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 作者:莊不二(已停更)

 
wenguey 2014-7-23 08:56:2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3 55507
wenguey 發表於 2014-9-4 12:05
第二卷 怛羅斯 第004章 下馬威

  岑參一愣,面露慚愧之色。

  他們的確對大食瞭解有限,他們甚至不知道大食統帥是誰,更談不上對他的用兵能力有什麼瞭解了。

  大唐離開河中已經很久了。

  中原對西域重新恢復控制是從隋代開始。隋末大亂,應對不暇,一度中斷,西域被突厥控制。突厥分為東西兩部之後,西突厥為了與大食對抗,與唐朝聯盟,名義上將西域重新納入大唐的控制。實際控制的過程很長,從唐高祖時代開始,一直到高宗時期才宣告完成,以顯慶三年在西域設置羈縻州為標誌。

  高宗之後,武則天稱帝,因為一系列的政策失誤,河中地區重新被西突厥的控制。與此同時,白衣大食東征,侵入河中地區。這時候與大食人對抗的主要就是西突厥。西突厥崩潰之後,又有突騎施崛起。在此期間,大唐的步伐一直未能踏過蔥嶺,甚至碎葉城都失守,大唐一度將安西都護府遷回西州。

  直到天寶三年,突騎施分裂內訌,前安西四鎮節度使夫蒙靈詧擊殺了突騎施的莫賀干達可汗,大唐才重新佔據了碎葉城,恢復了通往西域的道路。

  在此之間,大唐對蔥嶺以西的河中地區沒什麼直接接觸,大部分信息都來自於昭武九姓的轉述,另外就是來往於絲綢之路的栗特商人。這些商人經常以進貢的方式進出長安,帶來關於西域的消息。

  對昭武九姓的瞭解都比較模糊,更何況大食。不僅如此,很多人對李再興一再聲稱的大唐將與大食爭奪河中地區的控制權都表示懷疑,認為他是虛張聲勢,大言邀名。正如對安祿山將反一樣,意見大致有兩種:一種是不可能,另一種是沒必要擔心,區區大食而已,我大唐威鎮天下,所到之處,一切魑魅魍魎都會灰飛煙滅。

  對於剛剛連勝兩戰的安西軍來說,這種心理更明顯。他們懶得去瞭解大食人,對他們來說,大食人不過是另一個即將倒在大唐戰刀之下的蠻夷,不來則罷,來了,也不過是戰功簿上多一筆而已。

  你可以說這是輕敵,但從另一個方面講,這也正是唐軍的傲氣。事實上,像這種情況並不少見,稱雄一時的突厥人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在唐軍看來,只要自己不出問題,天下沒有人能是我們的對手。在高仙芝大破小勃律和朅師之後,這種情緒更是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岑參等人也知道驕兵必敗的道理,但是沉浸在這種氛圍中,他也不像李再興那麼憂心忡忡,私下裡大概還是有些不以為然的。

  「那就請岑君轉告中丞,若他得空,明日我將去拜見。」

  岑參應了,又取了杜甫要獻給高仙芝的詩,起身離開。

  李再興和杜甫商量了很久,為明天與高仙芝會面儘可能的多做一些準備。他已經有所預感,這一趟不會順利,不知道有多少麻煩等著他呢。他很懷疑,以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能力,究竟能不能說服高仙芝,改變唐軍目前的輕敵思想,能不能改變歷史,保證大唐在河中地區的控制權。

  他沒有退路,必須做到,而且時間緊迫。否則,安史之亂一起,大唐就再也沒有精力和實力來爭奪河中了,屆時只能放棄河中,主動關閉通往世界的大門。

  ……

  第二天一早,李再興洗漱乾淨,換上一身新衣,整頓停當,來到都護府的門前。將馬交給白孝德,讓他在門外等候,自己帶著杜甫和愛爾麥迪走到門前,報上姓名。

  時間不長,有人從裡面出來,讓李再興進去。李再興進了大門,一眼就看到中庭門口負手站著一個巨漢。

  沒錯,一個巨漢。

  大唐人的身材普通比較高,六尺左右——相當於後世一米八的身材很常見,進龍武軍的標準就是身高六尺以上。李再興本人身高六尺二寸,相當於一米八六,他身邊的那些朋友如裴玄慶、謝廣隆、南霽雲等人無不是六尺以上,就連愛爾麥迪都有五尺八寸。

  可是和這個巨漢比起來,他們都像侏儒。

  此人身高七尺以上,兩米出頭,猛一看,就像是NBA的球員。他不僅高,而且肩寬背厚,腰圓體壯,站在那裡就像一堵牆。他穿著明光鎧,應該是一位官職不低的將領,威風凜凜,如天神下凡。和他比起來,他身邊那兩個扶刀而立的侍衛顯然非常嬌小。

  李再興放慢了腳步,隔著這麼遠,他就能感受到這個壯漢散發出的殺氣。這不是那種自然而然的殺氣,而是帶著敵意的殺氣。李再興猜想,這人十有八九是衝著自己來的,也許就是高仙芝給自己的下馬威。他以武藝成名,又殺了安西軍的的高手,等於打了安西軍的臉,高仙芝在安西軍中找一個高手來折辱他一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果不其然,看著李再興走到面前,這個巨漢一直沒挪窩,只是目不轉睛的盯著李再興,沒有一點讓道的意思。

  李再興拱了拱手,微微一笑:「將軍好雄偉,不愧為我唐軍楷模。」

  巨漢一伸手,從侍衛手中接過一柄陌刀。這刀通長九尺,柄長四尺,尾部帶環;刃長五尺,寬半掌,兩面開鋒,正如一口巨劍。他單手握柄,甩了個刀花,沉重的陌刀在他手中輕鬆得像根火柴。

  李再興的眼神眯了起來,腳步一錯,不丁不八。

  「在下李再興,奉命前來拜會中丞,敢問將軍大名。」

  「李嗣業。」

  李再興眉頭一挑,重新打量了巨漢一下。原來他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陌刀將李嗣業,果然威武,陌刀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做的。陌刀是最富傳奇色彩的唐代利器,而提起陌刀,很多人都會想到李嗣業。李嗣業和陌刀幾乎連在一起,密不可分。

  想不到高仙芝給他的下馬威居然是李嗣業這樣的猛人,真是很給面子啊。

  李再興嘴角一挑:「將軍這是……比武較技?」

  李嗣業嘴一撇:「聞說足下稱雄長安,某聞獵心喜,特來請教。」他雙手握刀,後退半步,成弓箭步,刀頭斜指。「取兵器吧,聽說你有一桿龍槍,降龍木所制,讓某見識見識,能否當得我一刀。如果不小心劈碎了,就讓我做兩雙筷子,免得被人下了毒而不知。」

  李再興還沒說話,愛爾麥迪先惱了。李嗣業太囂張了,不僅誇口要將龍槍劈成筷子,還暗指李再興下毒殺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主人,讓我來會會他。」

  李再興搖搖頭:「李將軍驍勇善戰,久經沙場,刀法兇狠,對我們又非常熟悉,妳暫時還不是他的對手。還是我來吧,取槍來。」

  愛爾麥迪憤憤不平的瞪了李嗣業一眼,取下槍上的錦囊,將龍槍遞給李再興。

  李嗣業輕蔑的撇了撇嘴:「這個胡姬很有意思,如果你輸了。她是我的。」

  「如果你輸了呢?」李再興沉下了臉,一字一句的反問道。李嗣業步步緊逼,如果他一味退讓,只會被李嗣業輕視。更何況他已經把愛爾麥迪當成了自己的女人,豈能讓李嗣業如此污辱。「如果你輸了,就請你將這口陌刀送與愛爾麥迪做個紀念。」

  李嗣業眉頭一挑,煞氣迸現。武人的兵器,就等於是他的性命,比一個侍女可重要多了。李再興要他的刀,等於和他賭命。他眯起了眼睛,靜靜的看著李再興:「當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李再興後退一步,雙手握槍,輕輕一抖。槍頭嗡嗡作響,亂顫不已。「辱人者,人必辱之。」

  「那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李嗣業獰笑一聲,向前邁了半步,陌刀直刺李再興的胸膛。

  在普通人的手裡,陌刀主要以劈砍為主,借用腰力旋轉,蠻橫的進行殺傷。在戰場上,陌刀手站在一排,互相掩護,不給敵人避讓的機會,殺傷力極大。在一對一的單挑時,這種戰法並不佔便宜,相反很容易被高手所趁。再加上陌刀是政府管制的利器,所以私鬥時很少有會出現陌刀這種武器。

  但是在李嗣業這樣的巨漢手中,陌刀的重量不成問題,和普通人用橫刀差不多,用法變化就多了。可以劈,可以砍,可以刺,可以挑,幾乎所有的劍法、刀法都可以用上。再加上陌刀的重量和體積,對任何一種武器來說,這都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李嗣業將陌刀當劍用,發揮出刺法,這已經不是為了斬斷李再興的槍桿,而是為了殺人。

  他動了殺心。

  在中庭內觀陣的高仙芝不禁皺起了眉頭。他猶豫了片刻,嘆了一口氣,沒有出言阻攔。一來李嗣業的性格他清楚,一旦動了殺心,誰也勸不住。二來他也想看看李再興究竟有多大本事,是不是真能憑本事殺掉四個安西軍主手。更重要的是,高手較技,勝負只有眨眼之間,等他的命令傳到,只怕勝負己見分曉,說也無益。

  他看看封常清,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

  他們要考慮如何善後了。
wenguey 發表於 2014-9-5 13:24
第二卷 怛羅斯 第005章 陌刀將

  高仙芝、封常清有這樣想法非常自然,毫無疑問,李嗣業是安西軍中的第一高手。

  陌刀是大唐近戰武器中當之無愧的王者,但是真正能把陌刀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陌刀比一般的刀長,需要超出常人的身高,陌刀比一般的武器重,需要強悍的體力,除了身高和體力之外,要想用好陌刀,還需要有高超的武技。

  實事求是的說,身高六尺以上只是使用陌刀的基本要求,六尺七寸以上才是最佳身高,可即便唐人平均身高在五尺五寸以上,六尺以上也不鮮見,但超過七尺的人難免有些笨拙。像李嗣業這樣身高七尺,依然擁有超出常人的靈活性的人並不多見。

  所以,李嗣業才能將陌刀使得舉重若輕,才能將陌刀的威力發揮到極致。

  安西軍中能使陌刀的人很多,堪為陌刀將的人也不是只有李嗣業一個,但是論陌刀上的造詣,李嗣業是當之無愧的第一。與他同為陌刀將的田珍根本無法與他抗衡。連雲堡之戰,高仙芝之所以能大破吐蕃人,只用了兩個時辰就取得了勝利,與陌刀隊,與李嗣業有不可分割的關係。

  李嗣業能以陌刀將的代名詞留名青史,是以其強悍的實力為保證的。

  很多人都以為陌刀不利於私鬥,可是這個說法在李嗣業身上不成立。在他手中,陌刀就是一柄雙手劍,陌刀的重量只會增加他的威力,不會影響他的靈活。否則,高仙芝也不會讓李嗣業這樣一個高級將領與李再興放對。

  只是高仙芝沒想到李再興這麼不識相,居然挑起了李嗣業的真火。在他們看來,李再興這是找死,而且,他死定了。

  這樣認為的不僅是高仙芝和封常清,岑參也有同樣的看法。他沒有觀陣,但是聽到侍衛的報告,他的臉頓時煞白。但是他沒有上前阻擋,他和高仙芝、封常清的想法一樣,攔不住,也來不及,現在能做的就是考慮怎麼善後。

  前庭,李嗣業已經發動了攻擊,長達九尺的陌刀在他手中像一桿長槍,刺向李再興的胸膛。

  一看到李嗣業刺而不是劈,李再興就意識到自己遇到了真正的高手,原本就很謹慎的心態再加幾分小心。他雙手持槍,槍頭稍稍一撥,磕開李嗣業的刀頭,刺向李嗣業的胸口。

  他沒有全力以赴,他相信李嗣業不會讓他一刺而中。果然,李嗣業見他的長槍遞出,嘴角微挑,眼神冷峻,刀頭一側,精準的掛住了李再興的槍頭,往外一撥,順勢就劈。

  以攻為首,攻守合一,李嗣業以一個小小的動作展現了他在陌刀上的造詣,硬是用一柄沉重的巨刃使出了最精巧的橫刀招術。

  李再興讚了一聲,雙臂發抖,槍身一扭,掙脫了李嗣業的掛帶,槍頭劃出一道孤,劃向李嗣業的面門。李嗣業沒想到李再興的槍會拐彎,不禁咦了一聲,劈出一半的長刀再次變勢,手臂半收,擋住了李再興的槍頭。李再興一擊即退,兩人分開五步。

