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穿梭】異常生物見聞錄 作者：遠瞳（已完成）

第二百八十章 陰影介層

　　雅典，地球上保存至今且仍在使用的歷史最古老的城市之一。當人類從刀耕火種的原始時代一路跌跌撞撞踏入文明的大門，當人類第一次不再憂心衣食飽暖和荒野中的野獸，當人類中出現了最早的哲人和智者，當人類開始用文字和神秘詭異的宗教符號來寄托他們對這個世界的思考和驚歎，城邦便開始興起，王國開始興建。最早脫離了基礎生產的思考者們將他們充裕的腦力傾注在巨碩的石塊和精心設計的拱頂上，以岩石打造的高牆、圓柱、拱頂、階梯來堆砌象徵人類力量的城市，以充滿宗教神秘色彩的浮雕和塑像來妝點他們的庭院，建築從也就一開始單純的遮風避雨和抵禦野獸演化出各種各樣的附加功能甚至單純的象徵意義，古老輝煌的巨石建築群便在大地上拔地而起，並迅速成為這顆星球最令人不可思議的產物之一。

　　然而城市並非人類獨享的榮耀符號，在這顆星球上，與人類共存的還有另外一群生物，儘管他們已經或主動或被迫地隱匿在陰影之中，甚至完全從現今人類的認知中消去身形，但他們仍然確確實實地在這顆星球的歷史上活躍過，人類的史書不會銘記他們，但另一部用石木打造的史書卻不會忘記這一切：城市。

　　越是古老的城市越是留下了古老者的痕跡，最古老的城市甚至已經與那些陰影中的生物完全融為一體而無法分割，這些城市不僅僅是人類的家園，也是很多黑暗生物的領土——不論獵魔人和教會如何排斥這一點。他們也必須承認這顆星球上仍然存在大量被異類盤踞的巢穴，這些巢穴從一開始就是異類們辛勤打造起來。而且他們對此也絕不會退讓。在各種神話傳說和歷史記錄混沌不清、互相交纏的時代，少部分異類完全公開地和人類生活在一起。並建造著這些壯觀的古老城市，相對於大多數對人類抱持絕對殘暴統治的野蠻異類，這些將人類視作家畜的強大生物已經算是少有的「溫和派」，因而他們便被地球人視作保護神而加以崇拜，甚至整座城市的存在意義都是用來供奉某個強大而仁慈的「神明」，這一狀況持續過數千年，直到人類在獵魔人的幫助下掙脫了這種被圈養一般的境地，這些城市的一半建立者才被驅逐到陰影之中。

　　如今再也沒人相信城市中那些坍塌荒廢的神殿中曾經真的居住過某些超自然的生靈了。

　　但就如前面提到的那樣，這些城市從一開始就是某些異類的家園。他們曾親手建造它，維護它，甚至為它而親上戰場，這些異類即便被迫退居於陰影中也從未真正離開城市，他們只是重新建造了堡壘，將其隱藏在人類無法察覺的角落而已。

　　有一群人就正在慢慢接近這座堡壘的某個入口。

　　郝仁一行人在下榻的酒店中養足了精神，今天便跟著薇薇安出發來此尋找一位據說同樣是從神話時代存活至今的異類，那是薇薇安為數不多的熟人之一，她住的地方在城市最老舊的區域。眾人下車之後已經走很久了。

　　「你確認咱們要找的人就在這個方向？」郝仁再次抬頭看著周圍似曾相識的老舊街道，第三次對薇薇安的方向感提出質疑，「要是沒錯的話咱們已經第三次看見這個石頭牆了。」

　　「就是這樣走，繞圈子。」薇薇安點點頭，「雅典是個很特殊的地方，不少異類倖存者在這裡安家。不過要用特殊的方法才能找到他們——獵魔人對這裡的搜捕從來就沒停過，不會隱藏自己的冒失鬼早就死光了。」

　　郝仁只能點點頭。繼續跟著薇薇安在雅典衛城最古老的街道中兜著圈子，並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靠近這座城市更為古老的深處。他偶爾無聊地抬頭看看四周。看到那些已經分不清是歷史遺跡還是現代人仿造、修復的陳舊建築，便會油然生出一種奇異的、跨越了時間的錯覺來。他覺得自己好像正走在一段沿著人類歷史倒向排列的幻燈片中間，越往前走，看到的就越是過往的風景。

　　在地球上，真正意義上原汁原味的古老城市其實已經不復存在，即便雅典城，也是一座被現代化文明重新粉飾包裝過的先進城市，一行人在繁華的市區閒逛時看到最多的是與其他現代化城市別無二致的摩天大廈和熱鬧喧囂的商店街市，這一度讓興致勃勃的莉莉大失所望。不過在眾人隨著薇薇安一路走來，慢慢離開了新建立的城區，進入雅典城一些較為原始的區域之後，他們終於如願以償地看到了古希臘風格的石柱和雕塑——不論是真正的歷史遺物還是後人修復的仿製品，這些東西交織、鑲嵌在城市嶄新的建築夾縫中，讓人忍不住會產生出厚重的歷史感來。

　　而越是往雅典衛城更為老舊的區域進發，這種歷史感就越顯濃重，到最後復古式的房屋乾脆就變成了兩側最主要的建築物，而精美的雕塑也近乎完全取代了浮躁的霓虹燈牌和車站站牌一類的現代化標誌，並且隨著薇薇安領著眾人向街道深處不斷前進，這種變化也越來越深入，直到最後郝仁終於生出一絲違和感來。

　　他看著兩側的街道，這街道依稀還有些熟悉，好像一個鐘頭前他曾經從這裡路過了兩三次，但仔細觀察的話卻會發現街道兩旁的景象正在從細節上改變著，路燈消失了，商店的彩色招牌正在褪色，道路上的水泥地面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整齊平整的石板，而天上本應該掛在東邊的太陽卻不知道什麼時候移到了西面。

　　莉莉這個神經大條的姑娘都有點奇怪：「誒，周圍的氣氛好像不太對誒，路人越來越少了。」

　　即便這裡是相對老舊的街區，卻也絕不是荒涼地帶，眾人剛來到這一區域的時候周圍還是能看到很多行人的，但不知什麼時候路兩旁的人流就顯得越來越少，這種變化潛移默化，直到路上行人已經少到不自然的時候莉莉才發現有哪不對。郝仁奇怪地看著周圍已經愈發古怪的景象，發現即便是路上現有的那些行人也有些古怪：他們就好像行屍走肉一樣漫無目的地在路上走著，看不到任何人互相交談，也看不到有人停下來隨便幹點自己的事情，他們就好像有人刻意布設的「景觀」，只是為了保證這條街道不至於太過詭異而已。

　　「我們已經靠近陰影介層了，再往前要小心點，」薇薇安放慢了腳步，「不要推開路邊的任何一扇門，更不要走到任何陽光照不到的拐角裡去，不要和任何路人搭話，以及最重要的——不要超過我的腳步。這裡開始是一段迷宮，走錯一個岔路就會掉到陰影世界的陷阱裡去。」

　　最後她還專門提醒了伊扎克斯一下：「大個子你也注意點，這些陰影介層是最強的異類用了幾千年塑造起來的，哪怕是你也可能被困進去。」

　　伊扎克斯謹慎地點了點頭，郝仁則感覺身上有點毛毛的：「我去……你們這弄的跟鬼片似的……」

　　「所有倖存至今的異類分為兩種，一種是我這樣的獨行黨，另外一種則抱團扎堆，後者能在當前這種局勢下組成家族那必然要有些門道，」薇薇安淺笑著，「這地方是僅存的幾個聚居點之一，已經經營數千年，層層疊疊的防衛手段不是開玩笑的，獵魔人都對這地方沒辦法。嗯，起碼是暫時沒辦法。」

　　眾人繼續在這條似乎是原地兜圈子的街巷中穿行著，但周圍的景色每時每刻都在變化，每當你踏出一步，道路兩側的建築和裝飾就會有那麼微不可查的一點點變動，而且這種變動正在愈發明顯，似乎隨著不斷靠近某個「陰影介層」，這條街道已經不再掩飾自己的異常之處。郝仁注意到道路兩側的現代化建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完全消失了，一座座用石頭搭建起來的房屋正以怪異的傾斜角度從兩旁探出身子，似乎這些冷冰冰的石塊都在好奇地打量著眾人一般。而在這些建築之間仍然偶爾可以看到帶有一點點現代感的招牌和路標，但它們全都褪去顏色，就跟黑白照片一樣怪異。郝仁扭頭看了看自己來時的方向，他看到一片薄霧，已經再也找不到之前那個路口了。

　　眾人最後停在一個奇怪的店舖前，這是這條街道上最後僅存的一座「現代化房屋」。

　　一個穿著黑衣服的、表情有些陰鬱的漂亮女人站在門前等著他們，她對薇薇安露出笑容：「好久不見了，女伯爵閣下。」

　　「你這地方真難找，」薇薇安迎上前去，「赫斯珀瑞斯。」

第二百八十一章 薇薇安的腦殘粉

　　眾人在薇薇安的帶領下在雅典衛城的一條古怪街道中連續兜了很長時間的圈子，最終抵達了一個被稱作「陰影介層」的奇特空間，在這片空間中，城市呈現出一種凝固在過往時光中的怪異狀態，道路兩旁的現代化房屋幾乎完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不知道幾百幾千年前的石頭建築和奇特雕塑，而且絕大部分石頭建築都以一種奇妙的傾角從街道兩側向中間傾斜過去，狀若蓄勢待撲的岩石猛獸一般。郝仁在這條已經扭曲到不成樣子的詭譎街道盡頭看到了一座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房子：這是一座看起來有些年頭，但仍有著近現代外形的街角老屋，紅磚藍頂，一共兩層，地下一層還有著大大的玻璃櫥窗和掛著招牌的門面，看上去是個什麼店舖。

　　薇薇安要找的「老友」就站在店舖門前等候眾人，她名為赫斯珀瑞斯——一個聽起來有點奇怪的名字。

　　郝仁好奇地多看了這個黑衣女人幾眼，他對薇薇安這樣一個獨來獨往的奇怪吸血鬼都能結交的「老友」相當在意。赫斯珀瑞斯的年齡在三十歲上下，穿著一身保守陰沉的黑色長衣，容貌成熟而美艷，但一種奇怪的陰沉氣質讓人很難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臉上太長時間。這個氣質奇怪的女人留著一頭幾乎垂達腰際的深棕色捲髮，額頭卻纏著一條奇怪的、裝飾著珠寶的飾帶，飾帶很漂亮，但很難想像現在還會有人把這種樣式古老的首飾戴在身上：它看上去就像從宗教壁畫裡取出來的一樣。

　　「你似乎結交了不少新朋友。」赫斯珀瑞斯也在好奇地打量薇薇安帶來的這些陌生人，眼神中的警惕一閃而逝。「嗯……本來你肯交朋友就已經夠稀奇了，更沒想到一次交了這麼多。怎麼，這些年發生了什麼事讓你轉性了？」

　　「沒什麼，稀里糊塗過日子罷了，」薇薇安渾不在意地擺擺手向屋裡走去，「我今天來不是跟你說閒話的，今天可是有正事。」

　　郝仁跟著薇薇安走進赫斯珀瑞斯身後的玻璃門，發現裡面到處堆放著看起來很有年頭的雜物。整個一樓看上去確實是個店舖，在樓梯到牆角的這段距離上還能看到一個長長的櫃檯，櫃檯上以及後面的置物架上擺放著陳舊的座鐘、古怪的面具、褪色的木雕以及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薇薇安皺著眉看著這裡凌亂的環境，家庭主婦的本能在她胸口熊熊燃燒：「你這亂的……怎麼每次見到你都是在一堆垃圾裡？你這又是幹什麼呢？」

