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8313
1月23 發表於 2016-5-19 18:29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三十八章 太陽落山之前以及之後   

  陳長生根本不知道唐三十六來老宅要做什麼,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和老太爺玩這局牌。

  直到後來唐三十六說出了自己的要求,他才明白了過來。

  陳長生帶著國教眾人,冒著風險來到汶水城,擺出了最強硬的姿態,才改變了唐老太爺的想法。

  唐三十六被從祠堂裡放了出來,唐家二爺不知道被關去了哪裡。

  如果是尋常人物,大概會對陳長生和屋外的那些人傢伙表示感激,然後想著日後如何回報便是。但唐三十六不是尋常人,不走尋常路,他非常清楚,這樣的情意只有用唐家才能夠償還。

  老宅很安靜。

  井沿的積雪被陽光融化,順著井壁淌落,悄無聲息。

  唐老太爺面無表情說道:「如果國教最終輸了這場戰爭,你就算再如何瞭解唐家,手裡沒了牌,又如何能夠威脅到我?你既然在祠堂裡想了半年時間,不可能沒有想到這點,那麼,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要二叔死,立刻死,今天太陽落山之前必須死。」

  唐三十六看著唐老太爺的眼睛,平靜說道:「然後我要唐家在這場戰爭裡保持中立。」

  唐老太爺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如果我說不,卷宗上的那些文字就會被你變成真實的手段?」

  唐三十六說道:「不錯。」

  唐老太爺看著桌面上那些翠綠的竹牌,微微皺眉說道:「你這把牌真是打的亂七八糟。」

  唐三十六說道:「我和陳長生都是年輕人,屋子外面那幾個也是,牌技當然不如你們老辣。但我們隨時有掀桌子的勇氣,因為我們可以再來一局,但你們不行,因為你們已經老了。」

  唐老太爺看著唐三十六忽然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昨天之後,我已經準備讓你做家主?」

  純粹從家族利益出發,昨天那件事情之後,現在看起來,唐家最好的繼承人當然就是唐三十六。

  如果商行舟與朝廷勝了,唐老太爺還有足夠的時間,改變唐三十六的看法,或者直接改家主的人選。如果陳長生與國教勝了,唐老太爺只需要把唐家交到唐三十六的手裡,汶水城便不會受任何影響。

  陳長生沒有想過這些事情,這些事情對他來說,有些複雜。

  他不擅長處理人世間的那些紛繁是非,只擅長看人。

  國教學院裡的那些日子讓他非常清楚,唐三十六不想當家主。

  但唐三十六必然想過這些問題,那他今日的態度為何會如此激烈?

  「就算我當家主也是多年後的事情,我更關心的是最近這幾年家裡的態度。」

  唐三十六說道:「而且單方面的承諾永遠沒有雙方彼此威脅之下達成的協議牢固。」

  唐老太爺說道:「你不相信我?」

  唐三十六說道:「已經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相信這種詞你聽著難道不可笑嗎?」

  「從你生下來的第一天開始,你就是我選中的下一代唐家家主,不要忘記,是你,而不是你的父親!為了你能夠接任家主,我做了多少事?唐家付出了多少?結果你呢?居然愚蠢地因為所謂情意,非要站在他這邊!」

  唐老太爺越說越是生氣,聲音越來越高,說最後一句話時,直接指向了陳長生。

  陳長生默默地向旁邊移了移,避開了那根手指頭。

  「愚蠢的情意嗎?如果沒有這份情意,我現在還在祠堂裡裝啞巴。」

  唐三十六也終於憤怒了起來,喊道:「如果陳長生不是我的朋友,三年前我就死了!」

  唐老太爺看著他怒道:「難道你還以為我真的會殺你?」

  唐三十六冷笑道「你當然會殺我,反正只需要洗乾淨雙手,再吃幾桌素齋,你就覺得自己毫無罪孽!」

  這是素齋這個詞第二次在唐家老宅出現。

  昨天祠堂處傳來消息,唐三十六要人去雞鳴庵擡了一席素齋。

  只不過素齋還沒有做好,所有的事情都已經結束了。

  就像昨天一樣,聽到素齋這個詞後,唐老太爺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雙手微顫。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唐老太爺終於平靜下來,問道:「味道如何?」

  「那桌素齋是在夜裡送進祠堂的,已經冷了。」

  唐三十六沉默了會兒,說道:「味道普通,又不是真的肉,不如以前的澄湖樓,也不如國教學院的食堂。」

  唐老太爺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是嗎?我死之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人願意吃。」

  「爺爺,這就是我們最大的區別。」

  今日這場漫長的談話進行到此時,唐三十六終於第一次喊出了這兩個字。

  但這兩個字並沒有讓屋裡的氣氛變得溫暖起來,反而更加寒冷,就像他接下來的聲音。

  「是的,為了培養我做唐家的家,這二十幾年裡,你確實待我極好,家族確實付出了很多,但你想過沒有……那些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家族裡所有人都願意接受的,比如諸房無後這件事情!」

  唐三十六憤怒說道:「是的,我唐家自有修道天賦,壽元綿長,將來您千年之後,我完全執掌家業,諸房想怎麼生就怎麼生,那些弟弟妹妹比我小很多,再也無法威脅到我……但您有沒有想過這樣做太狠了?」

  「四嬸那年偷偷懷了個孩子,藉口母親病重回娘家藏了五個月,結果還是被你知道了,你要四叔逼著四嬸藥掉了那個孩子!你有沒有想過,四嬸有多痛苦?與之相比,長房收到的那些的仇視眼光又算得了什麼呢?」

  「至於雞鳴山的素齋……你不用擔心,因為我不是你。」

  唐三十六有些失望地看了老太爺一眼,起身向屋外走去。

  陳長生也走了。

  屋裡只剩下唐老太爺一個人。

  他一個人坐在桌邊,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些翠綠竹牌,就這樣靜靜地躺在桌面上,再也沒有動過。

  ……

  ……

  陰雲重聚,夜晚的河面很安靜,很暗沉,

  如果是以前,這裡的河面應該映照著很多燈火。

  唐三十六坐在河邊看著黑漆漆的對岸,想著以前的那些日子。

  陳長生也在,今天他再次來到唐家長房的莊園做客,不過不是以教宗的身份,而是做為一個朋友。

  就在不久前,老宅傳來消息,唐老太爺答應了唐三十六的要求,不知道是因為那局牌,還是因為年輕人展現出來的敢於掀翻牌桌的決心。

  又或者,只是因為雞鳴庵的素齋。

  唐三十六忽然問道:「想知道這個故事嗎?」

  陳長生說道:「如果你想說的話。」

  ……

  ……

  (下午太忙,忘記更新了,今天就這一章吧。明後天就要啟程回湖北,家裡事情多,更新會放緩,持續一個月雙更,讓我的精神狀態好了很多,大家看著也比較得趣,這樣真的很好,謝謝大家。更新只是緩幾天,旅途結束,到宜昌家裡後,肯定會繼續努力的。)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19 18:33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5-20 18:12
第六卷 西風烈 第三十九章 看那邊黑洞洞   

  「我有個小姑被養在那座庵裡,爺爺想給唐家留條後路,也可能想保證她的安全,不敢讓任何人知道。但小的時候他喜歡把我抱在膝上和我講很多故事,這個故事也在裡面,他以為我當時年齡小,卻不知道我什麼都記得。」

  唐三十六看著河那邊的莊園,有些出神說道。

  陳長生看了他一眼,問道:「你那時候多大?」

  唐三十六說道:「差不多一歲。」

  陳長生說道:「你居然能記得那麼小的時候的事情?」

  唐三十六說道:「可能我比較早慧。」

  陳長生感慨說道:「這未免也太早了些。」

  「我是誰?我可是天才。」

  這是很值得發笑的話,但無論陳長生還是唐三十六都沒有笑。

  沉默片刻後,唐三十六繼續說道:「我不知道老太爺是和誰生下的那個女兒,但他這輩子大概就只喜歡那個女人,所以他真正疼的人就是那個女兒。正因為真的疼愛,所以我知道老太爺不會讓她做家主,我也不是忌憚她,才要把這件事情挑破。嗯,是的,我只是想用雞鳴庵裡的那個女子威脅爺爺。」

  陳長生不知道該說什麼。

  唐三十六看了他一眼,問道:「是不是覺得我現在很冷血無情?」

  「白石道人死了……我下令做的。」

  陳長生忽然說了件看似不相關的事情,視線落在了暗沉的河面上。

  昨天唐家五樣人與除蘇在這裡一場大戰,毒血四濺,河水兩岸到處都是陰穢的毒氣。

  唐家已經開始清理,但還是死了很多魚。

  他和唐三十六的眼力都很好,哪怕環境再如何幽暗,也能看到那些死魚沉在腐黑的河泥上。

  當年在國教學院,唐三十六對他說不要沉到泥裡去,那麼現在呢?

