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穿梭】異常生物見聞錄 作者：遠瞳（已完成）

第一千七百六十章 女神的聲音

　　一場豪雨似乎即將到來。

　　此刻本應是正午時分，然而濃重如墨一般的烏雲卻遮擋了幾乎所有的陽光，天空昏暗的彷彿午夜，陽光從清晨到現在都未曾現身，於是城市中的燈火也從清晨到現在都不曾熄滅。

　　霍爾萊塔王都的大街小巷都顯得冷冷清清，雖然現在還未下雨，但人們在這反常的天氣中還是毫無出行的興趣，不管貴族還是平民，似乎都感覺到了某種令人不安的氣息正籠罩著這個世界，他們紛紛躲藏在自己家中，緊閉大門，關好窗戶，安慰著家中的孩童，並企盼著這詭異的天象盡快結束。

　　但即便在這樣的天氣中，仍然有人會在外面奔走。王國的傳奇元帥奧芙拉穿著她那身最鍾愛的白色輕甲，正在幾名侍從的陪同下前往輝耀大教堂，銀白色的甲冑讓她在昏暗的環境中彷彿一道跳躍的白色火焰，帶給人一種鼓舞而安定的感覺，僅僅是注視著她那風風火火的背影，也讓教堂廣場上的衛兵們心緒平靜下來。

　　踏入輝耀大教堂之後，外面那個昏沉的世界便彷彿被徹底隔絕，教堂裡燈火通明，洋溢著溫暖的氣息，儘管輝耀教派的「清修」戒律限定了教堂裡面不會有什麼華貴的裝飾和過於舒適的陳設，但僅僅是進入一個這般明亮溫暖的地方都足以讓人心情愉悅起來了。

　　奧芙拉在聖肖像前停下腳步，抬頭仰望著那副一直從教堂穹頂上垂下來的巨幅幕布，在那巨大的布幔上可以看到難以名狀的色彩正糾纏在一起，形成詭異莫名的圖案——這便是輝耀教派對他們心目中的創世女神的描繪，或者說是他們對「神明」這一存在的印象，千百年來，這些詭異的圖案就一直懸掛在輝耀教派的每一座教堂裡面。

　　然而實際上的情況又是如何呢？這種難以名狀的圖案真的是女神投影給信徒的印象嗎？亦或者是地上世界的凡人們在這千百年裡不斷受到來自地底生物的影響，在「長子」的精神暗示中所產生的幻覺？

　　奧芙拉仰望著布幔上的圖案，腦海中忍不住冒出了這些不著邊際的念頭，而且她知道這種不著邊際的念頭並非只有自己一人產生，事實上近幾年對輝耀教派各種傳說、教義、戒律的討論和修訂就始終未曾停止過，不僅是教派外那些不虔誠的「離經叛道者」在討論這些事情，甚至連教會內部也在爭論這些。

　　這一切都是從四年前開始的，奧芙拉很清楚——是在異邦人幫助世人們清除了這顆星球內部寄生的「長子」之後開始的，普通的平民對此可能不夠瞭解，但奧芙拉和其它的一些知情人很容易就能想到這中間的關聯：

　　在長子被清除之後，來自地下深處的精神暗示也一併終止，地上世界的人類自然會受到一些影響，一些從未曾產生過的想法會冒出來，而一些曾經堅信不疑的東西也會隨著精神暗示的終止而產生動搖，近幾年輝耀教派所面臨的種種爭論正說明了這點。

　　作為一個軍事領域而非宗教領域的人，奧芙拉不太敢確定這一變化是好是壞，輝耀教派或許會在脫離了「長子」的精神影響之後走上真正的正軌，但也有可能會從根本上被動搖——這完全取決於教會的信仰是受女神影響更多一些，還是受那些被腐化的長子影響更多一些。

　　但不管怎麼說，輝耀教派目前仍然是世界上影響力最大的教會，也是民眾最信賴的宗教組織，千百年的積累是一個原因，幾年前教皇與格爾頓教區長所作出的崇高犧牲則是另一個重要原因。

　　那犧牲至少證明了一點：不管教會在傳承過程中受到了「長子」多少影響，至少前者保護這個世界的心是真的。

　　各種紛亂的思緒一併湧了上來，又漸漸消退下去，奧芙拉注意到一位修士正走向自己，於是主動開口問道：「教皇在什麼地方？」

　　「冕下從昨天深夜便把自己關在祈禱室裡，」年輕的修士躬身說道，雖然輝耀教派的神職人員在王國中有著特殊而超然的地位，但在奧芙拉這個活著的傳奇面前，即便是教皇本人也會報以足夠的敬意，更何況只是一名普通的助祭，「但他已經知道元帥您將在此刻造訪，因此應該很快就會出來了。」

　　「是嗎……不著急，我在這裡等一下就好，」奧芙拉溫和地說道，隨後轉頭看向教堂一角——兩名修女正在那裡低聲交談，看她們臉上那略有些緊張的神色，便知道教會在昨夜確實是發生了不得了的大事，「陛下很關心『神意』的問題——外面的天氣你們也看到了，那絕不是這個季節應有的正常天象。」

　　「我們也在等待更加清晰的神意，」年輕的助祭說道，「神明的力量突然掃過這個世界，這是數千年來都未曾發生過的事情，僅有的類似記載還是來源於上古年代，在『神威滅世』之前留下的記錄。」

　　奧芙拉很理解地點點頭：「可以理解。」

　　神明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而且離開了很久很久。

　　普通的平民不知道這個真相，甚至大部分神職人員都不知道「神已隕落」的事實，事實上就在幾年前，連奧芙拉本人對這一切也是一無所知的，可是在那些異邦人到來之後，很多真相便被漸漸揭露出來。

　　奧芙拉很清楚，庇護這個世界的創世女神在一萬年前便已經隕落，如今輝耀教派所祈禱，並在祈禱中獲取力量的源頭其實只是創世女神隕落之後留下的一點點「殘響」而已。

　　但真神的「死亡」只是一種表象和暫時的情況，根據從貝琪伯爵那裡得到的情報，創世女神的本體已經被異邦人們找到，而且似乎已經復甦，現在那位隕落萬年的神明應當正在重新整頓這個宇宙的秩序，而霍爾萊塔……它只是這個無垠宇宙中極為渺小的角落而已。

　　所以直到如今，霍爾萊塔也沒有接到女神傳來的任何清晰意志——剛復甦的神明一定很忙吧。

　　可是在昨天晚上，情況卻突然有了變化，神明的意志瞬間掃過整個星球，幾乎所有的神職人員和較為虔誠的信徒都聽到了神明的聲音，只是人類的精神實在過於脆弱，沒有一個人從那一瞬間的神意降臨中領悟到任何實質意義，所以教皇從昨天晚上便把自己關在祈禱室裡，以進行直接的神意溝通。

　　說來諷刺，這竟是輝耀教派幾千年來第一次真正和神明建立聯繫。

　　在教堂深處的祈禱室內，新任的教皇奧圖姆斯緊閉著雙眼，俯身在聖肖像前，靜靜聆聽著來自宇宙深處的、真神所傳達的旨意。

　　他用了很長時間才成功建立聯繫。

　　儘管教會古老的典籍中記錄著溝通神意的方法，各種源自上古的記載也描繪了神明在各種情況下降臨的情況，可事實卻是神明已經離開這個世界長達萬年，所有的祈禱與溝通之法其實都是紙上談兵，那些在一次次傳承中變得凌亂錯誤的方法通常只能指向兩個結果——

　　你所呼叫的上帝不在服務區。

　　你所呼叫的上帝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但不管怎麼說，最後聯繫還是成功建立了，令老教皇頗為慚愧的是，那還是女神主動聯繫過來的。

　　神明的聲音清晰地迴響在他的腦海中，僅僅只是聽到這聲音，便足以令普通的信徒熱淚盈眶：「……是嘛，你們已經重建了文明啊……我沉睡了這麼多年，真的難為你們了……

　　「昨天？啊咳咳……好久沒有用過自由麥，一下子沒……不，沒什麼，昨天晚上只是試驗性地喊了個喇叭，其實並沒有說話，所以你們領悟不出東西也是正常的。」

　　神明說的話，真深奧啊。

　　老教皇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激盪的情緒，恭敬而謹慎地問道：「吾主，信徒們最近不斷看到不祥的預兆，您可有什麼指示？」

　　神明停頓了一下，溫和地說道：「確實要發生一場災難，我和我的朋友們會拼盡全力保護這個世界的安全，但你們也有自己的使命。」

　　「請主賜予明示。」

　　神明再次停頓了一下，聲音才再次傳來：「宇宙中最古老的邪惡力量甦醒了，我在很多年前曾經擊敗過它，但它再一次捲土重來，而它的目標，便是將整個世界拖入混沌和毀滅。

　　「我和我的朋友們會擋住它，並在這一次戰爭中徹底摧毀它，但這股力量無孔不入，它必將侵蝕凡人的世界，並妄圖將你們的靈魂當成自己的食物，來增強它自己的力量。

　　「有一支軍隊會降臨在你們面前，異邦人率領著那支軍團。他們是來自異界的英靈，那支軍團由光輝的金屬鑄造而成，金屬鎧甲裡面是跳動的靈魂之火，你們一眼便可以分辨。

　　「而你們，要在這支軍隊到來之前整頓好你們自己的隊伍，讓士兵備好兵器，讓平民待在家中，在每一座城市和鄉村中點燃聖火、潑灑聖水，並每天一次頌禱特殊的禱文，我會把那禱文發給你，它可以增強凡人對那股邪惡力量的抗性，保護你們的靈魂不被入侵……

　　「……除此之外，你們還應當停止塵世間的一切爭鬥，因為凡人內部的爭端很容易被那股力量利用，它會在你們的負面情緒中趁虛而入，並將你們的爭鬥催化成足以毀滅世界的災害。

　　「而如果已經有人被這股力量控制，你們便應當果斷地處置，我會把辨別感染者以及處置不同感染的方式一併發給你。切記，不可濫用這力量，因為濫用力量所帶來的負面情緒也是招引災禍的源頭……」

　　「是的，吾主，謹遵您的教誨，」老教皇立刻恭敬地說道，然後他微微猶豫了一下，還是大著膽子問出自己的疑問，「吾主，您剛才下達旨意的時候多次停頓，難道……是還有什麼旨意卻不便告訴我們的嗎？只要是我們可以做到的，吾等必將誓死……」

　　「哦不是，我這正寫五三呢。」

　　 神明說的話，真深奧啊……

第一千七百六十一章 神意就是神意

　　大教堂內燈火通明，上千名神職者沉澱的精神力量以及這座聖殿本身所累積的神聖屬性融合在一起，讓教堂與外界如同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個世界。外面的世界正被濃重的陰雲籠罩，低沉壓抑的異常天象彷彿預示著這個世界即將迎來的動盪與磨難，而僅僅一牆之隔的教堂內部，卻處處充滿著溫和與光明。

　　可是即便教堂裡有著「聖地」的屬性，那些通明的燈火也難以消彌神職者們的緊張與不安。

　　教皇已經把自己關在祈禱室內超過十二個小時了，在這期間有數十次強烈的神術衝擊從祈禱室內爆發出來，沒有人知道這千百年來第一次的「與神對話」是否會順利，對於新上任的奧圖姆斯教皇而言，這是他作為神職者要面臨的生涯挑戰，而對於整個輝耀教派而言，這更是驗證無數代人在無數歲月中的傳承是否正確的時刻——如果教皇成功聆聽了神意，並有神跡降下，那麼教派無數年的傳承將得到承認，其根基將無法動搖，而如果教皇失敗了……

　　那麼輝耀教派也就完了，此前的所有爭論與教義闡釋都毫無意義，作為一個侍奉真神的教會，當真神都否定其意義的一刻，教會的存在價值也將不復存在。

　　年輕的助祭來到祈禱室前，這裡已經有數名主教在等候，他恭敬地對主教們行禮，低聲詢問著其中一人：「冕下還沒有出來嗎？」

　　「教皇還在祈禱。」被詢問的主教面無表情地回答道。

　　「奧芙拉元帥已經在教堂裡了，」年輕助祭說道，「她帶著國王的旨意。」

　　「但在祈禱結束前，誰都不能進去，」主教搖搖頭，「或許教皇與神明的對話已經到了關鍵的時刻。」

　　年輕的助祭微微點頭，和主教們一同在祈禱室的門前等候著。

　　而在祈禱室內，教皇奧圖姆斯與神明的對話確實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創世女神正在將可以抵禦瘋囂之主精神侵蝕的特殊禱文傳授給他，一同傳授的，還有大量早在上古時代便遺失的、有著強大威力的神術與儀式。