　　「現在？現在我開了個古董店嘍，」赫斯珀瑞斯從房間一角找出幾張椅子讓眾人坐下，自己則坐在櫃檯後面，「總要找點事情做，否則身體會生銹的。那邊那個小姑娘，別亂動櫃檯上的東西，那個面具可是當年埃及法老戴過的。」

　　莉莉趕緊把手上那個怪嚇人的古怪面具放回去，對郝仁吐了吐舌頭，薇薇安則指著赫斯珀瑞斯：「話說你現在又改什麼名了？這幾天我怎麼稱呼你？」

　　赫斯珀瑞斯一攤手：「最近在用的名字是克裡斯汀。大概會用個一二十年吧。」

　　「克裡斯汀？」薇薇安眉毛一顫，「基督的追隨者？你腦子有坑吧給自己起了這麼個名字？對得起你祖上麼？」

　　「名字什麼只是個代號，我祖上都死多少年了，誰還在乎這個。」赫斯珀瑞斯擺擺手，「而且我估計你最後還是要叫我的真名，你這個人就這樣。記性差的要死。」

　　莉莉一直在不安分地到處打量著這間怪異古董店裡的陳設，這時候不知道想起什麼。突然指著赫斯珀瑞斯一聲驚呼：「啊對了！我說呢你的名字這麼耳熟！赫斯珀瑞斯這不是希臘神話裡黃昏女神的名字嗎？！」

　　郝仁聞言一愣，赫斯珀瑞斯則不在乎地揮著手：「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要再提，現在我就是去雅典娜的神殿懷個舊都要買票才能進去，想起這些徒增傷感罷了。」

　　莉莉一下子從椅子上滑下來：「呀！還真是啊？」

　　郝仁對希臘神話可沒什麼了解，但這時候也該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了，他一愣一愣地看著眼前這個看上去普普通通、氣質有些陰沉消極的黑衣女人，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面對一個真正的活歷史，一個真正從神話傳說中走出來的人物，頓時心中感慨一波一波地往外湧：平心而論，薇薇安倒也算是活歷史，但這個整天在家給自己炒菜做飯打掃屋子的保姆吸血鬼真心讓人產生不了什麼歷史感，渡鴉12345也是真女神，但那個煮碗麵條都手潮的坑貨什麼時候像女神？倒是眼前這個，雖然沒薇薇安古老，沒渡鴉厲害，但倒確確實實讓郝仁有點面對歷史人物的興奮感了，別的不說，你看人家那名字多長……

　　郝仁一貫覺得名字比較長的才是大人物，好比如西門吹雪，好比如愛因斯坦，好比如亞里士多德，遠的不說，就連自己家裡最厲害的都是伊扎克斯‧古德曼，最不厲害的除了豆豆就是郝仁，戰鬥力最低的甚至是個單字的「滾」，這就足以說明「名字長度等於戰鬥力」的問題。郝仁甚至覺得自己最初對渡鴉12345的盲目信任有極大可能就是建立在對方那一串數字上……

　　南宮五月不可思議地看著赫斯珀瑞斯：「我真沒想到啊……你真是神話故事裡那個黃昏女神？不是說你們那一代的什麼『神明』都被獵魔人給……」

　　「有極少數倖存下來，」赫斯珀瑞斯指著自己，「腦子夠快的，運氣夠好的，還有實力不濟沒怎麼被獵魔人盯上的，雖然同時具備以上三點的人不多，但還是有一小部分人活了下來，然後就隱姓埋名散居在世界各地，現在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還活著，反正希臘這邊是只有我一個。話說……你們還不介紹一下自己麼？」

　　郝仁這才想起進門之後光顧著好奇地打量周圍再加上聽薇薇安和赫斯珀瑞斯說話了，都忘了介紹自己的名字，不過他還沒開口薇薇安就先站了起來：「我來吧——這個是郝仁，我們這幫人的領隊，你把他當人類巫師就行。這個是伊扎克斯，惡魔族的……最後這個是莉莉，哈士……唉，狼人。」

　　莉莉頓時跳起來：「為什麼你歎氣了！你剛才是歎氣了是吧？！」

　　赫斯珀瑞斯則意外地看著郝仁，又看看薇薇安：「領隊？你竟然也跟人組團了？而且還是跟班？你是終於飢不擇食吸了精神病人的血麼？」

　　「別打岔，我樂意你管著麼，」薇薇安用力一揮手，「我來是找你打聽那個遺跡的情況的——到底怎麼樣了？確認是通往『古王國』的通道麼？」

　　「遺跡是海瑟安娜那個小丫頭領著人找出來的，不過盧卡斯家族也摻了一腳，現在兩家正在扯來扯去，但他們早先就有過合作，再加上現在形勢所迫，他們兩家互相妥協應該也只是時間問題，」赫斯珀瑞斯解釋著，「遺跡的入口在帕特農神廟，一個空間畸變點可以通向遺跡內部，但開啟它需要兩個聖物，聖物目前在海瑟安娜和盧卡斯家族手裡，如果你想去遺跡裡看看……免不了要跟他們兩家打交道的。至於遺跡的本質……這個我也不太清楚，畢竟我還沒進去過，但根據海瑟安娜手下的小子們興高采烈的描述，那裡面可以看到仍然在運轉的神殿設施，空氣中縈繞著神話時代才有的濃郁原始力量，實在讓人忍不住聯想起回歸之日預言的內容啊。」

　　郝仁心中越發相信那遺跡中存在一個通往夢位面的大門，忍不住往前湊了一點：「遺跡有多大？裡面有沒有找到通往某個神秘地方的空間裂縫之類的結構？有沒有在裡面遇見別人？」

　　「你好像對遺跡很瞭解似的？」赫斯珀瑞斯奇怪地看了郝仁一眼，「不過你說的那些好像都沒有，遺跡的具體尺寸還不清楚，但沒人看見有除了入口之外的空間門，至於別人就更不用說了，誰能在那裡面活一萬年？吃石頭麼？」

　　薇薇安的臉色則有點古怪：「海瑟安娜……竟然真要跟那個麻煩鬼見面……」

　　「怎麼，你跟那個叫海瑟安娜的吸血鬼有仇？」郝仁奇怪地問了一句。

　　薇薇安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麼，突然聽到古董店外傳來一陣蝙蝠群席捲而來的撲啦撲啦聲，隨後一個尖銳而活力十足的聲音傳了進來：「是薇薇安大人嗎？薇薇安大人真的在這裡嗎！？我是海瑟安娜！我來找您啦！」

第二百八十二章 海瑟安娜
　　
　　店門外那個聲音響起的一剎那薇薇安就渾身一哆嗦，然後二話不說原地砰然解體成了一大群小蝙蝠，好幾百隻小蝙蝠跟沒頭蒼蠅一樣烏泱泱地到處亂飛找地方鑽，有鑽牆角的有鑽門縫的，還有一群飛到了櫃臺後面不知道哪朝帝王用過的香料盒子裡，郝仁這邊還愣愣地沒反應過來呢薇薇安就已經鑽到房間各個角落不見蹤影了。緊接著古董店的玻璃門被人粗暴地推開，一個個頭矮矮的女孩子歡天喜地地跑了進來。
　　
　　郝仁看到對方的時候瞬間一愣：跑進來的這個女孩容貌幾乎和薇薇安完全一樣，就連眼眉處的細節都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簡直用雙胞胎都沒法解釋過去，二者的唯一區別就是眼前這位身高比薇薇安要矮，而且頭髮要短一些，同時臉上帶著的那種興高采烈的鮮明表情也不是薇薇安平日裡會表現出來的。
　　
　　這差不多就是個縮水版的薇薇安了——等比例縮小十分之一，順便吃錯藥的模樣。
　　
　　屋子裡除了赫斯珀瑞斯始終保持著那種沒什麼生氣的僵硬微笑之外所有人都是一愣，莉莉蹦起來嚷嚷了一句：「原來薇薇安有個妹妹啊？」
　　
　　「你們是誰？」跑進來的縮水版薇薇安皺著眉環視四周，「薇薇安大人呢？我明明感覺她就在這附近來著……不會又躲起來了吧？」
　　
　　「這是海瑟安娜，」赫斯珀瑞斯指著這個有些神經兮兮的女孩子給郝仁介紹，「把薇薇安叫出來吧，她不見到人是不會走的。」
　　
　　於是眾人只好從各個犄角旮旯裡把薇薇安的蝙蝠收集起來，有從牆角往外摳的，有從罐子裡往外倒的，莉莉仗著鼻子靈找的最快。從各個犄角旮旯裡抓出來至少有一百多隻蝙蝠，最後郝仁感覺自己衣服裡有什麼東西在晃蕩竟然還從袖子和褲兜裡掏出幾隻小蝙蝠來：天知道薇薇安怎麼會鑽到這種地方裡去。眾人把一大群蝙蝠找出來之後連哄帶趕地歸攏到一起，莉莉揮舞著掃帚在旁邊瞎嚷嚷：「趕緊出來啦大蝙蝠！要不我拍你哦！」
　　
　　一群蝙蝠只好不情不願地扭動著重新匯聚成薇薇安的身形。她對海瑟安娜彆扭地露出一個笑容：「好久不見。」
　　
　　「薇薇安大人吶，我可想死你了！」海瑟安娜凌空一個飛撲就撞進薇薇安的懷裡。郝仁敢對著渡鴉12345發誓他剛才聽到了清脆的骨頭摩擦嘎吱一聲，幸虧薇薇安體質非凡，否則這一下子過去胸都得撞平了。南宮五月實在忍不住在旁邊問了一句：「薇薇安你不給我們介紹一下啊？這是你妹妹？」
　　
　　薇薇安正使勁把海瑟安娜從自己身上拆下來，這時候好不容易進展到一半卻被南宮五月一句話打岔前功盡棄了，她只能使勁擰著懷裡的縮水版自己的耳朵讓她離開：「讓開讓開，這不是發神經的地方……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願意來見你的好麼？你再不離開我真生氣了啊……」
　　
　　海瑟安娜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薇薇安的懷抱，很遺憾地嘆了口氣：「唉……剛剛體會到一點回歸的感覺啊。」
　　
　　隨後她轉向郝仁他們，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這群看上去跟薇薇安關係不菲的陌生人。臉上表情迅速嚴肅正經起來，禮儀得體地輕輕一彎腰：「初次見面，我是海瑟安娜家族的族長，海瑟安娜‧安塞斯塔，既然你們能來到這裡……看來是薇薇安大人和赫斯珀瑞斯長者都信任的自己人，我就不過多寒暄了，希望你們能在這座堡壘過得愉快。」
　　
　　對方就跟切換形態一樣風格大變，讓郝仁一愣一愣的，但他還是很快反應過來：「哦哦，好說，好說……我是薇薇安的朋友，你叫我郝仁就行，種族嘛……人類。按你們的說法算是人類巫師。我旁邊這幾位是……」
　　
　　郝仁把周圍人介紹了一圈，他給貝琪安排的身份也是人類巫師，這個身份似乎挺好用的。片刻之後，海瑟安娜好奇地打量著自稱「旱地海妖」的南宮五月，詢問起一些有關海妖傳聞的事情，郝仁則趁這個機會趕緊抓住薇薇安詢問：「這個到底是誰啊？你妹妹？聽起來跟你是一個姓的。」
　　
　　「不……她情況比較複雜，」薇薇安表情古怪之極，「你還記著我跟你說過吧，我召喚出來的蝙蝠在脫離精神控制之後就會變成活生生的獨立生命。只要它能及時找到能量補充就永遠不會消散。」
　　
　　郝仁表情頓時微妙起來：「於是這位奇女子就是……」
　　
　　「我偶爾不是會忘東西麼，」薇薇安以手掩面狀似不忍回憶。「有一隻蝙蝠放出去就給忘了，整整過了一千年才想起來——結果等找著的時候才發現她已經修煉成精。就是這隻。」說著，她伸手指向海瑟安娜：「可能是小時候營養不良加缺乏照顧，她腦子有點不正常，而且一見我就更加不正常，我這些年來一直躲著她。當然，也不全是躲著她，有時候是真忘了……」
　　
　　郝仁忍不住要對薇薇安驚為天人，能把「健忘症」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估計普天之下也就只此一家。而且身上掉個蝙蝠都能成精，還乾脆成了某個吸血鬼家族的族長，薇薇安這合著除了自己比較倒霉之外，跟她沾邊的一切都比較強悍吧？
　　
　　這時候那隻從薇薇安身上分裂出去而且已經修煉成精的異種吸血鬼已經跟南宮五月寒暄完，她表情古怪地看著周圍一圈人：「薇薇安大人竟然也開始結交朋友了……而且都是我不認識的。我怎麼感覺自己被拋棄了似的？」
　　
　　薇薇安趕緊使勁點頭：「對對對，你就是被拋棄了。」
　　
　　海瑟安娜：「……」
　　
　　莉莉忍不住拍了薇薇安胳膊一下：「你別這樣，畢竟是從你身上掉下來的肉。」
　　
　　「……你這說法讓我有點想咬你。」
　　
　　郝仁這時候意識到薇薇安儘管在全世界到處流浪（真正意義上的窮游天下），但她從另一方面講竟然是有自己基業的：就眼前這個海瑟安娜和她背後的吸血鬼家族，薇薇安要說想找人供養那他們絕對會二話不說湊上來把薇薇安當祖宗那麼供著，所以他就有點好奇：「薇薇安啊，這麼說你也不是無家可歸……你怎麼沒跟他們一樣在雅典這邊落戶呢？」
　　
　　「我不喜歡這種鬧哄哄的環境，好多個家族湊在一座城市裡，一面擔心獵魔人的襲擊一面還不停地勾心鬥角，成天有人來找自己麻煩，不管熟人還是仇人都一樣讓人心煩，」薇薇安嘆了口氣，「而且我跟誰在一塊都照樣倒霉，有時候能拉著身邊幫忙的人一起破產，所以乾脆就一個人流浪了。」
　　
　　郝仁一驚，心說薇薇安這衰神附體原來不僅僅是個debuff，還是個光環效果——想想也是，當年她在埃及和羅馬之間倒騰香料的時候不還剋破產好幾個血族同胞順便剋死了整整兩代埃及王朝麼（不管是不是她剋死的總之這麼算就行了），他想到這兒就突然有些冒冷汗：「等會兒，那我怎麼到現在都沒破產？而且跟新老闆簽合同之後這收入還上來了？」
　　
　　薇薇安白了郝仁一眼：「你後臺大抗性高唄，而且我又不是衰神看誰剋誰，只是租個房子還不至於把人折騰破產。但你手下要是勢力再大點就不好說了……我這個財運很詭異的。」
　　
　　郝仁覺得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好好研究研究薇薇安這個運氣問題，他覺得這說不好是個主動技能！今後看誰不爽連出手都省了，直接把薇薇安送過去蹭幾天飯估計都事半功倍……
　　
　　海瑟安娜看薇薇安忙著跟別人說話感覺有點不爽，於是拉著後者的胳膊使勁往自己身邊拽：「薇薇安大人，您這次來是有事要做？還是單純來看我的？誒呀怪不好意思的……」
　　
　　「聽說你找到一個遺蹟，」薇薇安開門見山，「我衝著遺蹟來的。」
　　
　　海瑟安娜頓時一臉失望：「哦，遺蹟啊……既然您都開口了那肯定沒問題，不過盧卡斯家的……這個有點麻煩。」
　　
　　薇薇安眉毛一挑：「他們還是跟當年一樣頑固？」
　　
　　「換了個新族長，是老族長的弟弟，比原來那個更逗，」海瑟安娜一臉鄙夷，「極端頑固派，非暴力不合作，暴力也不合作，反正就是不合作。」
　　
　　看樣子要去遺蹟不是那麼容易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堡壘守門人
　　
　　異類的世界和人類社會一樣複雜，他們同樣有著勾心鬥角和派系競爭，甚至猶有過之。