  陳長生說道:「我們這樣算不算變成當年自己最厭惡的那種人?」

  唐三十六說道:「如果那樣能改變一些什麼,也是好的。」

  陳長生問道:「比如?」

  唐三十六指著對岸說道:「如果你不這樣做,現在河那邊的黑暗便會落在我們的身後。」

  這段河的兩岸分別是唐家長房與二房的莊園,對岸沒有任何燈光,黑漆漆的看著有些陰森。

  從昨天到此時二房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就像唐三十六說的那樣,如果他們輸了,這些悲慘的遭遇便要輪到長房來承受。

  唐三十六說道:「謝謝你。」

  陳長生說道:「不客氣。」

  ……

  ……

  按照唐三十六的要求,在太陽落山之前,唐家二爺死了。

  第二天清晨,他親自去驗的屍,確認沒有任何問題。

  國教方面派出了凌海之王,據他回來後向陳長生彙報,唐三十六當時沉默了很長時間,不知道在想什麼。

  吃完陳長生親手煎的藥後,唐家長房大爺的病情穩定了很多,但還沒有從昏迷中醒來。

  那些陰毒已經深入腑臟,想要徹底清除很麻煩,必須從長生宗方面著手。

  唐家已經派人去長生宗,據說可能那位盲琴師也在暗中同行,唐三十六還是不放心,決定親自去一趟。

  陳長生也要去南方,有幾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

  南北合流達成協議已經三年時間,國教南北兩派重新合併也出現了某種可能性。

  國教南派裡,現在長生宗已然凋蔽,沒有什麼實力,只能在私下做些小動作,離宮需要說服的便是聖女峰。

  按照陳長生與徐有容之間的關係,這件事情還真有成功的可能,國教還真有可能重現當年的盛況。

  對國教來說,這當然是好事,但對朝廷來說,卻不見得如此。

  眾人出了汶水城,便到了離別的時刻。

  首先離開的是關飛白。按道理來說,離山與長生宗都在天南,他完全可以與陳長生等人同行,但他收到消息說大兄不日便會歸山,難免有些著急——前天陳長生去老宅的時候,他因為受傷留在道殿,不知道某人曾經在老宅外出現過。

  陳長生已經隱約知道了些什麼,對關飛白說道:「見著你師兄了,幫我帶聲好。」

  關飛白以為他說的是苟寒食,沒有多想,自然應下,然後望向折袖說道:「如果你的病能治好,隨時可以來離山,沒人會攔你,但如果你的病還是治不好,注定橫死,那麼就不要來禍害小師妹,我們不會讓你們見面。」

  折袖沒有什麼神情變化,就像是沒有聽到這句話。

  陳長生拿了一把劍遞到關飛白身前,說道:「你的劍斷了,我為你挑了一把,也不知道合不合適。」

  那天夜裡在道殿後園,關飛白那把只值幾錢銀子的劍被除蘇打斷,陳長生一直想著要為他弄把劍,之所以前兩天沒有給他,除了關飛白有傷在身,也是因為他不想離山劍宗因為自己的事情被拖到唐家這攤子爛事裡。

  誰都知道,陳長生的身邊有很多劍,而且都是很好的劍。

  關飛白看著那把古意盎然卻又不失鋒銳之氣的劍,眼睛微微明亮。

  這把劍也同樣來自周園,出自劍池,名為破軍,取的便是力破萬軍之意,非常合適他的性情。出乎意料的是,關飛白沒有立刻接受,沉默片刻後說道:「這件事情我沒有出什麼力,而且我們已經欠了你太多人情,不能再欠了。」

  他說的是離山劍宗的師伯被硃砂丹救了一命,還有數年前陳長生送蘇離萬里南歸的舊事。

  因為大師兄和那份婚約的事情,因為小師妹與折袖之間的事情,離山劍宗的弟子們很不願意欠陳長生人情。

  不然,將來他們還真不好意思和陳長生翻臉。

  「如果真覺著有所虧欠,昨天之後也還清了。」

  陳長生說的是昨日老宅外的那幕畫面——如果不是羅布拿著黃紙傘和唐老太爺說了些什麼,唐老太爺絕對不會把汶水城交出來一個時辰,自然也就不會有後面的那些事情。

  關飛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不肯接劍。

  唐三十六說道:「一把劍值當什麼?我拿了他幾百劍也沒覺得如何。」

  關飛白說道:「那是因為世上很少有人像你這樣厚顏無恥。」

  唐三十六說道:「這叫做瀟灑……把劍拿著吧,將來真要翻臉的時候,你別用這把劍就是。」

  關飛白想了想,說道:「倒也有道理,將來若真的那天,你記得提醒我。」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20 18:16 編輯

sinhu 發表於 2016-5-20 22:16
第六卷 西風烈 第四十章 庵外桃花說別離


  第二批離開的人數最多。
  
  最終唐老太爺同意在朝廷與國教之間的這場戰爭裡置身事外,這已經是離宮能夠獲得的最大好處。
  
  凌海之王與桉琳大主教帶著城外的數千國教騎兵,要回京都處理新的局面。
  
  凌海之王問道:「陛下何時歸來?」
  
  陳長生說道:「應該回來的那天,就會回來。」
  
  凌海之王與桉琳大主教走了,城北的原野上升騰起無數道煙塵,漸漸要把這座老城掩住。
  
  看著遠處的畫面,唐三十六忽然說道:「不要相信老太爺會一直保持中立,那天除蘇是被故意放走的。」
  
  陳長生已經知道了那天汶水畔戰鬥的具體畫面,點了點頭表示瞭解。
  
  唐家的五樣人很可怕,而且是在汶水城裡,除蘇再如何厲害也沒道理能夠逃走。
  
  「那位盲琴師既然是長生宗碩果僅存的長老,手下留情也說得過去。」
  
  說話的人是汶水城主教。
  
  做為國教安置在汶水城裡的頭號人物,在今次的事件裡,他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發揮了很多作用。
  
  唐家應該不會就此事遷怒於他,可如果他繼續留在汶水城道殿,想必唐家會覺得有些礙眼,陳長生與凌海之王已經商定稍後離宮會派出一位新的主教前來汶水就職,怎麼安排原先的這位主教便成了問題。
  
  從道理上來說,汶水主教替國教立下如此功勛,理應回京都擁有一個更加清貴的位置,但他親手殺死了白石道人,回到京都一定會被國教裡某些人視為眼中釘,會遇到很多麻煩,所以陳長生直到現在也還沒有下定決心。
  
  「現在要走了,你想好沒有?」陳長生對主教問道。
  
  汶水主教說道:「卑職就想隨侍陛下左右。」
  
  唐三十六說道:「這位置倒確實比離宮裡的任何位置都強。」
  
  對國教中人來說,最好的位置是什麼?當然就是教宗陛下身邊最近的位置。
  
  無論教宗是在天南還是在地北,或是荒僻西陲,只要能夠長年留在他身邊,那麼必然會得到最大的好處。
  
  汶水主教神態謙卑微微一笑,沒有反駁唐三十六的說法,說道:「您說的有理。」
  
  唐三十六看著他問道:「這個位置是通往別的位置的捷徑,那你最終想要的位置是什麼呢?」
  
  汶水主教很認真地說道:「此生無望神聖,就想著回歸星海之前,能做一任大主教便好。」
  
  唐三十六很感興趣,問道:「哪座聖堂?」
  
  「草月會館。」
  
  汶水主教回答的很快,很明顯他平日裡已經想了很長時間。
  
  聽著這答案,唐三十六忍不住笑了起來。
  
  草月會館是離宮六殿之一,宣文殿大主教的居所。
  
  前一任宣文殿大主教牧酒詩被教宗逐出國教後,草月會館始終無主。
  
  汶水主教的目標倒是來的非常確實,而且有道理。
  
  「我很欣賞你。」唐三十六說道:「請教高姓大名?」
  
  對方是國教在汶水城的最高代言人,而且已經在汶水城裡生活了很多年,但他還真的不知道對方叫什麼。
  
  汶水主教微笑著說道:「老太爺以前喜歡叫我小戶,您也可以這麼叫。」
  
  唐老太爺可以這麼叫,唐三十六卻沒有這個資格,有些不確定問道:「小胡?」
  
  「戶,農戶的戶。」陳長生說道:「他叫戶三十二。」
  
  聽到這名字,唐三十六的眼睛都亮了起來,頗有惺惺相惜的感覺,說道:「好名字,是排行還是房數?」
  
  「小時候我住的地方遭過一次地震,整個鎮子最後只剩下了三十二戶,我家全死光了,就活了我一個,我是被三十二戶一起養大的。」主教平靜說道:「我叫這個名字是想提醒自己,活著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不要早死。」
  