　　奧圖姆斯從出生便接受洗禮，五歲起便以侍童的身分在輝耀教派接受神學教育，但在這數十年的漫長人生中他從未像今天這麼激動過——神明傳授的知識是如此寶貴，尤其是那些在數千年傳承中遺失的部分更是有著非凡的意義，一代代神職者們為了從一點點殘存古卷中還原出那些神術模型而耗盡了心力，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那些古老的知識是不可能被完全修復的，並認為那些知識的遺失是凡人因傲慢而必須承受的懲戒，但誰又能想到，它們有朝一日會以這種形式得到復原呢？

　　神明不但沒有絲毫怪罪子民的愚鈍和忘本，反而親自重新教授這一切。

　　奧圖姆斯認為，自己恐怕是輝耀教派有史以來最幸運的教皇了。

　　而至於神明在傳授這些知識時偶爾嘀咕的「比五三簡單多了」、「一課一練好有用」、「這題其實有四種解法」之類不明所以的話語，奧圖姆斯認為那正是神明思想深邃的體現——反正聽不懂。

　　但在記錄神術模型之前，他還是首先認真記錄了那些可以抵禦瘋囂侵蝕的禱文，畢竟傳承知識什麼的，還是得先活下來才有資格討論。

　　隨著神術光輝漸漸消散，奧圖姆斯看著眼前已經被錄入各種法術模型和禱文原典的附魔卷軸，同時在內心虔誠地說道：「吾主，我已經將這些東西記錄下來了。」

　　「很好，接下來我還會同時向全世界所有的信徒發出諭令，他們會知曉這個世界即將發生的事情，但並非所有人都能使用高階的神術——因此將禱文的原典交給你，你要把它們發給所有的主教以及主教以上的神職者，在一個月之內，你們必須掌握使用這些禱文的方法，並且在全世界布下防線。

　　「記住，從接過這些禱文的一刻起，你們便承擔著保護民眾的責任，你們會直面那個瘋狂怪物在靈魂層面的侵蝕，直面這個宇宙最恐怖的一面……

　　「如果有人覺得自己心志不堅，便應提前退出，我不會怪罪於他，因為這種明智的退出反而會提前防止凡人世界的防線出現漏洞——但如果選擇了接受，那便必須堅持到最後，而我會一直與你們同在。

　　「記住，你們不是孤軍奮戰。」

　　奧圖姆斯感到自己的心靈正受到前所未有的觸動，他虔誠地在聖肖像前俯下身：「主啊，我已準備好了！」

　　「那便去吧，我還有兩道題沒寫……」

　　奧圖姆斯帶著敬畏以額頭觸地，隨後站起身子，但就在他離開祈禱室之前，創世女神的意念突然又一次掃了過來：「等一下，奧圖姆斯，還有一件事。」

　　教皇立刻停下腳步，轉向聖肖像：「吾主，請您吩咐。」

　　「你面前這個跟抽像畫一樣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上面畫的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哎？」

　　這一刻，奧圖姆斯感覺自己作為神職人員的人生正在面臨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挑戰！

　　「主啊……我們畫的是你……」

　　「……哎？」

　　這一刻，遠在億萬光年之外的莉亞也感覺自己作為女神的神生正在面臨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挑戰！

　　在不大不小的尷尬（好吧，在奧圖姆斯看來這簡直是天大的尷尬）之後，雙方終於在聖肖像的問題上達成了相互理解和一致意見，新的聖像將取代「混沌年代」流傳下來的那些抽象圖案，而為了緩解這過於尷尬的氣氛，奧圖姆斯不得不找個新話題：「吾主，今日異常的天象……」

　　女神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困惑：「天象怎麼了？」

　　「它是否也是在預兆接下來的動盪與混亂？我們需要對信眾解釋這一切……」

　　創世女神那邊再次延遲了兩秒才有聲音傳來：「啊，我的力量掃過世界，偶爾會因與大氣層中的游離能量產生反應而造成一些天氣異常，其實並無什麼預兆功能。」

　　奧圖姆斯：「……那我們應當如何應對？」

　　「所以你們趕緊回家收衣服啊！這孩子怎麼這麼笨呢！」

　　奧圖姆斯：「……」

　　祈禱室的門終於打開了。

　　年輕的助祭以及早就守候在門外的幾名主教快步迎上前去，他們看到教皇奧圖姆斯臉上帶著從未有過的疲憊表情。

　　與神溝通對凡人而言果然是相當沉重的負擔，哪怕是教會中最強大的教皇也不堪其負——主教們在看到奧圖姆斯那踉蹌的腳步之後不約而同地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冕下，」一名主教來到教皇面前，「神諭……」

　　「神已降臨，」奧圖姆斯不等對方說完便開口道，同時從懷裡取出了那充盈著澎湃神聖力量的卷軸，卷軸所散發出來的、純粹程度遠超人類神職者想像的神性力量立刻震懾了所有人，讓現場虔誠的神官們忍不住彎下腰來，「這是祂賜予的知識。主還降下了旨意，命我們團結起來，準備迎接這個世界有史以來最大的挑戰。具體情況稍後我會召開主教會議告訴大家。」

　　主教們紛紛躬下身子，虔誠地祝禱，聲音中滿是喜悅和堅定：「讚美吾主。」

　　奧圖姆斯吸了口氣，努力平復心情之後接著說道：「吾主另外還有兩條諭令……」

　　主教們齊聲說道：「請冕下明示。」

　　「首先，聖肖像應重繪，就如我們之前幾次會議所討論的那樣，我們現在的聖肖像是在受到『長子』精神干擾的情況下所產生的集體幻覺，因長子被邪惡力量污染，那聖肖像也受到了扭曲——女神並未因此責怪我們，但我們必須重新繪製神明的形象。」

　　一邊說著，他一邊取出了另外一個卷軸：「神明已經降下啟示，新的聖像便依此繪製即可。」

　　一名主教接過卷軸，彷彿手捧著足以引導世界命運的鑰匙一般鄭重其事地將其展開，他看到那卷軸上是一個容貌極美的小女孩，而她正一手叉腰一手對著觀看者的方向伸手比出個Ｖ字。

　　眾主教：「……」

　　奧圖姆斯：「……」

　　「神意就是神意，」良久之後，奧圖姆斯才堅定地說道，「照辦就好。」

　　主教中也終於有人反應過來：「那……另外一條諭令呢？」

　　「女神讓我們別瞎猜天氣，趕緊通知大家回家收衣服。」

　　眾主教：「……」

　　奧圖姆斯閉上眼睛，一瞬間彷彿老了十歲：「神意就是神意。」

　　主教們終於散去了，奧圖姆斯也總算輕出一口氣，就這短短的十幾分鐘裡，他便感覺到自己和前任教皇確實有著不小的差距——儘管資歷上相差不多，但自己的心性著實有待磨練。

　　他也注意到了仍然留在原地的年輕助祭，在對方向自己走來的時候他主動開口道：「奧芙拉元帥應該已經等很久了吧？」

　　「她在大教堂等您——拒絕了我們送她去休息室的安排。」

　　「在崇尚清修的輝耀教派，休息室也不比大堂舒適多少，」教皇微微點頭，邁步向前走去，「我們一起去見她吧，一場戰爭就要開始，神已經在神的戰場上就位，人也該走上人的戰線了。」

第一千七百六十二章 撤離行動

　　結束神力連接之後，莉亞從神壇上跳了下來，一邊玩著自己垂在胸前的一縷頭髮一邊跟郝仁嘀咕：「話說……你覺得我給他們的標準聖肖像是不是再莊重一點會比較好？」

　　郝仁想了想之前莉亞擺拍半天之後才終於敲定下來的「標準聖肖像」，發自肺腑地評論道：「說真的，我簡直不敢想你當時腦子裡都想了點啥——怕不是上次跟渡鴉12345見面的時候被對方平均了一下san值？」

　　莉亞頓時露出憂心忡忡的模樣：「那要不……我再給他們重發個經典版的？我當年有一個挺經典的宣傳照來著，舉著個傻兮兮的杖子，站在貝殼上，腦袋後面還有好幾圈聖光——雖然我一直覺得很傻但當年流傳特別廣。」

　　說著她又嘀咕起來：「我這次主要是覺得吧，經歷了一次沉睡重生之後總要有點新氣象，而且現在夢位面百廢待興的，大家可能需要一個更有活力的女神來鼓舞一下士氣什麼的……」

　　郝仁一巴掌拍在腦門上：「你也不怕有幾個極端的狂信徒看見你那親民形象之後直接士氣崩了？」

　　莉亞大受打擊：「那我果然還是換回去吧。」

　　不過這時候旁邊的薇薇安突然開口了：「其實我覺得不換也行，你可以選擇走偶像路線——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為了拯救啥啥啥的世界，誰誰誰決定站出來成為偶像……」

　　「你那都不挨著，而且都多早的老梗了，」莉莉打斷了薇薇安，「不過我也覺得不用換了，親民形象挺好的。而且你這回頭再跟那個教皇換照片其實更容易崩人設……」

　　郝仁擺了擺手，阻止她們把話題越拉越遠的舉動：「這些都是細枝末節的問題，咱們還是幹正事吧。話說剛才那是最後一波神力廣播了吧？」

　　莉亞歎了口氣：「倖存者不多，能廣播的星球也就那幾個，其它幾個生態行星上的土著還不會直立行走呢，霍爾萊塔就是最後一個了。」

　　「嗯……塔納古斯—卓姆人剛脫離虛擬方舟兩年，目前還是半配給制社會，組織度高的很，不會出亂子；霍爾萊塔的輝耀教派影響力極強，他們也能自己保證秩序；艾歐那邊的社會重建進程雖然還不高，但他們總共也就一艘避難方舟的人口，現在剛發展到幾個城市大小，再加上艾歐星球上空有我留下的武裝衛星陣列，那邊照看起來也容易；最後是代行者那邊……他們就更不用擔心了，幾乎是個全軍事化的種族，又有網絡化思維，大概是幾個盤子裡最穩的一個，」郝仁摸著下巴一個個數過去，「剩下的幾個原始生態行星直接交給武裝衛星群來保護，這麼算算，也就安排妥當了。」

　　「讓凡人為自己的世界而戰吧，」莉亞輕舒口氣，「挺不挺得過去，就看他們自己的了。」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世界樹神殿巍峨的大門向兩邊打開，萬王之王洛肯那彷彿岩石雕刻一般的龐然身軀出現在大門口：「母親，黑暗深淵傳來最後一條通訊，瘋囂之主已徹底突破中層封鎖線，守夜人部隊將放棄所有哨所並按照計劃撤出監獄。」

　　莉亞點了點頭，轉頭看向郝仁：「我們去守望要塞。」

　　黑暗深沉的太空中，一片規模巨大的宇宙要塞靜靜地漂浮在群星之間。

　　它們有著明顯的無人機巢風格——以漂浮天體為基礎開始建設，從天體中延伸出來的金屬護壁和連接框架再慢慢形成各種功能性的設施與巢穴，而在大型巢穴之間則修建著厚重的堡壘連接牆，在連接牆表面整齊排列著無人機炮台以及加強型要塞護盾發生器，無數大大小小的無人機子機和無人機母艦在這些設施之間穿梭不息，繁忙而沉默。

　　但這要塞群的規模卻比任何一座正常的無人機巢穴都要巨大——它修築了遠遠超過巢穴標準的陣地設施，比起偏向於增殖和開拓功能的無人機巢穴，它明顯更傾向於守備功能，那些數不盡的護盾發生器和固定式炮台給人以強烈的印象，讓人忍不住想到它便是一根堅實的釘子，死死釘在陣地上之後，便可以阻擋任何的狂風浪潮。

　　這裡就是守望要塞，最靠近黑暗深淵宙域的一座軍團設施，它已經極端逼近監獄的「視界」，以至於站在要塞的觀景平台上便可以直接看到一片如墨的黑暗在眼前湧動，帶著一種幾乎要將人吞噬的壓迫與窒息感。