　　即便是如今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局，很多異類家族也沒能開誠布公地合作：這或許與他們大多數家族那過於漫長的歷史有關。

　　大多數異類家族的歷史從神話時代延續至今，很多摩擦世仇都是成千上萬年積累下來的，而且即便兩個家族沒有隔閡，他們也因成千上萬年的古老傳統而各自束縛，以至於無法完全合作。

　　這也是為什麼如此強大的異類會被獵魔人和人類教會各個擊破——他們種族太多，而且實在派系林立，無論如何都是一盤散沙。
　　
　　在這個古老而神秘的歐洲城市中就有著數個較為強大的異類家族和十幾個弱小的家族生活在一起，從大局上，他們是相互扶持的夥伴關係，但這僅限於面對獵魔人這樣的共同威脅的時候，在這個前提之外，雅典城中的異類家族始終有著各種形式的明爭暗鬥。

　　當然，他們還不至於太蠢，因此每個家族的族長都會控制著這些爭鬥維持在一定範圍內，他們通常是競爭一些地盤或者在城市中的領導權，而在出現了特殊的重大發現——比如這次發現的遺蹟時——則爭奪最大的利益分配。
　　
　　「現在這裡勢力最大的都是誰？」薇薇安皺著眉看向海瑟安娜，她已經很久沒來過這座城市了，而且即便幾百年前來過一趟也是匆匆路過，這個獨來獨往的奇葩吸血鬼壓根沒有關注過異類們的勢力爭鬥，她對這裡的情況一頭霧水。
　　
　　海瑟安娜掰著手指頭介紹：「勢力最大的當然是盧卡斯家族啦，畢竟老牌血族嘛。然後是影魔貝瑟莫斯那夥人，再然後就是我的家族，不過我跟貝瑟莫斯勢力其實沒多大差別，只不過他們比我資格老點。再然後都是一些不怎麼成氣候的傢伙，對這次發現的遺蹟哪怕有什麼想法也只能等我們把東西分完再說。」
　　
　　「貝瑟莫斯那個老鬼還沒死麼……」薇薇安咧了咧嘴，「現在遺蹟在你和盧卡斯家控制下？貝瑟莫斯不會搗亂？」
　　
　　「遺蹟是我發現的，不過開門的時候讓盧卡斯家的人幫了幫忙。所以入口被我們兩家平分，貝瑟莫斯當然想來沾點便宜，但影魔的本性……呵呵，您也知道。他們要插手的話那肯定就不只是沾『點』便宜那麼簡單了。所以我和盧卡斯家族的老頑固暫時壓著那幫傢伙，但肯定壓不了太久，他們到時候哪怕用強的也會強闖遺蹟。」
　　
　　「你們和盧卡斯家族關係怎麼樣？」薇薇安好奇地問，「你們不是已經合作了麼？怎麼你剛才還說他們非暴力不合作什麼的……」
　　
　　海瑟安娜一提起這個就一肚子氣：「我要說的就是這個！他們仗著資歷老就欺負人啊！現在他們倒是跟我一塊控制著遺蹟入口，但他們那態度明顯就是已經把自己當成遺蹟主人了！而且以盧卡斯家族『血族至上』的信條，他們必然不會允許任何非血族的人進入遺蹟。他們暫時肯跟我平分那還是看在同為血族的面子上，而且最早發現入口的人也是我——他們沒辦法厚著老臉強賴下這份功勞罷了。」
　　
　　海瑟安娜說到最後。看了郝仁他們幾個一眼，意思很明顯：這些人都不是血族，那個盧卡斯家族是不會允許這些人染指遺跡的。
　　
　　「他們倒是邀請我來著，」赫斯珀瑞斯微妙地笑了起來，「我倒不是血族。只不過盧卡斯家族現在的族長見到我都要恭恭敬敬地行個晚輩禮罷了。而且遺蹟入口在雅典娜的神殿附近，那裡嚴格來講是我家族的領地……雖然奧林匹斯家族已經消散。但只要我這個繼承人還在希臘半島待著，他們便不得不就遺蹟的事情跟我打招呼。盧卡斯家族的人就是這樣：頑固，自矜，傲慢，但又在這個年代不合時宜地恪守著多少年前的紳士風度和禮節。如果你們真想去遺蹟，應該可以從這方面下手：薇薇安的資歷在盧卡斯家族的族長面前有極大份量，你開口的話，他們應該會考慮的。」
　　
　　薇薇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郝仁則在這一番言談中大概瞭解了這座城市幾個主要勢力的情況，以及那個盧卡斯家族是怎樣的一群人。

　　他覺得盧卡斯家族應該就是所謂「根正苗紅」的吸血鬼了，足夠傲慢，足夠冷漠，足夠遭人嫌，但同時又在很微妙的地方保持著足夠的紳士風度和嚴格的禮節——讓人喜歡不起來，但永遠自我感覺良好。

　　雖然這樣一群「人」對郝仁而言挺麻煩但不得不承認他們才符合郝仁原先印象中的吸血鬼形象，薇薇安和海瑟安娜這倆活寶實在讓他不敢相信屬於吸血鬼種族中的正常傢伙……
　　
　　「如果你們要找盧卡斯家老頑固的話我這就給你們安排。」海瑟安娜說道。
　　
　　薇薇安跟郝仁交換一下眼神，點了點頭，於是海瑟安娜立刻打個響指，空氣中隨之浮現起層層疊疊的黑色幻影來，幻影散去之後，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高瘦男子出現在眾人面前，這個臉色蒼白的吸血鬼應當是海瑟安娜的僕從，他默不作聲地飛快掃視了所有人一眼，然後右手按在左胸口對自己的女主人深深鞠躬：「女主人有何吩咐？」
　　
　　「去通知盧卡斯家的老頑固，『招來紅月的女伯爵』要見他。記住，口氣強硬點，高高在上點，你是在替這個世界上最有資歷的古老者傳話，我們要在一開始就鎮住那幫習慣用鼻孔看人的傢伙。嗯，不要說『求見』，就說『接見』，是薇薇安大人要『接見』他，明白麼？」
　　
　　男性吸血鬼再次鞠躬，聲音溫和而冷靜：「女主人，如果他們一個不爽要殺了我怎麼辦？」
　　
　　海瑟安娜想了想：「那你就趕緊跑，一般這種情況下他們就懶得追殺你了。」
　　
　　男性吸血鬼表情嚴肅地點點頭，撲啦啦化成一大群蝙蝠從不遠處開著的玻璃窗飛了出去，郝仁看得一愣一愣的：「這tm也可以？」
　　
　　海瑟安娜自豪地一挺胸：「我海瑟安娜家族是血族中最著名的變通派！」
　　
　　莉莉戳了戳薇薇安的胳膊：「……真不愧是從你身上掉下來的肉。」
　　
　　「你再說這個我真咬你了啊！」
　　
　　「咬就咬，你還跟我比牙口？都是憑牙口吃飯的我怕你呀！」
　　
　　郝仁一個頭兩個大：「你們這種時候就不能安靜點？這說正事呢好麼！」
　　
　　正在這時候，一陣怪異的鈴鐺聲不知從何處傳來，不甚響亮卻彷彿直接在眾人的腦海中響起，給人的感覺就如同冥河對岸響起索魂的鈴音，郝仁甚至忍不住產生了層層霧靄在這鈴聲中消散的錯覺。赫斯珀瑞斯站起身來：「你們繼續聊，有客人來了，我去招待一下。」
　　
　　說著，她的身影便漸漸變淡，最終變成了一個模模糊糊的、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輪廓來的虛影，與此同時古董店的大門也被人推開，然而走進來的同樣是這樣一個極為模糊透明的虛影。