  ……
  
  ……
  
  一行人離開汶水城,向著東南而去,迎面便能看見一座山。
  
  即便是隆冬時節,前兩日一直在下雪,那座山依然青色十足。
  
  這座山並不高,青樹掩映之間,還可以看見十餘叢桃花正在盛開。
  
  應該是山上有溫泉,又或者是類似汶水道殿那樣的陣法。
  
  看著山上的桃花青樹,陳長生想著在雪嶺裡的這一年除了有些寂寞很是平靜喜樂,有些掛念小黑龍。
  
  不知道此時的她在往西的旅途上是否順利。
  
  青枝桃花之間,隱隱可見道觀簷角。
  
  唐三十六望著那處,沉默不語。
  
  陳長生問道:「這就是雞鳴山?」
  
  唐三十六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如此說來,他的那位小姑便應該在那座道觀裡。
  
  「見過嗎?」陳長生問道。
  
  唐三十六搖了搖頭,片刻後又點了點頭。
  
  「小時候不懂事,心裡又一直記著這件事情,偷偷去山上看過,然後遇著了……」
  
  遇著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對方有沒有認出他的身份?有沒有交談?
  
  只有這一次相遇,還是其後又有多次看似無意、實則刻意的相遇?他說到這裡便沒有再繼續,為了道觀裡那個女子的安全或者說平靜生活,最好不相見,也不要提起,以後也不會再相遇了吧?
  
  ……
  
  ……
  
  向東南行去三十餘里,汶水流進了恨河,再也沒有了自己的名字。
  
  做為大陸最著名的河流之一,恨河發源於云墓深處,流經天南肥沃的原野,再穿過綿延千里的落梅群山,接納了更多的支流,氣勢已然極為恢宏,但如果沿著河流上溯而行,來到峽谷裡,才會看到真正壯麗的風景。
  
  陳長生等人行走在峽谷裡,兩岸高峰入云,山林極密,人跡罕見,只能聽到猿猴鳴叫的聲音,不用擔心被人跟蹤,也不用在意安全問題,這裡不是北疆,不可能遇到魔族強者,也很難集結大量的軍隊,也不像汶水城有無數強者。
  
  越往上游去,峽谷越是險峻,河水的流勢愈發陡急,水勢卻未稍緩,很是驚人,轟隆如雷的聲音不絕於耳。隨著旅程的繼續,峽谷裡漸有人煙可見,但往往也要行走半日,才能看見幾戶人家,絕大多數時候,眼中所見儘是野地。
  
  戶三十二在出任汶主主教之前,曾經在這片峽谷裡傳教多年,對這一帶的風土人情極為瞭解,一路講解,陳長生與唐三十六聽著他的解說,看著兩岸的風光,自然不會覺得無趣。南客一臉懵懂地跟著眾人,牽著陳長生的衣角,也不知道能不能聽懂那些話,折袖的視線則是一直警惕地注視著山林裡的任何動靜,根本沒有聽這些閒話的興趣。
  
  只要有人便一定會有國教的信徒,便會有消息傳來。
  
  在一個野渡處他們收到了最新的消息。
  
  據說前兩天,有人在奉陽城外看到了一個渾身濕透的怪物殺了兩個牧羊童,然後吃了。
  
  ……
  
  ……
  
  (還是想儘量保持兩更,很怕那根弦鬆下去,但這幾天不確定,還是像以前說的那樣,第一章四點左右,第二章大家等到九點吧,如果沒有就是沒有了,明天就再次開始漫漫旅途咯,想到一年前和領導開車從黑龍江回湖北,彷彿隔世,真的,這一年算是我這輩子過的最慢,但又是最快,最辛苦,也是最充實的一年吧。) 本帖最後由 sinhu 於 2016-5-20 22:41 編輯

sinhu 發表於 2016-5-21 16:46
第六卷 西風烈 第四十一章 茶香滿山城


  聽到這個消息,陳長生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數日後,一行人來到了奉陽城。
  
  奉陽城是座縣城,歸豐城府管轄,與別處的縣城比較起來要小很多,但已經是峽谷裡極熱鬧繁華的所在。
  
  站在崖上,看著遠處縣城的燈光,眾人決定就在這裡休息一夜時間,待清晨再入城。
  
  想著南客的身份有些敏感,陳長生把她送進了周園。
  
  她現在已經完全忘記了當年周園裡發生的那些事情,不過她很喜歡裡面的環境,沒有表現出來什麼牴觸的情緒。
  
  當年唐三十六因為在天書陵觀碑的緣故,沒有進過周園,有些好奇,要求陳長生把自己送進去玩。
  
  但進去後沒有多長時間,他便出來了。
  
  他覺得周園很沒意思,與南客覺得周園很好,原因都是一樣的。
  
  周園裡沒有人,只有無數妖獸。
  
  南客本能裡覺得放鬆,而這只會讓唐三十六覺得無聊。
  
  有些讓陳長生感到意外的是,折袖也要他把自己送進了周園。
  
  他在那片草原上靜靜地坐了會兒,出來後對陳長生說,這片草原現在沒意思,太陽會落山。
  
  日落草原的禁制已經被打破,周園裡生活著的妖獸層級正在不斷地提升。
  
  陳長生知道,折袖覺得沒意思不是因為這些原因,也不是真的因為太陽會落山,而是因為以前陪他一起看太陽的那個姑娘不在了。
  
  清晨五時,陳長生清心靜意,睜眼望向山崖下的峽江,覺得有些遺憾。
  
  整整一夜時間,他用神識散佈峽谷兩岸,想要找到除蘇的蹤影,卻一無所獲。
  
  峽谷裡的氣候要比山外的平原要溫暖不少,奉陽縣城也比汶水城的氣溫高很多,哪怕是隆冬時節,依然沒有落雪,甚至穿著棉襖還會覺得有些熱,就像江面上那幾條極粗的鐵索,被陽光照耀著根本沒有鐵寒的意味,反而讓人覺得很燙。
  
  奉陽縣城依山而起,從山崖間往城裡走去,沿途所見全部是茶樹,而且明顯可以看出來,那些茶樹才被採摘過。
  
  看著陳長生等人不解的神情,戶三十二解釋道:「此地盛產野茶,冬時的這一批野茶味道最佳,這十幾年奉陽野茶的名聲越來越響亮,冬野茶也成了名貴之物,每年這個時候都會舉辦茶會,知府、主教親自與會,匯聚於此的茶商更是不計其數。」
  
  此時還是清晨,奉陽縣城裡已經極為熱鬧,那條由江邊通往縣城上方七寶寨的正道兩旁,數十家茶行都已開門,呦喝聲與彼此的問候聲不絕於耳,更能聞到頗有朴意的茶香隨著晨風在石階上到處飄溢。
  
  在戶三十二的帶領下,陳長生等人先去逛了逛七寶寨,又去江邊看了眼著名的白龍刻石,待陽光漸烈之時,便在靠近渡口的地方尋間相對清靜的茶樓坐了下來,稍做歇息,同時等著新的消息回報。
  
  七寶寨就像個縮小版的縣城,依山而起共為七層,並不如何出奇,而且因為籌備茶會的緣故上面三層樓都被封了起來。今年又恰逢冬汛,白龍刻石有一大半被淹在河水裡,唐三十六有些不高興,直到喝了茶後,心情才回覆了些許。
  
  「沒想到這茶還真不錯。」他舉起手裡的茶杯看了兩眼,有些吃驚。
  
  杯中的野茶冒著熱氣,茶香濃而不膩,彷彿有某種野趣隱藏其間。
  
  「說起品茶,世人往往第一個都會想起梁王孫,但畫甲肖張卻最瞧不起梁王孫,認為他為虛名所累,早已失了真趣。當年有好事之徒曾經就此事專門詢問梁王孫,梁王孫笑著說道,打架我不服他,論茶我則是不得不服。」
  
  戶三十二說道:「至此世人才知曉,原來肖張亦是嗜茶之人,而且他向來不喜歡那些名茶,只愛在山林裡、陋村小觀裡尋野茶,奉陽城的野茶之所以出名,也全賴肖張這些年的宣揚。」
  