  一息之間,兩人換了兩招,不分勝負。他們的動作都很快,都很小,除了他們自己,大概只有站在一旁觀陣的愛爾麥迪看出了其中的奧妙,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為李再興捏了一把冷汗。

  李再興和李嗣業互相看了一眼,同時大喝,再次向前,刀槍並舉,戰在一處。李嗣業揮舞陌刀,劈砍挑刺,刀刀獰厲,氣勢如虎。李再興持槍撥刺格擋,槍槍犀利,迅如矯龍。

  叮叮噹噹一連串的脆響,兩人再次分開。

  李再興舉起手臂,將半截衣袖扯了下來,輕聲笑道:「李將軍堪稱安西軍第一高手。」

  李嗣業摸了摸明光鎧領口處的絆繩,沉吟片刻:「他們死得不冤。」手臂一振,將陌刀扔給親衛,左手輕輕一扯,解開了胸甲,也一起扔給親衛,向李再興伸出手:「來,我帶你去見中丞。」

  李再興笑笑,將龍槍遞給愛爾麥迪,挽著李嗣業伸過來的手,大步向中庭走去。

  「中丞,此乃大唐好男兒。」李嗣業引著李再興上了堂,站在高仙芝面前,大聲說道:「若我是他,那七人一個也活不成。」

  高仙芝和封常清正想著怎麼統一意見,向朝廷匯報李再興的死,忽然見兩人並肩走了進來,又聽了李嗣業這句話,不禁愕然。封常清最先反應過來,李嗣業和李再興不分勝負,他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李再興不是好殺之人,否則那七個人一個也逃不出他的手心。除此之外,李嗣業還有一層意思,這樣的好男兒是我大唐軍中正需要的人,我李嗣業保下了。

  李嗣業在安西軍中身份不低,能讓李嗣業這麼說,足見李再興的武藝絕不尋常。

  高仙芝原本只想讓李嗣業羞辱李再興一下,並沒有想取他性命。李嗣業動了真火,高仙芝已經後悔了。現在見李再興安然無恙,他自然鬆了一口氣,再聽到李嗣業這麼說,他也不能回絕李嗣業的面子,順勢說道:「能得你這一句,他便有死罪,也足以當得了。」

  李嗣業拱拱手:「謝中丞抬舉。」然後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李再興。

  李再興心中有數,死罪可恕,活罪難逃。高仙芝給李嗣業面子,不再想取他的性命,但是這並不代表就會放過他,更不代表就能給他好臉色。

  「拜見中丞。」李再興不卑不亢的行禮。

  「聽岑書記說,你對大食頗有瞭解?」

  李再興笑笑:「岑書記謬讚,愧不敢當。某只是對天下形勢有些自己的看法罷了。」

  「哈,好大的口氣。」高仙芝哼了一聲,極其不屑:「說來聽聽。」

  「正要向中丞請教。」李再興轉身從愛爾麥迪手中接過地圖,上前一步,鋪在高仙芝面前的書案上,然後直起腰,緩緩的環顧一週:「敢問諸君,某這幅地圖,還有可觀之處否?」

  高仙芝等人互相看看,面生怒色。他們被李再興的狂傲激怒了。封常清站了起來,湊到地圖前細看。他雖然相貌醜陋,還有點跛,但是毫無疑問,他是高仙芝手下最有學問的將領,不僅文書寫得好,而且見識遠超他人。由他來在學識上摺服李再興,本來就是不言而喻的安排。

  封常清首先找到了安西的地理,看了半天,沒找到什麼問題,隨即又把目光看向四周。這一次,他只看了幾眼,就有些遲疑。

  這些地形有一半是他沒有見過的,具體來說,他只能辨認出安西以東的大唐地界,其他的部分,他幾乎都未曾聽聞,或者從來沒有看過這麼詳細的地圖。如果說劍南與吐蕃接壤的部分他多少還有些瞭解的話,那河中包括河中以西的波斯、大食,以及更遠的羅馬一帶,他基本是一無所知。

  封常清不愧是封常清,他立刻發現了其中的要害。

  「大食……有這麼大的疆域?」

  在李再興的這幅天下形勢圖上,大食幾乎和大唐不相伯仲,各佔世界的一半,而交接點就是河中地區。這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他一直以為大食就是一個西方稍大一點的蠻夷之國,充其量和分裂後的突厥差不多,善於騎兵作戰,兼有野蠻和強悍,可見一時之功,不足為大唐萬世之敵。他萬萬沒想到,大食的疆域之廣竟然不弱於大唐。

  能建立起這樣一個龐大的帝國,又怎麼可能是無知的野蠻人?如果要和這樣的對手作戰,又怎麼能掉以輕心,把他們當作一個尋常的遊牧部落。

  這是勢均力敵的對手,容不得半點疏忽。

  「我想,我還遠遠沒有表達出他們的強大。」李再興頓了頓,又道:「他們擁有世上最好的戰馬,如果沒有人阻止他們,他們還會變得更加強大。一旦他們征服了河中地區,控制了絲綢之路,他們的馬蹄可以走得更遠。曾經稱雄萬里西域,立國四百餘年的薩珊波斯,就是毀在大食的鐵蹄之下。」

  高仙芝等人駭然心驚,封常清的臉色更是嚴肅。他撫著鬍鬚,看了高仙芝一眼,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其實不用李再興說什麼,他已經信了一半。封常清生在西域,小時候和外祖父一起在西域生活了二十多年,對薩珊波斯並不陌生。一聽到李再興這句話,他就想起了一件事,薩珊波斯的最後一任王卑路斯父子流落大唐,最後都是死在長安的。曾任安西大都護的名將裴行儉曾經利用他們施過計。

  李再興能將這樣的事都翻出來,可見他言有所本。就算有所謬誤,對一個尚未弱冠的年輕人來說,有這樣的見識也足以讓人刮目相看。如果毀在高仙芝的手裡,未免太可惜了。

  封常清起了愛才之心,高仙芝卻被李再興提到的另一個問題勾起了興趣。

  「你剛才說,大食產馬?」

  李再興點了點頭:「世上最好的戰馬。」

  高仙芝眉頭一挑,和封常清交換了一個眼神,默契的笑了起來,笑容奸詐。緊跟著,李嗣業等人的眼睛也亮了,一個個兩眼放光,像是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寶藏。
wenguey 發表於 2014-9-5 13:35
第二卷 怛羅斯 第006章 大師兄

  看到高仙芝等人的笑容,李再興知道,自己以攻為守的計策成功了。高仙芝也好,封常清也罷,和大部分唐人一樣,都是驕傲的人。驕傲的人都有一個通病,就是欣賞有本事的人,鄙視軟弱無能的人。如果他向高仙芝服軟求饒,高仙芝只會看不起他,不會重用他。可是他如果有真才實學,高仙芝反而會起愛對待之心,至少不會輕易的毀了他,哪怕他以後可能成為他的對手。

  驕傲的人不會為了自己的長治久安而對潛在對手下手,哪怕這個人可能成為敵人。有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這是高仙芝等人的驕傲,同樣也是唐人的驕傲。

  除了針鋒相對,拿出自己最得意的本事之外,李再興還有意無意的放了一個誘餌:戰馬。

  唐軍崇尚進攻,即使面對遊牧民族也不例外。唐軍以步卒衝陣,以騎兵追擊的戰法,就是典型的進攻陣型。最能代表這種性格的就是第一位天可汗——唐太宗李世民和大唐戰神李靖。而要與馬背上的民族對攻,戰馬是一個不可或缺的戰略資源。

  可以這麼說,唐軍的戰績與戰馬的數量息息相關,共同起伏。最近這些年,唐軍之所以能取得輝煌的戰績,重振大唐軍威,與唐玄宗重視馬政密不可分。如今大唐的戰馬數量居歷史最高,達到四十餘萬匹,唐軍也重振旗鼓,劍指安西。

  可是總體來說,大唐仍然缺馬,每年都要大量購進戰馬。內部又分配不均,大唐擁有戰馬最多的戰區是朔方、河西以及范陽,朔方節度使是安思順,范陽節度史是安祿山,安西的戰馬並不充裕。

  戰馬,一向是唐軍最渴望得到的戰利品。一聽說大食人擁有最好的戰馬,渴望建功立業的高仙芝如果不動心,他就不是高仙芝了。封常清、李嗣業等將領如果不動心,他們就不是唐軍了。

  至於敵人是不是強大,並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重視對手,不等於懼怕對手。在唐軍的眼中,放眼天下,沒有一個敵人是不可戰勝的。對他們來說,戰馬的誘餌比敵人的危險要強烈得多。

  果然,高仙芝等人動心了。當然,要想奪到這些戰馬,就必須先擊敗大食,而要擊敗大食,當然要先瞭解他們的底細,還像以前一樣不當回事,那不是驕傲,而是麻木。

  那麼,有誰比李再興更適合去打探大食的人消息?沒有。

  到了這一步,就算高仙芝對李再興有意見,他也要把私仇放在一邊,等擊敗大食再說。否則,他不僅浪費了自己的機會,而且會毀了別人立功的機會。高仙芝還不至於愚蠢到這個地步。

  實際上,他不僅不愚蠢,而且很精明。

  高仙芝換了一副臉色,詳細的詢問了大食的情況,不僅答應了李再興前往河中地區的計劃,而且答應給他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斥候果毅。

  果毅原本指折衝府的副將果毅都尉,從五品下,是個職位不低的軍職。如今府兵制敗壞,果毅只剩下一個虛名。高仙芝給了他一個果毅的身份,卻沒有給他安排部下,他還是只有從長安帶來的裴玄慶等十來個遊俠兒。如果說好處,那就是他可以在安西領一份口糧了。

  就連這都是理論上的,他要去河中收集情報,總不能半路上跑回龜茲領工資。

  所以,真正有用的就是一個官方身份。

  不過李再興本來也沒指望高仙芝能給他什麼,有個身份,代表安西軍正式接受他,他已經很滿足了。

  一番長談之後,李再興回到了客舍。封常清倒是給他安排了住處,不過他拒絕了。他在龜茲不會呆太久,又何必再去置辦住所。

  回到客舍之後,李再興立刻讓愛爾麥迪去集市買點好酒。絲路上的生意人大多是栗特人,最好的酒通常也是栗特人在賣,讓愛爾麥迪去買,最合適不過。

  愛爾麥迪帶著阿段去了,時間不長,買回來幾瓶好酒,一些精緻的吃食。裴玄慶等人一看,頓時饞涎欲滴,剛想伸出狼爪,被李再興打落了。

  「大郎,別小氣啊。」裴玄慶叫道:「自家兄弟,還分什麼彼此?」

  李再興笑道:「不是小氣,是有貴客上門,這些是待客的,都被你們吃了喝了,我拿井水招待客人?」

  「客人?會是誰?」裴玄慶眼珠一轉:「你什麼時候在龜茲也有熟人?」

  「意外碰上的。」李再興沒有多解釋,把裴玄慶等人推出了房門,獨自在房中站樁。

  傍晚時分,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客舍裡。

  李嗣業來了,一身常服,只帶了一個親衛。

  看到巨熊一般的李嗣業,裴玄慶和張萬等人倒吸一口冷氣,半天沒有說出話來。李嗣業對這種目光早已習慣,也不在乎,徑直推開了李再興的房門。

  正在站樁的李再興抬了抬眼皮,淡淡的說道:「坐!」

  李嗣業沒有坐,卻捲起了袖子,一對巨掌穿了過來,就去揪李再興手臂。李再興並不驚訝,化掌為刀,雙手交叉,左右劈了兩下,震開了李嗣業的手掌。

  李嗣業的眼睛亮了:「亂劈柴?」

  李再興皺了皺眉:「師傅怎麼取這麼一個難聽的名字?」

  「哈哈,師傅不是常人,常有意外之舉,不奇怪。」

  李再興撇了撇嘴:「他在菩提寺的時候叫束草僧,在南嶽的時候叫懶殘僧,教你的時候,又叫什麼?」

  李嗣業哈哈大笑:「那時候,他叫神通大將,他沒對你說過嗎?」

  「沒有。」李再興無奈的笑了一聲:「如果不是到菩提寺,我都不知道還有師兄弟。」

  「我也不知道有師弟。」李嗣業聳了聳肩,卻依然不肯入座。「師傅修行多年,有沒有悟出點新東西,師弟,初次見面,你得給我一點見面禮啊。」

  「沒見過這樣的師兄,不給師弟見面禮,反向師弟要見面禮。」

  「哈哈,我的禮當然有,不過要等到了疏勒再給你。」李嗣業大大咧咧的說道,搓了搓手:「來吧,別婆婆媽媽的,爽氣點。」

  在和李嗣業比武的時候,李再興就發現李嗣業的刀法有點像師傅劈柴時的斧法。在他決定離開般若寺之前,師傅還特地向他展示了這路斧法。他一直沒練過,但是印象非常深刻,一看到李嗣業的陌刀刀法,他就猜到可能遇到熟人了。