　　守望要塞的名字由此而來。

　　而在守望要塞後方，還有無數座與它類似的要塞群被錨定在太空深處，量產型的湮滅長矛和無以計數的無人機炮台都指向同一個方向，靜靜等待著「囚犯」脫困的那一刻。

　　巨龜岩臺號從翹曲空間脫離，平穩地降落在守望要塞的一號控制塔旁，通過控制塔延伸出的連接橋，莉亞與郝仁一行登上了控制塔頂端的觀景平台。

　　黑暗深淵那層隔絕任何資訊流動的「視界」在他們眼前湧動著，儘管實際上還有著數百萬公里的距離，可仍然給人近在咫尺之感。

　　觀景平台上方的金屬閘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一團液態金屬從中緩緩降落下來，並蠕動著形成無人機集群意識的交互界面，那張不斷變化的面孔看向郝仁的方向，無機質的聲音從液態金屬團深處傳來：「距守夜人部隊最後一次發出信號已經三十分鐘，目前仍無任何新的信號傳出。」

　　「守夜人部隊在撤離之前摧毀了所有信息節點，並會關閉自己的所有交互功能，」莉亞解釋道，「他們要最大程度地控制自己與外界的資訊交換，以減少『事件邊界』的壓力。」

　　「每一次資訊交換，甚至每一次思緒波動，都會成為瘋囂之主的載體，」洛肯的聲音從後上方傳來，轟隆轟隆像是打雷一樣，「所以守夜人部隊在撤離的過程中是絕對不會有信息傳來的。」

　　「但即便這樣，瘋囂之主的『邊界本能』仍然會追蹤到他們，並在他們越過外層防線的時候窮追不捨，」莉亞看向郝仁，「所以我們要做好準備……」

　　「在守夜人們撤出來的時候對付那些洩露出來的衍生體……是吧，」郝仁微微點頭，「放心，無人機永遠都在就緒狀態，這座要塞的所有炮台都做好開火準備了。」

　　薇薇安好奇地問了一句：「他們大概什麼時候能撤出來？」

　　莉亞閉上眼睛，片刻之後輕聲說道：「還有十五分鐘……如果沒能出來，那便永遠出不來了。」

　　郝仁看了無人機集群意識一眼，後者不用命令便開始自動啟動應對方案：「要塞炮已做好準備，湮滅長矛進入充能狀態。」

　　「守望要塞」那些龐大的戰爭機器開始運作，一座座護盾發生器從維持狀態轉入了戰時激發狀態，彷彿水幕般的能量屏障順著要塞群的邊界升起，將整片區域籠罩其中，而在那些巍峨的合金護壁和連接塔表面，一座座炮台旋轉著從底座上抬起，將炮口微調著指向黑暗深淵的方向。

　　隨著能量脈絡逐一亮起，大大小小的炮台紛紛湧動起了致命的光芒。

　　而在要塞群的最中央，四座特殊的「建築」在推進器的推動下緩緩升了起來，它們的長方體外殼就像積木一般「崩塌」下去，並飛快地組合成為閃閃發亮的聚能陣列，湧動的能量在那些金屬與水晶之間跳動著，形成了長達數公里的、彷彿長矛一般的結構體。

　　那就是最終定型的量產型湮滅長矛——經過拉赫瑞恩世界的實戰檢驗，這些威力巨大的超級砰砰被證明完全達到了設計標準，經過進一步的能量管線優化以及程序調整之後，它們被安裝到了黑暗深淵周圍的每一座要塞中，守望要塞這裡有四具，而在後方的防線上，還有數以千計的湮滅長矛蓄勢待發。

　　黑暗深淵的「事件邊界」（或「視界」）靜靜湧動著，那漆黑如墨的「薄膜」將另一側的一切都鎖死在資訊的黑箱中，在守夜人部隊摧毀了所有的信息節點之後，外圍的聯軍已經再無法知曉監獄中的任何變化，一切都只能憑借創世女神對自己留下的各種設施的把握和推演來進行判斷。

　　一艘來自守護者軍團的黑色星艦在守望要塞的外圍逡巡，這艘專門用於監控黑暗深淵的星艦正在將數據和報告源源不斷地傳回控制塔：

　　「距『視界』打開還有三分鐘，尚未觀測到任何現象，未觀測到任何資訊漲落。」

　　「有微量瘋囂污染滲透，滲透未達到警戒值。」

　　「距『視界』打開還有兩分鐘，瘋囂污染滲透正在加劇……仍未接收到守夜人的信號。」

　　「本艦將開啟增強天線，請各監聽員做好抵禦精神污染準備。」

　　郝仁緊皺眉頭，看著遠方那片黑暗帷幕，而莉莉則在旁邊彷彿自言自語一般地嘀咕著：「關掉所有感知與交流，在黑暗深淵裡面穿過整個外層防線……嗚咕……就像小聾瞎挑戰大逃殺……想想都感覺好可怕……」

　　「那些星空之民可以做到，」莉亞淡淡地說道，「在黑暗深淵中堅守了這麼多年，他們早已習慣這種『靜默』了。」

　　薇薇安輕聲歎息：「他們用靜默換來了這個宇宙幾千萬年的生命繁茂……」

　　來自「哨兵」的通訊打斷了她的感歎：「距『視界』打開還有十五秒……觀測到資訊漲落！是守夜人的信號！注意，瘋囂污染正大量滲出！觀測到衍生體！肉眼可見！」

　　在那漆黑的「視界」表面，一片輝煌的光之海洋正漸漸上浮。

第一千七百六十三章 守夜人部隊

　　在那層彷彿幕布般緩緩湧動的黑暗視界表面，突然浮現出了連綿成片的粼粼波光。

　　在幾秒鐘之後，郝仁才意識到那些閃爍的波光其實就是星空之民組成的守夜人部隊。

　　一團又一團梭形或圓盤狀的光芒從視界表面冒了出來，它們的規模從數百米到數百公里都有，尺寸可謂有著天淵之別，而其共同點便是它們都散發著黃白色的光芒，其內部不斷有電光閃耀，並且有著複數的明亮內核在其深處遊走。這些就是處於轉移狀態的星空之民——他們脫離了星艦形態，轉化為更加原始的能量聚合態以加快在黑暗深淵中的行進速度，而成千上萬的星空之民以這種形態聚集在一起，所產生的景象簡直可以用壯觀來形容。

　　那便是一片呼嘯而來的光之海洋。

　　不過在這片光之海洋背後，卻還有著無以計數的混沌黑暗在追逐他們。

　　「注意，偵測到大規模瘋囂洩露，已目視到衍生體……所有武器解除限制，鎖定C-3至C-6射界！」

　　隨著守夜人部隊的脫離，那層黑暗視界就彷彿沸騰的油鍋般劇烈翻滾起來，無數奇形怪狀的陰影從帷幕表面脫離，在太空中迅速凝結成實體，化為各種各樣令人一眼望去便頭皮發麻的怪物——有的是長著無數肢體的巨人，有的是佈滿大大小小的眼睛的肉塊，有的甚至乾脆就是一團煙霧，煙霧中不斷噴湧出潰爛的血肉和撕裂的面孔，這些盲目癡愚的衍生體緊咬著守夜人部隊撤離的方向，成片成片地湧了出來。

　　「除湮滅長矛外，所有炮台自由開火！」

　　郝仁一聲令下，守望要塞所有的防護壁立刻流淌起如水的波光，數十萬道刺眼的光束跨越茫茫太空，射向遠處那片正不斷湧來的衍生體大軍。

　　而在守望要塞開火的同時，撤離出來的守夜人部隊也同時做出了反應——儘管是第一次站在同一片戰場上，兩者卻配合默契的彷彿早已演練過無數次一般。那些大大小小的光團在太空中靈活地移動著，分成數十股「支流」繞開了守望要塞的主要射擊路徑，並迅速在戰場邊緣集結、開始轉換形態。

　　光團劇烈收縮、變形，電芒劈裡啪啦地在其表面遊走，就彷彿濃霧散去之後露出本體一般，複雜的水晶結構從那些光霧內部探了出來，短短幾分鐘之後，那些原本如霧一般的光團便化為了一支支水晶艦隊。

　　其風格就如阿蘇曼一樣。

　　在短暫的調整位置之後，水晶戰艦便進入了最佳的射擊位置：它們那看似固化的結晶結構其實隨時可以變化形態，無數大大小小的晶簇從戰艦表面「生長」出來，而每一個晶簇都是威力極大的雷射炮台。

　　「守夜人部隊已全數脫離黑暗深淵！」一個和阿蘇曼很相似的空靈聲音從控制塔通訊器中傳來，「這裡是守夜人最高指揮官阿提爾，感謝友軍的協助。」

　　「阿提爾？」莉亞好奇地問了一句，「我記著守夜人的指揮官是……」

　　「女神，很高興能再次聽到您的聲音。我們的長官已在『囚犯』衝破中層防線時陣亡，」阿提爾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感情變化，「守夜人部隊折損了三分之一——這裡剩下的就是全部了。」

　　「……我明白了，」莉亞輕聲歎了口氣，「你們的勇敢犧牲為我們爭取了寶貴的時間，但現在還不到休息的時候——滲透出來的污染力量正在不斷入侵現實世界，請和我們配合消滅它們。」

　　「這便是守夜人的使命。」

　　星空之民的水晶艦隊開始對那些追擊出來的瘋囂衍生體進行猛烈還擊，而守望要塞在開啟全部火炮的同時也釋放了各個巢穴中的無人機群，如蜂群一般的無人機部隊從各個發進口湧了出來，迎向那些同樣有著龐大數量的怪物大軍，而夾雜在那些重型武裝無人機之間的，還有為數不少的新型自爆機體。

　　自爆無人機是無人機群中的傳統型號，但將其編入一線部隊還是最近的事情——在統計了黑暗深淵分界線上的大量戰報之後，郝仁發現從黑暗深淵中湧出來的瘋囂衍生體有著更高的戰鬥力和進攻欲望，在這些「精英炮灰」面前，只有重型武裝無人機能發揮出一如既往的戰鬥力，而輕型機體則幾乎無法存活過第一輪攻擊，面對這種局面，郝仁乾脆把所有的輕型機體都進行了回爐改造，拆掉武器模塊和彈倉之後給它們塞了一肚子的爆炸物……

　　事實證明，作為在戰場上存活時間短暫到以分鐘計的單位，自爆者能發揮的作用果然強於傳統的輕型戰鬥型號，畢竟後者幾乎開不了幾炮就會被擊毀，而前者隨時都能一個boom收走成片的人頭……當然也包括自己的。

　　站在控制塔的上層觀景平台上，莉亞面無表情地看著外面炮火橫飛的宇宙，那些醜陋的怪物在距離要塞至少有百萬公里的地方被成片消滅，但她仍然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怪物身上的每一個細節。她輕輕搖了搖頭：「黑暗深淵裡面幾乎沒有正常的物質，這些血肉怪物其實全都來自於噩夢，而且……它們全都是『新型號』。」

　　「新型號？」郝仁好奇地問了一句。

　　「原本在黑暗深淵中出現的瘋囂衍生體不會有這麼多的形態和五花八門的攻擊方式，它們通常都是一團混沌的煙霧，攻擊方式單調而且也容易對付的多，」莉亞搖了搖頭，「但是這些……它們顯然來自明確的噩夢，更加複雜，更加多變，也更加狡詐。這種具備確切形體的怪物通常會出現在具備心智反應的文明聚居區，而在這裡……」

　　郝仁皺著眉：「滅世女神創造了它們？」

　　「滅世女神與我曾經一心同體，」莉亞輕輕點頭，「而我鏈接著整個宇宙幾乎百分之九十的心智，包括凡人的，也包括我創造出來的那些半神的，他們的美夢與噩夢都會與我共享……自然也就會與滅世女神共享。你們眼前所看到的這些，便是在過去幾千萬年裡這個宇宙所有智慧生靈曾經在噩夢中浮現出的怪物們。」

　　整個宇宙，幾千萬年，有多少生靈曾經入夢，又有多少夢境中會浮現出可怖的怪物？一想到這短短幾句話背後所隱含的數量，郝仁甚至會感覺頭皮發麻。

　　薇薇安忍不住輕聲感歎：「在夢位面……做夢真的是一件高風險的事情啊。」

　　來自哨兵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感歎：「瘋囂反應強度正在下降，視界開始復原。」

　　那些從黑暗深淵中湧出來的怪物終於被壓制了，不再有新的怪物出現，而戰場上數量有限的衍生體則在炮火攢射與無人機的猛攻中不斷被削減。

　　瘋囂之主或者說滅世女神並沒有完全掙脫束縛，它的本體仍然被最後一層屏障壓制著，追擊守夜人部隊的只不過是瘋囂力量在邊界區域的「影子」而已，因此其數量自然是有限的，在一場短暫而劇烈的交火之後，戰場終於漸漸平靜下來。