  喝茶之時,若無小食,必有趣談,如此才為茶敘,戶三十二乃是國教裡最知情識趣之人,自然不會放過這等好題目。
  
  唐三十六乃是世家子弟,自然聽的得趣,奈何陳長生與折袖與風雅二字向來沒有任何關係,聽著這番話,想著的不是奉陽城的茶如何,梁王孫與肖張之間的這些逸談,而是一些很無趣的事情。
  
  「不知道梁王孫與肖張誰更強。」陳長生問道。
  
  誰都知道,現在正是修行界野花盛開的年代,而這個年代正是由王破、肖張、梁王孫、荀梅以及唐家二爺這些人開啟的。
  
  這一代風流人物裡,王破毫無疑問是最強的那一個,但畫甲肖張、梁王孫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當年在潯陽城裡,陳長生曾經見過肖張和梁王孫一次,後來殺周通的那天,他又見過肖張一次。
  
  那天風雪漫天,他在清吏司衙門裡殺進殺出,王破在雪河上斷臂,破神聖領域,斬鐵樹於刀下,最後被肖張所救。
  
  誰都想不明白,肖張為什麼要這樣做。
  
  如果說梁王孫此生追求的目標非常清楚,整個大陸都知道,那麼肖張究竟追求的是什麼呢?
  
  「肖張比梁王孫強。」
  
  回答這個問題的人是折袖,他這樣說的根據當然不是逍遙榜上的排名。
  
  「他畢生追求的就是成為最強者,目標更明確,手段更簡單,所以相對而言,更加可怕。」
  
  肖張奉行的武道是什麼?不是周獨夫的殺道,也不是王破的直道,他的道就是戰。
  
  無論打不打得過,他都要戰,甚至越是打不過,他的戰意愈加強烈,所以才會被很多人認為是個瘋子。
  
  數十年來,他與王破對戰無數次,一次都沒有贏過,但他從來沒有服過輸。
  
  現在王破已經是神聖領域的強者,雙方之間的實力差距較諸往年不知大了多少倍,但相信肖張依然不會放棄。
  
  從這方面來看,王破當初在雪街上說的話沒有錯,唐家二爺要比肖張、荀梅等人差的太多。
  
  戶三十二忽然說道:「這幾年肖張有些慘。」 本帖最後由 sinhu 於 2016-5-21 18:13 編輯

sinhu 發表於 2016-5-21 22:25
第六卷 西風烈 第四十二章 江山代有王爺出


  肖張這樣的強者,居然被用一個慘字來形容,那必然是真的很慘。
  
  唐三十六問道:「因為那年他救了王破?」
  
  戶三十二說道:「不錯,當年在京都他壞了道尊的大事,朝野上下無比震怒,現在朝廷輕易動不得王破,但怎麼會放過他,為了立威或是挽回當年失的顏面,這幾年朝廷一直在通緝追殺他,他被趕的像只喪家犬一樣,著實悽慘。」
  
  像畫甲肖張這樣的逍遙榜強者,居然會被朝廷的一紙通緝令追殺的如此艱難,聽上去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但不要忘記,朝廷有無數強者高手,他們可以換班,可以休息,肖張卻只是一個人,無親無朋,無論走在哪裡都要警惕小心埋伏,也許出去吃碗麵便會碰見朝廷清吏司最陰險的刺客、刑部最老練的捕快,而且這種日子不是一天,是無時無刻,是每時每刻。
  
  唐三十六看了陳長生一眼。
  
  陳長生知道他的意思,搖了搖頭,說道:「我讓離宮派人帶過話,但他連人都不肯見。」
  
  唐三十六問道:「那王破呢?他總應該做些什麼。」
  
  陳長生說道:「兩年前我這邊最後收到的消息是,肖張提前便放出話來,說王破如果要出手幫他,他會當場自殺。」
  
  唐三十六心想這還真符合肖張此人的性格,搖頭說道:「他確實丟不起這人。」
  
  戶三十六說道:「奉陽縣城的冬野茶,因肖張而揚名大陸,所以每年奉陽縣都會把最好的茶葉給他留一份,如果不是朝廷追殺的緊,說不定明後兩天我們還真可能看到肖張出現。」
  
  峽江兩岸儘是茶樹,被採摘然後晾曬,在城裡堆成了好些座茶山,其中品質最好的那些冬野茶,按照品級不同,沿著七寶寨的石階擺放,越往上面去,茶葉的數量越少,當然也最為名貴,按照慣例,最上方擺著兩筐最好的茶葉。
  
  戶三十六指著那處繼續講解道:「那兩筐茶葉比金子還要貴的多,而且根本就是有價無市,無處買去。」
  
  陳長生問道:「那兩筐茶葉是送到哪裡去的?」
  
  戶三十二說道:「都是貢品,一筐會入宮。」
  
  陳長生問道:「那另一筐呢?」
  
  聽到這句話,唐三十六像看白痴一樣看了他一眼,戶三十二的神情也有些怪異,說道:「自然是送給您的。」
  
  陳長生才想明白,既然是進貢的名貴茶葉,一筐送進皇宮,另一筐自然會送進離宮。
  
  不管朝廷與國教之間如何,在奉陽縣城這種小地方,兩邊都必須以最大的敬意供奉著。
  
  「以前會給肖張留的茶葉也是這種?」唐三十六問道。
  
  戶三十二搖了搖頭,指著七寶寨最高處的承寶閣,說道:「給肖張的野茶是特製的,放在那裡面。」
  
  唐三十六說道:「以肖張的性情,就算明知道朝廷有可能選在此地圍殺他,說不定還會偏偏過來。」
  
  戶三十二說道:「他已經兩年沒來了。」
  
  唐三十六問道:「那盒茶葉歸了誰?」
  
  戶三十二說道:「明面上,自然會說沒有送出去,但很多人都知道,是送到了京都相王的府裡。」
  
  唐三十六神情微異問道:「這是為何?相王憑什麼能越過朝廷與國教去?」
  
  戶三十二笑著說道:「豐城府的知府是王爺的門生。」
  
  便在眾人茶敘閒談之際,高天之上的薄雲忽然被一道陰影扯出一道絲縷,一隻紅雁破云而至,落在遠處的縣衙裡。
  
  緊接著,便是鑼鼓聲響起,有告示貼出,縣衙處甚至還傳來了讚樂聲。
  
  這三年時間,陳長生一直在北疆雪嶺,唐三十六被囚禁在老宅與祠堂裡,不明白這是發生了何事。
  
  「天機閣換榜了。」戶三十二的神情有些複雜。
  
  陳長生和唐三十六這才明白發生了何事。
  
  以前天機閣換榜,基本上會在大朝試前後或者天書陵觀碑前後,如今大朝試已經停了三年,天機閣也已經名存實亡,榜單的更換卻還在繼續,只不過現在已經與國教沒有太多關係,基本上都是朝廷的手筆。
  
  這並沒有影響到幾個榜單的公信力,畢竟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天機閣的威名猶存,如今還加上了皇帝陛下的御璽,只會讓世人更加信服。
  
  茶樓上的談話就此停止,眾人安靜地喝著茶,聽著街上不時傳來的聲音。
  
  最先宣讀的還是青雲榜。隨著苟寒食、陳長生這些名字的離去,隨著年紀輕輕卻能通幽的修道天才數量越來越多,這個曾經代表著修道天才少年潛質的榜單,已經越來越沒有人關注,陳長生卻注意到青雲榜上有幾個自己知道的名字。
  
  ——伏新知、陳富貴、初文彬,這都是國教學院當初招的第一批學生。
  
  看起來,蘇墨虞在京都主持國教學院,做的不錯。
  
  與當初天機閣主持事務時不同,現在朝廷更換榜單時,點金榜與逍遙榜也會一道公諸於眾。接下來宣讀的便是點金榜,這一次他聽到了更多熟悉的名字,苟寒食、關飛白、梁半湖、鐘會……他和徐有容因為身份的原因,自然不會再排進任何榜單裡,但此次點金榜依然是數百年來,平均年齡最小的一次榜單。除了周獨夫、陳玄霸的那個年代,再沒有哪個時間段有如此多的年輕人進入聚星境,真不愧是野花盛開的時代。
  
  再接下便是逍遙榜,王破三年前越境之後,終於離開了被他守了數十年的榜首之位,曾經最有希望趕上他的肖張因為被朝廷通緝的緣故直接沒有資格進入排名,於是現在的榜首自然是梁王孫,之下便是小德等早已聲名遠播的真正強者,而當陳長生在第九的位置聽到大名關白四個字時,不免有些驚喜。
  