　　郝仁好奇地多看了兩眼，發現走進來的似乎是個現代打扮的人——西裝革履，與古董店怪異的氣氛和外面陰影介層的景色格格不入。
　　
　　這個身影似乎完全沒意識到店舖內有一群人，他徑直走向櫃臺，與赫斯珀瑞斯的影像交談起來。
　　
　　「那是現實世界的景象，」海瑟安娜注意到郝仁臉上好奇神色便主動解釋，「這裡其實是陰影介層和現實世界的交叉點，赫斯珀瑞斯前輩的這間店同時存在於陰影介層和現實世界中，鈴聲響起的時候她便能不受陰影介層的影響直接穿梭在現實世界和陰影界中。另外，這裡也是進入更深一層陰影世界的入口之一，你們要是想走得更深入一些就必須在這裡經過她的同意，所以她也被我們稱作『堡壘守門人』——不過她自己好像不怎麼喜歡這個稱呼。」
　　
　　「額……總之挺神奇的。」郝仁心悅誠服。
　　
　　魔法與秘術的世界……真是太奇妙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前往更深處
　　
　　薇薇安決定先跟盧卡斯家族的人見上一面，雖然她對其他異類一向沒什麼興趣，尤其是對盧卡斯家族那樣刻板守舊，既傲慢又排外而且還熱衷於佔地盤劃勢力的傢伙更加厭煩，但看現在這情況眾人要想進入遺蹟是不得不跟那幫頑固派打交道了。

　　她曾經與盧卡斯家族的上一任族長有過幾次接觸，也曾見過上任族長的弟弟，也就是現在的盧卡斯家主，因此她覺得自己多多少少還是能說上話的。
　　
　　而除了關注遺蹟的事情之外，郝仁現在也對這座城市中異類盤踞的狀態有了幾分好奇，他很想知道世界上還有多少像這裡一樣的「庇護所」，不過海瑟安娜對此語焉不詳：「說實話……不是信不過你們啊，而是我也不清楚。

　　開始建設這些庇護所的時候就已經是神話時代崩壞階段了，當時世界上倖存的異類族群都被獵魔人分割包圍在各個地方，互相聯絡完全中斷，這種狀況持續了一千年以上，等各個庇護所勉強安定下來之後又遇上了人類教會絞殺女巫的活動，亂哄哄的完全不敢出去。

　　我們待在庇護所裡一方面是獲得了安全，但另一方面卻在外界信息上落後於人。

　　當然，這種閉塞情況也不是一直持續，後來我們還是慢慢開始在外面活動了，不過能聯絡上的其他聚居點的數量遠少於預期——據猜測不少庇護所到現在還是徹底封閉的，根本沒人知道它們是已經被摧毀了還是仍然倖存著。據說地幔下面和南北極地殼深處還有好幾個聚居點，你說這怎麼找？」
　　
　　很多地球人一直自認為已經完全統治了這顆星球，並洞悉著這顆星球的大部分秘密，但如今郝仁才知道人類對這個世界不了解的地方還是太多，那些晦澀錯亂的歷史真相與人類在圖書館裡保存的篇章大不相同。

　　絕大部分地球人都未曾想像到這顆星球還埋藏著這麼多秘密——並且這些秘密直到今天還在陰影中緩緩匍行著。
　　
　　由於獵魔人和教會的不斷封鎖，異類在這個世界上必須以最大程度的低調行動，他們很難公開尋找同伴或者找到其他庇護所的線索。

　　海瑟安娜將神話時代結束一直到教會剿殺女巫活動終止的這段時間稱作「嚴冬」。

　　在嚴冬結束之後漸漸恢復過來並且開始對外聯繫的庇護所還是可以聯繫上的，但更多的庇護所從建立至今都未曾再度打開。

　　即便最有資歷的古老者也只是大略知道這些堡壘存在於世界上某個地方而已，但沒人知道該如何從外部打開這些堡壘以及如何聯絡裡面的倖存者，當然更沒人知道這些堡壘是不是已經被獵魔人滲透——一切都籠罩在迷霧中，無人知曉其中情況。
　　
　　隨著對地球上異類現狀的愈發了解，郝仁也愈發感覺到地球上的水真的很深，他原本印象中那個平凡安寧，甚至簡單到有點枯燥的人類世界早已經被顛覆，在常人肉眼無法觸及的領域。

　　這個世界到處隱藏著在黑暗中蠢動的過往幽影。

　　雅典城的陰影堡壘應該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現象：有人能想像到雅典城其實有兩座麼？
　　
　　另一座雅典城就隱藏在真實雅典的影子中，被陰影介層妥善保存在另一層空間內。

　　薇薇安帶領眾人穿越的那些古怪街道、赫斯珀瑞斯這座位於虛實之間的古董店以及現在街頭那層無法看透的霧靄都只不過是陰影介層的第一層防護，眾人還遠未觸及到這座庇護所的真正圍牆，赫斯珀瑞斯就如同一個門衛，她和其他有著強大實力和資質的古老者們一同在陰影介層的各處節點把守著，只有獲得認可的人才能穿過更深一層的影子，抵達另一座城市。
　　
　　海瑟安娜邀請眾人前往「陰影中的另一座雅典城」做客，薇薇安有點猶豫，但其他所有人都欣然應允。
　　
　　反正湊熱鬧不嫌事大，長見識不嫌路遠——有個莉莉在旁邊上躥下跳地攪合你還指望這幫人能老老實實回酒店裡待著？
　　
　　赫斯珀瑞斯在幾分鐘後忙活完了現實世界的事情。

　　隨著同樣一陣奇怪的鈴鐺聲，她再度出現在眾人眼前，海瑟安娜立刻蹦起來興高采烈地嚷嚷：「前輩前輩幫忙開個去深層空間的門～順便給他們每個人都加上可以在一到三層空間活動的印記。」
　　
　　赫斯珀瑞斯點點頭。

　　豎起一根手指輕輕吟誦了一段音調非常詭異的咒語，郝仁並沒感覺身上有什麼變化，這個施法過程就結束了。

　　海瑟安娜在旁邊解釋：「外人要進入陰影堡壘必須由守門人引導才行，你們身上已經被施加印記，憑著這個印記可以在陰影堡壘的一到三層空間自由活動——基本上就是百分之七十的地方都可以去了。不能去的地方會有人把守的，不用擔心走錯路。來來來，我給你們帶路。」
　　
　　「赫斯珀瑞斯，稍後再見。」薇薇安對自己的老友道別，後者回到櫃臺後面擺了擺手以作回應。
　　
　　眾人離開了這間奇怪古董店。

　　郝仁發現店舖外面的景象再一次發生變化：這次連路兩旁的街道都沒了，外面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的濃霧。