  比武結束以後,他以槍當刀,虛劈了兩下。武器雖然不一樣,但是發力技巧是一樣的,如果李嗣業真是師傅教出來的弟子,一定會來找他。

  果不其然,李嗣業來了,只是他沒想到這個大師兄會這麼無恥,居然向他要見面禮。李再興無奈,奇葩師傅教出來的都是奇葩徒弟,不露兩手,李嗣業是不肯放過他這個師弟了。

  其實在武功上,他真沒向師傅學多少東西,師傅給他的東西是易筋經和洗髓經。看李嗣業這副身形,他十有八九是練過易筋經的,而且已經練到了大圓滿境界,否則以他的體格,很難這麼靈活。

  但是他不知道師傅不傳李嗣業洗髓經是不肯傳,還是因為李嗣業的體質不適合練習,不能傳。他決定將自己的八極拳當成師傅的心得傳給李嗣業。他這副身材,又有易筋經打底,練八極再合適不過了。

  「有一路拳法,也許師兄會喜歡。」

  「好啊好啊。」李嗣業像是收到玩具的孩子,興奮得直搓手。

  ……

  傳完八極拳的金剛八勢,師兄弟兩人坐了下來,碰了碰杯,一飲而盡。

  「師弟,我馬上要回疏勒,你和我一起走吧,相互有個照應。」

  征朅師之後,李嗣業被高仙芝任命為別將,駐守在四鎮之一的疏勒。這次趕到龜茲來,是商議征討石國戰事的,沒曾想誤打誤撞,和李再興打了一架,因禍得福,認了師兄弟。如果不比試一番,他們也許共事多年,也未必知道曾經共師一人。

  「我要去河中,去疏勒,不順便吧?」

  李嗣業詭異的笑了笑:「師弟,別看你剛才在中丞面前說得頭頭是道,有些東西,你還真不知道。」他喝了一口酒:「隋時,安西通往河中的路就是走疏勒,越蔥嶺,比現在走碎葉城的路要近好幾百里。」

  李再興一愣,眼神也變得有些凌厲起來:「師兄,中丞真要討伐石國?」

  李嗣業嘿嘿一笑,舉起酒杯,和李再興碰了一下:「這還用說?都是定好的。」

  李再興收起了笑容:「這樣好嗎?石國是盟友,對盟友下手,會讓我大唐失盡人心的。更何況……」他頓了頓,有些不悅:「這還是為了中丞的貪財。」

  李嗣業一怔,隨即冷笑一聲:「又有書生胡說八道了。師弟,不要和那些讀書人走得太近,他們就會說,嘴上大義凜然,聖人教誨不離口,其實虛偽得很。拚命的時候,他們縮在後面,分好處的時候,手伸得比誰都快。貪財,中丞是貪財之人嗎?」
wenguey 發表於 2014-9-6 12:27
第二卷 怛羅斯 第七章 隱患

  李再興坐在駱駝上,身體隨著駱駝的前進慢慢晃動,尋找著最省力的節奏。換乘駱駝,是李嗣業的建議,因為駱駝能負重,耐苦勞,比戰馬更適合長途旅行。

  李再興騎乘的這匹駱駝是一匹體型巨大的白駝,是李嗣業作為大師兄送給小師弟的一份禮物。據他說,這是當年隨夫蒙靈詧參加熱海之戰的戰利品,原屬突騎施莫賀達干可汗,是不可多得的神物。別看它平時走路不緊不慢,一旦奔馳起來,不亞於普通的駿馬,堪與特勒驃相媲美。

  李再興欣然同意。因為主要對手可能是大食人,而大食人除了有阿拉伯馬,駱駝也是他們最重要的交通工具之一,要想與大食爭鋒,大量使用駱駝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杜甫等人也換了駱駝。駱駝雖好,但是氣味也大,杜甫不太習慣,用手絹捂著鼻子,搖頭晃腦的構思詩句以分散注意力。和岑參盤桓數日,他有了一些寫邊塞詩的靈感,正在準備寫詩。和李白鬥酒詩千篇不一樣,他寫詩像懷孕,要經過長時間的醞釀。駱駝雖然慢,但是坐得舒服,在駱駝背上搖來晃去,很適合打腹稿。

  看著杜甫那副半睡半醒的樣子,李再興想著李嗣業對岑參的評價,不由得啞然失笑。

  在李嗣業看來,岑參就是一個眼高手低的書生,只會誇誇其談,其實什麼也不懂。不懂也就罷了,偏偏他還總是自以為是,覺得自己是進士出身,高人一等。從李嗣業的報怨中,李再興聽出了一些弦外之音,岑參是到安西來鍍金的,根本就沒打算過在安西紮根。他到高仙芝的幕府來,是希望利用高仙芝的聲望,得到高仙芝的推薦,走仕途捷徑。

  天子重邊功,對邊關重將的意見非常重視,像高仙芝這樣的將領如果推薦一個人,通常天子都不會拒絕,相關的詮選部門也會優先安排,以示對邊將的尊重。所以這些讀書人即便看不上武人,不喜歡邊關的生活,也會來邊關忍受幾年,得到邊將的推薦之後就遠走高飛,回到繁華的中原去。

  對這樣的人,誰能喜歡?高仙芝也不喜歡這樣的人,之所以對岑參以禮相待,也是沒辦法。文人掌握著言論,岑參又是高門世家,高仙芝一個高麗奴,是不敢得罪這樣的人的。

  但是岑參對高仙芝的禮遇並不感激,相反,他頗有微詞。在李嗣業看來,岑參說高仙芝貪婪就是一個莫大的污衊。李嗣業並不否認高仙芝要討伐石國有奪財的意思,但是他的出發點不一樣。

  「中丞部下將士為什麼不遠萬里來到邊關,為什麼捨生忘死,不辭勞苦?當然是為了立功受賞。朝廷能賞多少錢?分到每個將士的手中,不過是一頓酒錢罷了。中丞要激勵將士作戰,不僅將戰利品悉數分給部下,還要收羅更多的錢財來賞賜將士,激勵士氣。攻打石國,奪其財,弱其力,鼓勵士氣,一舉兩得,利國利民,怎麼能說中丞貪婪?」

  李嗣業當時揮舞著手臂,義憤填膺。「中丞若是貪婪之輩,又怎麼可能有求必應?岑參有沒有告訴你他剛到龜茲的時候收過中丞多少安家費,這些錢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

  李再興不能說李嗣業沒道理,但是他也感受到募兵制的問題。募來的兵不是府兵,打仗只是一種職業,他們作戰勇敢,是為了獲取更多的錢財。有動力,當然是好,但是一旦遇到實力強大的對手,戰事陷於膠著,求財無望,反而有可能送命的時候,他們很難像府兵一樣頑強的堅守陣地,極可能崩潰。

  另外一方面,當朝廷的賞賜不足,邊將只能自己想辦法的時候,這些士卒自然會忠於將領,而不是朝廷,他們慢慢的會變成將領的私兵,形成對朝廷的離心力。

  這可不是一個好苗頭,唐朝後期的藩鎮割據也許就起源於此。

  由此可見,大唐的危機不用等到安史之亂就已經出現了。比起這個隱患來,文武相輕遠沒那麼急迫,至少目前還沒有顯現出太大的危機,有天子的支持,武人的勢力還是很強的。

  李再興想到了不少問題,但是他一時也沒什麼解決的辦法,相反越發覺得頭緒紛雜,遠比刺殺李林甫要麻煩得多。每到這時候,他常常想起李林甫的自信和驕傲,心裡有一種莫名的不安。

  想得腦仁疼的時候,李再興就把這些問題拋開,把目光投向遠處的地平線。他們走的這條路是絲路的北道,南面是綿延的沙漠,北面是高聳入雲的天山,兩種截然不同的景色,他們走在雪山與沙漠之間,彷彿走在天堂與地獄的邊緣。

  ……

  疏勒是蔥嶺以東的最後一個綠州,由疏勒向西,就是分隔內外的蔥嶺。向南,可以經小勃律入吐蕃,或者折向西南,入吐火羅,至天竺。這條路多有高山深谷,艱難險阻,人跡罕至,卻又是吐蕃進出河中的必經之路。大唐攻佔了小勃律之後,就卡住了吐蕃西出的咽喉。可以想像,吐蕃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大戰在所難免。高仙芝讓李嗣業這員猛將鎮守疏勒,用心良苦。

  疏勒向西,溯赤河而上,翻越蔥嶺,可以到達渴塞城。渴塞城就是原來的休循州,昭武九胡拔汗那國的治城之一。如果說小勃律是吐蕃出藏的門戶,那麼渴塞城就是吐蕃進中亞的門戶,地理位置之重要,自不待言。

  吐蕃、大唐以及大食都明白這一點。開元三年,吐蕃、大食聯合進兵拔汗那,立阿了達為王,趕走了原來的拔汗那王。拔汗那王奔安西求救,時任安西監察御史的張孝嵩率領安西軍千里奔襲,大破阿了達於連城,屠三城,斬獲千餘級。

  這就是著名的拔汗那之戰,是大唐和大食、吐蕃的第一次正式接觸,以大唐的大獲全勝告終。

  自那以後,原本和大唐不怎麼親近的拔汗那就成了大唐的鐵桿擁躉,多次出兵助陣。蓋嘉運擊突騎施,高仙芝破小勃律,都有拔汗那的將士從征。天寶三載,天子賜拔汗那王阿悉爛達干竇姓,改拔汗那為寧遠,又以宗室女為和義公主,下嫁寧遠王。竇姓是在外家之姓,這次和親也是大唐和中亞諸胡的唯一一次和親,由此可見大唐對拔汗那的重視。

  由疏勒至渴塞城,原本是安西通往河中地區的要道,入唐以後,改為北道,這條路就不怎麼通行了。李嗣業駐守疏勒,瞭解到這個情況,派人做了一些探查,所以建議李再興取隋時舊道,直奔渴塞城。一方面可以省不少路程,另一方面也可趁機親自走一遍這條路,對以後統兵大有好處。

  李再興原本不瞭解這個情況,所以特別感興趣,欣然採納了李嗣業的建議。

  唯一的問題是杜甫能不能隨行。李再興等人都是身體結實的武人,即便是愛爾麥迪也是身手敏捷的戰士。只有杜甫是個書生,他能不能承受跋涉之苦,李再興沒把握。這不同於之前的路,這是要在崇山峻嶺裡穿行,難度超乎想像。

  「杜兄,你考慮好了。」李再興誠懇的對杜甫說道:「這條路肯定很辛苦,我建議你留在疏勒。」

  杜甫也有些猶豫,但最後他還是決定繼續前行。一來他覺得已經走到這裡了,半途而廢,前面的苦就白吃了。他以後未必再有機會來安西,更未必有機會去蔥嶺以西,這次不去看一看,也許是終生遺憾。二來他覺得李嗣業對文人沒什麼好感,未必能相處和睦。與其在這裡苦熬,不如和李再興一起前進。