　　「呼……我還以為要用到湮滅長矛了，」看著遠方的「視界」漸漸平靜，郝仁輕輕舒了口氣，「最後一波反擊的時候真特喵刺激。」

　　莉亞也在靜靜地看著遠方的「視界」，但她臉上的表情完全不像郝仁那麼輕鬆，她那小小的眉頭緊皺起來：「視界平復的速度越來越慢了……瘋囂之主掙扎得很厲害。」

　　阿提爾的聲音從通訊器中傳了出來：「從很久以前開始，囚犯的反應便明顯異常，而在最近幾年是變化最大的，內層防線的崩潰便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一艘流線型的水晶戰艦脫離了星空之民的隊列，緩緩向著無人機控制塔靠攏過來，無人機群與星空之民的星艦建立起數據鏈接，在完成安全認證之後，一條連接通道從控制塔內探出，連接在水晶戰艦腹部的一處開口上。

　　十幾分鐘後，控制塔上層觀景平台的入口打開了，一塊漂浮在半空的水晶進入了房間，那水晶有著和阿蘇曼相似的形態和質地，內部同樣封存著一團彷彿星雲般的光芒，只不過那星雲光芒裡閃閃發亮的節點與阿蘇曼有著明顯的區別——這大概就是星空之民互相區分的標識？

　　飄進來的這塊水晶便是守夜人部隊的指揮官，阿提爾。

　　「已經多少年了……」莉亞來到那水晶面前，語氣中滿是感慨，「阿提爾……我還記著你當初自告奮勇要去鎮守內層防線的樣子……真沒想到我們還有再見面的一天。」

　　「我們聽說了您隕落的消息，但我們一直堅信您終將回歸，」阿提爾的聲音彷彿風鈴般悅耳，「可惜並非所有族人都能看到這一幕。」

　　「整個宇宙都必將銘記他們的犧牲——每一個犧牲者都要被銘記，」莉亞堅定地說道，「但前提是我們這個世界能挺過這次考驗。」

　　說著，她向旁邊微微退開，郝仁走到了阿提爾面前：「你好，我就是這支無人機軍團的最高指揮官，也是本宇宙的觀察者，你可以叫我郝仁。」

　　「我們在星間低語中聽到您的名字，觀察者，」阿提爾表面的光芒閃爍了一下，這大概是一個禮節，「阿蘇曼對我們講述過您的事跡，您在夢位面的所作所為堪稱偉大。」

　　「職責以內罷了，」郝仁微微點頭，「現在，跟我們講講黑暗深淵裡面的事情吧。」

第一千七百六十四章 最後一個計劃

　　大型全息投影被打開，視界以內那片籠罩在混沌與黑暗中的瘋狂宇宙終於第一次在郝仁面前揭開它神祕的面紗。

　　「原本的黑暗深淵牢籠是被分為三層的，女神用神力在這片混沌中強行開闢出了有秩序的數道屏障，並將它們分為內中外三層防線，有大量符文陣列和人造天體分佈在這三層防線上，用來鎮壓瘋囂之主的活動，」阿提爾如風鈴一般奇妙的聲音在房間中迴響著，「但在收容失敗之後，所有有形之物都在瓦解，如今大部分屏障都已經被瘋囂之力腐化拆解成為原始混沌，黑暗深淵也回歸到了上古時的混亂狀態，但仍然有一些東西殘留下來。

　　「在這些區域，有一些殘存的符文陣列和人造天體，它們以碎片的形式漂浮在宇宙中，其中一部分已經落入歪曲時空的夾縫裡，它們仍然能發揮出少部分作用，可以作為在黑暗深淵深處活動的跳板。但它們非常不穩定，基本上所有的碎片都以小時為單位不斷湮滅重生，而且總量是不斷減少的。

　　「這裡是原本的監測節點之一，我們在撤離的時候它還在運作，而且估計它能堅持到決戰的時候。這個節點可以提供數據支持，也能用來轉發信息，在戰場上應當能發揮作用。

　　「這一區域原本有個武庫，封存著大量上古時期的神性傀儡，但在囚犯脫困的過程中，百分之九十的傀儡都被消耗掉了，但武庫本身很堅固，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莉亞打斷了阿提爾的報告：「瘋囂之主的情況怎麼樣？」

　　「囚犯的『衍生污染』已經完全充滿整個黑暗深淵，而且它如今有了一個凝實的核心，該核心位於囚籠的最深處。那個核心周圍有一層強大的混亂時空保護著，很難靠近。在這個核心的指揮下，原本無序盲動的瘋囂力量如今充滿組織紀律性，它們甚至會用各種各樣的戰術來對付守夜人——這也是它能這麼快就脫困的主要原因。」

　　莉亞皺著眉：「那個『核心』本體沒有移動過？」

　　「沒有，它從出現之後就一直留在最深處，活動的只是那些衍生出來的污染而已。」

　　「那傢伙在等著我，」莉亞歎了口氣，「她相當清楚我會主動去找她，所以她就待在瘋囂力量最富集的地方等著咱們去她的主場作戰。在此之前，她會不斷釋放出瘋囂力量侵蝕現實世界，所以咱們是別無選擇的。」

　　「這層混亂時空是最大的麻煩，」郝仁摸著下巴，看著全息投影上呈現出的時空結構示意圖，「那個滅世女神把自己藏在一層多變的『殼子』裡，我猜這地方的時空規律肯定是她牢牢控制的，要穿過這樣的時空結構，常規引擎或者空間傳送的法術之類根本不管用，因為『法則』掌握在別人手上。」

　　數據終端在空中晃來晃去：「在那種地方，應該也沒有搞一個計算中心去慢慢破解數學規律的餘裕吧。」

　　「強行突破不是不可能，爭奪時空秩序的控制權而已，我和那個滅世女神在這方面是平級的，」莉亞抱著胳膊說道，「但這肯定會耗費我大量精力和體力。滅世女神在黑暗深淵裡面有源源不斷的力量補充，可咱們的力量是損耗一分就少一分的。」

　　就在這時，諾蘭的聲音突然從通訊器中響了起來——她就停靠在控制塔旁邊，和無人機群的數據鏈建立著實時的聯繫，因此一直都在旁聽：「或許我們可以直接把這層混亂時空破壞掉。」

　　「破壞掉？」郝仁眉毛一挑，「你有什麼主意？咱們手頭好像沒有可以用來跟真神搶奪法則控制權的『規則級武器』吧。」

　　「本艦的虛空引擎，」諾蘭答道，「虛空引擎可以在世界屏障外面的無盡虛空中航行，並創造出獨立的秩序場，這種秩序場其實就是一種『強制執行機關』。只不過虛空引擎本身是帶有安全鎖的，這個安全鎖讓它無法在世界屏障內部運行，以防止對宇宙的秩序造成破壞，但如果解除它的安全鎖，在那層混亂時空中進行過載的話……」

　　「我們可以在任何時空結構上炸個洞出來，」郝仁眼睛一亮，「但是能做到嗎？」

　　「說實話，不符合操作規範，這部分的設置是鎖死的，從操作系統上繞不過去，連我都繞不過去，」諾蘭說道，「但咱們可以把操作系統扔一邊去嘛……」

　　郝仁大概猜到諾蘭的意思了：「你是說……」

　　「飛船被人打壞那可就不關安全協議的事兒了，」諾蘭悠悠說道，「本艦可以把安全鎖的控制線路單獨隔離出來，到時候你找個殲星撬棍……」

　　郝仁：「神tm殲星撬棍！」

　　「你這一棍子下去的後果至少是好幾光年的時空崩潰，殲星撬棍那還是悠著說呢！」

　　「話說用這種方法把虛空引擎搞壞……你沒問題嗎？」郝仁擺擺手，問出了自己很關心的問題，「我記著虛空引擎連接著動力組最大規模的能量管線，而且和所有推進器都是有聯繫的吧……」

　　「我可以在你搞事兒的時候暫時屏蔽其它引擎組的能量供應，這樣虛空引擎報廢之後我還能飛，你們打起來的時候我走位一下還是沒問題的，但躍遷和虛空航行的能力肯定是暫時廢了——躍遷發生器和虛空引擎太近，絕對是保不下來的。」

　　郝仁輕呼口氣：「單向通行嗎……」

　　「是啊，單向通行。」

　　躍遷與虛空航行報廢，也就意味著巨龜岩臺號將無法脫離戰場，一旦戰局崩潰，僅憑亞光速的常規引擎和光速微曲推進器是不可能離開黑暗深淵宙域的，所以……這將是一次單向通行。

　　「那麼，我也該說一下後路了，」郝仁突然說道，並抬手打斷了想要發言的莉莉，「不是打擊士氣，而是總要多一點安排不是嗎？就像莉亞當年發往表世界的尤古多拉希爾方舟，我們也需要準備一些用來應對最壞局面的『方舟』才行。」

　　一邊說著，他一邊切換了觀景平台上的全息投影，那投影上呈現出的是位於科洛的「穿界大門」，以及在夢位面宇宙各處分佈的大量時空加速器和躍遷軌道。

　　莉亞看著它們：「這是……」

　　「這是撤離路線，」郝仁說道，「原本是無人機群在夢位面進行擴張的過程中建造的交通體系，我將其中一部分骨幹網絡進行了改造，增加了大型的加速裝置，通過它們，可以在二十四小時內從夢位面任何一個角落抵達位於科洛的穿界大門——而這道穿界大門外面，就是安全而穩定的表世界。」

　　「你前些日子一直在折騰無人機群的建設表，原來是在弄這個？」薇薇安驚訝地說道，緊接著皺起眉，「但是這東西能把所有人都撤走嗎？」

　　「不能，」郝仁直接搖頭，「即便夢位面的生態行星如今已經滅絕了百分之九十九，但考慮到這些加速器的容通量以及大門的限制，我們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撤走。設置在各個星球上空的衛星群只能按照一個『方舟計劃表』從行星表面轉移至多十分之一的生態樣本。所以這只是一個最終計劃，一旦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我們別無選擇罷了。」

　　莉莉的耳朵和尾巴都慢慢豎了起來：「但是這麼多信息量一下子穿過現實之牆，兩個宇宙豈不是……」

　　「所以在表世界還有另一層安排，」郝仁靜靜地說道，「渡鴉12345已經做好了準備，在現實之牆開始崩潰、法則衝突即將波及到表世界之前，她會瞬間摧毀整個夢位面，這樣一來現實之牆崩潰時所產生的所有衝擊都會被夢位面的殘骸所吸收。而轉移到裂痕星雲的『難民』們在那之後則會被就地安置，直到完成『兼容處理』才會被允許離開那裡。這樣一來，損害就被控制在最小範圍內了。」

　　莉亞輕輕歎了口氣：「……這可真不是個讓人愉快的計劃。」

　　隨後她抬起頭笑了笑：「但我當年做的那些計劃也和這個計劃一樣不怎麼讓人愉快。」

　　「因此我們就要努力避免事情真的發展到這一步，」郝仁說道，「我會把這個撤離計劃的細節上傳到公共數據庫裡，大家可以看看，有問題再討論。除此之外，各位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沒有人表示更多的意見，於是郝仁宣佈討論到此結束，大家可以各自回去休息了——無人機群要根據今天的戰況對要塞進行最後一次微調，剛剛撤出來的守夜人艦隊也要進行休整和檢查，以確保沒有漏網的感染者。

　　薇薇安留了下來。

　　「我不知道你還安排了這樣一個撤離計劃，」她看著郝仁的眼睛，「而且這個撤離計劃的最後一步……是摧毀整個夢位面。」

　　「是我和渡鴉12345一起制定的，按她的說法，這也算是成為正式審查官需要掌握的最後一課吧，」郝仁同樣注視著薇薇安，「有些時候，必須有人做出一些殘酷的決定。」

　　薇薇安輕輕掐了他一下：「所以你就連我都沒告訴，自己一個人做了這些？」

　　郝仁裝出呲牙咧嘴的樣子，隨後按了按薇薇安的頭髮：「放心吧，咱們站在這兒的意義，就是讓這些殘酷的決定永遠不會有派上用場的時候，不是嗎？」

　　薇薇安翻了翻白眼，拍開在自己腦袋上搗亂的手，想想之後還是上前抱住了郝仁：「咱們兩個都要活著回去，是吧？」

　　郝仁笑著，用力把薇薇安抱緊：「那當然。而且為了防止觸發某些奇怪的flag，我到今天還沒跟你求婚呢，咱這場仗能不穩嗎？」

　　「沒個正經！」

第一千七百六十五章 決戰之日

　　宇宙的生死存亡之日——多麼氣勢磅礡但又異常遙遠的一句話，它可以被輕而易舉地寫在故事裡，寫在劇作裡，寫在吟遊詩人的詩篇上，當它以神話傳說和英雄故事的形式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幾乎沒有人會想到這種東西真的可以發生在現實世界中，發生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發生在自己的眼前。