　　一條模模糊糊的小徑在前方延伸到濃霧深處，根本看不清盡頭在什麼地方。
　　
　　他回過頭去。

　　意料之中地發現赫斯珀瑞斯的古董店也消失在一片濃霧中，原地只留下一扇孤零零的玻璃門，門旁空空蕩蕩，詭異之極。
　　
　　「你說赫斯珀瑞斯是個性格古怪的人，我覺得其實沒什麼啊。」他轉過身來隨口說道，「就是稍微陰沉了點。」
　　
　　薇薇安淺笑著：「那是正好今天她正常而已。」
　　
　　郝仁：「？」
　　
　　「還是到陰影堡壘裡面安全點，」海瑟安娜在前面帶路，一邊走一邊高興地蹦來蹦去，她頂著一張薇薇安的臉卻做著這種莉莉風的舉動，讓人產生的違和感還真不是一點半點，「這座城市和其他地方可不一樣，獵魔人一直想找到攻破陰影介層的辦法，城市裡到處都有他們的眼線，你們在外面活動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被盯上了。到陰影堡壘裡面有我的地盤嗷，保證比在外面住酒店舒服多了。等過兩天咱們直接從陰影堡壘前往遺蹟，這樣路線安全點。」
　　
　　薇薇安對海瑟安娜會參與到回歸之日的事情中似乎有些不滿：「你怎麼也會對回歸之日這種破事感興趣？」
　　
　　「我對回歸之日不感興趣呀，反正我是從您身上出來的，要回歸也是重新掛在您身上，才不想回歸其他什麼奇奇怪怪的地方吶，」海瑟安娜笑的一臉燦爛，卻讓薇薇安渾身起雞皮疙瘩，「我感興趣的是遺蹟裡那種奇怪的……額，環境，反正在裡面待著就會渾身充滿力量，頭不暈了眼不花了，有個老吸血鬼多年的腰椎間盤突出都給治好了，這麼好的東西誰不喜歡。薇薇安大人您到時候也一定要試一下，那裡面空氣裡都洋溢著魔力——嘶，口水流下來啦。」
　　
　　郝仁聽到這兒忍不住跟薇薇安對視了一下：「等等，效果會這麼誇張？」
　　
　　「夢位面雖然魔力充裕但也沒到這種地步吧？」伊扎克斯在旁邊低聲說道，道出了郝仁和薇薇安共同的疑惑。
　　
　　「不是誇張啊，」海瑟安娜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還以為是自己描述的太美好了所以眾人不敢相信，她使勁擺著手增加自己的說服力，「遺蹟裡的能量環境可充裕啦，空中甚至還能隨時看見極光一樣的東西，那都是魔力雲霧……」
　　
　　「不像是夢位面，」郝仁心中萬分意外，對薇薇安小聲說道，「這個遺蹟通向的可能是別的地方……」
　　
　　南宮五月也湊了過來：「或者它哪裡也沒連著，但裡面有個什麼放射性的能量源？」
　　
　　「你們嘀嘀咕咕說什麼呢？」海瑟安娜看到薇薇安跟一群人親密地小聲交談卻唯獨不願意搭理自己，頓時臉色就垮了下來，「薇薇安大人您不能這樣，再怎麼說我也……」
　　
　　薇薇安瞪了海瑟安娜一眼：「你要是見到我之後能保持哪怕一丁點的矜持我都願意好好跟你說話！」
　　
　　郝仁看這「母女」倆關係似乎很不融洽，意外之餘忍不住碰了碰薇薇安的胳膊：「話說你怎麼這麼排斥她？我看這姑娘除了鬧騰一點其他方面都挺好的，而且怎麼說也跟你關係匪淺。」
　　
　　薇薇安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好人：「你想像一下，有一天你身上掉了根汗毛，然後它扭臉變成一個跟你樣貌身材幾乎沒有差別的男人，這個男人每天跟在你屁股後面膩糊著，而且生平最大心願就是重新跟你合而為……」
　　
　　郝仁臉都綠了：「別說了！！我今後再也不跟你提這個了行麼？」
　　
　　薇薇安捂著臉別過頭去：「所以我寧可在外面流浪也不願意靠近這座城市半步，哪怕這邊能吃飽飯也一樣。」
　　
　　海瑟安娜一聽這個頓時一臉心疼：「薇薇安大人您還經常吃不飽飯呢？」
　　
　　「不用你操心，」薇薇安抬手指著郝仁，「現在有他養著我呢，我更能理直氣壯地離你遠點了。」
　　
　　郝仁身上這個冷汗當場流了一鞋墊，他明顯感覺到海瑟安娜看向自己的眼神迅速轉化成看殺母仇人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陰影中的另一座城
　　
　　因為薇薇安那有如神助的一句話，郝仁跟海瑟安娜之間的聲望直接就從中立偏友善變成了仇恨——說實話要不是薇薇安在旁邊看著郝仁估計這個縮水版的薇薇安都要衝上來咬人了。看著那有如看殺母仇人一樣的眼神，郝仁覺得自己挺無辜的，他就想對海瑟安娜說一句話：這位姑娘你不被薇薇安待見那完全是你自己舉止不正常好麼？你但凡稍微穩妥一點，別讓薇薇安產生性取向上的心理障礙你倆的關係就絕對不會這樣！薇薇安平常是多和善一姑娘啊，連莉莉她都能接受，更何況是與自己一脈相承的蝙蝠精呢？
　　
　　不過這話他實在沒找到機會說出來，因為他不敢確定這句話出口之後薇薇安和海瑟安娜誰會第一個撲上來咬人……
　　
　　說起海瑟安娜和薇薇安的關係，其實郝仁感覺也比較困惑，他所熟悉的倫理關係在這一刻遭遇了邏輯上的巨大挑戰，你說這算是母女倆還是姐妹倆？按莉莉的邏輯那這倆應該算母女，畢竟海瑟安娜是「薇薇安身上掉下來的肉」，但郝仁覺得薇薇安製造的蝙蝠就是她自己的分身，自己的分身修煉成精那也是分身的衍生產物——不存在繼承或者換代的過程，這倆算姐妹毫無違和。後來想了半天他才突然想起自己當年上生物課的時候聽老師講過有絲分裂的事兒……
　　
　　但遺憾的是那堂課的具體內容是說啥也想不起來了。
　　
　　最終他決定不管這倆到底是啥關係，自己都別嘴賤亂說，因為他實在不想因為這些認知上的問題被薇薇安冷不丁咬一口。後者顯然對「身上掉下來的肉」這句話有過敏反應……
　　
　　眾人走在一片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的濃霧中，前後左右已經完全被這些詭異的霧氣充斥。但腳下的路只有一條，因此只要不作死亂走就不必擔心迷失在這裡。不過這濃霧中的景色並非始終一成不變。郝仁可以肯定自己某些時候看到了濃霧中有某些一閃而逝的東西，有時候似乎是穿著古希臘服飾的、驅趕著牲畜的路人，有時候卻是西裝革履行色匆匆的現代都市人。這些奇怪的、荒誕的影像在遙遠的濃霧中時隱時現，海市蜃樓一般讓人好奇到忍不住想過去看看究竟。海瑟安娜提醒眾人不要偏離腳下小路：「別被濃霧裡的景色騙了，踏出去一步就別想回來，這層霧是暗影大師們的傑作，裡面蘊含著雅典城三千五百年的記憶沉澱，一旦踏入其中，就會被捲入到這三千五百年的隨機一段記憶裡。我可不保證能把你們找出來——這層濃霧是永遠不會停止運轉的。」
　　
　　郝仁暗自咋舌，不知道這座城市中到底還有多少奇詭難防的陷阱在保護著陰影堡壘，他只知道那些強大的獵魔人都多年無法攻克這座庇護所果然是有原因的。而更讓人感覺不可思議的是在這詭異的陰影介層之上還存在著一個光明中的「真實雅典城」，無數人類居住在陽光下，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城市陰影中竟然還隱藏著這樣一個世界！
　　
　　隨著眾人一路前行，濃霧中的奇特景色出現的愈發頻繁，郝仁看到有一列執著盾牌長矛的古代士兵向自己迎面走來，但還未到自己跟前就突然變成了一群穿著現代服裝的上班族，一輛上世紀二十年代才會見到的老式汽車響著刺耳的鳴笛從濃霧中橫衝而出。幻影般穿過伊扎克斯的身體消失在濃霧另一頭，甚至還有一隊穿著二戰納粹軍裝的德國士兵從眾人身後跑步趕了上來，這些來自較近年份的記憶顯得更為清晰，郝仁甚至能看到每一個納粹士兵制服鈕子上的星點光輝。最後古老和現代化的建築開始頻繁地交替出現在道路兩旁。濃霧中出現了越來越多的清晰影像，這些影像中有一些似乎已經不是「記憶」，他們的舉止明顯異於之前的幻影。而且在迷霧中茫然無措地到處奔走著，海瑟安娜指著這些幻影用遺憾的語氣說道：「這就是迷失在陷阱中的倒霉蛋。有一些是犯下重罪被扔進霧中的異類，有一些是招惹了『門衛』的可憐蟲，還有一些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獵魔人。沒人能和一座城市三千五百年的記憶相抗衡，他們進入濃霧不多久就會被『消化』掉，剩下的這些只是他們臨死前的殘缺影像。我不知道你們有多厲害，但別輕易挑戰陰影介層的防禦力量，這東西不好對付的。」
　　
　　海瑟安娜再三強調著這些陷阱的可怕之處，郝仁知道這姑娘果然還是從薇薇安那裡繼承了一些善良因子，所以感謝地笑著：「多謝提醒，我們會小心的……」
　　
　　海瑟安娜哼了一聲，跟鬧彆扭的小孩一樣扭過頭去不搭理他，這個動作毫無威脅感，不過還是讓郝仁討了個沒趣。
　　
　　這時候四周的濃霧突然散去，一行人眼前的視野驟然開闊起來。
　　
　　「喏，就是這裡囉，」海瑟安娜抬起下巴指了指下面的景象，「歡迎來到另一座雅典城，這顆星球上為數不多的安全地帶之一。」
　　
　　「唔哦——」莉莉伸長脖子使勁朝遠處看著，發出長長的一聲感嘆。
　　
　　眾人現在正站在某座建築物頂部的高臺上，從這裡俯視下去可以看到相當大的一片區域。天空似乎被一層帷幕籠罩著，又彷彿堆砌著永不消散的濃雲，昏昏沉沉不見日月，而在這昏沉的天宇下則是與真實雅典完全不同的詭異城市：所有建築物都彷彿從歷史畫卷中搬出來一樣充溢著古典風格，岩石堆砌起來的巨大建築和造型古怪的雕塑隨處可見，城市中最常見的是古希臘風格的圓形石柱和脊頂房屋，但在這些房屋中間也可以看到風格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尖頂洋房或者城堡——後者出現在這裡給人的感覺不倫不類，但必須承認它們單獨拿出來的話都可以稱得上是建築珍品，現代那些用工業化和高科技快速堆砌起來的速成建築是無法與這裡的任何一座房屋相比的，你從別的地方已經再也見不到那樣精雕細刻的樑柱、細緻彩繪的門扉、巧妙拼合的石板以及費盡心思才能設計出來的精巧浮雕了。由於天空沒有日月光輝，這座陰影中的城市隨處可見人造的光源，建築物頂端和道路兩旁都可見明亮的燈光，但不知道這些燈火的能量來源是什麼。
　　
　　看著這樣一座城市，郝仁有種走錯了時間線的感覺，甚至順便走錯了世界線：各個時代、各個地區的古典建築被堆砌在一座城市中，就好像有個急躁的建築師迫切地想要把他心目中完美的作品全都展示出來一樣匆匆堆積在一起，處處違和，但在細節處又華麗到令人目不暇接。他忍不住指著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座洋房：「這種房子不像是三千多年前的樣式吧？」
　　
　　「庇護所又不是永遠封閉的，而且偶爾會有別的地區的流浪家族入駐這裡，城裡很多不同時代不同風格的房屋就是這樣一代代積累下來。而且有些人會非常閒，無聊的時候就會改建自己的房子，今天改個洋房，明天改個城堡，後天興許就直接在地下挖個洞住著了，反正我們有充足的時間和精力，而且又沒什麼事做。」
　　
　　「蓋房子的材料從哪來的？」郝仁好奇地問了一句。
　　
　　海瑟安娜剛才還打定主意不想搭理郝仁的樣子，但這沒一會兒過去她就好像忘了這茬，這時候又開始有問必答起來：「建造陰影堡壘的時候那幫老前輩就把兩座小山直接拖了進來，然後我們也有比較安全的渠道可以從外面搞到物資。獵魔人本事再大也不能監控整個世界，我們從地下深處挖石頭或者走私東西，他們不會知道的。」
　　
　　薇薇安看著下面的城市卻只是皺了皺眉：「還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凈研究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了。」
　　
　　郝仁乾咳兩聲小聲嘀咕：「咳咳……你當初還說自己夢想著能住上城堡來著……」
　　
　　薇薇安頓時臉色一紅，開始使勁戳郝仁的後腰。
　　
　　郝仁又感覺到那種如看殺母仇人的眼神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異類庇護所的現狀
　　
　　郝仁回頭望著眾人來時的方向，那條濃霧中的小徑已經消失不見，原地僅剩下一層水波紋般蕩漾的黑色鏡面，這層圓形「鏡面」就好像描畫在空間中一樣突兀地從建築物中延伸出來，寬達十幾米，邊緣彷彿乾畫法的油彩一般浮動著很多瑣碎的黑色條帶。他好奇地伸手過去碰了碰，沒感覺自己接觸到任何實體，他又探頭進去看了一眼，發現「鏡子」對面仍然是那條小路。海瑟安娜在後面沒好氣地扔過來一句話：「要想回去的話從這種鏡面就能離開了，沿著路一直走就行。你們身上有印記，只要不闖進濃霧裡去就沒問題，陰影介層和現實世界交叉的出入口都有一個古老者鎮守，跟他們說一聲你們就能自由出入這個地方。不過千萬別帶人進來——你們的印記只對自己有效，外人一旦進入第二層陰影空間指定喪命。」
　　
　　這種鏡面一樣的東西就是陰影堡壘通向外界的通道，它們分佈在城市各處，通道兩頭都有強大的門衛看守著。郝仁眼前這個還是其中比較小的一個，在城市中更加防守嚴密的地方還有專用於大宗物資出入的大型出入口，不過那裡就不是訪客可以隨便踏足的地方了。海瑟安娜帶著眾人離開這處平臺，在平臺盡頭的臺階前眾人看到一株高大的古樹，郝仁忍不住多看了這株樹幾眼：這棵樹與正常的樹木不太一樣，它那斑駁褶皺的樹皮糾結在一起，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一張蒼老的面孔般。
　　
　　「我有何奇怪的麼？」郝仁這邊正觀察呢。那古樹竟然真的開口了，樹幹上的褶皺一陣抖動。從那厚重的樹皮下面露出一對暗褐色的眼珠，吱吱嘎嘎的木質摩擦聲在樹幹深處響起。「嗯……不認識的傢伙，外來者……不過有海瑟安娜引導，應該可以信任。不要在城市裡搗亂，否則會變成肥料。」
　　
　　「這是古樹岡魯達爾，這扇大門的守衛者，是一百年前剛來到這座城市的，」海瑟安娜對古樹微微鞠躬致意，這才給郝仁介紹，「每個通道都有兩個守門人。現實世界和陰影堡壘各一個，赫斯珀瑞斯前輩把守著這條通道的現實層面，岡魯達爾則把守陰影一面。別小看岡魯達爾的力量，這座城市所有植物都聽他號令，他雖然在這裡守門，但同時還監控著其他所有城區的街道，而且他也是從神話時代存活至今的古老者，從年齡上說是這座城最有資歷的長者之一。」
　　
　　古樹岡魯達爾矜持地搖擺著樹冠，似乎很喜歡這種關於年齡和資歷的稱讚。不過薇薇安繞著它轉了一圈之後突然若有所思地冒出一句：「我好像見過你……等會兒，當年好像還是我把你種下去的！我想起來了——說好的果子呢？」
　　
　　岡魯達爾樹冠一抖，這才凝神看了薇薇安一眼，結果整棵樹都跟開了振動模式一樣哆嗦起來：「女……女主人！」
　　
　　薇薇安才不管這個。她上去抓著岡魯達爾的樹幹一陣晃蕩：「掛果了沒掛果了沒？說好的果子呢？！」
　　
　　岡魯達爾嘩嘩地往下掉著葉子和枯枝，聲音裡都帶著顫音兒：「等……等等……這是個誤會！我不是果樹啊！我早就說過我不是果樹啊！我剛會說話的時候就跟你解釋過了啊！我是個戰鬥型的樹人啊！」
　　
　　薇薇安失望地鬆開手：「切，我知道。我就是不爽——當初浪費了我好幾年的時間才知道拿錯樹苗了……」
　　
　　郝仁很奇怪：「這怎麼回事？」
　　
　　「它是我從尤彌爾的花園裡帶出來的，」薇薇安一肚子怨念。「有一次我去尤彌爾那邊串門，發現一種果子很好吃。就去果園裡剪了根樹枝回來自己種，結果拿錯了，費心費力地照顧好幾年才知道丫是個不結果的樹人，長果子的那個是它二表叔。嘖，我在一棵破樹下面傻高興了好幾年啊，還天天興致勃勃給它澆水施肥呢，結果連個果子都結不出來。」
　　
　　海瑟安娜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岡魯達爾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說呢怎麼每次我一提起薇薇安大人的事情你就裝睡，原來是這麼回事……虧我還一直把你當前輩崇拜著！」
　　
　　岡魯達爾樹冠一抖：「那又怎樣！從年齡上我就是你的前輩！要注意長幼尊卑，時局再艱難都不能忘了以前的榮耀，要是光為了茍且偷生而活著的話，那跟我東邊樹杈第三個分叉上那窩暗影夜雀有什麼分別！」
　　
　　岡魯達爾說著還把自己的枝椏展開，以證明自己東邊樹杈第三個分叉上真的住著一窩鳥，用來增強自己的說服力。
　　
　　海瑟安娜無言以對，只能呵呵乾笑著點頭，而薇薇安卻有所感嘆地看了這株古樹一眼：「算了，你好好活著吧……活得更久一點，北歐那一系被殺的雞犬不留，已經只剩下你這麼一棵樹還記著他們長啥樣了。」
　　
　　岡魯達爾沉默了一下，微微垂下所有的枝幹：「是，女主人。」
　　
　　一行人作別了這株已經有數千年歷史的古老守衛，隨著海瑟安娜一同在這座陰影下的奇特城市中漫步前行，他們穿過中世紀風格的石板街道，經過斑駁陳舊燈光暗淡的陰森古宅，路上偶爾與一些看上去與常人無異，但實則為異類的行人擦肩而過。這座城市中的居民大部分是血族，剩下三分之一左右是被稱作影魔的類人生物，其餘的則多是不成氣候的閒雜種族了。城市中還有一小部分狼人，他們在這裡的處境有些尷尬，畢竟城市的主導者是他們的對頭種族，但受限於時局，這一小撮狼人還是和城中的血族保持著相對的和平。
　　
　　所謂和平就是互相努力當對方不存在，平常不見面自然打不起來。
　　
　　郝仁注意到這座陰影城市雖然規模頗大，但實際上居民恐怕少得可憐，偌大的主幹道走到盡頭也才碰上不到十個人，那些巨大莊嚴的古房屋大多陰森冷清如同鬼宅，裡面真正的居民或許還佔不了十分之一的房間。原本他還以為異類庇護所中會看到熱鬧紛繁的場面，路上隨時可以看到摩肩擦踵的吸血鬼或者小惡魔，但實際上……這裡寂寥的如同鬼城，只能說還有人住，但絕對稱不上什麼有人氣。
　　
　　「城中居民其實只有幾萬人，你想想吧，和真實雅典一樣大的城市，但只有幾萬居民，」海瑟安娜介紹著城市現狀，「而且即便是這幾萬人裡也有不少是壓根不露面的，太多人對現狀感到失望，所以乾脆回去睡大覺，幾百年才醒來一次看看外面的情況，發現情況仍然沒有改善就回去繼續睡覺。有一些傢伙甚至睡足了兩千年……比我在這座城市待的時間還長。」
　　
　　「你不是這座城剛建起來就住在這兒？」南宮五月好奇地問。
　　
　　「不是，」海瑟安娜搖搖頭，「我是一千八百……也可能是一千七百年前被薇薇安大人送到這的，當時城市還封鎖著，但有薇薇安大人的擔保，赫斯珀瑞斯破例把我接進來了。那時候我還是孤家寡人一個，組建起自己的家族是後來的事。」
　　
　　薇薇安點點頭：「嗯，她實在太煩了，我只好把她扔到這裡。而且說實話，當時時局困難，我連養活自己都成問題，不如把她送到個安全點的地方——那時候她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片子，跟我在外面東奔西跑太危險。」
　　
　　莉莉是個耿直的姑娘：「可時局不困難的時候你養活自己也成問題啊！」
　　
　　郝仁趕緊把這個哈士奇往自己身後拉：「這姑娘真是……瞎說什麼大實話！」
　　
　　最終一行人抵達了城市深處一片看起來規劃更為整齊有序的新街區，海瑟安娜到這裡之後心情明顯愉快起來，她指著眼前最大的一座尖頂洋房：「就這裡嘍！這是我住的地方，周圍所有帶著同樣徽記的房屋都是海瑟安娜家族領地——歡迎來到我家～～」
　　
　　這是一座黑頂灰牆、裝飾考究、外表看著充滿吸血鬼風格陰沉感的大屋，雖然風格壓抑但細節處不失華麗，郝仁一眼就看到了海瑟安娜說的徽記是什麼：房子的外牆上最顯眼的地方掛著巨幅的家徽，足足七八米長的布料上是薇薇安的特大號大頭貼——不是海瑟安娜這個短髮童顏縮水版，而是跟薇薇安一模一樣的長髮形象，那還原度至少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這個大頭照就是所謂的家徽了。薇薇安看到這一幕掩面扭頭：「所以我不願意來這地方……她太煩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與時俱進的異類們