  當逍遙榜宣讀完畢,還是沒有聽到秋山君的名字時,他望向峽谷的上游,搖了搖頭,不知在想什麼。
  
  忽然間,遠處縣衙裡的升起了煙花,被漸盛的晨光沖淡著,不是那般豔麗,想來是臨時決定,不知道是因為何事。
  
  為何縣衙裡會有讚樂,會有煙花,以及最重要的……為何朝廷會忽然換榜。
  
  很快,茶樓上的陳長生等人以及江畔的民眾們便知道了原由。
  
  相王竟然晉入了神聖領域! 本帖最後由 sinhu 於 2016-5-21 22:30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6-5-22 17:48
擇天記第四十三章冬天裡狂野的鐵槍與茶

  豐城知府為了明天的茶會已經來到奉陽縣城,此時的縣衙裡應該到處都是恭喜的聲音。

  聽到這個消息,茶樓裡的眾人對視無語,心頭都生起了一道凜意。

  誰都沒有想到,相王這次閉關居然真的成功進入神聖領域。

  這意味著從越過那道門檻開始,他只要不謀反,或是與道尊對著幹,那麼他在大周朝的的地位便再也無法動搖。

  無論在朝堂上還是在軍方,相王都極有勢力,如今進入神聖領域,毫無疑問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權臣。

  陳長生想著以前徐有容對相王的評價不高,說這位王爺雖然天賦出眾,但荒淫無道,無望神聖,現在看來,這些自然都是假相。

  相王能夠維持這個假相多年,那必然所謀極大,也就意味著他很有野心。

  身為大周朝最有權勢的王爺,如果還有什麼野心,那麼他想要什麼就很清楚了。

  陳長生有些擔心遠在深宮裡的師兄。

  這個時候,街上再次響起了宣讀詔文的聲音。

  相王進入神聖領域,竟然還不是這次榜單更換的全部內容。

  三個月前,離山劍宗掌門以心洗劍,成功地晉入神聖領域!

  聽到這個消息,茶樓上有些壓抑的沉默氣氛,頓時被驅散了很多,如江上清風徐至。

  唐三十六對陳長生說道:「恭喜。」

  國教學院以前與離山劍宗之間有很多恩怨糾葛,甚至有很難化解的敵意,但那些都已經是往事。

  現在整個大陸都知道,離山劍宗在朝廷與國教之間當然會支持後者,他們和陳長生是盟友。

  離山劍宗掌門晉入神聖領域,對陳長生和國教來說,當然是件好事。

  雖說一位神聖領域強者沒有辦法改變雙方之間的實力不對等,但至少可以衝淡些相王帶來的震撼。

  陳長生心想原來離山出了這樣的大事,難怪羅布和關飛白都要急著趕回去。

  大家都很高興,唯獨折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唐三十六明白這是為什麼,安慰說道:「別想太多,反正就算離山劍宗掌門沒晉入神聖領域,你也打不過他。」

  那隻紅雁結束了傳訊的工作,應該是在縣衙裡補充了食糧與水,又歇息了片刻,重新飛了起來,順著縣城的山道,向著江邊急飛而去,想必到了開闊處,便會振翼飛起,破雲而去,為更遠處以及更偏僻地的人們帶去朝廷的意志。

  縣城裡的人們看著低空裡那道快若閃電的紅影,興奮地鼓掌喝彩起來,無數道視線隨之而移,茶樓上的陳長生等人也不例外,目光隨著紅雁來到峽江之上,看著它振翅而起,很快便飛過那數道鐵鏈,向著天空飛去。

  忽然,無數道弩箭從峽江對岸的山林裡射了出來!

  那隻紅雁根本沒有任何準備,便被弩箭射中,從高中墜落到了江水裡,迅速消失不見。

  看到這幕畫面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陳長生的神情變得有些凝重。

  他看得很清楚,這些弩箭不是對這隻紅雁所射。

  那些弩箭的氣息很可怕,應該是神弩所發。

  再如何重要的紅雁也不需要如此密集的弩箭齊射,更不需要動用神弩箭。

  而且這隻紅雁攜帶的消息與緊急軍情沒有任何關係。

  那麼這些神弩箭想要對付的真正目標是誰?

  峽江上方的天空裡緩緩飄著些雲,遮不住晨光,更沒有任何暴雨的徵兆。

  然而就在下刻,一道令人耳膜刺痛的巨響,在天空裡炸開,仿佛一道旱雷。

  無數道神弩箭再次破空而去,不知消失在何處,然後十餘道詭異而恐怖的劍光,在天空裡出現。

  一朵雲驟然散開,呼嘯的破空聲響起。

  江水驟然生亂,濁浪排空,對岸山林裡狂風大作,無數樹木齊腰而斷,然後響起無數聲悶哼與慘呼。

  無數道鮮血從密林裡濺射而出,落在江面上,就像先前那隻紅雁般,很快便沒了蹤影。

  橫越在江面上的那道鐵鏈劇烈地搖擺著,不停地發出撞擊聲。

  一雙已經很破舊的皮靴,踩在了鐵鏈上。

  無論鐵鏈再如何搖晃,無論江水如何湍急,無論那些弩箭與劍光如何犀利,那雙舊靴都踩的無比穩定。

  大風在江面上繼續呼嘯著,拂動著那張白紙,發出嘩嘩的聲音,竟把鐵鏈的聲音都掩了下去。

  那人站在鐵鏈上,臉上蒙著白紙,遮住了臉,挖出幾個黑洞,看著還是那般恐怖。

  但和以前相比,他臉上的白紙缺了小半截,而且上面還殘著些發烏的血漬,應該是很久以前受傷留下的痕跡。

  很明顯,他受了很重的傷,而且一直在不停地被追殺,竟連休息片刻的時間都沒有。

  換作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想著的都應該是逃走,至少要節省些力氣。

  但那個人沒有這樣做,他提著那把著名的鐵槍,擋掉射來的幾道弩箭,震退一道犀利的劍光,便向奉陽縣城走了過來。

  無數道視線落在他的身上,隨著他的腳步移動,沉默而緊張。

  那人對著縣城喝道:「老子的茶,誰他媽敢動!」

  整座奉陽縣城都沒有聲音,沒有人敢回答他的話。

  一聲斷喝,全城俱默。

  此人真是好生囂張。

  不愧是畫甲肖張。

  奉陽縣城的冬野茶,因肖張而揚名,但因為被朝廷通緝的緣故,他已經兩年沒有來參加過奉陽縣城的冬野茶會,奉陽縣城父老當年承諾給他的那盒茶,如今也送到了相王府裡,所有人都以為他今年也不會出現,他卻偏偏來了。

  所以這座縣城裡的人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鐵鏈搖晃著,發出清脆的撞擊聲,江水蕩漾著,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除了這些聲音,再沒有任何聲音。

  肖張從鐵鏈上走了下來,站到了奉陽縣城的土地上,然後順著那條長長的石階向上走去。

  這道石階的最上方便是七寶寨。

  七寶寨的最高處是承寶閣。

  承寶閣裡放著一盒茶。

  難道他真的是來拿茶的?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5 14:21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5-23 16:47
第六卷 西風烈 第四十四章 鐵打的棒棒兒   

  峽江上下游出現了十餘艘大周水師的兵船,船上有很多神弩營的士兵。

  破空之聲響起,很多朝廷的高手登岸,向著奉陽縣城追了過去。

  數名青衣飄飄的道人,從對岸的山林裡掠出,在水師船上輕點,落在了江畔。

  這些青衣道人神情清冷,境界高深莫測,提著道劍,來自洛陽長春觀。

  破舊的皮靴踩在晨露未乾的石階上。

  石階兩旁的茶商還有行人,看著走過來的那道身影,下意識裡向後退去,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慚愧。

