉微紅,說道:「你能不能正經說話?」

  唐三十六很無辜地說道:「我又不是正經人。」

  ……

  ……

  天南修道者自古以來都有藝成後下山遊歷的習慣,槐院如此,離山劍宗如此,聖女峰更是如此。

  徐有容曾經去過南海,她的老師聖女更是跟著蘇離去了遙遠的那片大陸。

  除此之外,聖女峰還有些前代長老也一直在世間遊歷,很久都沒有歸來,因為年月過於久遠,以至於很多人都忘記了她們的存在,即便記得的,也以為她們還在雲遊,甚至有可能已經回歸星海。

  誰也沒有想到,半年前,在外遊歷了數十年的三位前代長老忽然回到了聖女峰。

  這三位長老輩份極高,現在的南溪齋裡,竟找不到一個比她們輩份更高的人,換句話說,她們現在就是聖女峰的老祖宗。

  老祖宗歸來,當然是件普天同慶的喜事,然而緊接著,眾人便發現隨之而來的有個很麻煩的問題。

  前代聖女離開的時候,沒有想過這些在世間遊歷多年的師姐師妹會回來,直接把南溪齋交給了徐有容。

  徐有容閉關的時候,也沒有想過這件事情,直接把齋務交給了兩位德行高潔、行事穩重的師姐。

  現在她們回來了,那麼南溪齋究竟應該由誰管理呢?

  按道理來說,應該按照徐有容的吩咐行事,奈何這三位輩份實在太高,她們對齋務發表意見,難道有誰敢不聽?

  如果這三位師叔祖只是潛心修道,無心齋務自然最好,但並非如此。

  她們並不理會普通齋務,只在某件大事上,非常鮮明且強硬地表明了態度。

  那件事情涉及到聖女峰與離宮之間的關係。

  那就是國教南北兩派合併的大事。

  那三位師叔祖極其嚴厲地表示此事絕對不可行,然後做出了一個必然會震動大陸的決定。

  那個決定便是葉小漣等南溪齋少女們情緒低落、心情複雜的源頭。

  ……

  ……

  聽完葉小漣的講述,唐三十六沉默片刻後說道:「她們回來之前,沒有任何消息?」

  關於國教南北兩派合併之事,三位南溪齋長老如此激烈的反對,他能夠理解,甚至可以接受。

  老輩人的理念往往要顯得更加強硬,無法改變,就像他家裡那位老太爺一樣。

  讓他感到警惕的是,葉小漣沒有明說的那個決定以及這件事情背後隱藏著的那些信息。

  離開南溪齋這世間第一等清貴聖地,在世間雲遊不歸數十載,按道理來說,這三位師叔祖應該不是在意榮華富貴的人物,就算她們依然放不下什麼,但是誰在大陸上找到她們,然後說服她們回南溪齋來做這些事?

  「誰都沒想到她們會忽然回來,就像是……」葉小漣說道:「搞忽然襲擊一樣。」

  唐三十六問道:「她們叫什麼名字?」

  葉小漣說道:「我的師祖叫懷仁,先前你看到的那位師叔祖道號懷璧。」

  唐三十六感覺怪怪的,心想這兩個名字像是在哪裡聽過一般。

  葉小漣哪裡知道他在想什麼,繼續說道:「還有一位師叔祖叫懷恕。」

  唐三十六想了想說道:「如果都和先前那個老太婆一樣,真實性情和名字相反,那這就麻煩了。」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30 19:3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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