  李再興答應了,做了充分的準備後,他們踏上了西行之路。

  ……

  葛羅嶺。

  杜甫拖著兩條像灌了鉛一樣的腿,兩手著地,幾乎是爬一樣的爬到了一塊巨石上,艱難的翻過身,仰面躺在巨石上,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一點形象也顧不上了。

  這裡的海拔大概有六千多米,空氣稀薄,就連李再興都覺得有些頭暈眼花,更別說是杜甫了。實事求是的說,走到這裡,杜甫居然還沒要人背,李再興已經很意外了。

  李再興走到他的身邊坐下,叉著腰,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杜兄,還能行嗎?」

  「行。」杜甫艱難的唾了口唾沫:「不過……先讓我……喘一會兒,我實在走不動了,心跳得比戰鼓……還急。」

  「現在知道山地行軍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吧?」李再興打趣道:「回去之後,你寫的詩可以自稱山地之詩,保證比登泰山還有氣魄。」

  杜甫苦笑道:「你別打趣我了。我知道山地之王的名號來之不易,唉,以前坐在書齋裡,總覺得沒什麼困難是克服不了的。現在親身體驗了一下,才知道不易。安西的將士……」他舉起搖搖晃晃的手臂,挑起大拇指:「是真正的好漢。」

  李再興正準備誇他兩句,耳邊傳來一陣清脆的鳥鳴。他神色一緊,抬頭向遠處看去。

  愛爾麥迪站在遠處的一個山坡上,向他比了一個手勢。

  李再興喝了一聲:「警戒,有敵情!」
wenguey 發表於 2014-9-6 13:27
第二卷 怛羅斯 第008章 遭遇戰

  李再興隨即看向另一個方向,白孝德也打來了手勢,有敵人靠近,數量在五十人以下,十人以上。

  李再興心裡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疏忽了。他一直以為這條路很久沒人走了,應該不會遇到大批的敵人。他們有十多人,就算遇到幾個吐蕃或大食的斥候也能輕鬆應付,沒曾想一下子就遇到了這麼多。

  從人數看,這應該是一個執行特定任務的隊伍。

  他一邊吩咐裴玄慶等人警戒,一邊暗自琢磨。安排這麼多人到這裡來巡邏,絕不是打探消息這麼簡單,很可能是軍事行動的前奏。是什麼人要在這裡行軍?他一時猜想不出,暫時也不去考慮,先把眼前的形勢應付過去再說。考慮到敵眾我寡,他很自然的選擇了伏擊的戰術。

  他們剛剛越過一道高嶺,正處於一個緩坡上。地勢不算低。根據愛爾麥迪和白孝德的示意,敵人從西面的峽谷來。他們分成兩路包抄,顯然之前已經發現了他們,現在是專程來抓他們的。想逃是逃不掉,只有一戰。

  李再興並不擔心,雖然人數不佔優勢,但是他身邊的這些人可不是普通的戰士,每個人都是身手矯健的勇士,可以彌補人數的不足。更何況這裡的地形也不適合大兵團行動,對方人數再多也排布不開,發揮不出優勢。

  裴玄慶等人迅速行動起來,他從駝背上取下了那面巨盾和鐵鞭,帶著兩個遊俠兒在路口列陣。他身材高大,臂力過人,那面比普通盾牌大一圈的巨盾在他手中輕若無物。山路本來就不是很寬,他往那裡一站,幾乎攔去了半條路,再有兩個遊俠兒在他身後,將整條路擋得嚴嚴實實。另有兩個遊俠兒站在他們身後,依託山石做掩護,用弓弩進行遠程打擊。

  在他們身後,張萬等五人擺出了同樣的陣型,隨時準備接應。

  剩下的兩個遊俠兒忙著將駝馬歸攏到一起,原本累得像條死狗的杜甫也一咕嚕的爬了起來,在阿段的幫忙下,藏到一塊巨石後面,探出腦袋,戰戰兢兢的觀察戰情。

  他們的行動迅速,有條不紊,並不因為突然遇敵而慌張。

  從長安出發開始,李再興就開始訓練他們的合擊之術。上了戰場,個人武技再好也沒用,一支流矢都可能要了你的性命,你再快,還能同時應付三個人、五個人嗎?互相之間的配合、掩護就顯得非常重要。如果配合不默契,沒有哪一個高手能夠同時對付十人以上的敵人。

  裴玄慶等人也知道這個道理,他們雖然只是遊俠兒,但是對戰鬥不陌生。所以他們很聽話,一路上不停的演練合擊之術,先是兩人配合、三人配合,然後到五人配合,再到十人配合。裴玄慶和張萬兩個體力最好的人就成了當仁不讓的主力。

  李再興手腳並用,爬上了身邊的一個山坡。居高臨下的打量整個形勢。

  時間不長,愛爾麥迪和白孝德再次打來手勢,敵軍共三、四十人,左右各有十五到二十人。他們詢問是繼續監視,還是回來助陣。

  李再興略作思索,示意他們繼續監視,保持警戒,然後給裴玄慶等人發出命令,讓張萬退後一步,據險而守,讓裴玄慶等五人前進,搶先發起攻擊。與此同時,他拽出了那張漆弓,將箭囊推到合適的位置,踩著嶙峋的峭壁向前攀去。

  接到他的命令,裴玄慶等人毫不猶豫的行動起來。裴玄慶舉著巨盾在前,大步流星的向前,四個遊俠兒緊隨其後,即使是在快步前進時,也沒有亂了陣型。在他們的上方,李再興像一隻敏捷的猿猴,在根本沒有路的山崖上迅速前進,速度一點也不比走山道的裴玄慶等人差。

  向前百步,李再興下令停止前進。這是一個轉彎口,裴玄慶等人在這裡列陣,面前只有五步左右的一個窄道,最多容兩到三人並行,其他人不僅無法參與攻擊,就連看都未必看得到他們,更無法用弓箭助陣,是一個利於防守的陣型。

  裴玄慶能在長安稱霸,也是打過無數架的,一看這地形就知道了李再興的用意。他穩住了腳步,弓下了身子,將身體藏在巨盾後面,只露出兩隻眼睛。

  他們剛剛站定,前面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三個包著頭巾,穿著白色長袍,舉著彎刀的人衝了出來。一看到路中間擋了一面巨盾,不由得一愣,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嘴裡哇啦哇啦的大叫著。

  沒等他把話說完,裴玄慶舉著巨盾衝了出去,手起鞭落,將衝在最前面的一個人一鞭砸倒,巨盾一擺,將另一人擠在路邊的石壁上,長鞭反挑,砸在第三人的腿上。「喀嚓」一聲,那人的腿骨被鐵鞭敲斷,摔倒在地,發出淒厲的慘叫。叫聲在山谷中迴蕩,一下子打破了山間的寧靜。

  一個遊俠兒手起刀落,結束了他的痛苦,斬斷了他的叫聲。另一個遊俠兒揮刀斬下了那個被盾牌擠住的敵人手臂,鮮血泉湧。

  片刻之間,他們互相配合,取得了斃一殺二的戰果。裴玄慶抽身急退,再次退回了防守位置,靜靜的等待著。

  兩個被重傷的敵人一邊呻吟著,一邊大聲的喊叫著。他們的同伴聽到前面的聲音,知道出了狀況,卻看不到這裡的情形,不敢貿然前進,只好和他們大聲說話,溝通情況。

  從李再興的角度看去,十幾個敵人分佈在拐角處的山谷中,他們貼著崖壁而立,三三兩兩,看似沒什麼陣型,其實互相之間的掩護非常到位,可見是頗有戰鬥經驗的戰士。這也不奇怪,能擔任斥候的戰士,從來都是精英。

  不過這些人中,用白布包頭的並不多,除了前面的三個人之外,後面只有兩個,中間的十餘人穿得五花八門,看起來並不像大食的正規士卒。隔得遠,那些人又藏在隱蔽處,他也看不清這些人的面目。

  喊了幾句,得知前面只有五個敵人,那些人又不安份起來,呼喝著往前衝。他們同樣用盾牌開路,一人在前,兩人在後,再後面有兩個弓箭手。在這樣的地形上,大家採取了相似的攻擊方法。

  前面的三個人剛剛露出頭來,裴玄慶就再次衝了上去,他三步並作兩步,衝過了那兩個重傷倒地的敵人,舉起巨盾猛砸。身後兩個遊俠兒緊緊跟上,沒有急著迎敵,先用長刀割開了那兩個敵人的咽喉。

  裴玄慶像一頭蠻牛,在狹窄的山路上飛奔。正當其衝的敵人看到他巨大的身影,意識到大事不妙,卻沒有空間可以躲避,被他撞個正著。「呯」的一聲巨響,他手中的圓盾被裴玄慶的巨盾撞中,整個人飛了起來。他的腳剛剛離地,裴玄慶的鐵鞭就到了,一鞭捅在他身後那個手執彎刀的敵人面門。那人剛剛看到同伴飛起來,還沒看清裴玄慶的模樣,就被鐵鞭砸了個滿臉開花,慘叫著摔倒在地。

  兩個遊俠兒趕上,手起刀落,再斬兩人。

  這時候,那個被裴玄慶撞飛的敵人才轟然落地,摔在緊隨其後的弓箭手面前。兩個弓箭手下意識的避讓,裴玄慶趁勢而入,鐵鞭左揮右砸,將弓箭手砸倒,兩個遊俠兒追上去,一人補了一刀。

  兔起鶻落,再殺五人。

  在這種特殊地形上,裴玄慶等人發揮出了遊俠兒的狡詐和凶狠,打了個開門紅。這一次,他沒有再退回來,趁著對方沒有反應過來的空檔,他衝過了拐彎口,主動發起了攻擊。

  李再興非常滿意,裴玄慶不僅四肢發達,頭腦也不簡單。他只是給他一個提醒,他就緊緊的抓住了戰機。雖然只是小規模的戰鬥,嚴格來說,和遊俠兒打群架沒什麼區別,但已經看出裴玄慶的能力。

  在長安做遊俠對他們還是有用的,至少不怯戰,敢沖敢打。

  藏在彎道後的敵人顯然沒有想到裴玄慶等人居然如此強悍,聽著同伴們的慘叫聲,還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敵人居然主動衝了過來。這實在大出他們的意料,一時手忙腳亂。

  裴玄慶抓住機會,咆哮著衝了過去,鐵鞭飛舞,不分青紅皂白的一陣亂砸,將面前所有的敵人都砸倒在地。身後的兩個遊俠兒揮舞著橫刀,趁著那些敵人被裴玄慶撞得立足不穩的機會,乾淨利索的補刀,輕鬆的取了他們的性命。對於這些打群架的時候都不憚取對方性命的遊俠兒來說,殺人並不是一件有多難的事,一點心理負擔也沒有。

  兩個弓箭手緊緊的跟在後面,甚至沒有機會鬆開早就拉開的弓弦。

  裴玄慶等人打得太順利了,兩個呼吸之間,他就衝到了最後兩個裹頭巾,穿白袍的大食戰士面前。

  那兩個大食戰士目瞪口呆,舉起手裡的彎刀,卻沒敢砍下去。一臉獰笑的裴玄慶像惡魔一樣站在他們面前,晃動著鐵鞭,鐵鞭上沾了不少紅的白的東西,估計是鮮血和腦漿。

  沒等他們明白過來,兩隻羽箭呼嘯而至,正中他們的咽喉。

  兩個弓箭手終於開了葷。他們鬆開弓弦,得意的咧嘴而笑。
wenguey 發表於 2014-9-7 02:15
第二卷 怛羅斯 第009章 巨變

  李再興很無語,這些傢伙真是死性不改,灌輸了這麼多天,一上戰場,還是忘得乾乾淨淨。已經穩操勝劵,又何必急著射死這兩個人,抓住問問情況也是好的啊。如果能問出有價值的情報,可比斬首兩級有用多了。

  李再興沒時間說這些,他立刻讓裴玄慶等人回去支援。聽聲音,張萬他們也和敵人交上手了。張萬要負責保護杜甫和輜重,只能死守,不能主動出擊,沒法裴玄慶這樣虛虛實實,將主動權掌握在手中,稍有疏忽,就有可能陷入困境。