  肖張看都沒有看一眼那些人,也沒有理會正趕過來的那些朝廷高手,提著鐵槍,面無表情繼續向上走著。

  不知何處的街角傳來幾聲驚呼,然後迅速消失,微亂的人群裡,隱約可以看到散發著幽幽寒光的弩箭。

  那數名青衣道人如鶴般,飄掠到了石階上,來到了肖張的身後,神情凝重,隨時可能出手。

  奉陽縣城從江邊到七寶寨的道路全部是石階,有好事者數過,共有七千餘級。

  如果是普通人,需要很長時間才能走完。

  但對肖張這樣的人物來說,哪怕他受了很重的傷,依然不需要太長時間。

  片刻後,他便來到了石階的中段,街邊是一處很小的草地園林。

  數十名民眾站在草地上,冬樹下,情緒複雜地看著他,有些害怕,有些不安。

  忽然,一道極其黯淡、很難引起注意的劍光,穿破一名民眾手裡提著的菜籃,向肖張刺去。

  這是誰都很難想到的方位,這一劍非常陰險。

  肖張卻似乎早有準備,低哼一聲,手裡的鐵槍破空而起,挾著暴烈的風勢,準確地擊中那道劍光。

  啪的一聲脆響,那道劍光頓時碎成了無數截,隱藏在人群裡的那名刺客,慘然退後,重重地撞在冬樹上。

  樹葉飄落在刺客的身上,然後被噴出來的鮮血染紅。

  那名刺客滿臉驚恐,想要站起逃走,卻已經無力站起。

  出乎意料的是,肖張只是看了這名刺客一眼,便沒有再作理會,繼續向著石階上方走去。

  陳長生等人已經離開了茶樓,站在人群的後方。

  看著這幕畫面,唐三十六讚道:「好手段。」

  當年天書陵之變那夜以及隨後的那段日子,肖張一直是國教極棘手的敵人,但從他在洛水畔救了王破之後,情勢已然不同。至少在唐三十六看來,這位現在本應在逍遙榜榜首的強者是己方必須爭取的強大外援,當然在情感上傾向於他。

  聽著唐三十六的讚歎,戶三十二沒有說話,折袖卻搖了搖頭,明顯有不同的看法。

  「他傷的太重。」陳長生有些擔心說道:「比我們想的還要重。」

  唐三十六這才明白過來。

  按照肖張的暴烈戰法,如果他的戰力還保存著十之六七,即便那名刺客來自天機閣,一招之下也必然骨折身死。

  就算對方能僥倖活著,以肖張的行事風格,也必然會再補一槍,讓對方死的不能再死。

  現在那名刺客沒有死。

  這只能說明肖張的傷勢超乎想像的重,重到他連再動一槍的力氣也不願意損耗。

  果不其然。

  有幾名朝廷高手趁著人群微亂的機會向肖張發起了進攻。

  肖張成功地擊退了那幾名朝廷高手,身體也晃了起來,似乎下一刻便會摔倒。

  「有新傷,更多的是舊患。」

  折袖和肖張一樣,都視戰鬥為生命,眼光非常準,很清楚地看出了肖張的問題。

  被朝廷整整追殺了三年時間,不眠不休的不停戰鬥,哪怕肖張的身體真是鐵鑄的,也會感覺到累。

  一旦他累了,反應速度必然會減退,就容易受傷。

  一旦他開始受傷,便會繼續受更重的傷,直至真元枯竭,疲憊不堪,再無戰力。

  他是聚星巔峰的逍遙榜強者,可以說是神聖之下難逢敵手,便像是荒原裡的獨行巨獸。奈何被朝廷高手們像食腐的禿鷹那般追逐了這麼多天,廝殺了這麼遠的路程,終究也會有轟然倒下的那天。

  肖張終於來到了奉陽縣城的最高處。

  他站在七寶寨前,望向下方的那條峽江,眼睛眯了起來。

  朝陽已經越過了山峰,陽光很烈,照在江山上,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他看得很清楚,那些朝廷高手與神弩營的士兵,已經把整座奉陽城都包圍了起來。

  他雖然沒有意亂,但有些心煩,就像看到了揮之不散的一群蒼蠅。

  肖張這樣的人物或者會覺得自己確實很像一隻荒原獨行巨獸,但絕對不會承認那些追殺自己數年時間的朝廷高手是禿鷹,在他看來這些傢伙就像煩人的蚊蠅,天天在耳邊嗡嗡叫著,讓自己難以安眠,所以自己才會這麼睏。

  是的,就是有些睏。

  他覺得自己只是想要睡覺,不然眼皮子為何會變得有這麼沉重,不然為何嘴唇會有些麻,不然怎麼會被這些人追上。

  睏意越來越濃,他的眼皮子越來越重,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楚是眯著還是已經合上。

  朝陽照耀著奉陽城,也照在他的臉上。

  他搖晃了兩下,便向地面摔去。

  但,他沒有順著石階滾下去。

  啪的一聲悶響,鐵槍的尾部重重地扎進地面,在最危險的這一刻,幫他撐住了疲憊至極的身軀。

  看到這幕畫面,那些一直沒有忘記肖張給奉陽城帶來好處的民眾,有些不忍再看,轉過頭去,有些人則是站了出來。

  最先站出來的是奉陽縣城裡的一名茶商,還有茶行裡的十餘名夥計。

  「護住肖爺!」

  那名茶商咬牙喊道,帶著夥計們奔到七寶寨的石階上,攔在了肖張的身前,拿出平時販茶時護身的刀劍,更多的則是拿起了平時用來挑貨的扁擔,對準了那些越來越近的朝廷高手。

  做為茶商,平時在販茶時難免會遇到些麻煩,在奉陽縣城裡,同行之間難免也會發生些衝突,但這名茶商性子剽悍,手底下的夥計們也極強悍,在城裡頗有些名聲,然而,就憑他們這些人又如何攔得住那些朝廷高手和神弩營?

  但緊接著,又有更多的茶商與民眾加入了他們。

  七寶寨的石階上很快便站滿了人。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23 17:00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5-23 22:32
第六卷 西風烈 第四十五章 有跡可循的爪影   

  肖張有些艱難地睜開眼睛,看著身邊這些普通人臉上的緊張神情,心情變得有些怪異。

  在修道者的眼裡,他是個只知道戰鬥的瘋子,畏他懼他,曾幾何時,竟然會有人真心敬他護他?

  當年他說奉陽縣城的冬野茶好,只是因為他真覺得這茶比梁王孫愛喝的大紅袍好無數倍,又哪裡想過是要給這座偏僻縣城裡的人們帶來什麼好處?

  然而這些他平日裡看都懶得看一眼的普通人,這時候卻站在他的身前,哪怕明明已經怕的要死,握刀的手都在發抖,卻不肯離開。

  忽然間,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除了那些痛快至極的戰鬥,還有些別的事情做的不算虧。

  比如當年在風雪裡的洛水救了王破,比如當年讚了句這座小縣城的冬野茶。

  ……

  ……

  奉陽城純樸卻剽悍的民風,在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站滿了七寶寨石階的這些男人還有那些在外面不停喊著什麼的民眾,都是證明。

  但朝廷高手們和神弩營軍士們的神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那些青衣道人的神情更是漠然至極。

  在他們的眼裡,無論肖張還是這些奉陽縣城的民眾,已經和死人沒有任何區別。

  青衣道人順著石階向上走去。

  眼看著一場流血事件將要發生,奉陽縣城裡今日會死很多人。

  青衣道人無所謂,就算死再多人,只需要用民變二字便可以解釋。

  最慘的當然是即將死去的這些民眾以及主官。

  奉陽縣城的主官當然是縣令,但對他來說非常幸運的是,為了準備參加明天的冬野茶會,豐城府的知府大人已經到了。

  無論今天發生什麼事情,最終需要負責任的,當然應該是知府大人。

  這位知府大人自然不會任由這場流血事件發生。

  豐城知府已至中年,容顏清臞,兩鬢斑白,頗有威嚴。

  他向青衣道人們揖手為禮,說道:「幾位道爺,暫待片刻。」

  青衣道人應該知道他是相王的門生,聞言停下腳步,神情依舊漠然。

  「你們這些愚魯之輩只想著逞一時之勇,卻要把我奉陽城老少盡數陷於不義之地嗎!」

  知府大人望向那名茶商以及石階上的民眾,神情嚴厲喝道:「你們護著的肖張是何人?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狂徒!像他這樣的人難道對你們有何真情義?當年不過隨口一說罷了,何至於你們要拿命來護著?」

  人群裡有人高聲說道:「現在咱們茶賣的這般好,戶戶都有錢掙,難道不用感謝嗎?」

  知府大人厲聲喝道:「我奉陽城的野茶為何能賣的如此之好,那是因為朝廷給你們修好了碼頭,通了商船,還把這茶做了貢品,要感謝你們更應該感謝朝廷,而不是這個被朝廷通緝的罪犯!」