　　塔納古斯—聖泉谷—新開拓點，新曆三年春，凌晨，無風。

　　烏蘭諾夫握著前幾日剛剛發下來的武器，站在開拓點聚落外的瞭望塔上，他的視線在遠方叢林中那些蜿蜒生長的巨籐上緩緩掃過，來自山谷中的寒冷夜風讓他的頭腦無比清晰。

　　手中的武器是一種可以發射磁加速晶體針的遠程精確槍械，另外一把可以發射磁約束等離子體的近距離副武器則掛在大腿上的武器掛架上，這兩把武器都不是卓姆文明自己的產物，而是來自最近的無人機工廠補給站——自從各個開拓點的生活必需品做到自給自足之後，這些補給站已經很久沒有啟動了，而它們的最近一次啟動，卻是為了給當地居民分發武器裝備，這一點是很多人都未曾想過的。

　　剛剛做到食物自給的卓姆文明還沒有自行生產現代化武器的能力，因此這些可以對抗瘋囂衍生體的裝備必須由工廠補給站來提供。

　　然而對於經歷過母星末日、虛擬方舟、星際遷移，如今在一顆完全陌生的行星上開疆拓土的卓姆人而言，迎接挑戰已經是一種生存本能，宇宙湮滅和行星末日對他們而言都差不了多少，如果拿起槍可以爭得一線生機的話，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武裝起來——至於這槍支的來源，那就更無關緊要了。

　　更何況還有長子卓姆在遙遠的太空中守望著這顆星球，作為次子的人類當然更要無所畏懼。

　　烏蘭諾夫活動了一下略有些麻木的手指，並摩挲著手中電磁步槍冰冷而堅硬的槍身。在過去的三年裡他一直以工程技術人員的身分在各個開拓點活躍，從事著設計水車、磨坊、農業工具的工作，然而這種在基地邊緣持槍警戒的體驗對他而言卻並不陌生，他忍不住會想起那些在虛擬世界中曾經歷過的事情，想起那個沒有被清除的夢境，他作為灰狐狸傭兵團的一員，在被納米機群摧毀的世界上掙扎求生……

　　他想到了那隻灰狐狸，那位有著灰色馬尾的、眼神冷冽而強大的女團長，她現在在什麼地方呢？與那些強大的異邦人一起，在另一片戰場上為面對這個宇宙的終極挑戰而做著準備嗎？

　　一陣踏上階梯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烏蘭諾夫回過頭，看到一個異常高大的身影來到了瞭望塔上。那是和他一樣在夢境世界中作為「灰狐狸」成員的卡爾。

　　在現實世界重生之後，卡爾成了一名農夫，並和自己一起被派到了這個新開拓點，照料著開拓點西側的大片農田。但在女神傳達諭令、臨時政府召集戰鬥人員的時候，他和自己一樣站了出來，自告奮勇地成為了哨兵之一。

　　或許應該感謝那個失控的夢境世界，很多人在夢境世界中經歷了無數千奇百怪的人生，也稀里糊塗地被灌注了大量有用沒用的知識，雖然「甦醒」之後要經歷漫長而痛苦的「意識整理」過程，但卻也讓卓姆人有了無數優秀的戰鬥人員。

　　有了從源血中誕生的、近乎完美的新肢體，又有在夢境世界中錘煉出來的精神，幾乎每一個卓姆人拿上武器都可以戰鬥。

　　「換崗的時間還沒到呢。」烏蘭諾夫看著這個大個子說道。

　　卡爾的聲音有些發悶：「睡不著，提前上來看看。」

　　一邊說著，這個平素裡顯得沉默寡言的壯漢一邊抬起頭，有些出神地仰望著頭頂的星空。

　　從聖泉谷仰望天空，很容易便可以在漫天繁星中找到一個最醒目的「天體」，那是一輪水晶之月，名為晶核研究站的超大型綜合軌道站。

　　這輪「月亮」的下半部分有一片紅色的亮斑，那是長子卓姆凝望這顆星球的眼睛。

　　曾經與母星共生，和人類朝夕相伴的長子在那場墜入太陽的末日中失去了自己的身體，但異邦人為他重新製造了一個意識載體，並讓他與晶核研究站融合在一起。在過去的幾年裡，正是他遠程控制著塔納古斯星上數以百計的源血「聖泉」，將卓姆人的靈魂重新送回了現實世界。

　　烏蘭諾夫也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他在晶核研究站周圍看到了大量移動的光點，那每一個光點都是一個較小的太空實體：有的是戰艦，有的是太空堡壘。他忍不住說道：「這顆星球是觀察者的重要據點，晶核研究站周圍有大量武裝衛星群，應該比其它星球安全很多吧。」

　　「女神說了，敵人可能會繞過太空中的防線，直接進攻地上的凡人世界，」卡爾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從這裡，我們就是最大的漏洞。」

　　烏蘭諾夫聳聳肩：「管他呢，反正女神也說了，能滲透到凡人世界都是最下級的衍生體，只要有把好槍，照樣一槍一個窟窿。」

　　就在這時，一片淡金色的光霞突然從天邊掠過，並快速地朝著開拓點的方向飛來。

　　烏蘭諾夫下意識地抬起了電磁步槍的槍口，但接著又放了下來，旁邊的卡爾則點點頭：「是他們。」

　　金色的光芒彷彿流星一般轉瞬即至，幾秒鐘內便從天邊來到了瞭望台前方，光團懸停下來之後才能看清其真實面貌——其實那是三名恩赫里亞戰士，他們金色的鎧甲上浮動著魔能光輝，看起來就好像生出了光塑的羽翼一般。

　　彷彿神話故事中走出來的一樣。

　　這些光鑄的異域士兵是觀察者派來的援軍，坦白來講，在第一次見到這些空洞的盔甲時烏蘭諾夫著實被嚇了一跳：雖然卓姆文明從遠古時期便有著女神信仰，也有神術方面的「超自然知識」，但魔法，尤其是亡靈魔法這種東西與他們的世界觀還是相差頗大的，用靈魂來驅動一副空洞洞的盔甲在卓姆的傳統文學中一向是恐怖靈異的經典套路，烏蘭諾夫用了很長時間才以「這其實是另一條科技樹點出來的機器人」為理由讓自己能坦然面對這些空洞的鎧甲。

　　比起面對這些嚇人的亡靈產物，還是那位瓦爾基里要和藹可親多了——雖然聽說那位「女武神」其實也是某種亡靈，但至少她看起來很漂亮……

　　三位恩赫里亞戰士在瞭望塔周圍繞了一圈，隨後向著開拓點旁的臨時營地降落下去，烏蘭諾夫則把注意力收了回來，他對旁邊的卡爾點點頭，表示自己要回去休息，隨後走向瞭望塔旁邊的梯子。

　　就在踏上階梯的那一瞬，他突然感覺一陣恍惚，腦海中緊接著浮現出了陌生而神祕的畫面：

　　他看到宇宙星空逐一熄滅，無數星體上蜿蜒生長出了扭動的觸鬚和眼睛，龐大而褻瀆的黑暗結構橫亙在星雲之間，將整個世界緩緩撕裂，一團蠕動的莫名物質從無盡高遠的上方俯視著萬物，而在這一切之間，他孤身一人，被無窮無盡的恐怖幻象糾纏著。

　　腦海中的這些可怕景象僅僅出現了一瞬間，緊接著便煙消雲散，烏蘭諾夫感覺自己渾身發抖，腳步也不由得踉蹌了兩下，但在夢境世界中作為傭兵錘煉出的心理素質讓他立刻調整過來。他迅速恢復平衡，視線則掃過周圍——在他的視野中，那金屬的瞭望塔護欄上突然出現了無數大大小小的斑點，手中的步槍也彷彿腐爛的肉塊般呈現出噁心的質感，但天空那些衛星群突然閃亮了一下，他的視野便跟著恢復了正常。

　　他抬起頭，看向卡爾的方向，那個大塊頭也正在看向他，眼神中帶著剛剛褪去的驚懼，額頭滿是汗珠。

　　「時候到了。」他們異口同聲。

　　刺耳的警報聲在聖泉谷的開拓營地中響起。

　　在整個塔納古斯響起。

　　在霍爾萊塔，在艾歐，在代行者母星，在科洛，在每一顆生態行星上響起。

　　守望要塞的所有防護壁都充盈起了藍白色的光輝，巨大的可變機構緩緩打開，露出隱藏在下方的炮台與導彈發射陣列，暴雨般的光束從要塞的每一座防禦設施上潑灑出來，而在光束彈雨之間，則可看到無數不斷閃爍的光點——那是躍遷導彈在太空中短暫加速之後進入超空間時的閃光。

　　炮火在宇宙中無聲地嘶吼著，而在要塞防線的前方，那層黑暗的視界已經不復存在。

　　難以名狀的混沌空間撕裂了視界屏障，無數蠕動的黑色煙霧、不符合三維透視的扭曲框架、歪斜顫抖的天體就好像瘋狂的抽象塗鴉般一下子湧了出來，佔據著整片宙域，俯瞰著整片戰場。

　　Pong友，san值檢定瞭解一下。

　　「視界已打開！可觀測到目標實體！」

　　「所有武器上線，防護壁進入戰時狀態，湮滅長矛開始充能！」

　　「觀測到衍生體，數量……極端龐大！」

　　「無人機群已釋放，S3、S4區正在承受猛烈打擊！」

　　「守護者軍團第三艦隊已抵達S4區……」

　　指揮中心彷彿油鍋被潑入冷水，瞬間繁忙到近乎沸騰，在那不斷充塞視野的、癲狂錯亂的宇宙圖景面前，莉亞瞇起了眼睛。

　　「說永別的時候到了，我的老對手……」

第一千七百六十六章 進入黑暗

　　數千萬年以來，夢位面宇宙的中心宙域一直被一層「事件邊界」所籠罩，那隔絕資訊流動的黑暗屏障將這個宇宙中最古老也最神祕的區域完全包裹起來，沒有任何人可以知曉視界之內發生的事情。即便偶有幾個凡人文明發展出了登峰造極的技術，他們也只能在宇宙中心發現一團近乎永恆的黑暗，而其中最最幸運（或者說最最不幸）的那幾個，或許會因機緣巧合越過視界，看到這層黑暗屏障背後的真相，然而他們無一例外會被視界另一側的景象徹底湮滅心智，成為純粹的瘋子，或者成為純粹的怪物。

　　因此，除了看守這片牢籠的獄卒之外，沒有人知道這片「中心宙域」真正的樣子。

　　但是今天，事件邊界煙消雲散，屏障消失了，這個宇宙最瘋狂與恐怖的一面終於呈現在所有人面前。

　　那是一片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景象，所有的邏輯詞彙和數學表述都將在這個區域失去意義，人所熟知的各種空間結構與光學現象也在此蕩然無存，在那視界背後，是堆疊糾纏在一起的、龐大到可以吞噬掉整個銀河的混沌結構，無數縱橫交錯的黑暗陰影盤踞在太空之中，癲狂錯亂的黑暗天體在那些陰影中生死明滅，有形和無形的事物成片成片地出現，然後又轉瞬間灰飛煙滅，而與此同時，這片癲狂的宙域還在瘋狂地擴散。

　　郝仁看到那些無以名狀的陰影一邊蠕動一邊增殖，其邊界迅速向著秩序宇宙的方向推移，潮水般的衍生體是其先鋒，在那道邊界前方形成了一波又一波的鋒矢。

　　一支無人機大軍迎了上去，刺眼的炮火劃破黑暗，在衍生體與瘋囂力量中撕開無數大大小小的缺口，然而所有的缺口都在數秒鐘內被填補，在幾個呼吸之後，那些無人機便消失在茫茫太空中，接著便有新的無人機群頂上……

　　這樣恐怖的景象足以讓任何普通軍隊瞬間崩潰，但卻無法動搖無血無淚的無人機群，集群意識就彷彿沒有知覺一般不斷將自己的機群填補到那些空擋裡，同時無感情地下達著一條條新的指令：