  裴玄慶等人飛奔而回。

  五個敵人正在圍攻張萬等人,另有五人從旁邊繞了過去,準備夾擊張萬,剩下的七個敵人站在十步之外,觀察著張萬等人的形勢,準備發起致命一擊。他們的神態很輕鬆,心情很不錯。在他們看來,有三倍多的人數優勢,勝利已經牢牢的掌握在他們手中,根本不需要擔心,這些駝馬輜重都是他們的戰利品,這些漢人也將是他們的奴隸。

  觀戰的七個人中,有三個是白衣戰士,其中一人看起來身份更加尊貴,應該是個軍官。李再興見了,生怕裴玄慶等人不問青紅皂白的打死,提前叫了一聲:「二十二郎,留一個活口。」

  「知道啦。」裴玄慶一邊飛奔,一邊應道,吼聲如雷。

  聽到背後的聲音,那七個觀陣的敵人吃了一驚,回頭看到飛奔而來的裴玄慶,再吃一驚。不過他們並沒有亂了陣勢,四人上前佈陣攔截,另兩員白衣戰士護著最尊貴的那個白衣人抽身急退。

  李再興停住了腳步,彎弓搭箭,稍稍一瞄準,就鬆開了弓弦。

  羽箭破空而去,帶著厲嘯,飛躍了三十餘步的距離,射向正在佈陣的四個敵人中負責指揮的那一個。

  那人聽到李再興的聲音,已經意識到頭頂有人,正抬頭查看,警惕的舉起了盾牌。他的反應不可謂不慢,但是依然慢了一步。李再興弓強箭快,他的盾牌剛剛舉到胸口,李再興的箭已經洞穿了他的面門。

  他哼都沒哼一聲,仰面栽倒,順著山坡滾了下去。

  剩下的三個措手不及,沒等他們反應過來,裴玄慶殺到,一鞭砸斷了一個人的脖子,然後衝向了那個身份最尊貴的白衣人。

  見裴玄慶等人殺了回來,張萬等人鬆了一口氣,齊聲怒吼,大舉反擊。

  形勢頓時逆轉。

  在裴玄慶和張萬的夾擊下,加上李再興的冷箭不時的飛到,轉眼之間,戰鬥就結束了。三名白衣人被殺死了兩個,只剩下一個一臉大鬍子白衣人背靠崖壁,面色蒼白的站著。那五個準備包抄的戰士一看到裴玄慶他們殺出來就縮在一旁,既不戰鬥,也沒有試圖逃跑。

  這時,白孝德和愛爾麥迪也趕了回來,他們確認附近沒有其他敵人,警報解除。雖然對裴玄慶等人的實力有充分的估計,可是一路直來,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敵人屍體,他們還是非常驚訝。

  李再興也從上面跳了下來,走到那個碩果僅存的白衣戰士面前,問道:「會說我們漢人的話嗎?」

  那人瞪著一雙眼睛,驚恐而茫然的看著他。

  李再興有些頭疼,他身邊還真沒有通大食語的人。他叫過愛爾麥迪:「你問問他,看他能不能說栗特話,或者波斯話什麼的。」

  愛爾麥迪點點頭,分別用波斯語栗特語問了兩句,那人還是一臉茫然的搖頭。愛爾麥迪有些喪氣,正準備放棄,抱著腦袋蹲在一旁的五個俘虜中,突然有一個人叫了起來,喊了一句什麼。

  愛爾麥迪一聽,轉過頭,臉露喜色,也說了一句。李再興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只能大致分辨出是波斯語。沒等他仔細分辨,那個白衣戰士忽然吼了一聲。

  這句也是波斯語,而剛才愛爾麥迪用波斯語問他的時候,他卻一臉茫然的裝傻。李再興立刻明白了,二話不說,一個大耳光就抽了過去。

  「啪」的一聲脆響,白衣戰士摔倒在地,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夾著兩顆黃燦燦的金牙。白衣戰士捂著嘴,怨恨的看著李再興,李再興冷笑一聲,抬起腳,一腳踹在他的大腿上。

  「喀嚓」一聲,他的大腿被李再興踩斷。他再也忍受不住,抱著腿,淒聲慘叫起來。

  李再興的狠厲嚇住了那些俘虜,原本還想上來救白衣戰士的俘虜互相看看,老老實實的退了回去。正在和愛爾麥迪說話的人也愣了一下,打住了話頭。

  愛爾麥迪很清楚李再興的用意,用波斯語柔聲道:「你不用怕,只要你好好配合,我們不會傷害你。」

  那人點了點頭,鬆了一口氣,嘰哩咕嚕的說了起來。愛爾麥迪聽了,眉飛色舞,喜形於色,轉身把他拉到李再興的面前。

  「主人,他是個米蘭傭兵,願意告訴我們所有的消息。」

  「傭兵?」

  「對,他叫格斯,從米蘭來,被大食人強迫征發。」

  愛爾麥迪把格斯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原來這個身材壯實的年輕漢子並不是大食人,也不是昭武九姓的中亞胡人,他的家鄉在羅馬帝國統治下的米蘭小城邦。城邦被北方來的野蠻人攻破之後,他就流落四方,以傭兵為生,現在在大食軍隊中服役。因為大部分時間都在原波斯境內,他通曉波斯語,也懂一點大食語。

  李再興打量了格斯一番,發現他的確長得和中亞人不像,反倒和愛爾麥迪有些相像,是一對灰色的眼珠。

  「那好,你把你瞭解的情況對我說說。」李再興瞟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那個大食人:「你放心,他們一個也跑不掉。」

  愛爾麥迪把他的話譯了過去,格斯連連點頭,又說了幾句。愛爾麥迪翻譯過來,李再興才知道格斯居然是要李再興將這個大食人交給他發落。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神狠毒,似乎恨不得將這個大食人撕成碎片一般。

  李再興不解,愛爾麥迪笑笑,說出了其中的原委。

  格斯生活在原屬薩珊波斯的地區,說波斯語,信奉祅教。薩珊波斯被大食吞併後,波斯人也被併入大食,貴族們被大食人用來統治百姓,普通人為大食人征戰,女人、孩子則成為大食的奴隸。這也就罷了,他們之間最劇烈的衝突是宗教信仰。大食人信奉伊斯蘭教,而波斯人信奉祅教,雙方無法求同存異,大食人就利用他們的優勢地位,對波斯人多有欺壓、侮辱。

  格斯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不願意再替大食人作戰。他本來也沒打算投靠李再興,但是看到愛爾麥迪之後,他改了主意,所以才會在大食人說謊的時候,主動揭穿他。又聽愛爾麥迪說李再興是大唐人,所以決定改換門庭,與大食人劃清界限。

  李再興明白了,爽快的答應道:「好,我就把這個人交給你,包括他的金牙。」說著,他指了指血泊中的金牙。裴玄慶等人禁不住的笑了起來,格斯也笑了。他伸手招了招,將那四個同伴叫了過來,商量了一下,同時拜倒在李再興的面前。

  ……

  李再興從格斯的口中瞭解到了一個重大的消息:大食內部剛剛發生了一次嚴重的政變,什葉派的艾卜·阿拔斯趕走了原來的哈里發,建立了新的王朝,定都巴格達。幾個月前,因為艾卜·阿拔斯在一次宴會上,一口氣殺死了八十幾個原倭馬亞王朝的貴族,引起了不小的衝突,剛剛成立的阿拔斯王朝現在正陷在內戰之中,無力東顧。

  可是負責東方事務的呼羅珊總都督阿布·穆悉林卻在籌劃揮兵北上,目標正是渴塞城的拔汗那國,也就是唐人所說的寧遠國。他們出現在這裡,就是想尋找一條通往渴塞城的道路。

  李再興驚出一身冷汗,暗自慶幸不已。大食內部發生了這麼重大的事情,大唐卻一無所知。阿布·穆悉林要對大唐忠實的屬國寧遠動手,大唐同樣蒙在鼓裡。如果不是他聽取了李嗣業的建議,從隋地故道翻越蔥嶺,大唐大概會一直蒙在鼓裡,等大食人兵臨城下才能得到消息。

  如果他猜得不錯,這次大食的政變可能就是黑衣大食取代白衣大食。這件事在伊斯蘭史上是一個重大事件,可是就目前而言,大唐一點也沒有意識其中的深遠影響,甚至還沒有聽說這件事。

  當然,這也是一個機會,是大唐重奪中亞控制權的大好機會。趁著黑衣大食忙於內戰之時,出兵中亞,擊敗呼羅珊總督阿布·穆悉林,就可以佔得先機。在黑衣大食穩定政局之前,他們應該沒有出兵的可能,大唐有充裕的時候穩住陣角。

  李再興怦然心動。他沉吟片刻:「和我一起去渴塞城吧,我相信,寧遠王會熱情的歡迎我們的。」

  「喏。」格斯站了起來,俯首聽命,用生硬的漢語說道。

  「愛爾麥迪,好好照顧他們。」李再興給愛爾麥迪遞了一個眼神:「盡快讓他學會我們的話,至少要能聽懂命令。」

  「喏,主人。」愛爾麥迪欣喜不已。
wenguey 發表於 2014-9-7 11:56
第二卷 怛羅斯 第010章 和義公主

  李再興說得一點沒錯,對他們的到來,寧遠王阿悉爛達干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特別是當他聽說呼羅珊都督阿布‧穆悉林正謀劃攻擊渴塞城的時候,他長嘆了一口氣,臉色變得非常沉重。

  「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的。」阿悉爛達干說著,看了一眼他的王后——大唐的和義公主:「希望這次大唐能像當年一樣,助我度過難關。」

  和義公主很年輕,充其量也就是二十五、六,坐在年近六十的阿悉爛達干面前,不像他的王后,倒像是他的孫女。她原本是宗室之女,父親叫李參,因為支系遙遠,已經無力影響皇權,出仕任了一個縣令。不過,做了七年的王后,她已經適應了這個身份,一舉一止,頗有大國公主的風度。

  「我王放心,寧遠心向朝廷,王父子事唐甚謹,天子不會坐視不理的。」她柔聲安慰了阿悉爛達干幾句,又轉過頭看著李再興,不動聲色的使了一個眼神:「壯士遠來辛苦,就在渴塞城休息幾日,容我王一盡地土之誼吧。」

  李再興會意,躬身道:「敢不從命。」

  和義公主沒有再說,轉頭看向杜甫,淺笑道:「離鄉八年,我唐人倒是常見,詩人卻極少。這裡難得有大詩人光臨。杜君可有佳作,讓妾身復聞大唐氣象否?」

  杜甫早有準備,連忙起身,吟了幾首詩。吟詩和唱歌一樣,都要用官話,否則有些音調韻腳就會不准。杜甫說話的時候帶著濃重的襄陽音,一吟起詩,卻是正經的官話。和義公主聽了兩句,眼圈便有些紅了,忍不住落下淚來。

  「想不到今日又能聽到我大唐的詩歌。」和義公主含笑帶淚,欠身施禮:「多謝杜君。」

  杜甫也有些感動。一路走來,他都覺得自己是最沒用的那人,不僅幫不上忙,還拖累別人。現在看到和義公主因為他的幾句詩而感動落淚,頓時覺得自己這一路的苦吃得不冤。

  ……

  接風宴過後,阿悉爛達干把李再興請到了後宮,這裡沒有陪侍的大臣,連侍者都沒有,只有他和公主,顯然是要和李再興密談。沒有通譯在場,和義公主擔當起了通譯,阿悉爛達干能聽懂幾句漢話,但是還沒有到自如交談的地步。大部分時候,他只能聽,而且估計也聽不太懂。

  「都尉瞭解我寧遠的淵源嗎?」

  李再興以對寧遠瞭解一些,但是他知道,這個時候不是自己顯擺的時候,聽和義公主夫婦講才是正理。

  「敢請教。」

  和義公主斟酌了片刻,又和阿悉爛達干商量了一會,緩緩的開了口。

  寧遠,也就是拔汗那,原是昭武九姓之一,是昭武諸國中比較大的一個。在中土的勢力滲入之前,這裡受薩珊波斯的影響最大,拔汗那王有一個專門稱號,叫「伊赫希德」,就是來自波斯語。