  週遭的民眾微微騷動,然後議論起來,雖然還沒有散去,但至少已經不像先前那般緊張。

  肖張眯著眼睛,看著那名知府說道:「嘴皮子功夫倒是不錯。」

  知府大人神情堅毅道:「你也不用威脅本官,我不怕你,你不想聽我說話,殺了我便是。」

  肖張說道:「若是以往,你這時候就已經死了。」

  知府盯著他臉上的白紙厲聲喝道:「死又如何?我俯仰無愧天地,為生民出言,死得其所,而你不過是個被朝廷通緝的罪犯,只會欺凌弱小,濫殺無辜!真真是十惡不赦,萬死莫贖!」

  ……

  ……

  「肖張脾氣暴烈,對戰時手底下死過不少修道強者,著實算不上什麼好人,但要說欺凌弱小,濫殺無辜……這卻不是他會做的事情,不是他不願意做,而是他不屑於做。」

  在人群裡,戶三十二對陳長生低聲說道。

  今日的奉陽縣城來了很多朝廷高手,還有神弩營,最關鍵的是還有那幾位青衣道人。

  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發生,肖張可能真的會迎來死亡的結局。

  戶三十二對陳長生低聲說話的時候,看著他的臉色,就是想知道,教宗陛下到底是怎麼想的。

  現在能改變場間局勢的,自然便是陳長生一行。

  就在這時,戶三十二忽然發現,一直不離教宗身邊的折袖不見了。

  「你不瞭解我們,不然你就不會說這句話,更不用在說話的時候還要看他的眼色。」

  唐三十六對他說道:「你看,折袖就不用看他的眼色,自己走了。」

  戶三十二有些沒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下一刻聽到石階上方傳來的凌厲破空聲。

  ……

  ……

  朝廷追殺肖張已經三年時間,追殺的隊伍不停地換著人,但除了那些隱藏在暗處的天機閣刺客,主力還是來自刑部。

  數名來自刑部的高手,驅散了人群,堵住了肖張退走的道路,解下身上的鐵索,便向肖張套了過去。

  那些帶著陰森氣息的鐵索以及手法,與唐家五樣人裡的那六名衙役相比要差很多,但隱隱一脈相承,自有威勢。

  肖張這時候連站都已經快要無法站穩,哪裡還能避開這些鐵索。

  既然無法避開,那就不避罷了。

  無力再避不代表無力再戰。

  他閉著眼睛,想著稍後應該用哪一招把那些青衣道士挑死一名,然後跳進江裡。

  就算死,他也要死的符合自己的名字,得囂張一些。

  但下一刻,他沒能感受到那些寒冷而沉重的鐵鏈套中自己的頸,而是聽到了一連串密集的亂響。

  那些響聲很清脆,明顯是金屬的撞擊,卻又過於乾脆,就像是金屬折斷。

  他睜開眼睛望去,只見眼前的光線裡,到處飄飛著鐵鏈的碎片,竟有些好看。

  在那些鐵鏈碎片的深處,隱著一些極其鋒利的痕跡,卻看不出來是什麼兵器。

  那幾名青衣道人看著刑部高手們手裡的鐵鏈斷裂,眼瞳微縮,便向石階上方飄掠而至。

  他們沒有理會那些把鐵鏈斬碎的凌厲氣息,目的非常清楚,就是要把肖張殺死。

  數道幽暗至極的劍光,以極為詭異的角度,向著肖張的要害刺去。

  這些青衣道人來自洛陽長春觀,修行的是國教正宗道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與陳長生是同門,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春觀在歷史的夜色裡隱藏著太多年時間,他們的劍法要顯得更加奇詭難測。

  但他們的劍還是沒能刺死肖張。

  石階上再次響起密集而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數道極為深刻的無形痕跡,撕裂晨光,在石階上的空中留下殘影,看著就像是一隻狼爪。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23 22:41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5-25 00:08
第六卷 西風烈 第四十六章 我可以站的更高些   

  煙塵微斂,折袖的身影在肖張的身前顯現出來。

  他穿著單衣,袖口與褲腿都被裁剪的很短,無法遮住那些像鐵刺般的毫毛伸出。

  他的雙手前端探出了十根無比鋒利卻又堅韌的爪尖,寒光四溢,看著令人不寒而慄。

  更令人感到恐怖的是,他的臉上也生滿毛髮,牙齒變得鋒利無比,眼瞳裡儘是一片瘋狂的腥紅色。

  看到這幕畫面,人群裡暴發出一片驚恐的呼喊聲,如潮水一般拚命向後退去。

  折袖根本沒有理會這些事情,只是盯著那幾名青衣道人。

  這幾名青衣道人的境界實力很強,但更可怕的是,他們很危險。

  強者並不見得就代表危險,沒有誰比折袖對這個道理的認識更清楚。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第一時間就進行了狂化,用自己最強的狀態來面對敵人。

  ……

  ……

  數柄道劍嗡嗡作響,在晨光裡以極高的頻率顫動著。

  幾名青衣道人看著折袖,微微皺眉,沒有說話,也沒有進攻。

  折袖雖然自幼便在北疆雪原戰鬥生活,但在大周朝腹地的名氣一直很大。

  青衣道人們只看了一眼,便認出了這位來自狼族的青年強者,

  斡夫折袖,年輕一代修道強者裡最危險的那一個。

  這是公認的事實,雖然這些年,他已經很久沒有展現過自己在戰鬥方面令人恐懼的經驗與毅力。

  如果折袖堅持要護著肖張,今天必然會陷入一場苦戰,甚至有可能是血戰。

  但青衣道人們只是警惕,並不畏懼。

  他們很冷靜地判斷出,折袖不能改變最終的結局,肖張必然會死。

  他們之所以停下腳步,不是因為折袖忽然出現,而是因為他們知道,折袖離開雪原之後去了哪裡,一直和誰在一起。

  果然,就在下一刻石階下方的人群像潮水一般向著兩邊退去。

  陳長生順著石階向上走來。

  整座奉陽縣城變得無比安靜,鴉雀無聲。

  這裡沒有誰認識陳長生,但大周朝的民眾都是國教信徒,又有誰會不認識他手裡的那根神杖?

  整個大陸誰有資格握著這根神杖?

  終於有人醒過神來,發出了一聲驚呼,於是整座奉陽縣城都醒了過來。

  還是像潮水一般,無數民眾跪到地面上,向陳長生拜倒,無數道虔誠而敬畏的聲音合在一起,彷彿雷霆。

  「拜見教宗陛下。」

  陳長生來到折袖身邊,轉身望向那幾名青衣道人。

  那些青衣道人向陳長生行拜倒,神態恭謹,看不出任何不情願的情緒。

  陳長生點了點頭。

  在場的官員還有那些來自刑部的朝廷高手,也都跪了下去。

  陳長生望向肖張,看著他臉上那張已經有些破舊的白紙,想著當年在潯陽城初遇時的場景,不禁有些感慨。

  直到此時,他都沒有看一眼那位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臉色變幻片刻,終究還是掀起官衣,跪了下去。

  肖張沒有跪下去,因為他沒力氣,當然就算他還有很多力氣,也不會跪陳長生。

  陳長生任教宗已經有三年,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隨著他重新出現以及硃砂丹的事情,他在大陸上的聲望越來越高。

  在肖張的眼裡,他還是那個潯陽城裡天賦不錯、性情夠硬、但像王破一樣無趣的少年。

  總之在他看來,陳長生是後輩,那他憑什麼要拜?

  肖張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陳長生說道:「剛好路過。」

  這自然是託辭,誰都不會相信。

  肖張接著問道:「你要做什麼?」

  陳長生說道:「我要赦免你的罪。」

  說完這句話,他舉起了手裡的神杖。

  接下來,只需要肖張跪下,然後他用神杖的前端輕點肖張的頭頂三次,便會完成這次赦免的儀式。

  「且慢!」知府大人強行壓下內心的畏怯,看著陳長生顫聲說道:「離宮何時能夠干涉朝政了?」

  按照大周律法以及不成文的一些舊例,離宮一般不得干涉朝政事務。

  陳長生終於看了這位知府一眼,但還是沒有說話。

  「依大周律刑疏首令,非謀逆之罪,教宗陛下有特赦之權。」

  戶三十二不知何時來到了場間,看著這位知府大人面無表情說道:「你當年大朝試第幾名,怎麼連這都不知道?」

  知府大人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他熟讀律法與教典,理應知道教宗陛下有特赦之權,只是前代教宗在位數百年都沒有用過,不要說是他,只怕連朝裡的諸公都忘記了這件事情。

  先前他說的那些話是如此的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此時彷彿還有迴響。

  「你濫殺無辜,萬死莫贖。」

  「所以,你十惡不赦。」

  然而就在他說完這番話後沒有多久,教宗便出現在他的眼前,說要赦免肖張的罪。

  這便是教宗的特權,管你萬死莫贖還是十惡不赦,我赦免你,你便沒有罪。

  唐三十六也來到了場間,指著那幾名青衣道人說道:「若說國教不得干涉朝政之事,這些長春觀的道士為何敢當街殺人?知府大人是不是先派人把這幾位抓進大獄裡再說?」

  青衣道人們神情不變,知府大人的臉色更加難看。

  就在這個時候,肖張忽然說道:「我可不會跪你。」

  如果他堅持不肯跪,那麼特赦的儀式如何完成?