　　海瑟安娜家族是這座城市中排得上號的大型家族之一，儘管這是一個新興的吸血鬼集團，但在其族長的英明領導和外交手腕（海瑟安娜自稱）運營下，這個吸血鬼集團後來居上，如今已經成為僅次於盧卡斯家族和貝瑟莫斯家族的大勢力。他們佔據著庇護所東側的一大片土地，在這裡建設了自己的據點，只有得到他們認可的人才能靠近這一街區。

　　反正這些都是那個神經兮兮的血族姑娘自己說的，她一臉嚴肅那就當是真的吧。

　　郝仁一行在海瑟安娜的帶領下走入了那座華麗的大屋，意外發現屋子裡面燈火輝煌——迎面就是一個裝飾華美的長廳，長廳中鋪著厚實的精緻地毯，各處都亮著明亮的燈火，十幾張寬大的長桌整齊排列在大廳兩側。已經有上百名男男女女在大廳中等候著，他們穿著各式各樣專為宴會準備的華服，男子俊美英武，女性則嫵媚動人，一眼望過去就跟到了奧斯卡頒獎典禮現場似的，就連一刻都安靜不下來的莉莉都一下子被這場面給震懾住了，張著嘴半天沒動靜。

　　這大廳中的人明顯都在等待海瑟安娜和一眾貴客，他們在大門打開的瞬間便整整齊齊地轉過身來向這邊行注目禮，然後紛紛以右手按在心臟位置對海瑟安娜鞠躬致敬。郝仁看到這場面頓時忍不住捅了捅薇薇安後腰：「你的小號比你混的強多了啊……」

　　薇薇安一頭霧水：「小號？」

　　郝仁：「海瑟安娜唄。」

　　薇薇安臉上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她……就會瞎折騰。不過她在這裡折騰的確實挺出乎我預料，剛把她送過來讓赫斯珀瑞斯幫忙照料的時候她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片子來著，結果我每次過來都會讓她折騰出來的動靜給嚇一跳。」

　　這時候海瑟安娜已經興沖沖地沿著長廳一路跑到盡頭，站在大廳對面那如羽翼般向兩側延伸的Ｙ型樓梯前伸開雙手大聲招呼著：「都聽著！家族真正的女主人薇薇安大人來啦！今天大家可以盡情吃喝！除了打架之外幹什麼都行！噢啦！」

　　郝仁一巴掌拍在腦門上：「真白瞎了現場這佈置……」

　　聚集在大廳裡的都是海瑟安娜家族中的上位吸血鬼，不過郝仁也不知道他們內部是怎麼劃分等級的所以就不深究這個。大廳中一百多號「人」，還有這裡精心的佈置，這全都是海瑟安娜聽說薇薇安到來之後就開始準備的，她顯然很了解自己那位「母體」的性格，知道對方只要來了哪怕再躲著自己到最後也會出來見面。郝仁是不知道這裡的男男女女到底已經等了多久，反正這時候海瑟安娜一聲開飯的號召是直接把現場氣氛引爆，就見現場那一群群穿著宴會華服的吸血鬼當場跟撒了韁繩一樣嗷嗷地衝向飯桌，如果說前一秒這大廳的氣氛還多少有點像凡爾賽宮的話那現在這陣仗就跟凡爾賽大食堂差不多了。郝仁原地站著愣是沒反應過來：他還以為自己好不容易看到一幫跟傳說中一樣溫文爾雅嚴肅刻板的吸血鬼了呢，結果沒想到這幫人開飯之前那堆造型完全就是專門用來拍宣傳照的……

　　「你別指望海瑟安娜手下的人能有多少教養，」薇薇安看到這一幕都有點痛心疾首，她窮歸窮，但平常多少也算是講究禮儀的，自有一分沉靜氣質隨身，但她對自己身上掉下來的海瑟安娜毫無辦法，「可能還是跟我的血脈有關吧……海瑟安娜雖然能跟正常血族一樣轉化後裔或者僕從，但被她轉化過的人都會在性格上出點問題，似乎是受了她的影響……」

　　郝仁哦了一聲，看著大廳裡群魔亂舞的景象心中瞭然：看吧，這就是海瑟安娜精心積攢了一千多年才攢起來的精製逗比們……

　　這時候海瑟安娜又嗷嗷地從大廳另一頭跑了回來，拽著薇薇安的手就往最大的一張桌子旁跑：「趕緊來趕緊來，嘗嘗我這邊大廚的手藝怎麼樣……誒呀真是餓死我了，今天中午就沒怎麼吃東西，去盧卡斯家扯了半天皮，他們那邊連個正常飯菜都不會做，喝了一肚子葡萄酒混Ｂ型血。」

　　莉莉也拽著郝仁跟著往前跑：這姑娘可沒那麼複雜的思想，現在她腦海裡唯一的念頭就是可算開飯了……

　　郝仁被拽到餐桌前之後當然忍不住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食物，他在知道這是一場血族聚會之後就做好了面對一桌子獵奇飯菜的心理準備，結果到跟前一看他就愣住了：「你們也能吃普通飯菜的？」