　　「第一戰鬥集群全滅，開始依預設程序補充兵力。」

　　「湮滅長矛充能完畢，目標——混沌結構體鋒矢節點，開始第一次齊射。」

　　「腐化力量已抵達指定位置，開始激活『疫苗』。」

　　遠在無數光年之外的Ｘ星團深處，世界樹神殿的大廳中，一座黑色的方尖碑懸浮在半空，數條縱橫交錯的光線從殿堂周圍的一圈柱子頂端射出，聚焦在方尖碑的頂端，而每一根柱子下方，都站著一名面容肅穆的守護巨人。

　　激活疫苗的指令下達，所有守護巨人同時舉起手中長杖，立柱所釋放出的光束也隨之瞬間加強，那黑色的方尖碑表面頓時浮現出了無數複雜的紋路，這個承載著拉赫瑞恩文明無數代人的執念、在一次次輪迴中守衛文明傳承的古老裝置再一次啟動了，它所蘊藏的複雜數據被抽取，轉譯，成為可以壓制瘋囂污染的資訊流，並通過遍佈整個夢位面的無人機網路被傳輸到前線，隨後再通過前線一座座要塞的天線系統放大，最終成為一件足以壓制整個戰場的數學率武器。

　　在要塞群後方的廣袤太空中，一個個新星般的光點逐一亮起，形成了太空中的一道絕境長城，而守望要塞中央的巨型天線陣列也同步激活，那彷彿巨翼一般的扇形結構緩緩打開，幾乎就在同一瞬間，郝仁便注意到太空中那些不斷擴散的混沌結構明顯地減慢了推進速度，它們就好像遇到一層看不見的屏障，在艱難突破屏障的過程中呈現出慢動作一般滑稽可笑的局面。

　　「疫苗生效了！」數據終端興奮地歡呼起來。

　　「這只是第一步，」郝仁仍然保持著冷靜，雖然他也有點想歡呼，但閱遍各種小說電影電視劇的他深知一點：任何在進度條前半段歡呼的行為都是作死，高興得太早是很容易被反派摁在地上摩擦的，「後方的情況如何？」

　　他面前瞬間打開了數個全息投影，伊扎克斯、南宮兄妹、莉莉等人的影像出現在那上面，他們每一個人身後的背景都不一樣，有的是霍爾萊塔的皇家法師塔，有的卻是艾歐的無盡海洋。

　　「霍爾萊塔這邊還沒有動靜，」伊扎克斯說道，他身後站著從魔王城趕來幫忙的拉尼娜——由於現實之牆的限制，能從表世界前來支援的除了那些半亡靈半機械的恩赫里亞之外，便只有幾十個人的名額，所以伊扎克斯精挑細選了最能派上用場的助手，「這邊不用擔心，這顆星球所有國家已經動員起來，輝耀教派的僧兵在幾天前就完成了防線建設，他們的神術會幫上大忙的。」

　　「艾歐很平靜噠！」莉莉緊跟著說道，她身後站著威風凜凜的恩赫里亞衛隊，「這邊除了海就是海，少有的幾個海上都市都在我眼皮子底下呢，出不了事。」

　　「主人，塔納古斯被短暫入侵，」在第三個全息影像上，出現的卻是身披銀色鎧甲的瓦爾基里，她作為所有恩赫裡亞的最高指揮節點坐鎮塔納古斯，同時也親自負責塔納古斯星球本身的守衛任務，「聖泉谷出現小規模侵染，目前已清除。」

　　瓦爾基里話音剛落，旁邊全息投影中的南宮五月緊跟著說道：「科洛這邊也有小規模的混沌魔物出現——不過剛冒頭就被維羅妮卡領著黑鴉騎士團給平定了。科洛人很擅長解決這些『小污染』，這邊好像壓根用不著我們。」

　　聽完來自各個星球的情況，莉亞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剛剛突破封鎖線就立刻把手伸向那些有靈智反應的星球嗎……看來即便有了思考能力，你也沒有聰明太多啊。」

　　「疫苗覆蓋區域已達百分之百，廣播系統目前負載百分之七十二……有充足余量，」無人機群的聲音從要塞指令大廳上方的液態金屬團中傳來，「正在掃瞄混沌結構體……已發現淺層突破口，上傳至巨龜岩臺號。」

　　「諾蘭，」郝仁切換了通訊頻道，「準備的怎麼樣了？」

　　「護盾全滿，動力充沛，boss，」諾蘭的聲音聽上去充滿信心，「隨時可以出發。」

　　「好好檢查你的系統，咱們這一次可是單程票。」

　　「是是是，你是老闆——放心吧，檢查了好多遍，本艦現在已經在港口待命，來領你們的單程票吧！」

　　郝仁與薇薇安對視了一眼，兩人默契地微微一笑。

　　而莉亞則已經先他們一步站起身來：「走吧，路已經打開了。」

　　在尺度以光年計量的戰場上，一艘只有數百米長的小小飛船已經不能用渺小來形容。

　　那是幾乎可以被視作宇宙微塵、被所有人無視掉的一粒塵埃。

　　守望要塞的中央塔樓打開了一個不起眼的發進通道，銀白色的審查官座艦從裡面輕盈而無聲地滑了出來，隨後加速為一道流光，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衝向遠方那片混沌與黑暗，而戰場上縱橫交錯的炮火與四處亂飛的殘骸在她身邊形成一道風暴，並被漸漸拋在身後。

　　「前線指揮權限轉至無人機集群AI和薩拉曼軍團長，各生態行星防禦戰線指揮權轉移至伊扎克斯和瓦爾基里，」郝仁坐在艦長席上，一條一條地下著指令，「世界樹神殿轉入自律模式，並隨時監控局勢變化。」

　　「穆魯，列門杜薩，洛肯，你們記著自己的任務，」薇薇安也在自己的通訊器前說道，「一旦局勢惡化到最壞的那一步……不要猶豫，帶著能撤離的人離開這個世界，無人機群所構建的傳送網路會在那一刻全部解鎖，你們就是新的引路人了。」

　　「我們即將進入混沌區域，那些巨大的空間結構已經近在眼前了，」郝仁抬起頭，看著外部監視器傳回來的實時畫面，在巨龜岩臺號的四周，無數龐大而朦朧的灰黑色煙柱與裂隙正彷彿山脈般壓迫過來，在那黑暗之間，隱約可以看到無數雙眼睛、無數隻手腳、無數條觸鬚正在盲目地扭動著，但若凝神看去，便會發現那全都是幻覺而已，「祝我們好運吧。」

　　「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只有黑暗深淵的最深層是這個樣子，」莉亞輕聲說道，「這些結構體全都是在最近的幾個月裡才增生出來的——一萬年前的那場交鋒，我終極（究）是敗了一步，瘋囂之主在整個宇宙無數生態行星滅絕的過程中汲取到了無窮無盡的噩夢力量，正是這些力量讓它成長到了這種地步。」

　　諾蘭的聲音從艦橋廣播中傳來：「屏蔽系統啟動，進入隱祕行動狀態。」

　　巨龜岩臺號的裝甲板上浮動起一層朦朧的光，隨後整艘船周圍的光線開始彎曲、塌陷，飛船本身所釋放出的信息量也隨之迅速減少，短短幾個呼吸之後，它便「消失」在戰場上。

　　那些炮火與殘骸已經位於遙遠的後方，現在，外部監視器傳來的畫面上只有錯亂癲狂的宇宙空間。

　　如果閉上眼睛，艦橋上的安寧甚至會給人一種戰爭已經結束的錯覺。

　　但控制台上跳躍的數據卻顯示著真相：護盾每分每秒都在波動，飛船各處的損傷控制傳感器幾乎時刻不停地在發出各種警報。

　　即便周圍看不到任何敵人，攻擊卻是從一開始便未曾停歇的。

第一千七百六十七章 各自的戰場

　　瘋囂之主的大部分——包括它的存在以及它的力量——都是無形的，宇宙中那些規模龐大的扭曲結構體只不過是它所引發的現象，潮水一般的衍生體也只不過是它在現實世界中特定條件下的投影，而此時此刻巨龜岩臺號所受到的攻擊……那才是略微觸及到瘋囂之主本尊的東西。

　　然而完全無法觀察，至少以肉眼無法觀察。

　　飛船每分每秒都在被攻擊，護盾系統的劇烈波動最能證明這一點，儘管沒有任何實質上的接觸，但各個傳感器都發來了艦船受損或威脅迫近的信號，這詭異的現象令人困惑不解，但在郝仁的視野中，他卻能看到這片太空中的另外一層景象。

　　一種黏稠、黑暗的「物質」充塞在那些太空結構體之間，就像雲霧一樣相互纏繞著，那些是最終極的虛無，宇宙中一切正常的、理智的、有序的資訊在與其接觸之後都會被迅速瓦解，物質被還原為基本粒子，基本粒子被還原為量子漲落，量子漲落被還原為毫無意義的信息簇，那些不可知不可測的黏稠黑暗其實就是瘋囂之主的本尊。

　　是宇宙誕生瞬間所伴生的、代表著萬物歸亡的「資訊表述」。

　　飛船在它們之間穿行，便不可避免地與其接觸，作為有序體的星艦難免會被這些無需的東西所破壞。

　　郝仁敲了敲控制台：「護盾情況怎麼樣？」

　　「回充速度跟得上，不用擔心，」諾蘭的聲音聽上去信心十足，「這艘船在虛空裡都能飛，這點混沌算不了什麼。」

　　「我想起了當年第一次跟瘋囂之主對決的時候，」莉亞在旁邊說道，「那是……好幾千萬年前了吧？腦子一熱就領一支大軍衝了進來，完全不明白秩序衝突的意思，也不知道如何梳理這裡的混沌。第一支隊伍幾乎全軍覆沒，我不得不在戰場上學習如何在這個環境裡生存，然後調整了剩下的士兵。我在黑暗中心戰鬥了好幾百年，最後卻發現這東西根本沒有實體……那一刻的心情真是前所未有的沮喪。」

　　「然後你就想方設法地給了它一個『實體的核心』，」薇薇安淡淡地笑著，「真是執念深重。」

　　「是啊……執念深重……」莉亞輕聲歎息，「這或許真的是某種執念吧，但卻不只是我自己的執念，它屬於眾生，屬於每一個活著和死去的生命，屬於這整個世界。」

　　她抬起頭，看向外部監視器傳回的那些畫面，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郝仁和薇薇安聽：「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我質疑過這一切的意義，去思考宇宙眾生的掙扎是否值得——世界並非永恆，從很久以前我就發現了這點，即便是看起來亙古長存的宇宙，也是有壽命極限的，所有的星辰都會熄滅，時空本身也會消解，在這樣終極而平等的毀滅面前，絕大多數文明燈火都渺小的不值一提……

　　「不管是在星球上萬古流芳的國王騎士，還是在星海間縱橫睥睨的星際帝國，都無法阻擋宇宙的消亡，當它到來的時候，誰都是平等的，而瘋囂之主……或許便是這個宇宙迎接滅亡的方式，便是這個世界自然的、正常的進程，和宇宙的命運比起來，我所塑造的那個充滿生機的田園時代或許反而是異常的。生機與秩序，以及這二者所伴生而來的、不願面對死亡的執念，與這個宇宙終將消亡的命運是如此的截然相反……

　　「但是現在，我想明白了，我曾經所質疑和思考的那些問題……其實毫無意義。

　　「眾生生於秩序，歸於秩序，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或許不得不面對生老病死，但那生老病死也是秩序的一部分。這個宇宙或許有它的既定命運，眾生也有消亡的一天，但這並不是在混沌面前止步不前的藉口……

　　「因為，反抗與生存也是這個宇宙自然進程的一部分啊。」

　　郝仁默默地聽著，看著飛船越過一道又一道昏暗的空間裂谷與怪異的星雲結構體，遠方的星光已經徹底消彌，瘋囂之主的影響已經滲透飛船的護盾和裝甲層，侵入到了艦船的內部空間，但在神性力量的保護下，他的思維卻異常清晰，完全沒有受到影響。

　　守望要塞前，混沌的爪牙如潮水般淹沒了一支無人機梯隊，堅守防線的守護者艦隊很快便因側翼重創而不得不向後轉移，備用的無人機群立刻衝出基地，勉強奪回了被混沌爪牙佔據的空域，然而防線整體卻再一次被壓縮。

　　數道刺眼的光束從守望要塞中迸發出來，在太空中形成能量的洪流，湮滅長矛那絕對的破壞力終於稍微遏制了衍生體的增殖速度，但代價卻是湮滅長矛陣列附近的一座控制塔在一連串大爆炸中灰飛煙滅。