  誰都沒有想到,事情眼看著便可以解決,忽然又出現了這麼一個問題。

  唐三十六看著肖張準備說幾句刻薄話,被陳長生止住。

  「我站高點就好了。」

  陳長生往上方走了幾步,轉過身來。

  這時候他的位置比肖張要高數個臺階,高度剛好合適。

  肖張不需要跪倒,他舉起來的神杖,也能像律尺一樣平直地落在他的頭頂。

  沒有任何聲音響起,神杖的前端輕輕地觸碰了三次肖張的頭頂,儀式便完成了。

  自始至終肖張都沒有說話,也看不到白紙下面他的表情是什麼樣的,錯愕還是惱怒?

  片刻後,他伸手摸了摸頭頂,說道:「有些癢。」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25 00:35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5-25 00:09
第六卷 西風烈 第四十七章 做彼此只能遠觀的風景   

  奉陽縣城的民眾依然跪在長街兩側,黑壓壓一片,鴉雀無聲。

  「都散了吧,想來大家都還有很多活要做。」陳長生說道。

  當年寒山下的小鎮開始,他便有了被信徒集體跪拜的經驗,但到今天他還是有些不習慣。

  換句話說,所謂不習慣就是靦腆或者說羞澀,所以他的聲音有些低,無法讓更多人聽見。

  「趕緊都散了!該開業的開業,該上工的上工,該上學的上學!」

  唐三十六對街上的人群喊道。

  他的聲音很大,神情很自然,彷彿自己才是教宗。

  自然沒有人聽他的。

  很快,奉陽縣令便調了兵士過來維持秩序。

  長街兩側的民眾站起身來,卻沒有走,死死地盯著陳長生,臉上的情緒非常多樣,敬畏、虔誠、熾熱、激動,不一而足。

  對這些偏僻小城的民眾來說,這輩子可能就今天這次機會能夠親眼看到教宗陛下,哪裡願意離開。

  奉陽縣城道殿裡的教士也趕了過來,但他們與普通信徒也沒有太大區別,見著陳長生便緊張的說不出話來,道袍瞬間便被汗水打濕,雙腿比肖張還要軟,哪裡能起到什麼用處。

  那些青衣道人與朝廷高手也沒有離開。

  唐三十六看著他們說道:「怎麼?難道你們想在數萬人眼前行刺教宗,以成就千古未見之愚蠢壯烈局面?」

  如此刻薄、嘲弄、粗礪的話,卻自有用處,因為誅心誅的太明,明到所有人都能聽懂。

  無數道民眾憤怒的視線,落在了青衣道人與朝廷高手們的身上,當然那些官員也沒能倖免。

  官員與朝廷高手們退到了遠處,神弩營去掉弩機以防被視為不敬。

  那數名青衣道人站到了十餘丈外,但沒有離開的意思。

  陳長生拿出了些藥丸。

  戶三十二去七寶寨裡要了碗清水。

  肖張接過,就著那碗清水,直接把滿滿一捧藥丸嚥了下去。

  陳長生猶豫刻,說道:「那藥是三天的量。」

  聽著這話,肖張臉上的白紙嘩嘩作響了起來。

  「沒風啊,難道是鼻息?不愧是逍遙榜強者,生氣居然都這麼大動靜。」

  唐三十六很認真地說道。

  換作以前,他也不會怕肖張,更不要說現在。

  這三年老宅與祠堂裡的幽禁歲月,尤其是後面這半年,著實把他這張嘴給憋的太狠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唐家少爺和蘇離很像的事情,在大陸流傳了開來,肖張知道和這個傢伙鬥嘴沒有什麼好處,懶得理會,對陳長生說道:「你不要指望我會給離宮賣命。」

  「命這種東西,當然不能拿來賣。」陳長生說道。

  唐三十六在旁說道:「誰說不能賣?你考慮過我的偶像兄怎麼生活嗎?我在祠堂裡的最後那張牌怎麼打?」

  陳長生看著他,沒有說話。

  唐三十六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明白,不會再隨便說話。

  陳長生看著不遠處那些青衣道人說道:「有罪無罪,都是朝廷的一句話,我能赦免他們加在你身上的所有不實之罪,但他們隨時可以給你安上新的罪名,依然不停地追殺你。」

  肖張說道:「當年在洛水出槍的那瞬間,我沒有想過這麼多,那麼現在我就不需要想了。」

  「你的傷太重,而且太多,需要調養,所以我想給你安排一個地方暫時避避風頭。」

  陳長生對他說道:「我不是王破,與你之間沒有任何恩怨情仇,你不需要回絕我的好意。」

  肖張沉默了片刻,說道:「其實我想過找個地方避一下。」

  被朝廷追殺了整整三年時間,哪裡會不覺得疲憊,他再如何囂張,也知道這樣下去不行。

  不久前他受了一次重傷後,確實想要找個地方靜養,問題在於這種地方不好找。

  敢對抗道尊商行舟的威嚴,並且有能力護住他的宗派山門非常少。

  像槐院與離山劍宗這種地方與他有舊怨,他不願意向對方低頭,哪怕死也不願意。

  他最終選擇的地方,和陳長生準備帶他去的地方,是相同的地方。

  聖女峰。

  聽到肖張的話,陳長生等人有些吃驚,心想既然你已經去了聖女峰,為何會被朝廷追殺到了此間?

  「我沒能進聖女峰。」

  肖張的眼光穿過白紙上的兩個黑洞,變得有些幽深,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那天的情景。

  「那些小姑娘的劍陣應付起來很麻煩,而且既然對方無意,我難道還要苦苦哀求?」

  陳長生覺得更加奇怪。洛水之戰後,朝廷開始追殺肖張,誰都知道,離宮對他會是怎樣的態度。就算徐有容在閉關,南溪齋無人主事,齋裡的人們不喜歡肖張過往的行事風格,但何至於態度如此強硬?

  想著這些問題的時候,他與肖張的視線對上了。

  他忽然明白,肖張是想告訴自己,南溪齋可能出了些什麼事。

  「離開南溪齋的時候,我遇著朝廷的隊伍,趕緊避開了。」

  「為何。」

  「因為那裡面有兩頂轎子,我不確認是誰,但都要比我強大很多。」

  陳長生與唐三十六對視一眼,知道了答案。

  「是相王與無窮碧……他們去哪裡?」

  「不清楚,隨後我被一個怪物偷襲,為了驅除毒素舊患暴發,又被這些蒼蠅追擊,很是心煩,便想來這裡喝杯茶。」

  喝茶確實可以清心靜意,但陳長生等人知道,肖張必然是覺得命不久矣,才想著來這裡喝茶。

  同樣是喝茶,原由與心境卻是不同的。

  那個怪物陳長生也隱約猜到了是誰。

  能讓肖張這樣的人物中毒受傷,還能是誰?

  「最近有吃飽飯嗎?」陳長生問道。

  肖張說道:「能吃飽,但吃不好。」

  時刻要警惕會不會有刺客偷襲,會不會被下毒,任誰都很難把飯吃香了。

  七寶寨裡便有酒樓,他們找了間包房坐下,很快便有一席極為豐盛的酒菜端了上來。

  陳長生也在吃,自然沒有人敢下毒。

  肖張沒有理會其餘人,筷落如風,很快便把盤子裡的好菜吃完了。

  他沒有喝酒,只是喝了半壺冬野茶。

  如此放鬆的吃飯,對現在的他來說,已經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飯飽茶足後,因為過於放鬆,肖張倒頭便睡,鼾聲彷彿要響徹整座縣城。

  陳長生等人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酒樓外,無數民眾靜靜地看著他,也沒有說話。

  ……

  ……

  說好了做彼此的天使,結果卻看到了一個鳥人——鳥人是林海大大的綽號,我是前兩天看到他在曬和他媳婦以前的照片,忽然想到了這個並不好笑的段子,然後因為這章最後這個我很喜歡的畫面,取了這樣一個章節名。)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5-25 00: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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