　　「對半分吧，普通飯菜能吃，但不太管飽，還是要靠吸血來保持力量，」海瑟安娜說著很崇拜地看了薇薇安一眼，「我很羨慕薇薇安大人啊，她能完全靠人類的食物過活，我們卻還得儲備血庫，現在這年頭食物越來越不好找啦！」

　　郝仁一聽這個就知道又是從薇薇安這邊流傳出去的血脈在起作用，但顯然經過海瑟安娜這個二道販子稀釋再稀釋之後的薇薇安之血已經褪去了很多神奇之處，海瑟安娜家族的吸血鬼儘管可以依靠普通食物維生，但仍然只有鮮血才能讓他們保持全盛活力。他抱著複雜而微妙的心態觀察著大廳裡的動靜，看到其他桌子旁的吸血鬼們正在熱烈進餐，基本上人人都跟海瑟安娜一樣歡脫，正統血族的優雅刻板在他們身上蕩然無存。而那些長長的餐桌上擺放著的除了正常食物之外果然還能看到很多盛放著紅色液體的玻璃杯——這對一個三觀正常……額，三觀基本正常的普通人而言必然是有些彆扭的。郝仁最後還是沒忍住，指著海瑟安娜面前的杯子：「這裡面是血吧？」

　　「對啊，你要試試？看在薇薇安大人的面子上倒是能給你點，雖然我看你不爽，但你現在起碼是客人，」海瑟安娜舉起杯子晃了晃，「我聽說一些人類巫師也會喝血，用來裝大尾巴狼。」

　　莉莉拍著桌子：「尾巴是一種榮耀！你不要看不起尾巴！」

　　「沒你的事，」郝仁順手把莉莉摁回去，然後彆扭地看著海瑟安娜，「我聽說吸血鬼會圈養人類，稱之為血奴，每天採集血液，就像飼養奶牛一樣——養著不殺，但也沒什麼自由。你們這些血是……」

　　「薇薇安大人跟你的說的是吧，」海瑟安娜斜了郝仁一眼，「真不知道你好到哪去了，薇薇安大人會跟你膩在一起……放心吧，時代早就變了，我不知道還有多少老古董會圈養血奴，但反正我這邊用了更先進更文明的辦法，我們的鮮血來源是充滿人道主義光輝，並且在公平公正公開的前提下獲取的……」

　　南宮五月皺著眉：「你就說從哪來的就行了。」

　　海瑟安娜別過臉去：「從醫院血庫裡弄……還有一部分是跟人簽合同采的。這年頭已經沒辦法跟當年一樣『打獵』了，用暴力抓捕血奴之類的野蠻手法很容易作死。」

　　郝仁：「……額，血庫這個解決辦法比較新鮮但還能接受，不過簽合同是怎麼回事？」

　　海瑟安娜嘿嘿乾笑：「你要知道，雖然這個世界上的人類和異類總體上是敵人，但實際上任何一個種族裡都會有些思想比較非主流的傢伙存在……比如異教徒啊邪教團體啊拜撒旦教啊吸血鬼社團啊什麼的——明白了？這些就是住在這座庇護所中的異類們各種生活物資的來源。我們甚至在外面有一些產業，比如公司和礦場，他們都是人類在負責運作，而這些看上去正常的公司背後卻可能是一個血族甚至惡魔老闆。否則你以為這麼大一個庇護所是依靠吃老本走到今天的？」

　　郝仁想像了一下這個景象：某個外表光鮮而且合法經營的上市公司，在光天化日下做著誰都不會起疑心的正經生意，但一到晚上公司大樓就會大門緊閉，平日裡頻繁出沒於地方電視台上的公司老總領著一幫員工在辦公室裡支起祭壇畫上法陣，一邊念叨著崇拜吸血鬼和惡魔的咒語一邊排著隊抽血，然後把公司財務報表和一袋一袋的鮮血送到地下去……這想想簡直是太帶感了。

　　那要是這樣說的話……每年很多一朝暴斃的公司有多少是獵魔人下的手？

　　看樣子獵魔人和異類的戰爭經過這麼多年的進化，如今已經不侷限於正面刀槍對決了，他們各自都已經與這個世界的人類社會互相滲透在一起，這場綿延萬年的戰事始終在持續，而且誰也說不準它最終會發展成什麼形態。

　　而在此刻，郝仁唯一能感嘆的就是一句話：

　　這幫異類也是與時俱進吶。

第二百八十八章 吸血鬼的宴會（無霧）

　　異類，人類，獵魔人，三者之間的關係遠比簡單的三方勢力打團戰要來的混亂，其中異類和獵魔人是絕對無法緩和的對立關係，但有人類這樣一個人口眾多、複雜易變的群體攙和在這場無止境的爭鬥之中，局勢自然會變得更加複雜起來。你不能指望一個有著幾十億人口的族群鐵板一塊地支持異類或者獵魔人某一方，更不能指望他們不出現幾個非主流團體——那種唯恐天下不亂或者唯恐自己死得太晚的傢伙永遠存在，崇拜惡魔、崇拜狼人或者崇拜吸血鬼的團體從上古時代至今就一直存續。就如同獵魔人沒能完全消滅異類，人類正統教會也沒能完全消滅這些異端組織，後者就和他們的主人一樣被迫轉入了地下，但仍然生生不息。

　　不但生生不息，他們甚至已經在這個新時代找到了全新的生存之道——人家改組成公司了，而且不少都是上市的！以前跟自己的黑暗主人簽的那叫契約，現在簽的那叫合同，以前獻上祭品那叫供奉，現在獻上祭品那叫上繳利潤，以前祭拜儀式上念叨的咒語叫魔咒，現在跟自己的黑暗主人交流那叫年度總結報告，這年頭就連哪家吸血鬼找自己手下的人類信徒訓個話都打著企業年終文化交流會的名義，個別膽大包天的還請當地記者來參觀一下……

　　當然最後這種作死的往往就真死了，你們知道每年有多少大企業老總在家待著就人間蒸發的麼？這其中天知道有多少是獵魔人下的手。暗勢力的戰爭從未停止，只不過那些血雨腥風的戰鬥都被隱藏在普通人肉眼無法察覺的地方而已。

　　郝仁對這種人類團體的存在感覺有些微妙，古時候人類祭拜異類是迫不得已，在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異類橫行大地，能有幾個心地比較「善良」的異類願意把人類當牲口那樣養著就已經是莫大的庇護了，軟弱無力的地球人當然只能戰戰兢兢地將他們的可怕庇護者視若神明。但現在這年頭還有人心甘情願地侍奉異類就只能讓人感嘆非主流思想果然在任何時代都能生根發芽——當然，他並不是對異類有什麼偏見，也不是對那些異端團體有什麼鄙視。畢竟他身邊一圈就沒個正常人，就連他自己都在某種層面上算是異類的保護者。他只是感覺這有點微妙：電影裡看到的東西和現實重疊在一起。但重疊方式有點微妙。

　　海瑟安娜對郝仁這些感慨很是不屑一顧：「你感嘆什麼？你自己不就是個人類巫師麼？」

　　「我這個巫師跟你印象中的可能不太一樣，」時空管理局的事情沒法解釋，郝仁只能乾笑著一言帶過去，「其實我們是合同制的……」

　　「我們也是合同制啊，」海瑟安娜呲呲牙，「我們還給下面的人簽健康供血協議和年終福利保障制度呢。」

　　郝仁覺得這個話題掰持不清了。

　　「說起來，你們在外面扶持的人類團體……他們基本上都幹什麼的？」莉莉好奇地問了一句，海瑟安娜正舉著一塊血滋滋的牛排往薇薇安嘴裡塞。聞言轉過頭來一臉自豪地回答：「幹什麼的都有啊，社會在發展時代在進步嘛，盧卡斯家族扶持了兩個服裝廠和一個軟件公司，我名下有倆倒騰高仿品牌的和一個研究採礦設備的。對了，前陣子我還派了幾個幹部去中國來著，讓他們去山西那邊打探打探市場，不過到現在還沒回音……」

　　郝仁一愣：「該不會被人賣去挖煤了吧？」

　　海瑟安娜這次卻沒工夫搭理郝仁，她表情古怪地看了莉莉一眼：「等等……我剛才好像看到你頭上彈出耳朵來了？你是什麼種族的？」

　　莉莉正叉著一大塊烤肉往嘴裡使勁塞呢，這時候猛然一下子反應過來，頓時喉嚨裡傳出嘎嘎兩聲怪響就給噎住了。憋的臉蛋通紅手舞足蹈地跟郝仁求救，郝仁趕緊上前拍著莉莉的後背幫她把這口氣順下去，旁邊的南宮五月和伊扎克斯他們也都冒了一臉冷汗：平常一屋子各種種族和平共處已經成習慣。他們壓根都忘了莉莉跟薇薇安不對付的情況，莉莉這個腦子缺根弦的也是厲害，竟然愣是在一百多號吸血鬼的包圍下胡吃海塞到現在都沒想起這茬來！

　　「要死……差點就要死了……等會兒可能真的要死了……」莉莉九死一生地把嘴裡東西嚥下去，趴在桌子上大喘氣，郝仁覺得這個哈士奇應該達成了其他正統狼人都未能達成的壯舉：在吸血鬼的包圍圈中談笑風生，還跟吸血鬼搶吃的，並且到現在還沒被人打死……

　　「她這什麼毛病？」海瑟安娜愕然地看向薇薇安，「我就是隨口問個問題怎麼反應這麼激烈？」

　　莉莉縮著脖子往郝仁身後一躲（這是她本能舉動，在狗狗的腦袋裡那個每天能給她食物的生物就是最厲害的。哪怕她自己是個藏獒都一樣——更何況這還只是個哈士奇）：「你先承諾不會現場吃了我。」

　　海瑟安娜一腦袋問號，薇薇安則抬抬肩膀：「她是個狼人。」

　　頓時整個大廳落針可聞——這幫吸血鬼耳朵真好使。

　　莉莉眼瞅著就快哭出來了。拽著郝仁的衣角指了指桌子上的烤肉：「我再吃一口行麼？」

　　薇薇安嘆了口氣：「如你所見，就這點出息……」

　　海瑟安娜剛開始還對莉莉本能地警惕了一下。但看到薇薇安的態度，又看到眼前其他幾個客人之間的氛圍，最重要的是看到莉莉的舉動之後她愣了一下，然後對周圍使勁一揮胳膊：「看什麼看什麼！吃自己的！你們什麼都沒聽見明白沒？」

　　莉莉頓時興高采烈地回到桌子旁，跟啥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胡吃海塞，這一幕把海瑟安娜都給嚇住了，薇薇安嘆著氣：「某種意義上莉莉也挺厲害的，我要是到了同樣環境下還真不一定有這心態。」

　　一頓飯賓主盡歡而且持續了很長時間，吸血鬼的盛宴可以持續到天亮——由於這座城市沒有太陽所以他們決定持續到所有人都喝趴下為止。而海瑟安娜這一桌結束的稍早一些，基本上是莉莉吃到睡著之後就結束了。郝仁半拽半扶地把莉莉從椅子上撐起來，後者稀里糊塗地還在念叨著烤肉的事兒，說實話要不是生物鐘從中作梗大概她能吃到現場所有人真的趴下為止。海瑟安娜心悅誠服地看著這個能在吸血鬼包圍下如此泰然的狼人姑娘：「我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狼人，她有成大事的潛質，這份鎮定不是什麼人都能具備的。」