　　「三號逸散塔報廢了！」一名守護者指揮官驚呼道，「所有湮滅長矛進入強制冷卻狀態！」

　　薩拉曼接通了和前線艦隊的連線：「兄弟姐妹們，湮滅長矛陣列需要一個小時才能再次發射，防線只能靠你們了……別忘了我們身後的眾生！」

　　「為了母親，為了眾生！！」

　　……

　　數百億光年之外，科洛，安蘇大陸的荒蕪曠野上。

　　一團金色的光焰從旁飛來，將一團扭曲的肉塊凌空擊碎，帶著焦臭味的血肉碎屑撒了一地，也有一些撒在維羅妮卡的手臂上。

　　維羅妮卡將長劍從一具怪物屍體內拔出，那怪物隨之化為飄散的灰黑色煙塵。她抬起頭，向不遠處那具散發著金色光輝的「恩赫里亞英靈」點頭致謝，後者的支援讓她躲過了一次致命的偷襲。

　　這位塔羅斯的戰場公主穿回了那一身戎裝，淡紫色的長髮上沾染著鮮血——那是紅色的血液，來自人類，但她卻無暇去顧及那鮮血具體是來自哪位勇敢的士兵。

　　在短暫的兩年和平之後，科洛再一次迎來了戰爭，而且敵人仍然是老對手——那些來自混沌與噩夢中的怪物們。

　　這也沒什麼不好的——維羅妮卡甩掉長劍上的污血與爛肉——科洛曾經是一座監獄，這個世界的每一個人都是獄卒，與那些罪惡的怪物作戰是每一個科洛人與生俱來的本能，洛克瑪頓雖然被消滅了，但混沌的源頭還想要掀起新的戰亂，那就如它所願好了。

　　即便沒有女神的示警，沒有那些「英靈」的通知，科洛的預言家和大學者們也能嗅到混沌即將捲土重來的氣息，早在數個月前，這個世界的人類便做好了迎接挑戰的準備，女神所下達的神諭只是讓大家更加明白了這場戰爭的來龍去脈而已。

　　「殿下，這邊的怪物已經被解決了！」一名親衛騎士來到維羅妮卡面前，騎士的胸甲上滿是污血，「暗影叢林發來消息，那邊出現了新的『滲透點』！」

　　宇宙中心的混沌之源已經掙脫控制，正在對著整個秩序世界發動反撲，女神與她的盟友們正在群星的最深處與那怪物拚死奮戰，而那怪物所洩露出來的氣息則繞過防線，妄圖腐蝕掉女神背後的凡人世界，並以凡人世界的血肉與靈魂作為它的力量來源。

　　所以科洛出現了大大小小的、名為「滲透點」的污染區域，在污染區域內，那些熟悉的、曾經被從這片大地上驅逐出去的怪物們捲土重來。

　　然而科洛人可不怕它們。

　　科洛人跟這些怪物打交道已經無數年了。

　　維羅妮卡對騎士點點頭：「那邊有聖狼部族國的蠻兵負責，不用我們操心。」

　　「那些……蠻兵嗎，」騎士的眼神微微有些怪異，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遠處，「話說真是想不到，他們竟然真的成立了一個國家……」

　　在騎士視線的盡頭，可以看到一支與人類王國的部隊畫風迥異的隊伍，那是聖狼部族國派來的另外一批人馬。他們是由各種各樣的魔獸和亞人種族形成的聯軍，披掛著破破爛爛又缺乏統一的護甲，手上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門，此刻戰鬥勝利，這些蠻兵正在圍繞著一面巨大的旗幟歡呼慶祝，在那旗幟上，繪製著一頭威風凜凜的白色巨狼。

　　那是聖狼部族國的圖騰，也是其最高首領——頭狼的象徵。

　　據維羅妮卡所知，聖狼部族國永遠只有一位最高的統治者，那便是帶領獸潮穿過混沌、建立文明的那位「頭狼」，頭狼永不退位，而一個被稱作「魔獸之環」的、類似議會的部落代表團體則在頭狼離開獸群的時候代為統治這個國度。

　　直到今天，科洛世界的很多王國都不敢相信一群魔獸和亞人種族竟然真的建立了一個國家，但與這個「魔獸之國」毗鄰的塔羅斯王國早在一年前就與這個新興國家建立了交流。這一方面是他們確實看到了這些魔獸與亞人所展現出來的智慧和理性一面，另一方面則是他們對那位「頭狼」相當熟悉。

　　塔羅斯王國的學者們認為，大概正是因為那位「頭狼」的神性影響，其所率領的獸潮才在穿越混沌的過程中獲得了某種「進化」，他們與他們那些在森林和荒原中的遠親比起來更加聰明，更加理性，也更加能控制自己的原始獸性。

　　因此，科洛世界就真的出現了一個由魔獸建立的王國……

　　「他們也是智慧生物，」維羅妮卡搖了搖頭，「混沌面前，所有智慧生物都是天然的盟友。」

第一千七百六十八章 戰場翻書

　　「在混沌面前，所有智慧生物都是天然的盟友。」

　　看著那些腐爛的肉塊和扭曲的肢體在聖焰燒灼中迅速化為灰黑色的煙塵，奧芙拉收起自己的佩劍，對身旁正在努力爬起來的狼人戰士說道。

　　「這些怪物比想像的難對付，」狼人戰士喘著粗氣，身上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但由於腐化力量的污染，這個癒合過程格外痛苦，讓一向以意志堅韌著稱的狼人都忍不住變了臉色，「看來讓你們進入聖山的決定是正確的……單憑我們部落的力量，根本打不過這些該死的怪物。」

　　奧芙拉微微點頭，視線投向遠方——灰黑色的煙塵正在山谷間瀰漫，腐爛的血肉在消散之前滲透、污染了土壤，讓大地泛著令人作嘔的紫黑色，這裡是狼人部族國視為聖地的神聖雪山，然而那些來自混沌的怪物卻不管什麼聖地不聖地，它們從噩夢中降臨，哪裡有智慧生物，哪裡就有它們現世的渠道，這裡也不例外

　　狼人部族國多的是驍勇善戰的戰士，他們此前已經做好了獨自守衛故鄉的準備，但霍爾萊塔王國在與狼人部族國的首領接觸之後仍然選擇了向這裡派出一支援軍——因為輝耀教派的神官們及時提出了警示。

　　這座聖山深處曾經是守護巨人穆魯沉睡的地方，在那位守護巨人陷入渾渾噩噩的千百年裡，半神的噩夢從山體中透出，深深影響了這一地區所有智慧生物的精神，讓他們變得更容易與噩夢產生共鳴。此外當年在這裡活動的幾個邪教團體也留下了大量褻瀆的祭壇和法器，雖然邪教徒本身已經被消滅，但他們留下的痕跡卻很難被徹底清理。

　　這兩個因素加在一起，讓狼人的聖山成為了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潛在滲透點之一，宇宙中心的混沌之源幾乎肯定會從這裡進行第一輪滲透。而與之類似的危險滲透點還有三個，分別是貝因茨教區（遺址）、落日火山（遺址）以及生命之樹（遺址），這三個地方曾經被長子寄生，長子的精神力量也在這些區域留下了同樣的「噩夢漏洞」。

　　事實證明，神官們的判斷是準確的，第一輪侵蝕就發生在這四個地區，而且幾乎是同步爆發。

　　提前佈置在這些地區的軍隊和戰鬥僧侶挽救了無數人的性命。

　　貝琪騎著戰馬從戰場上跑過，舉著長劍對附近的士兵吆喝：「都別放鬆的太早——警醒著點！戰爭才剛剛開始呢！在女神傳來塵埃落定的神諭之前，每個人都必須堅守陣地！」

　　這位被視為「活著的傳奇」的英雄傭兵極大鼓舞了普通士兵的士氣，不少人都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大聲歡呼起來，而貝琪則已經對這些歡呼習以為常，她策馬繞過那片因神術轟擊而仍然灼熱的區域，在奧芙拉面前翻身下馬：「奧芙拉大人！我回來啦！」

　　「你很受歡迎啊，」奧芙拉微笑著看著這位精力十足的後輩，傭兵出身的貝琪在貴族圈子裡以粗魯無禮聞名，但她那大大咧咧的性格卻頗合奧芙拉的胃口，「有不少人都視你為偶像。」

　　「嗨……我也就靠著那點傳說度來這裡當個吉祥物，」貝琪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當初只是運氣好跟著薇薇安他們做了個史詩任務，我自己幾斤幾兩還是很清楚的。真打起來，我都不一定是你手下那些冠軍劍士的對手。」

　　說著她小聲嘀咕起來：「而且我來這兒還不是為了跟你多膩歪……」

　　奧芙拉微微歪頭：「嗯？」

　　「啊，沒什麼，我自言自語呢！」

　　奧芙拉沒有戳穿貝琪這拙劣的掩飾，而是靜靜地望著遠處，巨大的浮空要塞霍迪休斯正從聖山空域向著東部移動，而在霍迪休斯下方，可以看到成群的獅鷲騎士就像眾星拱月一般環繞飛舞著。

　　「霍迪休斯向著貝因茨地區移動了啊，」貝琪手搭涼棚看向遠處，「那邊的戰鬥還沒結束嗎？」

　　「貝因茨地區的滲透規模比這裡大的多，據說甚至出現了像鐘樓那麼大的混沌怪物，」奧芙拉說道，「普通的僧兵和騎士不是那些怪物的對手——那邊已經向恩赫里亞軍團發出了求援信號，但恩赫里亞的主力部隊正在落日火山封堵滲透點，所以就只能出動霍迪休斯了。」

　　貝琪用力擦了一下臉上沾著的血跡：「也不知道『他們』那邊的情況怎麼樣……我們面對的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爪牙，便已經這麼可怕，他們要面對的又該是什麼東西？」

　　「世界還沒有毀滅，」奧芙拉淡淡地說道，「那他們就一定還在戰鬥吧。」

　　……

　　「主護盾回充速度下降了！負載過高，充能趕不上消耗！」伴隨著艦橋中突然響起的警報，諾蘭的聲音也同時響了起來，「正在啟動備用護盾回充增量器！冗餘能量線路轉換至護盾系統！」

　　一陣又一陣的震動從四面八方傳來，錯亂的宇宙常數給了飛船各個系統巨大的壓力，艦體內的慣性穩定器也難以平復這種程度的混亂，並開始頻繁出現異常狀況。在外部監視器傳來的畫面上，可以看到飛船彷彿正在穿過一條黑暗而狹長的隧道，那些混沌的雲團和線條就像漩渦一樣糾纏在一起，從四面八方壓迫過來，然後又被迅速甩到後方，而在這條隧道的內壁上則不斷浮現出莫名的光影和「觸鬚」，在這其間穿行的巨龜岩臺號就彷彿一條在狂風巨浪中穿行的獨木舟，每分每秒都驚險異常，卻又總能化險為夷。

　　「把導航系統的能量分配到護盾上，」郝仁大聲說道，「反正它們在這破地方也派不上用場。」

　　黑暗深淵中幾乎沒有連續可解的空間結構，星艦的導航計算機在這種混亂的時空中宛若擺設，唯一能引領前路的是莉亞的神力感應，所以導航計算機完全可以停用。

　　隨著更多能量被注入到護盾發生器中，飛船受到的外部干擾也迅速減弱，艦橋裡的震動終於平靜下來。

　　莉亞坐在艦長席旁邊的位置，她的雙眼中泛著微微的光芒，她注視著飛船外的混沌，但同時也注視著這個宇宙各處正在發生的事情。

　　她能看到守望要塞正在進行的戰鬥，能看到黑暗深淵整條防線上的反覆爭奪，也能看到每一顆星球上那些凡人為了守護自己家園而做出的努力。

　　她微微閉上了眼睛，小聲說道：「一開始我還準備了很多鼓舞人心的話，思考著在各個星球出現危機，凡人軍隊陷入困境時應該怎麼激勵他們，但現在看來……我總是想太多啊。」

　　「看過拉赫瑞恩世界發生的事情，你就該知道這些了，」郝仁搖了搖頭，「他們用不著你保護。」

　　「主要是我還記著他們剛剛『蹣跚學步』時候的事情，剛剛學會製作工具，剛剛發明出文字的時候，他們明明是那麼弱小的……」莉亞說著，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結果一轉眼就已經可以面不改色地和瘋囂之主戰鬥了……雖然只是在對付瘋囂之主的爪牙。」