  拔汗那處於一個大河谷之中,這個河谷就叫費爾干納,發源於蔥嶺的真珠河從國中流過,灌溉了兩岸大片的土地。這是一個美麗的地方。因為地處蔥嶺以西通往中土的要道,拔汗那是商旅輻湊之地,再加上水土豐美,拔汗那的美麗富饒聞名河中,也因此吸引了各個方向的注意力。

  薩珊波斯來了,突厥來了,吐蕃來了,大食來了。

  阿悉爛達干就是突厥人的後裔。

  相反,大唐卻是來得最遲的。

  貞觀年間,西突厥進入拔汗那,殺死了拔汗那國王契苾,阿悉爛達干的曾祖阿瑟那鼠匿奪取了渴塞城。突厥人隨後發生了內訌,大軍撤出拔汗那。鼠匿也死了,他的兒子,阿悉爛達干的祖父遏波之留了下來,駐渴塞城,出於對實際情況的考慮,遏波之立契苾之子阿了參為王,治呼悶城。拔汗那因此一分為二,兩王並立。

  當時西突厥和大唐關係非常好,遏波之遣使朝貢,向高宗皇帝進獻。顯慶三年,大唐在拔汗那設羈縻州的時候,以渴塞城為休循州,承認了遏波之對拔汗那的佔領,卻又出於另外的考慮,授呼悶城的阿了參為刺史。

  但是大唐設置羈縻州之後,並沒有對拔那汗產生什麼實際的影響,很快就因為朝堂上的爭鬥,實際放棄了對拔汗那的控制。那時候拔汗那也不怎麼把大唐放在眼裡,神龍年間,唐將郭虔瓘入拔汗那,想征甲馬之稅,卻遭到了拔汗那的拒絕,甚至引發了衝突。

  拔汗那真正對大唐產生敬畏之心,是因為開元三年的那場大戰,張孝嵩引兵奔襲千里,馳援拔汗那,殺死了他們所立的阿了達,擊退了吐蕃與大食聯軍。當時已經接任王位的阿悉爛達干見識到了唐軍的戰鬥力,這才對大唐有了敬意。從此以後,拔汗那與大唐日漸親密,阿悉爛達干多次率部隨唐軍出征,直至成為唯一與大唐和親的河中藩國。

  大唐如此重視拔汗那,當然也是因為拔汗那的重要位置。但是對拔汗那來說,由誰來佔領是有很大區別的。之前的波斯、突厥,後來的大食、吐蕃,他們攻佔拔汗那之後,都會大肆掠奪拔汗那的財富,把拔汗那當成自己的糧倉錢庫,恨不得挖地三尺,敲骨吸髓。而大唐控制拔汗那,卻僅征一些供軍的稅賦,在很多時候,這些稅賦都是象徵性的,不會讓人覺得無法承受。

  作為侵略者的時候,突厥人也非常野蠻殘暴,經過一百多年的經營,遏波之家族已經把拔汗那當成了自己家的家圓,心態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自然更歡迎大唐的進入。更何況,要論文化程度,這幾個國家也不能望大唐項背。人皆有向善之心,阿悉爛達干本是西突厥人,當然願意與文明富庶的大唐交往,而不願與野蠻貪婪的大食、吐蕃往來。

  可是與大唐往來,拔汗那也把自己推到了一個危險的境地。在大唐退出河中的這段時間,外來勢力在河中地區來來往往,都留下了不少印跡。薩珊波斯已經亡了,現在只剩下一些語言和習俗的影響,倒沒什麼大問題。大食人的影響卻不可小視。三十多年前,當時的呼羅珊總督屈底波曾經率軍橫掃河中,兵鋒一度波及拔汗那。如果不是因為大食內部的權力鬥爭導致的屈底波被殺,恐怕等不到大唐出現,拔汗那就像康國那樣成為大食的屬國了。

  現在,康國以西以南的地區,大部分都在大食的控制之下。大食人如果北上,就要控制石國,取道碎葉城,如果東進,就要取拔汗那,走隋時故道,越過蔥嶺,直取疏勒。

  至於吐蕃人,那更是對拔汗那垂涎已久,這是吐蕃進出河中的必經孔道。開元三年,吐蕃人就曾經與大食聯手,準備在拔汗那扶持阿了達為傀儡。被張孝嵩擊敗後,吐蕃人並不死心,從大唐手中奪取了小勃律以後,他們就準備再次出兵拔汗那,如果不是高仙芝遠征小勃律,大獲全勝,重新切斷了吐蕃人出高原的路,吐蕃人現在應該也要到拔汗那了。

  和義公主說得很詳細,生怕李再興不明白其中的要害。名義上是代阿悉爛達干說,其實大部分都是她自己的意見,包括口氣都是她自己的。李再興心中明白,對於和義公主來說,她所有的幸福就寄託在拔汗那與大唐的關係上。如果大唐退出拔汗那,那她的幸福也就結束了,甚至可能包括生命。

  「公主請放心,某這次來,就是為高中丞前驅,要在河中諸國宣我大唐聲威,屆時不僅要讓拔汗那安然無恙,還要將大食、吐蕃趕出河中,還河中諸國太平。」

  和義公主目光一閃,向阿悉爛達干翻譯了幾句,從阿悉爛達干如釋重負的神情來看,應該是轉述大唐即將全力以赴進入河中地區的決心,好讓阿悉爛達干寬心。

  「你準備怎麼做?」

  「我奉高中丞之命,前來打探軍情,自然要去河中諸國走一遭,查看一下大食人的駐軍情況,以便高中丞運籌。」李再興將自己的大致打算說了一遍,最後誠懇的請教道:「不知公主可有什麼好的建議?」

  和義公主笑了,沒有回答李再興的這個問題,卻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你姓李,那你的母親姓什麼,是哪裡人氏?」

  李再興一愣,詫異的抬起頭,打量著和義公主。和義公主微微一笑:「我的母親姓薛,出自河東薛氏,外曾祖薛藍田,按輩份算,崇簡公是我的外祖父。」

  聽到薛藍田三個字,李再興全明白了。薛藍田就是娶了太平公主的薛紹,人稱藍田公子,薛崇簡是他的次子,和他的母親薛氏是平輩。這樣一來,如果按外家的輩份算,他就是和義公主的長輩。當然了,皇家肯定按父輩的輩份來。可是和義公主這麼說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和他敘輩份,而是告訴他,她從他的相貌想到了一些什麼。

  「外祖禮部郎中薛公縚,與薛藍田平輩。」

  李再興說得也很隱晦,他特意提到薛縚,就是因為薛縚是他的外祖父,原本是一個不怎麼出色的薛家子弟,女兒做了太子妃,他才在薛家有了名號。

  和義公主明白了,心情有些激動。沒想到李氏皇族的兩個落魄人在拔汗那相遇了,比起她那個更遙遠的血脈,李再興的身份顯然要敏感得多。過了好久,她才問道:「那你到河中來,是想建功立業,開疆拓土嗎?」

  「誠如公主所言,正有此意,還請公主相助。」

  「我們各取所需罷了。如果你能在河中立穩腳跟,我也有個依靠。」和義公主笑了一聲:「真要敘起來,你還是我的長輩呢。」

  「不敢當,不敢當。」

  和義公主沉吟片刻:「你既然有一身好武藝,事情就好辦多了。要立威,就從寧遠起吧。」
wenguey 發表於 2014-9-8 01:04
第二卷 怛羅斯 第011章 比武大會

  河中的昭武九國一直被外來勢力左右,和昭武九國自身的特殊情況有很大的關係。

  昭武九姓本是月氏人,昭武這個名字來自於漢代張掖郡的昭武縣,漢武帝之前,那裡是月氏人的部落遊牧地。匈奴入侵,把月氏人趕出蔥嶺,月氏失國,分成大大小小的部落,被稱為栗特人,其中一部分進入河中地區,以昭武為姓,就是昭武九國的始祖。

  因為地處絲綢之路的中段,經商成了栗特人最好的出路。栗特這個詞的意思就是商人。栗特人愛經商,善經商,並因此聞名天下,富甲一方。因為經商往來各地,居無定所,又不以農業為本,所以他們相互之間更看重盟約,而不太喜歡有固定的統治關係。和西方以前的希臘一樣,河中地區的昭武九國是城邦,而不是一個國家。

  即使是對他們的宗主國——康國,他們也沒有多少政治上強制義務,各城自治,不相統屬。大小事務都聽決於城主或王。這些大大小小的統治者在土語中叫德赫干,每個德赫干都有自己的衛士,稱為沙基爾,即漢人所說的拓揭。

  這個詞來自於突厥語,是勇士的意思。拓揭有點類似大唐的三衛郎,是王者的親近侍從,由貴族子弟組成,既有人質的意思,又有後備軍官的作用。正如韋應物一樣,這些人年輕氣盛,又有武藝,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聚在一起比武,最崇拜的人就是武藝高強的人。他們又不需要從事生產,不當值的時候,就騎著馬四處遊蕩,找人比武,很有點後世騎士的味道,自由而散漫,驕傲而自重。

  栗特人不重文,讀書識字以能記帳為目的,這些騎士代替了行吟詩人的作用。河中人尚武,敬重武士,要想在河中揚名,通過這些沙基爾的嘴是最快捷的途徑。

  和義公主建議讓李再興借比武揚名,藉著比武的名義遊歷河中,不得不說是一個非常有創意的想法。

  當然了,這已經不僅僅是做一個斥候,目的也不僅僅是打探軍情這麼簡單。其中的意味,李再興自己明白就夠了,沒必要說得太明白。

  阿悉爛達干雖然年過六十,卻戎馬一生,是一個好武之人,一聽和義公主提議舉辦比武大會,他頓時來了精神,大聲叫好。他隨即叫來了王子,一個大約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和阿悉爛達干有個漢名叫忠節一樣,他也有個漢名叫薛裕,大概是向慕華風的意思。不過在李再興看來,他們的漢名都取得有點不倫不類。

  薛裕具有典型的突厥人相貌,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手掌很寬大。剛才在接風宴上,他就和李再興交談過幾句。聽說要舉行比武大會,他來了興趣,滿口答應。

  ……

  回到客舍,李再興把要進行比武大會的消息告訴愛爾麥迪、裴玄慶等人,他們都非常高興。白孝德、格斯也躍躍欲試,盼著一展身手。就連不通武藝的杜甫都撫著鬍子,喜滋滋的說道:「果然是苦盡甘來啊,剛越過蔥嶺,就迎來了一場盛事。我要寫詩紀事,之前的詩人出塞,恐怕沒有人能像我走得這麼遠,更沒人能像我這樣親歷胡人的盛事吧。」

  李再興哈哈大笑:「杜兄,你傲嬌了。」

  杜甫眉毛一挑:「這是我應得的。站得越高,看得越遠,走得越遠,看的風景越美。你不是常說嗎,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我現在就是收穫的時候了。」

  眾人哄堂大笑,興奮溢於言表。笑了一陣,李再興擺擺手:「除了比武揚名之外,我們還有一個事情要做。」

  眾人立刻收起了笑容,靜靜的聽李再興說話。

  「與我大唐一樣,河中諸國尚武成風,又有雄厚的才力,照理說,他們的武功應該很盛才對。可是情況正好相反,他們從立國以來就一直被四鄰侵略,不能自存。我覺得這裡面一定有他的原因。藉著這次比武遊歷的機會,我希望你們都能多一點心思,想想這個問題。」

  李再興轉過頭,鄭重的看著杜甫:「杜兄,我們這些人裡面,你讀的書最多,學識也最好,我希望你能多盡一分心。」

  「這是我應該做的。」杜甫當仁不讓的說道,隨即又有些遺憾:「如果是精擅縱橫術的太白兄在此,可能作用比我更大。」

  李再興心中一動,覺得杜甫說得有理。縱橫術又名連橫合縱,起源於戰國時的蘇秦、張儀,是在各國之間聯盟求勝,類似於後世的外交。李白精擅縱橫術,卻在一統的大唐沒什麼用武之力,如果到了河中地區,卻可以大展拳腳。何況他本來就有胡人相,也通曉胡語,應該和這些胡人更好相處。