　　薇薇安掐著莉莉睡著之後不小心露出來的尾巴：「鎮定個毛線，到昨天為止她這輩子真正見過的血族其實就我一個，關於血族和狼人的事情她都是從電視上看來的，壓根對兩族世仇沒什麼實際概念。」

　　海瑟安娜一愣：「遺孤？現在外面還有這樣倖存下來的？是北方來的吧？」

　　郝仁點點頭：「嗯，來自北方雪原，祖上長期壟斷雪地運輸行業，她自己還有十六分之一的皇城血脈。」

　　海瑟安娜當場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眾人就被安排在這棟華麗的大屋中居住，這裡有著充裕的空房間，而且大屋中的管家在問清每個人的種族之後都專門做了佈置。郝仁很欣慰地發現海瑟安娜骨子裡還是繼承了薇薇安的善良一面：雖然她對自己態度上冷淡，但最終還是認真給安排了一個看起來不錯的地方，最起碼睡覺的地方是床鋪而不是棺材……

　　郝仁還專門跟管家要了個特大號的魚缸，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得把豆豆放出來透透氣。小傢伙在眾人吃飯的時候其實就出來露了一面，不過她從未見過這麼多人，當場就被嚇的竄了回去，以至於海瑟安娜都沒注意餐桌上有一瞬間多了條沒燒熟的魚。郝仁決定等明天清靜下來之後再把小魚苗介紹給海瑟安娜。

　　在吸血鬼之屋中度過的第一個離奇夜晚就這樣過去，第二天……嗯，還是夜晚，這鬼地方連個太陽都沒有，睜眼就算白天吧。

　　郝仁剛一離開屋子就看到有兩個眼睛血紅的吸血鬼侍女急匆匆地在走廊上跑著，他攔下一個來問了問，聽到一個意料之中的消息：

　　盧卡斯家族來人了，而且來的直接就是他們族長。

第二百八十九章 盧卡斯家族來訪

　　看樣子即便是吸血鬼中自視甚高的頑固派系盧卡斯家族，對薇薇安這個從史前時代存活至今的究極老祖宗也不敢怠慢，海瑟安娜昨天才打發一個僕從過去送信，今天他們族長就親自來這邊登門拜訪了。不過想想也是，吸血鬼本來就是相當重視血脈和傳承的一個種族，他們對「資歷」倆字看得比什麼都重，薇薇安這樣的哪怕腦子再有病那也是他們前輩。而且別說吸血鬼了，你就是擱人類堆裡要是突然蹦出來個炎黃二帝亞當夏娃級別的人物說要見見地球上某個人，在保真的前提下你看能有幾個坐得住的？薇薇安這歷史不比上述幾位短……

　　不過盧卡斯家的人雖然早早來了，他們要見的大人物這時候卻才剛醒，郝仁跟著兩個吸血鬼侍女往一樓長廳走著的時候就看到薇薇安從旁邊的某扇門推門出來，一邊打著哈欠沒睡醒的樣子一邊跟自己打招呼，而且頭沒梳臉沒洗。這讓郝仁很是驚奇：薇薇安平日裡最注重形象，用莉莉的話說就是窮矯情，她哪怕快窮死的時候也要努力把那一身舊衣服打理整齊才行，啥時候看過去都是個端莊秀雅的大家閨秀模樣——現在這個造型可不多見。

　　「昨晚上沒睡覺？」郝仁挺奇怪地看著薇薇安，吸血鬼的生物鐘跟人類不太一樣，薇薇安有時候一天睡一個小時都不會困，她現在這精神狀態跟熬了三五個晚上似的。

　　薇薇安抬手指著從另一個房間出來的海瑟安娜：「跟她對付了一宿，我都快神經衰弱了。」

　　郝仁頓時閃過滿腦子少兒不宜的畫面來，看著海瑟安娜的眼神就怪怪的。結果後者還有氣呢：「你那是什麼眼神！我只是想跟以前一樣鑽到薇薇安大人的頭髮裡睡覺而已——結果還失敗了。」

　　郝仁好奇地看著薇薇安，後者一叉腰：「好對付的很。我昨晚上解體成蝙蝠群來著，分散睡在整座房子的各個地方。她那點本事還是從我身上遺傳的呢，想跟我鬥還嫩了點……哈欠……」

　　「一宿都維持著解體狀態？」郝仁表情古怪地看著薇薇安，「你也不嫌累得慌，這一晚上你睡覺的意義何在？」

　　「不談這個不談這個，聽說盧卡斯家的傢伙來了？帶我去水房洗把臉，我這就過去看看，」薇薇安一邊說著一邊讓那倆吸血鬼侍女帶路，臨走的時候還扭頭提醒郝仁，「另外你睡覺蹬被子的毛病還不改啊？昨晚上在你床頭掛著嚇我一跳！」

　　薇薇安是大踏步地走了。留下郝仁扭頭就遇上海瑟安娜那小刀子一樣的眼神朝自己噗呲噗呲地扎過來，他現在覺得薇薇安這肯定是故意的！

　　海瑟安娜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鐵鎯頭，滿面春光地對郝仁笑著：「來來來，你把頭伸過來我給你看個好東西……」

　　「你冷靜點！哪怕她真在我屋裡掛著那也是倆蝙蝠！我能對蝙蝠做什麼？」

　　「你他X少廢話！誰不知道你們人類裡面變態多！尤其是你們巫師，萬一你生來就喜歡帶翅膀的呢！？」

　　郝仁：「……」薇薇安就不該把她閨女放養到現在！你看看這姑娘都學了點什麼？

　　萬幸海瑟安娜最後還是知道輕重，可能是顧及薇薇安日後揍她的風險，這姑娘總歸是冷靜下來，然後跑去履行身為家族族長的責任招待今天的客人。郝仁則沿著走廊裡一溜房門挨個敲過去把自己的小夥伴們收集起來，領著浩浩蕩蕩……其實也就四五個人的隊伍殺奔一樓長廳。他是抱著看稀罕的態度來見見那位盧卡斯家族大當家的。莉莉則抱著吃早飯的心態——當然也有可能是吃午飯或者晚飯，這隻大狗已經睡糊塗了，而且這個該死的城市壓根沒有晝夜時刻，天知道外面這時候是幾點。

　　一下樓他就看到了盧卡斯家族來的代表們。沒法不看，這群人的存在感超高，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和周圍氣氛、和海瑟安娜及其狗腿子們的巨大差別來：這貌似是一幫真正符合常識的吸血鬼。

　　在長廳中央臨時擺放了一張大大的桌子。海瑟安娜和一幫穿著禮服的手下在桌子一頭坐著，暫時看著跟很有教養似的。而在他們對面坐著的則是男男女女十幾號人，那就是盧卡斯家族的使者。所有人都穿著血族最喜歡的服飾：色調沉重的黑色禮服。裝飾著血紅色的絲線或者緞帶飾邊，並非那種已經過時的古典樣式，而是即便放在現代社會的宴席上也不會顯得太另類，放在血族的宴會上也不會顯得太簡樸的精心設計的衣服。血族果然是個在任何情況下都要講究的種族，莉莉對他們「窮矯情」的評價還是很中肯的。

　　盧卡斯家族的族長就是坐在這十幾人最中間的那名瘦高男子，他是一個面色蒼白的中年男人，灰白色的中短髮一絲不苟地梳到腦後，身上穿著帶有暗紅色襯裡的黑禮服，服飾考究，而且相貌堂堂，甚至帶有幾分儒雅，並不像想像中的那樣陰沉刻薄。他顯然是一個相當注意自己形象的人，從頭髮到衣服，甚至到衣服上的每一個褶皺都無可挑剔，海瑟安娜正在桌子對面吐槽這個：「你還是這幅模樣啊，走到哪都打扮的跟隨時準備推出去火化似的……」

　　就憑這張嘴郝仁都懷疑這姑娘從薇薇安身上分裂下來的時候是不是傷到了腦子，她跟她的母體差別也太大了點。

　　「我是來見女伯爵閣下的，」儒雅的中年人臉上壓根沒有任何波動，對海瑟安娜的話跟沒聽見似的，「她是長者，我理應做好晚輩應有的禮節。不過你安排的這個會面環境……你就沒個正經能用的會客室麼？」

　　中年人看著長廳各處的景象，饒是他的定力也有點把持不住。這裡仍然殘留著昨天歡迎宴會之後的殘跡，讓人一眼就能看出這裡不久前還大鬧過一場——好吧，明說吧，這地方平均每五米就趴著一個正在說胡話的海瑟安娜吸血鬼，那幫穿著禮服的紳士淑女們（起碼造型上像）跟兇殺現場似的撲了一地……

　　「你的家族簡直是血族的……」中年人旁邊的一個妖豔女子嘴角抽抽著說了半句話，後面幾個字沒敢說出來。

　　「那又怎麼樣，我們很開心呀，而且我們發展很快，」海瑟安娜呲呲牙，「反正我這邊最早聚攏的都是你們這些老家族不要的流浪漢，當初不是你們主動把他們驅逐出去的麼？現在還想管？」

　　郝仁昨天在宴席上已經聽海瑟安娜balabala地講述過自己的發家歷史，他知道這個奇特的吸血鬼家族是怎麼發展起來的：就如預料的一樣，只要跟薇薇安血脈沾邊的東西都不會正常發展。

　　海瑟安娜家族最早是由流浪漢組成的。

　　正統的老牌吸血鬼家族通常都有著嚴厲的規矩，哪怕是庇護所中那些只有幾十個成員的小家族也不例外，他們會將違反規矩的成員驅逐出去，而且這種事情從來不少。被驅逐出去的吸血鬼將失去家族的庇護，失去穩定的生活來源而且廣受歧視，這座庇護所中甚至壓根沒有對他們進行保護的所謂法規條文——因此流浪者通常活不了多久，哪怕勉強存活下去也不會有任何家族願意再次接納他們。這對人類而言是很奇怪的現象，但對那些講究奇特榮辱觀、恪守古禮的異類而言是很司空見慣的事情。

　　海瑟安娜最早被薇薇安送到這裡的時候就是聚集了這樣一群人：因為她從一開始就在外流浪，後面有幾年時間又接受了薇薇安式的異常教育，所以她壓根不理會正統血族的什麼榮辱觀念，她發現有一些流浪者其實也不壞，於是就把他們召集起來一起玩……額，最早的時候確實就只是玩，那時候她還是個孩子來著。

　　不少吸血鬼家族對流浪者聚集的現象有過警惕，但沒人敢惹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孩子王——是的，沒人敢惹。

　　因為她是「招來紅月的女伯爵」送過來的，這座庇護所中一半的古老者，包括資歷最老的赫斯珀瑞斯都是海瑟安娜的監護人，而且那幫古老者因為活得太久，再加上自己的家族多半都已經覆滅，其種族觀念都很淡薄，他們對海瑟安娜的行為壓根不在意。這些老煞星們不在意，其他人當然更不敢在意了。

　　當時人們的想法是：嗨，一個無法無天的權二代熊孩子召集了一幫可憐蟲過家家而已，玩幾天她就煩了，能出什麼大問題？

　　然後這個熊孩子就領著她手下的可憐蟲們幹翻了除盧卡斯家族之外的所有吸血鬼家族，只用了三天時間。

　　這幫瘋子是掛了一身的十字架和大蒜揮舞著聖銀兵器衝出去的……

　　當時庇護所中的人都嚇尿了好麼，他們差點以為獵魔人打進來了！