　　薇薇安看了她一眼：「是不是有種孩子長大了的感覺？特高興但又有點失落？」

　　「還真有點，」莉亞大大方方地承認，「不過更多的是遺憾吧……原本這個宇宙有那麼多的文明，卻因為我在一萬年前的那場失敗而大半夭折了。如果我當時能更強一點……」

　　郝仁打斷了她：「神明可不能總是執著於過去——要是連你都不往前看了，那些信你的人還能看什麼？」

　　莉亞笑了起來，從座椅上站起身子：「你說得對，胡思亂想不是我該做的事……尤其是現在。」

　　她一邊說著，一邊抬起右手，一團流光在她手中漸漸成型：「我們就要抵達那片混亂時空了，在穿過它的同時，這艘船的隱匿以及我的神力遮罩也會同時失效，我們會完全暴露在瘋囂之主面前……做好準備了嗎？」

　　郝仁也跟著站起身，並拿起了從一開始就放在艦長席旁邊的撬棍——那撬棍用和創世引擎核心相同的材質打造，上面用鎏金大字寫著「殲星撬棍」四個大字，為了增加它的玄學威力以及給這次行動討個好兆頭，郝仁還專門讓渡鴉2345在它的末端咬了個牙印出來，可謂是一件可攻可守的絕世神器。

　　他將殲星撬棍握在手中，對莉亞微微一笑：「早就準備好了——話說你手裡那玩意兒是啥？」

　　「一件新的武器，我早說過的，」莉亞晃了晃手中的黑皮大書，「我一直在思考什麼樣的武器才更加合適——那兩把劍確實很有威力，但在對付瘋囂之主那些無形無質的力量時，咱們更需要一些法則力量上的支援。」

　　薇薇安眨眨眼：「但我看它只是一本書……」

　　「沒錯，一本書，但這上面記錄了我這段時間所學到的所有知識，以及我在那些『教材』中挑選出來的、具備強大力量的一千條真言。或許它不具備那麼強的殺傷力，但在黑暗深淵的深處，它能發揮出的作用超過任何的神兵利器：它可以為我們提供一個更加穩定、更加傾向秩序的戰場，以抵消瘋囂之主那源源不斷的混沌力量。」

　　郝仁摸著下巴想了想：「所以你打算戰場翻書？」

　　「……你非要這麼理解好像也對……」

第一千七百六十九章 獻祭艦娘的腰子

　　所謂的戰場翻書當然只是個玩笑，郝仁只是想緩和一下氣氛，讓莉亞能放鬆一下罷了——不過說實話，他之前還真沒想到莉亞精心準備了許久的新武器竟然會是這個模樣。

　　他原本以為莉亞會打造一把新的神劍，或者別的什麼「正常裝備」——畢竟她當年砍瘋囂的時候用的就是劍，單手武器精通肯定點的比其它天賦高，但卻沒想到她弄了一本聖經出來……當然要說是讀書筆記也行。

　　總覺得是當初給她灌輸「知識就是力量」的時候用力過猛，讓她產生了錯誤的三觀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郝仁並不擔心莉亞選擇新武器的時候做出錯誤的決定——雖然她看上去挺小只，但她仍然是個活了數千萬年、經歷過瘋囂戰爭和弒神戰爭、在學習方面有著學霸天賦的女神，她選擇了將自己的武器塑造為一本「聖典」，那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郝仁覺得自己只需要相信莉亞在這個時候做出的判斷就可以，就像對方也相信他和薇薇安的計劃一樣。

　　「其實吧……一開始我還真想過在這上面拴個鐵鏈子，就跟老媽的那本聖經一樣可以掄著當流星錘用，」莉亞一邊說著一邊上下掂了掂手裡的大書，「但後來考慮了一下，自己並不擅長流星錘——實用才是第一位，一味追求拉風帥氣是會耽誤事的。」

　　郝仁一巴掌拍在腦門上：「我一點都不覺得在聖經上栓個鐵鏈子當流星錘帥氣到哪去了……」

　　莉亞微微一笑，把手中的大書收起，走向艦橋的出口：「當然帥氣——任何武器在糊到敵人臉上的時候都是帥氣的。」

　　郝仁聳聳肩，拎著殲星撬棍快步跟上：「我帶路吧——你在這船裡還迷路呢。」

　　巨龜岩臺號在一片黑暗與混沌中前進著，周圍宇宙空間中不斷冒出來的詭異扭曲之物以及飛船護盾上不斷迸發出的閃光讓她彷彿航行在驚濤駭浪之中，而在飛船的前方，一層怪異的「鏡面空間」正在不斷靠近。

　　那「鏡面空間」的景象壯觀而又駭人——它就像無數面各成角度的鏡子相互拼接，形成了寬廣到難以想像的一層球形屏障，它是如此巨大，以至於在飛船距離屏障還有數千萬公里的時候它便已經像是一道無邊無際的垂直牆壁般擋在前方，整個宇宙就好像到了邊界，一切事物都在它面前戛然而止。

　　儘管有著黑暗與混沌的阻隔，但整個宇宙的景象仍然倒映在那全反射的鏡面上——這之間的關係似乎繞過了一般的光學規律，而更像是一種資訊的映射。通過外部監視器，郝仁看到那鏡面上滿是星光，夢位面的所有星辰都羅列其中，然而那每一道星光又都是異化的：在無數面各成角度的「鏡子」中，星光被堆疊、壓縮在一起，呈現出昏暗蒼白的色調，似乎每一顆星辰都在漸漸燃盡一般。

　　而隨著距離不斷靠近，巨龜岩臺號的影子也終於出現在了那些鏡面中。在各成角度的鏡面上，一下子浮現出了成百上千的飛船投影，而每一個投影都是這艘飛船被摧毀時的景象：有的支離破碎，有的被攔腰截斷，有的甚至熔融成一團看不出形狀的金屬液滴。

　　「嘩，」諾蘭的全息投影出現在郝仁身旁，「嚇死本艦了。」

　　郝仁一邊拆下眼前的金屬護板，一邊斜了諾蘭一眼：「你這語氣一點都沒說服力。」

　　「還真是譁眾取寵的小把戲，」莉亞有些不屑地看著外部監視器傳回來的畫面，「用這層『鏡子』來顯示自己即將摧毀這個世界的『偉力』？真不敢相信這種丟人的傢伙竟然會是我的分身……」

　　這裡是巨龜岩臺號的推進組機械艙，正常情況下這裡是由自律機械維護，並不會開啟人員通道，但在諾蘭的控制下，郝仁一行抵達了這個特殊的地方。

　　並準備按照計劃搞一些不符合安全條例的事情。

　　機械運轉時的低沉嗡鳴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這些嗡鳴聲就是如今諾蘭的心跳，它們聽上去沉穩有力，一點都不像是即將被人拿大鐵棍子捅個半死的樣子。

　　最後一層防護板被拆了下來，露出裡面一條條平行排列的、彷彿燈柱一般的水晶管道，那些結晶化的能量導管發出微微藍光，為附近的安全裝置提供著能量。

　　這時候，周圍的嗡嗡聲變得大了起來。

　　諾蘭抱著膀子縮縮脖子：「我……我有點緊張了。」

　　郝仁舉起殲星撬棍在那些能量導管上比劃著：「沒事，就疼一下，啪嘰一下就不疼了。」

　　「信你才有鬼了！」諾蘭瞪著眼，但這好歹是她自己提出的計劃，事到臨頭再緊張也只能硬著頭皮莽下去，「你……你等會兒下手的時候准一點啊，就中間兩條管道——千萬別把旁邊的砸斷了！」

　　郝仁一邊舉起撬棍一邊撇嘴：「放心放心，我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的主，區區撬棍還能駕馭不住？你看著配合好啊，我一棍子敲下去你就立刻朝著那層『鏡面』衝過去，然後把這層時空結構炸掉，衝早衝晚了都浪費我這一棍子了……」

　　諾蘭一瞪眼：「廢話，你就浪費一棍子，我還浪費一個腰子呢！」

　　說時遲那時快，諾蘭這邊話音剛落，郝仁已經掄著撬棍牟足了勁狠命砸下！

　　諾蘭：「臥槽疼死啦啊啊啊啊！！！」

　　當初在星團被神力風暴一輪打成大破也沒聽她叫這麼慘過——看來被人拿撬棍捅掉一個腰子確實挺疼的。

　　不過叫歸叫，諾蘭作為一個ai在操控飛船的時候仍然保持著程序一貫的精準和高效，幾乎就在虛空引擎的安全裝置全面報警的瞬間，巨龜岩臺號的引擎便逸散出了明亮的粒子流，本已經緩緩減速的飛船驟然間化作一道流光，狠狠地撞向那層以無數鏡面做掩飾的「混亂時空結構體」。

　　安全裝置被破壞，大量能量在諾蘭的有意識引導下湧向了飛船的虛空引擎模組，本來不可能在世界屏障內開機的虛空引擎立刻被強制激活，並在數秒鐘內達到了嚴重過載的狀態。

　　飛船的腰部開始迸發出一團又一團明亮的火光，不穩定的秩序場將飛船的引擎護罩區撕開數百條裂隙，大量金屬碎片和水晶粉塵從裂隙中噴發出來，而與此同時，飛船周圍的空間也產生了明顯的塌陷——大量彎曲的光線形成凹凸不平的曲面，將巨龜岩臺號層層包裹。

　　在那些曲面接觸到飛船的瞬間，飛船便失去了控制，它開始隨機地在整片空間中出現和消失，完全無規則的空間結構破壞了航路的連續性，讓航行變成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然而虛空引擎的過載這時候也達到了極限。

　　並沒有聲勢驚人的爆炸，當虛空引擎核心融毀的瞬間，巨龜岩臺號的腰部只是迅速閃亮了一下，隨後一個若有若無的、彷彿肥皂泡般的球體便出現在飛船周圍，這層球體「薄膜」迅速擴大，眨眼間便達到數十公里之巨，隨後便如同真的肥皂泡般悄無聲息地破碎。

　　而那層包裹著黑暗深淵核心區的「鏡面」也瞬間支離破碎：虛空引擎融毀時所釋放出的、複雜度遠超任何一種時空規律的資訊衝擊瓦解了那層混亂時空，所有被扭曲的時空映射都在資訊洪流中被沖刷乾淨，只留下這片空間原本應有的模樣。

　　以獻祭自家艦娘一個腰子為代價，郝仁打破了瘋囂之主的最後一扇大門。

　　在那混亂時空瓦解的一瞬間，郝仁彷彿產生了幻覺，他看到那些破碎的「鏡面」四散飛舞，在整個空間中飄蕩、蔓延，細小的鏡子就好像幻影一般穿透了飛船的護盾和裝甲，充塞在艙室之內，並在他面前緩緩劃過。

　　身旁的莉亞和薇薇安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

　　他看向那些在空氣中緩緩移動的鏡面，從鏡面上，他看到了自己的面孔，看到了遠處的星光，看到了自己記憶中那些古舊、破落、被都市遺忘了的南郊街巷。

　　他看到一個蒼白的身影出現在其中一面鏡子碎片中，那張白色的面孔對他笑著：「你看到什麼？你看到自己嗎？你看到我嗎？」

　　郝仁笑了笑：「作為開胃菜，這些幻覺太沒有創意了。」

　　「幻覺和現實又有什麼分別呢？」那蒼白的邪神繼續笑著，「這個宇宙終將滅亡，你們的掙扎只是讓它稍微推遲那麼一點點而已，末日到來之後，所有的現實也只不過是在混沌與虛無中隨風飄散的數據……如果終將消散，你所執著的現實與幻覺的界限又有什麼意義呢？」

　　「意義？我從沒說過我追求的是什麼意義，」郝仁笑了笑，隨手捏碎一塊飄過他面前的「鏡面」，那鏡面上所呈現出的是晶核研究站被摧毀、無數水晶塔支離破碎漂浮在太空中的景象，「你從未見過世界之外的真實景象，我所追求的東西哪怕告訴你，你也永遠理解不了。」

　　蒼白的面孔扭曲起來，露出一個恐怖的笑容：「凡人，花言巧語救不了你，在這毀滅世界的偉力面前，你的追求能有多大分量？！」

　　「我的分量？關鍵不在於我的分量有多大，在於你的價值有多小——」

　　郝仁哈哈一笑，直接捏碎了浮現出對方影像的那片「鏡子」：「你在我眼中，就只是一個移動的年終獎啊！！」

　　這一瞬間，所有的幻覺都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