  「你寫信給太白兄吧,看他有沒有興趣來建功立業。」

  「好。」

  正說著,門口有人來報,王子薛裕來見。李再興有些意外,剛剛才分手,他怎麼又趕來了。

  李再興出門,將薛裕迎了進來。薛裕很客氣,一進門就拱了拱手,行了一個華禮,倒也有模有樣。他先對杜甫說道:「母后聽了杜君的大作,彷彿又見到了大唐的繁華景象,非常感激,特命我來致意,奉上瑟瑟一升,名駝一匹,請杜君笑納。」

  他說著,有侍衛捧上一隻精美的大木盒,打開盒蓋,裡面滿滿的是一盒碧珠,顆顆晶瑩透亮。

  門外,有人牽來一匹駱駝,雖然不能和李嗣業送給李再興的白駝相比,卻也是一匹難得的好駱駝,更顯眼的是駝背上的金鞍,在陽光下光燦奪目,奪人眼球。

  杜甫喜不自勝,裴玄慶等人不禁有些眼饞。他們拚死拚力的作戰,比杜甫辛苦多了,卻沒有收到什麼像樣的禮物。杜甫吟了幾句詩,就發了一筆大財,太讓人眼紅了。

  薛裕將裴玄慶等人的眼神看在眼中:「我父王與王后也有禮物送給諸位,不過,最大的禮物要在比武之後才能獲得。我寧遠健兒高手不少,諸位可要努力才行。」

  裴玄慶等人明白了,賞賜是有,不過要比武獲勝才行。聽了這話,他們互相看看,暗自卯足了勁。

  薛裕挑起了裴玄慶等人的心火,把李再興拉到一旁,輕聲笑道:「我漢名薛裕,是母后的意思。」

  李再興心中一動,瞟了薛裕棱角分明的俊臉一眼,有些明白了。薛裕笑了笑,接著說道:「我寧遠崇信祅教,聞說都尉身邊的侍女以愛爾麥迪為名,想必是信祅教的?」

  李再興點點頭。

  「這麼說來,我們可真是志趣相投啊。」薛裕撫掌而笑,摟著李再興的胳膊:「我們可要好好親近親近。」

  李再興暗自嘆氣,心道和義公主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啊。天子將她送到寧遠來和親,還真是選對了人。看樣子,天子對中亞早就有所部署,自己不過是適逢其會,擔起了這個任務而已。也許,歷史上如果不是安史之亂,即使有怛羅斯受挫在前,大唐也不會放棄進入中亞的步伐。說怛羅斯之戰是大唐國策的轉折點可能有些言過其實。

  當然了,怛羅斯之戰也絕非沒有影響,安西精銳盡失,幾年內都沒能恢復,大唐在中亞的控制力銳減,影響還是深遠的。

  這裡面有偶然,也有必然,絕非一兩句話能夠概括的。

  李再興微微一笑,反手握著薛裕的手:「真是巧了,我的外家也姓薛。我們的確應該好好親近。」

  薛裕哈哈大笑,捏了捏李再興的手,又閒話了幾句,這才依依惜別。

  李再興隨即再次召集裴玄慶等人商議,從薛裕的話來看,比武大會不僅僅是讓李再興揚名這麼簡單,可能還涉及到寧遠國內部的權力鬥爭。雖然已經融入了拔汗那,以拔汗那人自居,但阿悉爛達干父子畢竟還是突厥人,在王位繼承上延用突厥人的做法,能者為王。薛裕既然和和義公主親近,想必是對王位有所想法。這一次比武大會,對他的意義也不可小視。

  「我們這麼多人,不可能全部上陣。」李再興淡淡的說道,裴玄慶等人立刻露出了緊張的神情。能否上陣,意味著能否得到賞賜,這可是一個發財的好機會啊,誰也不肯輕易放過。李再興看在眼裡,卻不動聲色:「我們的目的不是嬴一、兩場比賽,寧遠的勇士也不是我們的敵人。這一次充其量只是大家互相熟悉一下而已,等去了其他諸國,才是我們真正發揮的時候。」

  白孝德第一個反應過來,點頭贊同。

  「我們自己先較量一下,大略的分個高下,到時候不同的對手,就由不同的人迎戰。」李再興笑了笑:「我當仁不讓,要做盟主,你們誰有意見?」

  不等眾人說話,愛爾麥迪厲聲道:「誰有意見,先得問問我手裡的龍槍答應不答應。」

  裴玄慶苦笑道:「我說天使小娘子,自家人,沒必要這麼狠吧。我們就是再不服誰,也不能不服大郎。不遠萬里的跟著他到這裡來,不奉他為先,奉誰為先?」

  愛爾麥迪哼了一聲,向後退了一步。

  李再興擺擺手,繼續說道:「從現在開始,分出步、騎兩大類,步以二十二郎為首,你們五人隨之。」李再興指了指五個擅長步戰的遊俠兒,又指指格斯:「你和你的同伴也跟著他們。等會兒你去和二十二郎較量一下,看看誰更適合做頭領。」

  格斯應了一聲,眼神興奮。

  「騎戰以你為首。」李再興看看白孝德:「我把這幾個兄弟交給你。」

  白孝德很意外的看著李再興,遲疑了片刻,躬身領命。

  「愛爾麥迪,妳就是我的近衛,不管是誰,只要他們能戰勝二十二郎或者白孝德,妳就出面接敵。」李再興深深的看了愛爾麥迪一眼:「妳的責任很重,切記。」

  「喏。」愛爾麥迪拱手領命,莊嚴如騎士。「我以真神阿胡拉的名義起誓,必以身護佑主人,萬死不辭。」
wenguey 發表於 2014-9-8 15:28
第二卷 怛羅斯 第012章 牆頭草

  事實證明,李再興的安排有先見之明。

  拔汗那原本就是昭武九國中屈指可數的大國,開元二十七年從蓋嘉運出征,與夫蒙靈詧一起攻入怛羅斯城後,得到了數萬突騎施殘部,實力大增,現在已經足以與康國、石國抗衡。國中戰士不少,僅是沙基爾就有千人之數。

  薛裕稟承和義公主的意思,經過幾輪比試,從中挑出了五十名最善戰的騎士,與李再興等人對陣。

  這次比試純粹是一場比賽,沒有見血,但是區別還是有的。在李再興的指示下,裴玄慶、白孝德等人爭對騎士的不同陣營予以區別對待,最後被挑選入遊歷名單的十人中有七人是薛裕的部下,個個年輕力壯,雖然武藝尚未臻化境,卻都是可造之才。

  沙基爾以騎士為主,步卒非常有限,所以大部分時候都是白孝德和那七名善騎的遊俠兒迎戰。經過大半天的較量,最後只有三人擊敗了白孝德,殺到了愛爾麥迪面前。在見識愛爾麥迪的槍法之前,很多人都覺得這是一個笑話,一個女人,武藝再好又能好到哪兒去?她不過是李再興的寵妾罷了,在房裡耍耍也就算了,讓她拋頭露面,還要與人比武,這無疑是自尋其辱。

  不少人都是抱著擊敗愛爾麥迪,看看李再興的笑話參戰的,只是可惜,絕大部分人都無法戰勝白孝德,只能黯然離場。那三名戰勝白孝德的騎士這時已經變成了所有拔汗那沙基爾的代表,每個人都希望他們中的某一個能擊敗愛爾麥迪,讓李再興丟個臉。

  能夠擊敗白孝德的人,當然都是武藝高強的勇士,他們自己也有這樣的信心。

  只可惜,他們沒有人能接住愛爾麥迪的一擊。

  倒不是愛爾麥迪的武藝高到了神話的地步,正如李再興所說,經過半年多的苦練,愛爾麥迪的內家槍法剛邁進了門,遠遠沒到大成的地步。問題在於這些騎士從來沒有人見過內家槍法,更談不上與內家槍法對陣。比武較技,差之毫釐,失之千里,何況遇到這麼大一個意外。

  三名騎士毫無懸念的敗於愛爾麥迪之手,大大震驚了拔汗那,沒有人再懷疑李再興讓愛爾麥迪守擂是亂來,更沒人敢懷疑李再興的武藝。在他們看來,愛爾麥迪以一女流之輩能練成這樣的武藝,唯一的可能就是李再興所授。

  從那對形則相近的龍槍就可以看得出來。

  李再興幾乎一夜之間揚名拔汗那,愛爾麥迪也成了真正的守護天使,龍槍則成了神一般的武器。

  比武過後,阿悉爛達干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所有參與選拔的沙基爾都參加了,能夠出線的五十名騎士坐在堂下,十名最後入圍遊歷名單的騎士坐在殿上,三名有機會與愛爾麥迪交手的騎士坐在阿悉爛達干的身邊,其他的沙基爾只能坐在王宮的廣場上,用羨慕的目光注視著殿上的人,注意著坐在阿悉爛達干和和義公主身邊的李再興。

  阿悉爛達干非常高興,賞賜了大量的財物,又奉上一份豐厚的聘禮,宣佈禮聘李再興為寧遠國一千沙基爾的總教頭。這當然只是一個榮譽稱號,李再興不可能有時間去教那些沙基爾習武,阿悉爛達干也不可能將沙基爾的控制權交給李再興。這只是向其他城邦顯示拔汗那與大唐的關係密切,振奮人心士氣而已。

  真正能夠接受李再興訓練的是那十名將隨李再興外出遊歷的騎士,另外還有王子薛裕。

  ……

  宴後,薛裕代替阿悉爛達干送李再興回客舍,擺下禮物,然後客氣的拱了拱手:「從現在起,我就要對都尉執子弟禮了。」

  李再興笑笑,心道按輩份算,和義公主都是我的晚輩,不管你是以她兒子的身份,還是以什麼其他的身份,你都是我的晚輩。不過,這些話只能藏在心裡,表面上他不能接受。

  「這可不敢當,我們還是做朋友吧。」李再興笑道:「朋友有通財之義,互相切磋,也在其中。王子,你看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先去哪一國?」

  「當然先去呼悶城。」薛裕不假思索的說道:「然後去拓折城。」

  ……

  呼悶城是拔汗那的另一個大城,住著拔汗那的另一個王,有栗特人血統的王。而拓折城就是石國,石國王莫賀咄吐屯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突厥人。

  薛裕的選擇再次證明了同類相殘的準則。他們最先想到的就是統一拔汗那,然後便是攻擊同為突厥人的石國,擴大自己的實力,至於李再興怎麼想,大唐怎麼想,其實並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列。

  好在這和李再興目前的想法也沒什麼分歧,所以雙方一拍即合。

  準備了兩天之後,李再興等人踏上了征程。拔汗那盛產葡萄、香棗,也產駱駝和馬。昭武九國的人因為經商盛行的問題,習慣騎乘駱駝,李再興等人見識了駱駝的好處之後,也決定將駱駝作為主要的交通工具。戰馬當然也不可少,特別是單挑的時候,駱駝畢竟不如戰馬靈活,像白駝那麼神駿的畢竟是少數。

  三十多個人,三十多匹馬,二十多匹駱駝,一行人浩浩蕩蕩的沿著真珠河向西而去。

  當晚,他們到達門城。門城離渴塞城大概五十多里,也在真珠河北,同樣是商賈駐旅之地。隋時,這裡非常繁華,後來通往安西的道路改成碎葉城後,這裡冷清了不少。栗特人以商人自居,從來不在乎政治面貌,他們和突厥人關係非常好,一度作為突厥人的代表出使各國。突厥人佔領碎葉之後,他們自然走碎葉城,避開大食人的侵攏。

  沒辦法,搶劫是大食人的天性,他們連自己人都搶,更何況是富得流油的栗特人。大食人進入河中地區以後,門城和拔汗那一樣,不復繁華。

  對門城和拔汗那來說,最大的矛盾是鹽。拔汗那的產鹽地在哈吉斯坦,哈吉斯坦在呼悶城以西,拔汗那一分為二之後,佔據呼悶城的栗特人就經常用鹽來威脅拔汗那。有時候,他們寧可將鹽轉運到拓折城(石國)或者薩末犍(康國,今撒馬爾罕)去賣,也不肯賣給拔汗那城。

  為了鹽的事,拔汗那和呼悶城之間衝突不斷,吃虧的大部分時候都是拔汗那。石國王雖然和渴塞城的拔汗那王同出突厥,卻一直是呼悶城的堅強後盾。

  「如果只有呼悶城,我們根本不怕他。有了石國,我們就力不從心了。」薛裕嘆息道:「如果沒有石國,我們和呼悶城之間也不會有這麼大的矛盾。一切衝突的罪魁禍首都是石國。」

  聽薛裕講了這些往事,李再興對河中地區的情況又多了一些瞭解,特別是昭武九國相互之間的矛盾。現在想想,既然大唐有意扶持拔汗那作為大唐在河中地區的代表,和石國遲早要起衝突。高仙芝要討伐石國,是不是也有這個原因在裡面?如果高仙芝真如李嗣業所說,不是為財而來,那麼以他的見識,應該能夠看到這一點才是。

  「石國現在很強大嗎?」

  「他們是牆頭草。」薛裕不屑的唾了一口:「大食人來的時候,他們主動向他們請和,大唐強盛了,他們又依附大唐,不惜對同為突厥的突騎施舉起屠刀。如果大食人舉兵向北,我估計他們會再興引大食人入城的。」

  李再興笑笑,沒有吭聲。經過一段時間的瞭解,他知道石國的位置大致在河中中部。不管哪個方向有敵人來,最終都會侵入石國。石國能夠在河中稱強,但是對外來的勢力,他們沒有什麼反抗的實力,只好做牆頭草,要不然只有死路一條。薛裕這麼說,要麼就是不明事理,要麼就是偏激的一面之詞。

  他不能像薛裕這麼偏激,他要站在更高的地方,做一個通盤考慮。要想在河中地區站穩腳跟,石國必然也是爭取的對向之一。如果能不動刀兵,就將石國收入囊中,那當然是最好不好。石國王習慣做牆頭草,對他來說不是壞事。

  「這麼說,要想把呼悶城收回來,還要得到石國的同意?」

  薛裕尷尬的點了點頭。

  李再興沒有再說,在薛裕的恭敬下面,還有利用他的意思,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沒有人會隨隨便便的支持你,他們都有他們的利益訴求。無利不起早,這是人之常情。關鍵還在自己,如何利用他們的願望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你習過幾年武?」李再興岔開了話題:「槍法如何?」

  聽到武藝,特別是槍法,薛裕頓時來了精神,站起身來,興沖沖的說道:「都尉,我練給你看看?」

  李再興點點頭,薛裕換上勁裝,取出長槍,在院子裡使了一回。李再興看完,暗自苦笑。他使得很用心,但是太花哨,好看是好看,殺傷力卻有限。

  「你的槍法沒問題,只有基本功稍微欠缺一點。」李再興委婉的說道:「我教你一個樁功,幫你重新築基,只需要你肯下苦功,一個月後,你就會有脫胎換骨之感。」

  薛裕喜出望外。
wenguey 發表於 2014-9-9 00:24
第二卷 怛羅斯 第013章 為你而戰

  渴塞城的王是突厥人,麾下的沙基爾也以突厥人為主。突厥人是遊牧民族出身,擅長騎兵衝殺,使用的武器除了彎刀之外,以長槍為主。

  與李再興雙手持槍不同,他們和後世的歐洲騎士一樣,更習慣於單手持槍。一寸長,一寸強,單手持槍可以充分發揮槍的長度,搶在敵人的前面刺中敵人。事實上,只有武藝高強到能夠在瞬間撥開對手的武器,同時刺中對手的人,才敢雙手用槍,以充分發揮雙手的力量和槍法變化產生的優勢。對絕大部分來說,長槍只有一招,就是端平了,刺!

  李再興沒興趣也沒時間教薛裕內家槍法,他根據薛裕現有的習慣,教他單手槍。

  單手持槍,槍尾貼在肋下,或用小臂壓住,槍尾齊肘,槍頭前指,以騎馬蹲襠的姿勢站樁,以一刻鐘為起步,直到一個時辰。什麼時候能閉著眼睛也能感覺槍頭上的輕微力感,將長槍變成手臂的延伸,交手的時候,就能充分發揮長槍的靈活性,使槍如臂,一擊而中。

  李再興訓練愛爾麥迪的時候就用過這樣的強化訓練方法。愛爾麥迪經過三個月的苦練,終於在一個清晨感受到了降龍木的脈動。薛裕用的是鐵槍,練起來快,但是達到的層次也有限。

  方法沒有錯,問題只在於薛裕能不能堅持。這個樁法看起來簡單,但做起來卻一點也不容易。突厥人從小生長在馬背上,騎術沒問題,身體素質也沒話說,動如脫兔,但是他們缺少靜的訓練,能不能忍受站樁的枯燥,實在是一個很值得懷疑的問題。

  李再興告訴薛裕,大唐人信奉道教,道家始祖老子就說過,大道至簡易行,以靜制動,以柔克剛,你不要覺得這個樁法很簡單,其實功用很大。這個秘笈,我只告訴你,能不能練成,就看你自己的了。那十個沙基爾,我會傳他們一些槍法,但是這個樁法,目前我不會教他們。

  薛裕將信將疑,不過他還是去練了。第一次演練,只站了不到一杯茶的功夫,他就受不了了,兩腿打顫如篩糠,臉色煞白,汗如雨下。就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愛爾麥迪提起長槍走了過來,以同樣的姿勢在他對面站好,長槍直指他的胸膛,然後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薛裕就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殺氣,下意識的繃緊了身子。

  愛爾麥迪一動不動,平靜如石雕,直到薛裕累得再也堅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她還沒有任何動靜,一直保持著持槍而立的姿勢,只是眼神中多了幾分鄙視。

  薛裕服了,再也不敢懷疑李再興是不是在敷衍他,如獲至寶的走了。第二天,李再興發現薛裕連騎馬都在站樁,右臂累了換左臂,左臂累了再換右臂,總之是槍不離手。

  「你這是拼上命了?」李再興與他齊頭並進,打趣道。

  「唉,丟人了。」薛裕無地自容,「不練不成啊。習武二十年,自以為勇冠三軍,沒想到被一個女人比了下去。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秘笈,再不苦練,無顏做人。」

  「刻苦是好事,不過也要循序漸近,不能傷了筋骨。」李再興淡淡的說道:「白三,你把那套導引術教給他,別讓他跟你一樣殘了。」

  白孝德笑著應了。他看到薛裕,就像看到當初的自己。他很清楚,要不用三天,薛裕就會知道厲害了。而李再興讓他傳輔助的導引術給薛裕,也是讓薛裕見他情的意思。有了這份情意,將來並肩作戰時,相互之間多一份信任和默契。

  傳了薛裕槍法,取得他的信任之後,李再興和他商量,先不去呼悶城,直接去拓折城。如果不能和石國達成默契,就算把呼悶城燒了,也無法統一拔汗那。既然如此,沒有必要在呼悶城浪費時間。

  薛裕應了。經過呼悶城的時候,他們沒有挑事,只在呼悶城住了一晚,第二天就繼續趕路。

  即使如此,隨行的十名沙基爾依然出色的完成了任務,將李再興等人的名聲傳了出去。第二天開始,就不斷有人追上來挑戰,被白孝德等人一一擊敗。

  每一場勝利都是一次揚名的機會。數日後,當他們到達拔汗那西境的俱戰提時,已經有數十名騎士在城外迎接。他們不是為了比武,就是為了一睹高手的風采。雖然和李再興等人素未謀面,卻一見如故,說得投機。薛裕一直站在李再興的身邊,分享了不少年輕沙基爾充滿了崇拜的目光。

  送走了慕名而來的騎士之後,愛爾麥迪看著西面的地平線,眉頭微蹙。

  「怎麼了?」李再興不解的問道。

  「過了俱戰提,前面就是蘇對沙那了。」愛爾麥迪低下了頭,露出修長的脖頸,像一隻低首的天鵝,青筋暴起。

  李再興伸出手,輕輕的拉著愛爾麥迪的手:「那我們去蘇對沙那鬧一回,先出口惡氣。」

  愛爾麥迪轉過頭,看了李再興一眼,宛爾一笑:「好。」

  蘇對沙那,意為乾燥之地,位於費爾干納的西口,也是東曹的治城。在中曹人幾十年的征戰史中,東曹一直扼守著他們進出費爾干納谷地的通道。愛爾麥迪曾經說過,她最想殺的人首先就是東曹、西曹,只不過被李再興說服,暫時打消了主意。此刻即將踏上東曹的土地,她難免心緒不平。

  「要去蘇對沙那挑戰?」薛裕端著長槍湊了過來:「我能上陣不?」

  李再興瞥了他一眼:「今天是我為愛爾麥迪而戰,你就不要摻乎了。」

  薛裕嘴角一挑,哈哈大笑:「行,今天就讓你露露臉,我們也好見識一下你的槍法有多神奇。說實在的,我已經好奇很多天了。」

  這些天來,迎接挑戰的大多是白孝德等人,薛裕也有機會上陣,愛爾麥迪上陣的機會很少,只有一次,而李再興自從踏入拔汗那以來,就沒有出過手,薛裕等人只能從愛爾麥迪的槍法上猜想李再興的身手,現在有機會看李再興出手,他們非常興奮,更何況李再興還要為愛爾麥迪出頭。

  河中地區盛行騎士風度,和後世的歐洲騎士一樣,年輕的沙基爾們往往以尊重女人互相標榜,為某一個美女而戰並取得勝利,將榮耀歸於她們,是最有風度的雅事。巧合的是,大食人也有這樣的風氣,雙方互相激發,為女人而戰也成了一個風尚。

  李再興要為愛爾麥迪出頭,挑戰東曹的勇士,正撓到了這些年輕人的癢癢。

  「走!」李再興輕喝一聲,催動白駝,向蘇對沙那奔去。

  ……

  蘇對沙那在真珠河以南,波悉山之北的一片高地上,地處交通要道,人煙稠密,城池也不小。高地本來就高出地面六、七丈,城高又有丈餘,從遠去看去,在波悉山的襯映下,蘇對沙那雄偉異常,宛如天國之城。城為方形,長寬約有三、四里,在大城遍地皆是的大唐腹地,這樣的城池不足為奇,可是在西域諸國,這樣的城池是屈指可數的大城,和拔汗那的都城渴塞城不相上下。

  李再興一行走到蘇對沙那的東城門口,已經有幾個少年騎士駐馬於城門外,正在翹首以望。看到李再興等人,一個少年催馬迎了上來,大聲喊了幾句。

  愛爾麥迪看了李再興一眼:「又有人來挑戰了。」

  李再興翻身下了白駝,上了特勒驃,催馬迎了上去。愛爾麥迪也換上了戰馬,緊緊跟上,懷裡緊緊的抱著一對龍槍,臉色有些緊張。

  在那個少年面前,李再興勒住了特勒驃,看了那少年一眼:「某,唐人李再興。」

  「李再興?」沒等愛爾麥迪翻譯,那少年就欣喜的睜大了眼睛,用生硬的腔調念出了李再興的名字,隨即又咕哩咕嚕的說了一大串。愛爾麥迪聽了,對李再興說道:「他說,他們聽說主人的威名,趕來挑戰,想見識一下主人的絕技。」

  李再興點點頭,伸出手,愛爾麥迪連忙解開錦囊,將龍槍遞了過去。李再興接槍在手,手臂一振,大聲道:「某有美人中曹曹月姬,願為其向東曹所有的勇士挑戰,並將此榮耀歸於她。」

  愛爾麥迪抿了抿嘴角,吸了吸鼻子,將李再興的話譯了過去。那少年一愣,臉色嚴肅起來,問愛爾麥迪道:「當真?」

  「自然。」愛爾麥迪挺起了胸膛,驕傲的說道:「我,就是中曹人曹月姬。」

  少年上下打量了愛爾麥迪一眼,直起了腰,微微頜首:「請稍候。」說完,撥馬回去,與同伴耳語了幾句。那些人原本一臉喜色,躍躍欲試,聽完他的話,臉上的喜色不見了,都嚴肅起來,甚至隱有怒氣。很快,三人衝出了人群,向城門奔去。

  薛裕樂得咧開了大嘴,摩拳擦掌:「這下子可熱鬧了,我估計東曹要炸窩。如果沒有高手擊敗李都尉,東曹的臉面可就丟光了。」

  裴玄慶冷笑一聲:「要論單挑,這世上還沒有人能是李大郎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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